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和她（八十）

不知道骑了多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
心里比白色的天空还要昏沉，能将车把握稳就一定很不容易了。
不知不觉间刹住了车，完全是生物本能一样的反应。
为什么要停住啊？
明明是自己的决定，却无法理解。
也许，这就是最真实的内心在起作用吧。
慢慢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地方。
“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颤抖着放下自行车的支架，呆呆地站在公园前。
这几天路过时，都并没有注意这里。
一定是害怕自己对她产生情感，最后还要遭到伤害。
可是，无法让自己逃避。
一切都结束后，又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心中充满了悲伤，又游移着感慨。
缓缓地，像艺术家欣赏美景一般踱上小道，却没有那份悠闲。
冬天荒凉的景象，还真好似一幅油画。
虽然确实很美丽，但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另一种光景。
“都到这一步了，来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不经意间瞥见路边的那朵紫色小花。
它在凛冽的寒风下颤颤巍巍，比上一次还要柔弱了。
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枯萎吧，正像和她的感情那样。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和她一起。
还和她说说笑笑，还和她紧紧靠着。
那时被蒙在鼓里的自己，是多么幸福啊。
如果现在让自己许愿，如果不能许让她变成心目中那样一个女生这种奢侈的愿望，也至少希望能让自己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因为，虽然是被欺骗了，但那时真的很幸福。
即使是虚妄的温馨，我也心满意足啊。
“还不如让我失忆呢。”
彻底失忆也好，那样就不会为失去而惋惜了。
走着走着，到了那个林间的空地。
明朗的景色，只能让心情更加复杂。
能工巧匠都不一定帮我把内心的绳索解开。
“又来了。”
来过多少次呢？
一次。
两次。
无数次。
完全数不过来。
只要是有空闲的时间就回来。
假期和周末，不来这里逛一圈就觉得少了些什么。
以后不会再有了吧。
这说不定，就是最后一次来这个地方。
无言地坐在长椅上，在沉默中呆呆看着地面。
安静的树林，让思绪得以渐渐浮起。
果然是物是人非啊。
甚至说物是也不对，这里也不是夏天的样子了。
一切都在改变，没有什么可以抓住。
“只要记住就好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念出这句话。
这是什么时候说的来着？
总觉得是记得很牢的事情，但现在好像被特意藏了起来一样。
隐约记得是我自己说的，不过肯定这是句傻话。
天真到连我自己都无法被说服。
“什么记住就好，回忆都不成样子了……”
一切美好的过去都被无情地粉碎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可我究竟，还在留恋什么？
脑袋晕晕乎乎，什么也不再想。
也没注意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了雨声。
冬天是不可能下雨的，大概是自己听错了。
睁开双眼，却看见最让人惊讶的景象。
茫茫的雨雾席卷天空，降下一颗颗亮丽的珍珠，又好像是从天空滑落的星星，带来天空的香气。
如此暗淡的景色，在我的眼中却格外明亮。
一颤一颤的紫色花瓣，好像蝴蝶䀹动的翅膀，柔和的舞姿曼妙得让人心动。
碎花环绕的树木上，枝条在敲打下摇摇晃晃，招手呼唤着这个深陷空虚的人。
我说不出话，只能像个笨蛋一样坐在原地，连动一下身子都做不到。
“心情不好吗？”
传来了美丽的声音，和这雨一样滋润。
“是啊，被喜欢的人背叛了。”
毫无防备地将事情说出口。
“是这样啊……”她并没有多问。
“和她的一切，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头都要低到地面上了，却还是觉得不够。
如果将头深深埋在地里，也许就更能逃避了。
“其实，有意义哦。”
“那你说是什么？”
她抬起头来，任由雨珠从脸上滑落。
“至少她让你能像现在这样活着。”
被她的话语惊住，一时还不能了解其中的意涵。
“像现在这样活着？”
“嗯。就像是雨，将希望带给了你。正是这份怀念，正是这份向往，让你能够一直像现在这样坚强地前行着。这和过去的你，完全不同吧？”
“是啊。”
“所以，就算被欺骗也好，就算被蒙骗也罢，曾经的盼望是不会褪色的。正是这雨，将你从困境中拯救出来，并一直引导着你走向今天啊。”
心中被无数的思索填满，但每一条都接受了她的话。
带着惊愕转过头，看见夏梦温柔的笑颜。
清凉的雨，甚至让这里有些寒冷。但只要有她这温暖人心的样子，即使被冰冻的心也能即刻融化。
远方的天空微微泛白，霎时变成最明亮的光辉。
这无边的灿烂，让她纯净的眼睛更加明亮。
从睡梦中惊醒，但不是因为害怕，为恰恰相反——是为美好的事情而震惊。
睁开眼睛的第一刻，先看了看身旁。
并没有梦中的人。
绞尽脑汁回忆起刚才的梦境，整理起自己的思绪。
“夏梦，夏梦。”
还沉浸在刚才梦境的余韵中。
但是，自己已经可以思考了。
随便擦了擦从梦中流出的清泉，猛然站起身，带着莫名其妙的激动往公园外跑。
是的，她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其实那是我内心深处的声音。
回忆不会褪色的。
就算发现背后的真相也无妨，因为那份美好纵使虚妄，也至少为迷茫的人指明了方向。
无论看向那里，都发现不了灰暗。
除了她之外，还有谁能像最巧妙的画家一样，为我的世界晕染如此丰富的颜色呢？
“你知道吗？我总感觉这天空是我们永恒的羁绊呢。”
昏沉的天空因她而绚丽。
“不管世事如何变化，只要能找出真正向往的事情，就能不被干扰了。”
喧嚷的都市因她而安静。
“咦？这里还有朵小花呢！”
角落的小花因她而注目。
飞一般骑上车，不假思索就往学校骑。
不顾身体的悲鸣，拼上一切力量。
“夏梦！”
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对她大喊大叫。
也许对欺骗人感情的人这样做是对的，但我还是太过了，而且甚至那么用力甩开她娇弱的小手。
狠劲撞上门的那一刻，她眼中闪烁的泪光，突然像是岩浆一样炙烤着我的心灵。
也许按照交通法规，现在我已经超速很多了。
挨罚就挨罚吧，只要能再看一眼她就值了。
是的，只要再看一眼，只要能看见她的笑容——哪怕只是浅浅的微笑。
如果还有残存的泪水，就由我来亲自为她擦干。
是的，她骗了我。
但她为我带来了一切。
就算不能和她走在一起，我也绝不能轻易就将她甩开。
对于最重要的人，这样也太过分了。
这些理由都不足以促使我这样坚定。决定我行动的，一定是内心对她最热忱的爱情。
即使我泪流成河，也绝不能让悲伤浮现在她的脸上。 
随意停下车，直愣愣冲进校园。
终于想起来这个学校独特的魅力究竟在哪里。
无论看向哪里，都能发现无数的回忆。
看向右边的长廊。
廊腰缦回，是和她一起练习的地方。
看向左边的操场。
高大的看台，是和她共同努力的地方。
油绿的草坪，是被她深深打动的地方。
难以忘怀的戏剧节，刻骨铭心的运动会。
“夏梦！”
突然想起亭子里发生过的事情，无法遏制地大喊出来。
她陪着我亭子中静静欣赏的雨，和公园见到的一样连绵轻柔。
冲进承载着无数回忆的教室。
和过往那些美好的时候不同，现在这里空无一人。
她的书包也已经不见了。
一点犹豫都没有，又像猎豹一般朝着地铁站飞奔出去。
“应该还能赶上吧。”
应该没用几秒钟就扑进了地铁站。
嫌滚梯太慢，直接从楼梯向下奔，同时摸索着书包里的东西。
找到了，学生卡！
一秒钟都不到就刷完卡跑过闸口。
飞下楼梯，跃上站台。
左右看着，用尽全部脑力搜索。
在左边的一个车厢里，惊喜地发现她的身影。
心情骤然极其兴奋。
然而，发现车厢已经关闭。
通过窗户，看见她正在擦着眼角，鼻子也不住地抽动。
突然心痛了起来，而且感觉这疼痛那种深入骨髓。
列车启动，卷起无情的风。
“夏梦！”
傻到用人力去追赶极速的地铁。
“夏梦！！”
因为是刚刚启动，所以奇迹般地勉强追上来她的那节车厢。
“夏梦！！！”
用尽剩下的全部力气嘶吼。
就算累死也不可能追上地铁，但至少要让她听见我的声音。
“别哭了！！！”
应该是声音太大了，车厢里的很多人都看了过来。
已经顾不得什么羞耻，只要她听见就行。
上天没有辜负我，实现了这个热切的愿望。
她抬起头，惊讶地看向车厢外。
看见我的面容时，她又淌下了两滴眼泪。
最后一眼，看见她带着委屈和难过的表情将头低下，眼中更加湿润了。
她这种样子，让我的心被伤痛完全撕碎。
无助地倒在站台上，任由身边的人们看笑话。
虽然喊出了心中所想，但还是没能止住她的泪水。
“可恶，我是什么东西啊！”
真想打自己几拳。
过了好一会儿，才被几个人扶起来。
要不是凭着这些好人的帮助，我肯定不可能撑住的。
正像曾经在她的帮助下才勉强站起身，勇敢地向远方前进。
“谢谢。谢谢。”
也许这些善良的小事只是无心之举，但至少能深深感染人。
雨天里，她温柔的话语，也许只是她随口一说，但对我至关重要。
只凭这一点，就足以让我喜欢她一辈子了。
是个傻子，但这个傻子不会后悔。
可她最后看见我那悲伤的表情，究竟意味着什么？
心中五味杂陈，却又点燃了些思考的火花。
如果只是被吓到的话，不可能会一直哭到现在。
只有真的拿我当回事，她才可能露出那种近乎绝望的失落。
可能事情有别的隐情？
反正不管怎么说，我实在看不得她这个样子。
既然赶不上了，就让她好好休息下。
明天，我一定会好好向你道歉的。
紧紧握住拳头，暗自下定决心。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忘记那天救赎了我的雨。
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守护雨中的她，直到生命的最后。
扶着墙走到滚梯，看着已经远远驶去的地铁。
仅存的微风，湿润了我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