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阕·上阕》第十八章 圈套

第十八章 圈套
方芷若第二日不及拂晓便起，只因昨日白素贞那句“以晨露为引”。
她稍作整理推开房门，却见白溯正立在她房门口。
“你…”方芷若十七年华，正是红鸾心动的年纪。
白溯玉质金相，气若风云，恰是江湖儿女最风华的样貌。
他两眼眯笑，柔声问她：“怎的起得这般早？”
想必昨夜兄妹二人不曾碰头，未通有无，方芷若含着笑谢他：“还要多谢昨日出手相救…”她眉眼低敛，目藏秋水，最是一副女子情态。
有些事情无关风雅，不过情难自禁罢了。
“我自去取些清露做药引，不知这宅子附近可有山水？”
方芷若拿手一指腰间的水囊，却是不曾留意那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
“这宅子东面有一片竹林，想必可解姑娘之急。”他伸手去够她腰间水囊，方芷若下意识一躲。
白溯指尖一顿，也觉出不妥，“是在下孟浪了。”收回的手背于身后，“那山路崎岖难行，姑娘对此间不熟悉，不如让在下做个引路人，免得姑娘花冤枉功夫。”
方芷若薄唇一抿，那眼中似羞似惘，好半晌，不作声。
白溯见她不言语，会心一笑，自衣袖间掏出一物。
“山间多虫害，这白芷艾叶包是内人嘱托在下交与姑娘，对付虫蝇颇为有效。”言下之意，他此行心怀昭昭，清白自证，不动声色便解了她心中顾虑。
方芷若讪讪接过，是一个精巧的小香囊，萦有淡香，让她不由感叹那女子细腻心思。
“替我谢过尊夫人。”
白溯略一颔首，转身向外。
方芷若踟蹰两步，也不再扭捏，大方跟上。
如此一男一女，前后错开几步，便往山间竹林而去。
白素贞倒也有心细的时候。
昨夜特地叫人送了一盏熏香到师太房中，说是祛乏助眠，确有几分成效。
那榻上的人鸦睫轻颤，终于舍得睁开那美目来。
胸口依旧存有隐痛，只是周身舒畅，想必再修养几日，便也无大碍了。
她抵着床榻坐起来，手撑在榻沿。
有淡淡的日光自那窗牖间泄露进来，投射出一道清亮的光斑。
“芷若，芷若？”
她依稀记得昨夜因果，人情既已欠下，便也不必再计较那些虚妄的说辞。
她晃悠悠站起身来，因着昨夜着道袍入眠，杏黄色的袍身略有褶皱。
遂端冠拂衣，将道道折痕抚平。手顺到腰处，那腰间恍恍一物灼了她眼，令她心口一窒。
只见一块乳色璞玉捻一缕须穗悬系在她腰带之上，颤巍巍将手覆上，温润如昨。
漫天而来的痛楚便又将她淹没了。
她原以为对于这件事，她余生只剩下怨恨，却不曾想，今日再揭开，填补那满心疮痍的居然是深深的恐惧。
她不清楚自己在惧怕什么，她的喜怒哀乐早在一十七年前就同方湘君一起葬在峨眉历任掌门牌位之下了，如今立身于这世上的，便只有灭情绝爱的灭绝师太。
可她还是怕。
六根不净也好，七情不舍也罢，说到底不过一句放不下。
若说早十年她还心怀指望，可这十年岁月蹉跎，江湖动荡，她肩上的再不只有峨眉复兴之任，更有匡扶天下的道义。
如此情爱之说，便日渐模糊了。并非淡了，只是被她小心地掩藏起来了。
直到今日历历往事又被血淋淋地勾起来，她才明白她这些年来装得有多失败。
手抚着那块润玉，是眷恋啊，更是绵长的依赖。
心怀希冀望向房门，那透亮的窗纸间仿若映衬着无限可能。
鬼使神差地来至门前，仿佛她一推开门，那人便立在院中，收起一柄飒气的长剑，回头浅笑，唤她一声“湘君”。
只是她思绪渺渺于天外，却当真有一声短促而急迫的呼喊将她拉了回来。
“师父！”
是芷若的声音，虽说气息不足，可分明透着那孩子的倔强。
她心内一紧，匆忙推开房门。
迎接她的是乌泱泱一大群人，已将不算宽敞的院子堵得严严实实。
“一夜不见，师太倒是愈发明媚了。”殷野王昨日回教之后始终怨愤难平，心有不甘，又意料之外得了高人指点，便连夜召集附近分教人手，追至这白府。
师太攥紧了拳头，只道他阴魂不散。又见方芷若浑身虚软伏在地上，当下一阵心疼。
“小畜生，你对我徒儿做了什么！”
“师太放心，晚辈向来怜香惜玉。不过给方姑娘用了些教中最温和的药，只要师太配合，晚辈自然保她性命无虞。”说着俯身去捉那女子面颊，却被一颗飞来的石子将手打下。
“再敢放肆，下次直接剁了你一双手。”
白溯天海因着昨夜折腾得晚，早间睡得也沉，现下听闻院中动静赶来一瞧，没曾想是这样一副局面。
那殷野王捂着自己被石子划破的手，正要恼怒，却在看清来人之后心领神会般地扬起了唇角。
“白兄对这女弟子有意思，早交代一句，在下自然不会为难她。”
在场所有人齐刷刷看向白溯。
天鹰教的人眼里是玩味，天海眼中是疑惑，师太眼中却是熊熊火光。
“姓白的，我道你为何好心收留我师徒，原来早起了下作心思！”
方芷若猩红着眼望着白溯，那眼里显而易见噙着愤怒与委屈。
如何会冤枉了他！
“师太…”白溯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现下这意思是要诬赖他勾结天鹰教打击峨眉？
“此人阴险狡诈，师太，万不可中了他离间之计啊。”
师太眼中噙着火，却有愈燃愈盛的架势，让白溯不由心下一凉。
“白兄弟放心，如今我人手充足，你不必再与这死道姑费口舌。”
“小畜生！谁是你兄弟！”白素贞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泼脏水，又碰上对面是性情刚烈的灭绝师太，一时之间却是有口难辩。
殷野王见白溯言辞不善，当即也变了脸色，“小爷看在你助我天鹰教一场的份上尊你一声兄弟，你不要不识抬举。”
“呀呸！早知道你这小畜生心思如此阴毒，昨日在添香阁就该宰了你！”白溯双眼泛火光，显然是忍到了极致。
明明昨儿晚上还一同商讨计策，现下却翻了脸，殷野王心中也不免犯嘀咕。
莫非其中有诈？眼神瞟见地上的方芷若，又找到了说由。
“师太是聪明人，不如你问问你这小弟子，她身上的毒，是何人所下？”
众人的目光又直勾勾指向方芷若。
只见这女弟子银牙紧咬，费力撑起上身的双臂微微发颤，眼睛盯着白溯在唇齿间挤出几个字来：“卑鄙小人！”
全场哗然。
师太只觉得怒火焚了心，猛地抬掌向白溯攻去，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周身绵软无力，体内功力好似被尽数剥离了去。当下正疑惑，鼻尖喉头淡若不闻的香味瞬间将她点醒。
好啊，没曾想她在这江湖摸爬滚打二十余年，一个晚上便将半世英明都赔了进去。
再一想这院中如此大的动静，偏院内的峨眉弟子竟无一现身，便也解释得通了。
“你，好歹毒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