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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小说】周厉王与国人暴动

周厉王躺着躺着,觉得之前卖官的钱差不多花完了,便找管财政的荣夷公,问还有什么更来钱的办法。荣夷公说:“王上,臣有一个为国牟利的办法,此法唤作:‘专利’。”
周厉王眼睛一亮:“卿家赶紧讲讲,何为专利?”
荣夷公不紧不慢,踱着步道:“王上,这专利,即是专有的利益。王上请想,天下既然是周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土里长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不都是国家的财产?可是您看国人造房子、采药、砍柴、打猎、钓鱼的时候何曾想过这一点?在使用这一切的时候何曾考虑过国家?这可都是对国家专有利益的侵害啊!”
周厉王边听边点头。
“王上,如此必须改革,不能再让人占国家的便宜了。为了维护国家的利益不受伤害,请王上下旨,从今往后不管山林还是湖泽,国人渔猎、采集,哪怕只是进出都要向国家缴费,这便叫专利。”
周厉王兴奋地往起一坐,大声叫:“好!爱卿如此替国家着想,真是难得的社稷之臣。”当下便让秘书开始拟旨。没一天,这修专利法的消息就传遍宫里了。
芮良夫是前朝老臣了,声望很高。他知道这事别人不敢说什么,于是第二天亲自找周厉王。他的面子太大,厉王只能强打精神见了他。
芮良夫很直白:“王上,如此下去国势衰微!万物是天所生地所养,为天下人所共有,怎么能说是谁的专利呢?君王尽最大的努力把财产分配给天下,让天下人能自养,国人都得应得的一份,尚且怕人怨恨他,怎么还能把所有的财利都集中到自己这来呢?王上请罢免荣夷公这等买卖官爵,贪利枉法的奸佞小人,否则只怕国将不国!”
话没说完,就看见荣夷公笑嘻嘻地从门后出来,给芮良夫作了个揖。芮良夫瞪大了眼睛,望周厉王,又望荣夷公:“这…这……”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诶,老前辈此言差矣。”荣夷公笑道:“您自己也说了,就算把所有的财物都分给国人,他们也还要有怨言。把这一切都集中国有,反而是一种更先进的体制!更能集中力量、办大事!现在正是革命的良机,要坚定不移地走在改革道路上,可不能迟疑啊!”
周厉王看了看芮良夫,道:“爱卿是老臣了,一时半会不能适应新方向,不如回家好好歇息一段时间吧。”于是挥手教左右送芮良夫出去,此后再不许上朝。
专利制度实行一段时间后,厉王在新建的摘星楼见搞舆论的召公,问现在什么情况。
召公回道:“王上,国人受不了专利法,民间怨声载道。”
“爱卿”厉王看着天花板,“你说该怎么办。”
“这……依臣看,只能取消专利,放开管制,以求天下安定。”
“不然呢?他们还能干嘛?”
“王上,这是正赶上丰年,国人尚不愁衣食,待到哪年收成不好,路有饿殍的时候,那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厉王终于撇头看了一眼召公:“爱卿啊,为臣子的本命是什么。”
“为臣当尽忠侍奉君王,即使受辱也不怨恨;匡扶国家免于动乱,即使危险也不退缩。”
“不错,芮良夫就不懂这一点。你可不是找来对政策指手画脚的,你做臣子唯一的任务就是忠诚,忠诚于中央路线,替国家解决问题。我大周是承命于天统御九州,这国家可不能乱。寡人素来知道爱卿和属下的班子,各个文采斐然——我敢说有爱卿在,他们饿死也不会造反。”
召公无奈,只得行礼向后退出去了。当天夜里召公和小班子熬夜开会商讨舆论引导的方向,不久后,“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的大口号就被刻在城楼上了。
叔余家里是猎户,当叔余再打猎回家和爹抱怨政策的时候,他爹便道:“儿啊,你也别这么说。现在国家要改革,自然遇到很多问题,但这方向是对的嘛。”
“爹,你糊涂啦?”叔余惊讶道:“现在朝廷打着专利的名字苛税盘剥,我现在每天进出山里都要过关卡被搜身看有没有‘走私’。我今天打了一只兔子,缴的专利费都够再买一只了,这怎么就成对的了?”
“嗨,你不懂,这都是为了咱们好!我可听说了,这改革的目的不是要和咱们争利,国家缺那点钱吗?中央收专利费是要打倒那些作威作福,蚕食国家的旧贵族和利益集团,因为这些山林湖泽本是他们的封地嘛,要振兴经济就要拿他们开刀,改革就要下重药。咱们现在日子不好过,那都是改革中的阵痛,等这些作威作福的利益集团被打倒了,咱们日子自然也就好了。”
叔余爹顿了顿,接着道:“何况现在天子大有作为,是难得的伟人!我听说什么淮夷啊,犬戎啊,那些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可是时刻准备要吞并我们,就连楚都有可能谋反,要是王国不强大,怎么保障咱们的安全?我劝小子你也别老说国家不好,年纪轻轻什么都不懂,到时候给人利用都不知道!”
叔余生着闷气出去把兔子剥皮。他一边气自己想要辩解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另一边寻思本来口拙的爹怎么一下子这么能说会道。
赶上荒年,有的士族地窖里多少还有屯粮,但许多农民已经开始饿肚子了,于是舆论开始反弹。
“王上”召公再一次求见,“民间已有童谣,‘这厢好,那厢好,最后肚子吃不饱;不掐指头不用算,日子还剩三年半。’此类歌谣在民间流行,屡禁不止。恳请王上……”
“杀了。”
召公跪着一个激灵。只听厉王懒洋洋地接着说:“再有编此类歌谣的,便算妖言诽谤,依律当斩,举报赏金五十。下去执行吧。”
小孩正在唱着歌谣,扭头一看,高头大马卷着烟尘正向自己踏来。军士一队队在街上巡逻,脚步声整齐划一。一日之内京城便抓走了四五十人,男人呼叫,妇儿啼哭之声不绝于耳。三日后所有诽谤罪者全枭首示众。尸体就挂在城楼上“维新”俩字旁边。一时间国人战栗,人人自危。
“哈!看寡人的计策如何,现在他们还有话说吗。”周厉王鼓起掌来,兴奋地在大厅里笑道。
“王上,如今虽杀了数人,街上已不见童谣,可不论酒肆还是家中,只待巡逻军士一去,国人却更要议论王上暴虐无道,如此禁无可禁,不是长久之计。”
召公刚说完,只见旁边又闪出荣夷公道:“呵,妄议朝政,妖言诽谤刑典所载,罪证确凿,王上依法办事,从严治国也能说暴虐无道?”
厉王充满希望地看着荣夷公道“爱卿又有何办法?”
荣夷公笑眯眯一招手,左右引上一个人来。荣夷公道:“王上,此人为卫巫,晓人事服鸟兽,能知人言。是时候把新技术加入到王国治理中了。”
不数日,街上竖起了不少杆子。叔余觉得好奇,便问工人这杆子干什么用,答曰:养鸟。不久后,镐京街头的树上、屋顶上、杆子上早晚都站了鸟,平时还有士卒专门喂养。通告说了,这王国新养的鸟,是从卫国引进的新品种,名叫“安全鸟”,配合维护社会治安,养鸟费会在专利费里增收。叔余看那鸟,一只只也不叫,头扭来扭去,四处张望,不知靠它怎么就维护治安了。
第二天叔余出门,看到军士们不断把人从街上拖走,安全鸟在人们头顶盘旋,不比之前的哭嚎声不断,这次四周一片肃杀。叔余到酒肆打听,人把叔余拉出后门左右张望后才压低了声儿告诉他,这卫国的安全鸟由卫巫教说人话,每天向卫巫汇报。街上听到谁说谤言,则飞下高枝到人头顶并哑哑叫个不停,军士便去抓捕,今天一天抓捕就没停过。早上刚下了通告,这安全鸟,过两天酒肆里也要养一只。
不三五天,街上已经没什么人说话了。因为不久前一人在路上,单是边摇头边说了句“不好”,安全鸟便飞下来,招呼军士们把那人撂倒拖走了。就连自己家里也不敢说,哪里都有安全鸟们睁着黑漆漆的眼睛,扭着脖子像抽搐一样。到处都安安静静,人们见面只敢相互对视一眼,点个头便匆匆移开目光。如此称作“道路以目”。
“王上,前日处决的尸体是否可以从城墙上放下来了,否则天热发臭……”
“再挂两天。”“是……”召公应道,便要退下。
“爱卿啊,”厉王叫住召公“你是搞舆论的,你看现在人无怨言,天下太平,国家和谐,史上又有谁做到?寡人是否算得上是圣明君主?”
“王上,”召公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从舆论管控的角度说,国人之口只是被堵住了而已,人言又如何能够压住呢?这里压就要在那里凸,而压得死死的,早晚会炸开。就好比竖起一座高墙隔离了洪水,两边水压差太大,早晚会崩溃。因此防民之口,甚于防水,水壅而溃,伤人必多。是以君王治国理政,让天下都有口能言,得以知政治得失,知治理善败。对好的实行,坏的防备,以防民意淤积,积重难返,最终……”
“最终怎样?造反吗!”
召公吓得跪倒在地,厉王大吼道,“天下人懂个屁!没有国他们早成了蛮夷的刀下鬼了,还能够吃上安稳饭,对国家指指点点?他们就算造反又能怎样?再推个王上来吗!只怕到时不止山林湖泽,连行走呼吸都要缴税,到时候他们就知道寡人的好处了!”
卫巫一直在屏风后躲着,待召公踉跄着退去后,从旁闪出道:“王上,召公之言,不无道理。虽然时下国家平稳,可万一一贼夜呼,乱者四应,到时防不胜防。”
“依卿言该当如何?”
“如召公所说,国人要有个宣泄口,否则便会水壅而溃。臣建议在京城里逢年过节多设灯会,平时摆戏台,马戏……”看厉王不感兴趣,卫巫接着说:“除此之外,对那些一心造反的反革命分子,臣也有办法。”
三年后一夜,叔余乘月光被遮住,摸黑出了门,拐角处一晃便不见了。没多久,他已经从地道里摸出来到了一处密室。密室里亮堂堂点着烛火,一副对联当中挂着:五方会集,八方英雄,横批:诛昏君。火光映照着近百个牌位,都是五方会就义的好汉。
五方会在民间已经有了不小的声望,虽没什么大的事迹,但哪怕寻常百姓也多少听过风声,叔余一年前经过多方打听才总算找到门径,又经历了数次考验,身上烙了个印才成功加入五方会。五方会势力据说遍布各地,其总堂为了躲避稽查更是在各国不断搬迁,现下说是在楚国。五方会行事隐秘,难得有这样的集会,这次必是有什么大事。堂上已有二三十人,叔余找空坐下,发现这次堂上多了一个枯瘦的灰发老者。
“诸位兄弟!”其中一人站起来,“如今昏君当道,穷奢极欲,本会创立之初即是要铲除昏君,匡扶正义。今天总算有了机会!诸位兄弟,这位即是我们五方会的总舵主”那人指向那灰发老者,“……总舵主从楚国星夜赶来,因时机已经成熟,我们从今晚就要开始准备暴动!”
下面马上有人叫好,叔余更是热血澎湃,摩拳擦掌,“诸位!明天请尽可能动员身边志同道合的好汉,多带引火之物,明晚亥时于西门外汇合!”
第二天戌时,月黑风高,叔余扎好腰带准备出门,带着三个平日里的弟兄,还有自己的亲弟弟。正到门口,叔余爹颤颤巍巍拄拐出来,想要拦住叔余。但他实在走不动路,也没有力气拦住儿子。“儿啊……”叔余爹哑着嗓子喊,一脸凄凉。叔余站定,拉着弟弟的手扑通一声一起跪下了,含着泪冲爹猛磕了几个头,随后起身掸了掸土,大步走出去,在拐角处不见了。
从地道出来又行了半个时辰,已经到了西门墙外,叔余心跳快得不得了。估摸着已经到时候了,可空气中还是一片死寂。正焦躁不安时,突然一声呼喝,火光四起,叔余大喜,带着弟兄们点起火把便也往外冲去。
正跑着,叔余突然感觉被绳索绊了一跤,一下子摔了出去,火把也脱手了,待要爬起来,身上已经踩了一只脚,数十个个官兵模样的人拿着火把和枷,已把他们团团围住。
监牢里叔余已经被盐鞭打的皮开肉绽。但是却没人拷问他五方会的事。叔余晕乎乎地睁开眼,发现那个灰发老者也在监牢里。叔余心想:“唉,连总舵主也被抓进来了,难怪他们不拷问我。”待到定睛看清楚了才发现,那老者是在关他的监牢外,几个狱卒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
叔余忍痛大喊道:“叛徒!你为了荣华富贵出卖整个五方会,不得好死!”
那老者看着他笑了笑。不一会几只安全鸟从外面飞进来,停在了他手上。叔余一惊,想起了什么。几个军士进来道了声“大人”便在那老者耳边耳语。那老人点点头,随后手一抹,头脸上的灰发灰胡子已已经不见了,虽然一样枯瘦,可俨然精神了不少。
叔余一下子明白了,此人正是卫巫。“奸贼……”叔余喘着粗气道,“你什么时候渗透进五方会的。”
“渗透?”卫巫瞥了他一眼,“五方会本来就是我创立的。整个五方会包括你,只有十三个不是朝廷的人。”
叔余糊涂了:“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随即醒悟过来:“奸贼!你这是想把我们一网成擒!”
“这没这么简单。除了能把你们这些反革命分子集中起来外,有一个已经势大的组织可以加入,还可以避免你们中有人想要白手起家自立门户。”
卫巫转个身,接着道:“更重要的是,绝望有时候会给人勇气,而我们是要国人知道,有这样一个组织在暗中替他们抗争着,哪怕从未亲眼见过,他们也会抱有希望。但便不是希望自己,而是希望别人可以扭转乾坤。于是抱着这种希望,他们便能在每日的紧张和高压下稍有喘息,继续明天的生活。直到所有人都如行尸走肉一般,五方会才能解散。”
叔余无话可说,卫巫过来瞪着他说,“你以为今晚我们抓了多少人?总共不过三十人而已。你们所有能动员来的也就这些人,就这样还指望成功叛国,推翻王上?真是幼稚。”
卫巫转身边走边说:“你还有你带的四人,明天就在西门外斩首。不过不用担心,你们也会在五方会的大堂里有几个牌位供后来人瞻仰。总有像你们这样的愚民,一边在享受着国家的安定一边要发泄自己不满。没有我们维持统治,天下早就成一团,你们早就流离失所了。”
卫巫快走出门时,叔余牙齿渗着血,吐出了几个字:“国不是你们的。”
卫巫冷笑了一声出门了。不一会便到了宫中向厉王汇报。
厉王吃着葡萄,身子半躺懒洋洋地听着,虽然表面满不在乎,但心里实则欢喜,心想这天下,可真是一片清明。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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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Whelp(来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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