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恐怖】叮咬

“诶，老杨，是我，嗨呀，你先走吧，我这破车又抛锚了，现在在半山腰的一间小旅馆住下了，明天再想办法吧……诶好，好好好，再联络。”
我把电话挂掉，看着沉睡在黑暗中的群山长呼了一口气。
我是一名货车运输员，这次是我朋友老杨带我出来的，说是就跑两趟，能赚个五六千，谁会跟钱过不去，我在酒桌上一听就立马拍拍桌子答应下来了。但谁能想到这山路是这么的漫长与险峻，开了半天车腿肚子都在抖。我也不是没开过山路，但这次来云南算是真的开了眼界。
路难走倒也就算了，这里空气潮湿烦闷，蚊虫又多，这不，打个电话几句话的功夫就被咬了七八个肿块，其中一个手臂上的尤为严重，疼痒难忍，我掐了烟头也不回的跑回了旅馆。
说是旅馆其实就是一家破破烂烂的民宿，一楼是家店面，白天买点面条包子啥的，二楼有几个空房间供卡车司机休息，这次就只有我和同车的阿壮住在这里。
阿壮白天开了一天车，现在累坏了，我进门前都能听到他那鼾声，只是我推开门后，阿壮突然醒了，他有些迷糊的捂着胸口然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咋了？”我挠着手臂有些疑惑地问道。
“疼。有啥咬了俺。”阿壮低头看着胸口，“给俺弄点光，啥也看不清。”
我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照向阿壮，阿壮条件反射抬了下手挡在了面前，骂骂咧咧的说了一句：“你娘的别对着俺的眼睛照啊！”
“谁他娘的想照你眼睛了！让我看看！”
我凑上前去，看着阿壮皮肤黝黑的胸口，在左胸口下方正有一个新鲜的肿块，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我看到那肿块蠕动了一下。
“嗨，定是也被那山里的野蚊子咬了，这山里的蚊子啊就是毒！你带药膏了吗？”
“这谁会带啊！哎哟，痒死我了！这可咋整！”
被他说得，我的手也奇痒无比，但没办法，旅馆的主人早早就睡下了，现在去打扰他也不好意思，只能忍着了。
“没法子没法子，用毛巾敷一下赶紧睡着就感觉不到了。”
“这么痒怎么可能睡得着？”
上一秒还在说睡不着的阿壮，一沾枕头就立马打起了呼噜。
而我无奈，只好用凉水擦拭了下被咬的部位，枕着阿壮的鼾声，不知不觉间也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我好像感觉有什么在我身上爬，又疼又痒，我刚想侧身换个姿势就听到了阿壮在大喊大叫。
阿壮的大嗓门怕是连死人都能喊起，得，这觉也没法睡了，我眼睛一睁心跳漏了半拍，我面前居然是一张板凳的凳脚。
我怎么会睡在地上？
我慌张的从脏兮兮的地板上抬起身子，脖子僵硬脑袋昏沉。
“你他娘的睡相这么差？把老子都踢到床底下了。”
我转头看向床铺，上面却空空如也。
“人呢？”我叫喊了一声，却听到阿壮的声音从屋外传了出来。
“李哥！俺在外面呢！”
我捂着脖子走了出去，一推开门就被外面炽烈的阳光刺激得睁不开眼。
“你他娘的，醒了干啥不叫醒老子！害老子都落枕了！”
“嘿！俺还在想李哥你是不是嫌睡床太热才去睡地上的！”
“去你的！谁没事喜欢睡地上啊！一大早上吵吵囔囔的，整啥呢？”
“诶！李哥你耳朵真尖！今天早上从山上下来一车队在这吃早饭，我让他们帮忙看看咱那破车到底啥毛病，他们叮铃咣当的三两下就整好了！他们走得匆忙，俺还没来得及道谢呢就跑了，所以俺就站在马路边朝他们喊，喊到整个大山都在回响俺的声音！别提多带劲了！”
“你可真是闲啊，不过也好，可以去追老杨他们了，我先说好，下山这段你小子来开，老子脖子痛死了。”
“成成！都好说，李哥要吃早饭吗？”
“老板醒了吗？整两个包子吧，顺便讨点药膏，我手上被咬的这个包都肿起来了。”
我低头看了眼手臂，那肿起的包渗出丝丝粘液，这可不是好兆头，好在除了隐隐作痛外全身并无不良反应，相反一觉醒来感觉思维更加清晰感官更加敏锐了。
“诶，对了，你胸口那个包呢？”
阿壮的表情掠过一丝异样。
“啊，没事没事，不痛不痒的，已经没事了！李哥你要啥包子，肉包还是菜包，俺帮你去要，你先去洗漱洗漱？”
但我并未太在意，丢下一句“肉包。”后，转身回了房间里，躺地上睡了一晚可得好好洗洗。
进了卫生间我就不禁皱起了眉头，强烈的恶臭摧残着我的鼻子，我忍着呕吐的欲望，抓了下毛巾，入手的触感让我吓了一跳，连忙丢在了水池里，仔细看去，拿毛巾上面沾染着黑红色的黏浆与混杂着毛发的血肉。
我捂着嘴巴让自己不要叫出声，还未来得及整明白现在的情况，我的脑中又滋生出了强烈的口渴感，喉咙像是干涸的枯井，我的手不受控制的打开了水龙头，将头凑了上去。
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走出了旅馆，阿壮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在我的前面，目的地是我们的货车，我的手里提着热腾腾的包子，我的手臂上缠着温凉的绷带，但我对之前的记忆毫无印象，这可真是件怪事，就像是发呆发了过久突然听到别人叫你名字般瞬间反应过来的慌张与无助，我这才意识到，我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爬上车，我急不可耐的告诉了阿壮我的情况，也说出了我心中的不安，但阿壮还以我的是一个大大的白眼，是的，毫不夸张，他尽全力向上抬头用鼻孔对着我，瞳孔几乎全都翻到眼皮后方，这诡异的场景只持续了数秒，紧接着阿壮又回归了平时憨憨的模样，笑着安慰我，告诉我下了山十五分钟内就会到镇子上，那时候再去看看医生吧。我也只好怀揣着不安对他点了点头。
一路无言，下山的路途很快就走到了头，我们再度开上了平坦的公路，道路两侧一面是雄伟如云的山壁另一面是广袤无垠的丛林。
“wu——ge、a、gatea、dadada、ya——waa——”
我听到阿壮发出了阵阵怪声，我此时正沉溺于周围青绿的景色，毫不迟疑地转头看去，我看到阿壮整个人从座位上弹起，整个背部挺直，翻着白眼，头吐白沫，嘴中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怎么了？阿壮？”
我出声询问了下，谁知阿壮像是受了刺激一样，双手直接脱离了方向盘在他面前虚无的空气中胡乱地抓着什么。
“卧槽！”这可把我吓尿了，我挺身想要把住方向盘怎料阿壮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被他猛地一拽，方向盘一下就朝我的方面打了满满一把，我惊呼一声紧接着便感受到了剧烈的碰撞。
身体像是散了架，我挣扎着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腿脚无力竟然直接从副驾驶室中掉了出去。
我的腹中翻滚不已，低头猛烈地呕吐了起来，吐出的是极为恶臭的米黄色半流质，其中还有丝丝狰狞的血肉。
阿壮。
我想到了阿壮，连忙爬起，向驾驶室内望，我们的车直接冲下了马路，撞入一片树丛之中停了下来，质量不佳的挡风玻璃碎成了蛛网，好在车速不快，驾驶室并未有明显的变形，但阿壮并不在车里。
去哪了？
在我心烦意乱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我听到一声如重物坠地的声音，然后在影影绰绰的树丛间看到了以怪异歪扭的姿势走动的背影。
这树林安静无比，除了头顶沙沙的树叶声就只有我踩踏半腐烂的落叶时发出的声音。我紧跟着他走了十来分钟，终于在一块泥地中的污水塘边真切地看到了阿壮的身影。
“阿壮？”
我看着那浑身污泥，呆滞的站立在水塘边身体乱晃的背影突然有些不确定，尽管他穿着阿壮的衣服，尽管他与阿壮的身形极为相近，但他所散发出来的感觉却让人感觉极度陌生。
我越过他看着那水塘，口中不知为何干渴难耐，只想扑上前去沐浴在泥水中将一切液体灌入胃里，我的理智很是费力的制止着身体的冲动，舔着嘴唇出声询问阿壮：“你还好吗？”
我走上前去，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将他的身体转了过来。
他的确是阿壮，但他的脸却像是被什么啃咬了一样露出了大块大块黑紫色散发出浓烈腐臭的烂肉！他无神的眼睛垂下盯着我，然后整个身体像是触电了般猛烈颤抖了起来。他摔倒在泥地里，整个身体开始产生非人般的扭曲，他四肢的关节反转，以一种异样的游虫般的行动方式，歪扭着身体向前快速的爬去。
我内心惊惧不已，站立在原地刹那，脑中那惊异的画面还未被完全洗刷，心中就又被另一种那没来由的强烈渴望侵袭，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我不知何时已经捧起了肮脏的泥水，烦躁感，恐慌感，干渴感，一刻不停的折磨着我的神志。
我像是疯了一般怒吼一声，却意外的挣脱了那无形的束缚，紧跟着阿壮狂奔而去。
不知跑了多久，我听到了涛涛浪声，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一条从山崖两侧蜿蜒而过的滚滚大河出现在我的眼前，而“阿壮”已经扑入水中，欢畅地大口喝着河水，他的身体正在开裂瓦解，他的血肉化成细丝，像是无数线虫从它体内钻出，最终消失在了茫茫浪潮之中。
我跌坐在河边，感受着理智一点一点地从我脑中逃出，我的身体已经不属于我，我的意识清晰地在这样告诉我，我手上的绷带已经不知所踪，暴露而出的那个被叮咬而成的包，正渗出恶臭恶心的脓液。两岸的群山沉默地盯着我，它们是如此的冷漠又是如此的残酷，像是在发出无情的嘲笑。我变得不再挣扎，俯身向河中看去。
我的脸庞倒映在波光里，我的眼瞳逐渐浑浊，我情不自禁的抚摸着脸庞，却带下一大块皮肉，像是退壳般，我与阿壮一样，也已发生转变。
这命运是如此令人发笑，我仰头想发出最后一阵狂笑以此告别人世，但我的舌头居然从我的嘴中跳出，像鱼一般欢畅的在水面跃动着。
意志与身体正在瓦解，生命在欲望水中再度降生，唯有沉默，仍在山间盘旋。
等待着下一次的叮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