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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吾(二)

天降细雨,一片乌云遮住了初晨的微光,灰蒙蒙的。道路两旁本就是密林,此时更显阴暗了。
并不太宽敞的道路中间是总镖头王章远与黑衣首领正在拼斗,两人拳来脚往过了百余招,依然不见胜负。两人两侧分别是镖局与黑衣众人,东边黑衣众人交错而立,看着场中形势,窃窃私语。西边傅海川单枪匹马在最前,余人仍是围在镖车附近各司其职,只是远远眺望。
场上形势胶着,傅海川眉头一皱,师傅数年不与人动手,旁人只当他爱惜名声,怕昔日威名毁于一旦,或是自重身份,不屑与人动手。傅海川却清楚,师傅练武成痴,不出手只因不值得,寻常武功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能接住师傅一招半式已算难得的好手,本以为此番三招两式就能打发了对手,岂料竟打了个难解难分!
他心中暗想,看这黑衣首领人年纪与声势,定是江湖成名高手。地上的双戟虽不是惯用兵器,但平日使的多半的双手兵刃,难道是“龙蛇剑”李万重?不对,李万重剑法虽高,拳法却差了。“九头狮子”刘成峰?也不是,曾有传言说刘成峰受了重伤,至今生死未卜,况且他与师傅相识,断不会搞出这种阵仗……
傅海川正思索间,忽觉烈风扑面,刮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不由得倒退几步,再抬眼看时,场上形势陡变。
只见师傅王章远拳法一变,使一路冲字诀,拳掌相夹,每一招都似刀劈斧凿,带起阵阵烈风,圈子比适才更是大了三成。再看黑衣首领,双手刺、劈、锤、扫……变幻无穷,好似手上生了十八般兵器,也不知使的什么拳法。两人以快打快,瞬息已过二十余招。
众人屏住呼吸,知道这场比武即将分出胜负了。
傅海川双拳紧握,手心渗出汗珠。这伙黑衣人来路不明,万一师傅落败……思索间眼睛余光无意中扫过路面,只见道路中央被踩出无数脚印,适才自己被拳法吸引,竟没注意脚下。再仔细看时,师傅每跨一步地上便会留下一个脚印。须知此地虽然偏僻,可这道路确是官道,路面压的如铁般硬实,就连载着镖银的镖车也难以留下车辙,如此看来必有缘故。
原来王章远与对手交手几合时,心中便已明了。对手所仗的不过是他鬼魅的身法,配合这身法,无论何种拳法也能发挥莫大威力,而且进可攻,退可守,确是十分厉害。
王章远总镖头练武成痴,如今见猎心喜,也尽展所学。在双方打到一百余招时,终于让他抓到一个小破绽。刹那间,王章远身形疾动,赶在对手前面抢占落脚点,再配合凌厉的“冲字诀”,硬生生将对手挤到外圈。王章远得势不饶人,步步紧逼,黑衣首领几次纵跃均被王章远抢了先机,连着变化几种拳法也未能挽回颓势。在旁人看来,两人仍是势均力敌难分胜负,黑衣首领心里清楚,自己步法乱了,已是处于下风。
至于地上的脚印,非是王章远有意为之,只是腿劲留下的痕迹。
想通其中关隘,傅海川微微一笑,知道师傅已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一支羽箭划破长空,箭尖带着啸鸣,紧接着便是一阵箭雨,镖局众人毫无防备,已有数人中箭落马,惨叫声打破了原本的宁静。 
道路狭窄,镖局人马众多,加上镖车货物,只得一字排开,队伍拉的老长,此时猝然遇袭,众人都显得有些慌乱。
“护镖!”队伍中爆响一声嘶吼,镖局众人缓过神来,收拢队伍,首位相连围成一个圈,将镖车围在中间,众人各找掩体躲避飞矢。此番镖局来的都是好手,一旦有了防备,箭矢自是射他们不到。
王章远听见“护镖”二字,知道镖队出了变故,心中焦急,招式更是凌厉,意在数招之内逼退对手,可对手武功与他相仿,自己虽占上风,急切间也难以抽身。
傅海川见镖队受袭,暗骂一声:“好贼子!”当即飞身下马,一振手中长枪,使一招“丹凤朝阳”直奔黑衣首领而去。
黑衣首领与王章远正斗到紧要关头,忽见一点寒芒已到眼前,不及细想赶忙侧身躲避,定睛一瞧,冷笑道:“二打一么,我也不惧!”
说罢脚尖点地一闪身来到傅海川一侧,利用傅海川的位置挡住王章远的正面攻势,紧接着身形闪烁直奔傅海川,双掌交错,一招“覆雨翻云”迎着枪尖而来。他心里清楚,此番须得以雷霆手段制住这位“少镖头”,或有机会反败为胜。
他却不知,傅海川虽然年纪不大,却已尽得总镖头王章远真传,放眼江湖也是一等一的顶尖高手,只见傅海川冷哼一声,手腕一翻,一招“金凤点头”枪杆上如同幻化出无数枪尖,黑衣首领轻敌大意,自己那招“覆雨翻云”只使了一半,便被枪尖封住了去路,赶忙抽掌撤身,仍是晚了一步,袖口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傅海川一招逼退黑衣首领,拖枪便走,他心系镖队战局,无暇再战。却听得身后有人高呼:“哪里走!”
偷眼观瞧,只见黑衣人马队中一人甩镫离鞍,脚踩马头飞跃而来,右手一搭腰间钢刀,喝到:“看刀!”
傅海川一声冷笑,并不回头,只是用眼角余光扫着来人。
四步
三步
还有不到三步距离,“仓啷啷”钢刀出鞘,这一刀却是虚招,来人左手一抬,打出一只斤镖。
只见傅海川突然顿住身形,抓着枪尾的右手右手猛地一按,长枪如同灵蛇般从地上弹起,枪尖刺入对手大腿,枪杆一抬,正好挡下飞镖――好一记回马枪!
傅海川这一枪只意在震慑对方,并未下杀手,枪尖特意向下矮了半尺,希望对手能知难而退。
“小心!”
傅海川武功虽高,临敌经验却浅了,原来那支斤镖也是虚招,那人手腕一翻,一蓬钢针自袖中激射而出,一来钢针以机括发出,速度极快,二来两人相距太近,傅海川又没防备,眼看钢针就要打到身上,傅海川凶性暴起,脚尖一踢枪杆,枪尖对准来人咽喉,拼着受伤也要取他性命。
突然一股劲风扑面,王章远一个箭步飞身,人未到掌风已到。紧接着袍袖一卷,将钢针尽收了去,左手探出,一把抓住傅海川枪杆,替对手拦住这一枪,说道:“局势尚不明朗,莫要节外生枝。”
傅海川点头称是,两人撤回到镖队阵中,环顾四周分析战局。
“吱~”又是一支响箭,羽箭钉在马颈上,随后又是一阵箭雨,直奔镖局马匹而来,马匹在空荡的路上就像一张张活靶子,数匹马儿中箭负伤,发起狂来,反倒把镖局队伍冲的七零八落。
在响箭发出响声的一刹那,镖队中也飞出一颗石子,其势比之强弓硬弩尚疾三分,石子沿着响箭的来路,将放箭之人打的脑浆崩裂。
无影箭!
“无影箭”伍进论武功在镖局里只能算是中游,可他却有一项弹弓绝技,例无虚发。他的弹弓与射箭的弓类似,只是在弓弦上加了一个皮囊,弓身通体黝黑,是一张铁胎弓,打出的石子势大力沉,石子可以利用墙面反弹,令人防不胜防。江湖人送外号“无影箭”确是实至名归。
伍镖头每打一颗石子,树林里便响起一声惨叫,外加镖局众人一齐用暗器还击,如此一来贼人只得躲在树后伺机放箭,镖局压力顿时减轻不少。
总镖头王章远招呼众人,护送镖车按原路退回,镖车在道路上跑的飞快,这时贼人在密林之中反而成了劣势,只要镖队出了包围圈,贼人便追不上了。
胡哨响起,树林中窜出几名贼人,拦住去路。
傅海川长笑一声,一催胯下快马,使一招“金光乍现”,只见两柄钢刀飞上空中,贼人踉跄退开。他虽已出了包围,却未走远,一勒马横枪停在当路,替镖局撑开道路,阻挡贼人合围之势。
傅海川舞起长枪,长枪在他手中好似一条灵蛇,灵蛇在敌人阵中穿梭,当者非死即伤,手下竟无一合之将。镖局负伤的镖师在掩护下已经冲了出去,接下来便是镖车了。
耳边是一阵空气撕裂的响声,逼人的寒气直奔后颈而来,出于本能,傅海川不待回头先回枪格挡,“叮!”一剑交枪,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了这一剑。
这一剑威力之大,险些将傅海川推到马下,傅海川以枪支地稳住身形,手掌却微微发麻,心下骇然:“此人好深的内力。”
那人一剑不中,回身再出一剑直奔马腿而来,傅海川怎容他得逞,长枪一立,架住宝剑,只见宝剑剑锋一转,顺着枪杆削向手指,傅海川单手拖枪避开一剑,紧接着再使“铁板桥”避开随之而来的下一剑。
三招一过,傅海川已是险象环生,他心里明白,自己在马上,那人在马下,灵活性自己是大大不如。随即甩镫离鞍,要与那人一较高下。
“海川,枪!”
听见师傅吆喝,傅海川将枪抛出。
见王章远长枪在手,不知怎的,那剑客心中竟无端生出一股恐惧,嘶吼道:“快拦住他!”
迫于王章远气势,竟无一人敢上前。
王章远长枪在手,手掌不停抚摸枪杆,面色平静,仿佛透过长枪看到了过往,原来,自己已是十年没有用过枪了。
乌云退散,雨却仍是稀稀落落的下着,阳光将一切都照的分明,箭矢、鲜血、黑衣、镖旗……王章远枪尖点指剑客,一刹那天地间的光芒仿佛全都汇聚到了枪尖之上,王章远一声长啸,一招“霞光万道”使出,枪尖如同爆开一团火花,又似百花齐放,美与烈交织在一起,刺的众人睁不开眼睛。
剑客吓的肝胆俱裂,不敢招架,赶忙“燕子三抄水”远远的躲了开去。
镖局众人边打边退,镖车走在前面,已将贼人远远抛开,总镖头与几位武艺高强的镖师走在后面为车队断后,在飞石打了几个贼人探子后,目光所及之处已经不见敌人踪影。
此时,总镖头坐在马上细细回想:“适才混战之时,第一批拦路的那队黑衣人马并未加入战团,反倒是缓缓退去了。现在想来荆棘拦路、单打独斗确是江湖规矩。而第二批偷袭的人马,带着强弓硬弩,队内还有位使剑的大高手,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两批人同时出现,究竟是一种巧合,还是有所联系?”
总镖头微微俯身,在马的耳朵旁边悄悄说着什么,那是他已经说了几十年的话:“这趟镖,不太平啊……。”
雨渐渐停了,众人身上湿漉漉的,雨水晕开了血水,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众镖师聚在一起,等待着总镖头发号施令。
“总镖头,前路凶险,不如咱们绕道连州……”
总镖头王章远沉吟了一会,说道:“不,咱们还走这条路,杀他一个回马枪!” 他隐约察觉到,对手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不能再给他们布置的时间了。
傅海川见师傅一催马走到前面,他也赶紧催马与他并驾而行,低声问道:“老头子,瞧你的脸色怎么有些不对?”
王章远一招手,示意徒弟靠近些,随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子,我中毒了。”
“什么!”
“嘘,不要声张。”王章远说道:“你不要说话,听我讲。”说着拿出一根钢针。傅海川记起,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自己与第一批黑衣人交手时险些被对手暗器所伤,师傅替自己挡下了一蓬钢针。
王章远知道徒弟所想,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就是那时候,我不慎中了一枚。凭我的功力,运功驱毒不成问题,只是届时功力有损。不过我猜,无论是哪一方对手应该都不知道我中毒的事,待会咱们冲出林子,你即刻前往分局,去搬救兵……” 
镖局的这记“回马枪”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敌人一触即溃,镖局众人从林中冲出,傅海川拨转马头,直奔镖局分局而去。他一边赶路,一边回想师傅适才对他说的话:“你此行以五日为期,第六日以前,咱们在安县定林寺汇合。到了分局,无论镖师趟子手,还是伙夫仆从,全都带着,到时候叫他们乔装改扮,把道路探出来。还有,这个东西你拿着,仔细琢磨琢磨。”
那是一张纸,叠的四四方方的,现在就揣在自己怀里,还没来得及看。
王章远看着徒弟的背影,越来越远,渐渐变成一个小点,终是消失不见。
火光摇曳,光影在众人脸上跳动,庙门也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风有些冷。傅海川加了几根柴火,接着讲他的故事:“话说这总镖头中了毒针,功力大减。事到如今,他兵行险招,派出自己徒弟傅大去搬救兵,自己则带着镖队继续走,约定五日之后在一处寺庙汇合。临行前,他交给傅大一张纸条,这张纸上写着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
说到这里,傅海川停顿了一下,伸手握住了他那杆断枪。一旁听故事的小乞丐们急了:“以及什么?”“纸条上写的什么?”
“这个故事怎么和我听过的不太一样?”角落传来陌生的说话声。
傅海川抬起头,眼睛看向角落,只见自角落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仔细打量,见此人剑眉凤目,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上面别着一根玉簪,一身青布衣衫,脚蹬薄底快靴,衣衫下摆与靴面都沾了不少尘土,腰间配一把宝剑,银丝的剑穗,白玉剑格,剑鞘上还镶着七颗宝石。如果此人不是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傅海川还真以为碰到了个王公贵族。
“久违了,傅镖头。”
“我见过你?”傅海川问道。
“傅镖头也许不知道,我们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了。只不过……”
“只不过上一次我穿着黑衣,你看不到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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