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归

她最后一次和方应看对话，是在药王谷。
“你且等我，我就回来。”
“你……”
她酝酿许久的话在嘴里打了几个转，也终究未说出口。
方应看是何等聪明的人，只浅看上她一眼便洞悉了她的心思：“我会平安归来。若我出事，还如何迎娶神通侯府未来的女主人？”
说着，方应看的手在她腰间捏了一把，像是在暗示什么。
原是担心他的，却又被他占了便宜。只是这次她却不气不恼，只死死地盯着方应看，好像下一刻他便会化作一缕风消失在这药王谷间，不留痕迹。
方应看究竟是何时去的，她已记不大清楚， 她只知道方应看答应了她会回来，她要在这等。
终究是九灵的医术高明，拔除了方应看体内的蛊虫。她听闻这个消息，顿时喜极而泣。只是在她要抬脚要进屋时，却被彭尖拦了下来。
“姑娘。”彭尖的表情有些复杂，“你还是先别进去了。”
还没等她问，里面方应看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她只一抬头，便看到了那副苍白的面庞。
那张脸依旧是好看的紧，只是眼神中却没了温柔，取而代之的是方应看一贯在她面前敛去的狠厉。
“本侯要你去备马车，你在这磨蹭什么？朝中之事耽搁不得了。”
他的眉头拧着，像极了她误食毒蘑菇那日，在武陵春景的幻境里看到的他。
她急了，方应看的蛊毒刚拔，是断经不起舟车劳顿的：“休息几日再走吧，你的身子还未好利落！”
方应看拧着眉瞧了她一眼，薄薄的两片唇微微启张。
她本以为最坏也就是被骂一句。可没想到下一刻从方应看口中说出的话，便是将她扯进了万丈深渊：“谁家的丫头，如此不懂规矩。”
这话轻飘飘的，从他神通侯口中说出不费一丝力气，可偏是这句不占分量的话，压得她喘不过气。
还是彭尖反应快，赶在她之前把话抢了过来：“这位是九灵弟子。方才是担心侯爷，并无他意。”
说罢，彭尖赶紧伸手把她拽走，直到离方应看远远的才停下了脚步。
“姑娘，侯爷是怕你担心才没和你说。拔除蛊虫，代价便是或许会忘却心上之人。”
“神侯府的人已在来药王谷的路上，准备接姑娘回汴京。这段时间，姑娘还是避着侯爷吧。”
彭尖究竟还说了什么，她究竟是如何回的汴京，她都记不得了。她只知道方应看忘了心上人，而那个心上人，偏偏是她。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神侯府上下见着从小被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小师妹从药王谷回来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都炸开了锅。
铁手和追命磨拳霍霍，要冲到神通侯府去和方应看打上一架，无情和叶问舟轮番上阵，百般地讨她开心，就连冷血也陪在她身边说了许多的话。
可终究都是徒劳。她的心早就忘在了药王谷，忘在了和方应看踏过的山水之间。
她偷偷去过几次神通侯府，可也只能远远地见着方应看一个背影。彭尖原先还拦着，到后来看到她时，那些话也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姑娘，不是我狠心，侯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你不用为难，我也不想让方应看为难。我只看上一眼就好了。”
表面上故作坚强的小姑娘身子一天比一天弱。方应看用心间血给她抑制的蛊毒，还是复发了。
渐渐的，她昏迷的时日竟比清醒的时日还多。
她终究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那天，方应看定下了婚约。他还是为神通侯府迎娶了一位女主人，不过不是她，是雷媚。
六分半堂，配神通侯府正好。她卧在榻上气若游丝，却还这样想着。
她出殡的那一日，是方应看娶妻的日子。
神通侯娶妻，汴京上下恨不得家家户户都要张灯结彩，唯独神侯府白绫高悬，哀乐长鸣，偏要冲散这铺天盖地的喜气。
这哀乐飘飘悠悠，便传到了驾着高头大马走在迎亲路上的方应看耳中。
“彭尖！”他语气不耐，“谁这么大的胆子，在本侯大喜的日子做白事？”
“回侯爷，是神侯府的人。”
“神侯府死了人？”
“是。是他们府上的姑娘，四大名捕的师妹。”
彭尖没说名字，方应看却觉得心头一紧。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陌生的名号倒有几分熟悉。
不过他并没有为这样不值得费心的事浪费太多时间。吉时将至，他另择了一条通往六分半堂的路，把雷媚风风光光的娶进了神通侯府。
在洞房里，方应看拿起桌上的折扇，用扇柄挑起了眼前人的盖头。他分明见过雷媚的样子，可在掀起盖头时，眼前却浮现出了另一个女子的面容。
那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了，在药王谷，彭尖口中的那个九灵弟子。
雷媚见他发愣，便扯了他的腰带，把他拽到自己身前：“侯爷，在想什么？”
侯爷？方应看隐约觉得他想象中的洞房，被扯下盖头的小姑娘应该不知天高地厚地喊他一声方应看。
见他还是没反应，雷媚干脆吹熄了灯，将他带到了榻上。在一片黑暗中，方应看似乎瞧见了一个绿衫女子冲他展露了一个比烟火还灿烂的笑容：
“方应看，我的命是你用心间血换来的，现在还给你。你什么时候如你所说，回来找我呀？”
可他终究是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