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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里奇谈】2019夏季篇入围终审4号《驯鹰》

2023-04-02东方东方project乡里奇谈 来源:百合文库
驯鹰
竹林近在眼前。光草就有膝盖高,各式各样的植被堆在一起,难以步行前进。粗大的竹子密密麻麻,杂乱无序,深处几乎密不透光。风一吹过,林中传来诡异空灵的声音,仿佛在引诱迷途的旅人。灵梦看不到兔子,看不到任何生物,但是她知道手臂上的黄鹰能看到。鹰的视觉是特别的。果然,麟已经蠢蠢欲动了,从刚开始,灵梦不得不拉着皮带,防止麟这就窜出去。
她看到了目标。以及她的过去、现在、未来。
灵梦深吸一口气,撒开手。
……
“这次右手造成的麻烦,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灵梦。”仙人茨木华扇坐在神社外廊上,一边喝茶,一边说道。她对面的巫女博丽灵梦一脸无所谓的神情。
“这是巫女份内的事……不必再提了。”灵梦摆摆手。
华扇一挥包扎好的右臂,大鹫“竿打”从空中落下,掀起一阵灰尘。竿打叼着一个包袱,里面装满了羊羹、茶饼、芝麻糖。“这些是我临时拿的小礼物,不成谢意。你还有什么愿望的就说。”华扇坚持道。
“如果说我想让一个死人复活呢?”
“灵梦!”华扇嗔怪道,“别瞎说。我是认真的。”
“开个玩笑而已,华扇。真的不用谢,你太客气了。”灵梦眨了下眼睛,她看着华扇轻轻抚弄着竿打的头部羽毛。看似凶狠凌厉的大鹫如同晒着太阳的小猫一样顺从地低着头,随呼吸一起一伏。灵梦想起了阿燐经常在神社休息的样子,那时她也是这样抚弄着双尾黑猫;可惜地狱近来似乎很繁忙,对方已许久未来。灵梦不禁说道:“如果……如果我也有这样一只鹰,那倒会很方便。”
“你想要驯鹰吗?”华扇另一只手放下茶杯,沉吟了一会儿,说:“不容易的。”
“最近反正也很闲,紫没有给我安排什么事。” 
“那好。”华扇站起身,竿打也一同骤然昂起,展开的黑翼犹如一棵巨木。“明天这时,我来找你。灵梦,你记得多叫几个朋友一起来。最好有一个会料理的。”
第二天华扇到时,灵梦难掩激动的心情,远远跑到神社的鸟居外迎接对方。神社里,还坐着几个人,她们是雾雨魔理沙、东风谷早苗,还有记者射命丸文。
“你和那鸦天狗很熟?”华扇有点惊讶。她缠着厚绷带的手拿着一个大白布卷,放下来像个很粗的画轴。灵梦说,她本来只想叫那两位人类少女的,而射命丸文是不请自来的突击采访者;她听了驯鹰这回事,便死皮赖脸地非要留下来帮忙,还说什么这都是“鸟类的同胞之情”。
华扇想了想,表示多一个人也好。随后她打开了布卷。灵梦凑近一看,布卷内露出些许茶色羽毛,一只鹰被几圈白布裹着,嘴呈勾状,眉毛竖立,眼睛突出;眼珠不停转着,显然是在警惕地观察周围。其余三人也围了过来。“黄鹰,”文说道,她还是更见多识广。“我们的哨戒部队也有人养这种,个子更大些的。”
华扇介绍道,黄鹰是古时穷苦农夫驯养的鹰,体大凶猛,善于捕猎。老百姓冬闲之时,便放鹰捕猎兔子、山鸡,接济家用。而富家子弟更喜好小型的游隼,个小体轻,捕猎时不以蛮力而是以巧取胜。养隼必须公母一对儿,出击时上下翻飞,轮番进攻,极富观赏性。至于她自己养的大鹫,乃是仙人走兽,绝非说找就能找到的常见之物。这只黄鹰乃是华扇前几日碰巧捉到,于是便拿来给灵梦体验一下驯鹰的过程。华扇解开一点白布,几个人围了上去。
离近了看,灵梦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鹰是猛禽。那黄鹰一身的羽毛根根齐整,如同身披铠甲的武士;它的腿姜黄色,瘦而有力,长长的黑爪就是武士的利刃;更别提弯中待见的勾喙,那是用来解决对手的匕首,扎挑切割无所不能。而一双黄眼虽然惊疑未定,却是时时露出凶光。巨大的翅膀虽然收拢起来,却能让人想象从空中袭来时遮天蔽日的恐怖。华扇的大鹫虽然体型更甚,但是灵梦从未从竿打身上感受到这种纯粹的野性之感。魔理沙与黄鹰对视了一阵,摇摇头说:“这可不是百灵或者鹦鹉。灵梦,你确定要养它?”
“嗯。有华扇在……”
“你放心好啦,魔理沙小姐。茨华仙是专家。”文抢过话头,“看看这包裹,没有掉一根羽毛,肯定是非常耐心的手捕——捕鹰的时候要是用笼子就不行喽,一撞羽毛就全掉了。这鹰绑得是真漂亮!”华扇微微低头致意,虽然她看上去不太喜欢意外来访的天狗,但是有行家能认可她的工作无疑是件值得开心的事。“谢谢文小姐的夸奖,”华扇说,“这么说,你知道如何驯鹰?”
“我也只是听过驯鹰的天狗提过只言片语,不知其详。据说,所谓‘驯鹰’就是‘熬鹰’?”
“是的。”华扇回答。她招手让四人坐下,开始用以往说教的语气,不紧不慢地解释。驯鹰,熬鹰,意思就是不让鹰睡觉。这是人类千百年总结出来驯养猛禽的方法。熬鹰的时间,快则七日,慢则八天。吃、喝、睡、站、飞的训练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若是十天还没训练成功,抓到第一只兔子,这架鹰就等同报废,永远也无法驯服了。接下来的一周就定胜负。
“什么叫‘报废’?鹰……鹰会死吗?”一直没说话的早苗举手提问。她看起来有点紧张,尽量坐到离黄鹰远远的地方。
“是。”华扇简短地回答。
华扇又拿出一个包,里面装满了各种道具。皮带、袖套、铜扣、铰接头……都是没见过的小玩意。她抽出两根皮条,分别绕在鹰的双腿上,然后系于一个铜转芯上。转芯的另一端接着长皮带,带子末端还有拉环。黄鹰感受到她的动作,试图挣扎起来,却被捆得死死地,动弹不得。华扇一边绕,一边说:“别看鹰嘴尖利,但是鸟类缺乏咬合的肌肉,不必害怕。需要留心的是鹰爪;鹰爪是三前一后的,前扣后扎来捕猎。特别是后指,抓住猎物后会直接插进肉里,而且基本不会脱落。我的右手情况特殊不必担心,但是你们架鹰必须要带袖套。”剩余四人听得只能连连点头。
华扇左手抓住鹰腿,把鹰倒提起来,走到院子里。她又用右手解开鹰身上的白布。霎时间,黄鹰两翅不断扇动,想要向上飞,把院子里的沙土都扬了起来。但是无论如何挣扎扑动,华扇始终稳稳地攥着它的双腿,鹰爪无法施展。然后,华扇右手提起皮带,留出一尺,左手撒开。黄鹰初得自由,振翅便要飞逃,但是皮带绑着它双腿,只能四处乱挣乱撞。灵梦等人看得呆了。只见华扇不慌不忙,任凭黄鹰折腾。这时候就显出转芯的重要性了:无论黄鹰怎么飞,皮带都不会拧麻花,而是巧妙地把力量卸成转动了。过了一会儿,那鹰显然精力不济,华扇一晃右手把它又甩了起来;黄鹰急需落脚点歇息,一个翻身,便落在华扇右臂上,爪子深深扎入绷带之中。
稍得安定,华扇开始继续说道:“鹰和小鸟不同。猛禽起飞需要极大的力气,消耗体能。它一旦站稳是不会瞎闹的,只有感知到危险才会起飞。这时把它上下一晃,鹰没力了需要歇脚,又必须落在手上。”
午后的阳光下,黄鹰站在华扇的右臂上,目光扫视剩余四人;华扇站姿挺拔,极富英气,如同一位正要出发入山的女猎人。“架鹰要站直,挺胸。”华扇说,特别是看向了早苗。后者躲在灵梦后面,小心翼翼地窥视前面。“虽然你们是人类女孩,但也不能显得软弱。你必须显得和鹰一样凶狠跋扈,有一种天空之王的傲气,不然鹰不会信服你的。驯猛禽,不只是你驯它,它也在驯你。虽然现在它被抓住,可你们现在是对等的存在。而你们要做的,就是打破这种它心中的这种平衡,让鹰认识到,人是高一等的。”听到这番话,文不知为何点了点头。“现在,灵梦,下一步是开食。”
“开始干什么?”
“我说的是‘开食’。驯鹰的第一步,就是让它吃你喂的食物。猛禽向来是自己捕猎的;更何况你我乃是困住它的人,它现在怀有极深的敌意,绝不会轻易吃我们喂的东西。所以第一步,就是让它开始进食,让它明白我们的‘手’是无害的,我们这些‘人’并不是它的敌人。灵梦,现在先让它站在你手臂上。”
“啊?现在?”灵梦好像还有点没做好准备,不过压倒性的好奇心很快占据上风。她听从指示在左手带好厚布袖套,走入院子。早苗只好躲在魔理沙身后;文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不过神情也显得有些许躲闪;毕竟乌鸦和鹰算是空中的一对冤家。乌鸦常在近地,鹰类统治高空。论单打独斗乌鸦自不是对手,但是鸦类总是二三十乃至上百成群行动,撕咬起来也颇具威胁。
黄鹰看到灵梦走进,一下子飞起来,皮带绷紧。灵梦伸平左臂,做出树枝的样子;华扇便放下胳膊,又一拽皮带。黄鹰被拉了个趔趄,它看到四周只有灵梦的左臂可做支点,犹豫片刻后便一扇翅膀,飞落其上。灵梦猛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要后退一步,将将没有摔倒。鹰爪狠狠地扣着袖套,黄鹰也终于站稳了。灵梦接过华扇递来的皮带环,紧紧攥着,现在,是她在架鹰了。
“干的好!灵梦!”魔理沙拍手。“别吓着那孩子啦,魔理沙小姐!”早苗连忙说道。文拿出相机,“咔嚓”一声记录下了这个瞬间。灵梦小心地转头看那鹰,发现黄鹰也在看着她,眼神带着煞气,让灵梦也有点胆寒。
华扇拿出一个小袋子,里面放着生羊肉条,上面还挂着尚未凝结的血块。她把肉塞在灵梦右手里,说:“试着喂给它。”灵梦捏着肉条,将其贴近鹰嘴处,但是黄鹰转头看向前方,翅膀紧索,身体僵挺,完全不张嘴。即使灵梦用肉条上下蹭着鹰喙,也毫不动摇。华扇也不慌,她伸出右手,轻轻地敲了下鹰喙;黄鹰张口欲咬,这时华扇二指轻轻一送,便把羊肉条推至鹰嘴之中。黄鹰本来想攻击,嘴里却莫名多了一块肉。可是它依然死挺着;嘴里叼着肉条,身体完全不动,怒视前方,好像一尊雕塑。
灵梦想,这可真没办法了!她看向华扇。华扇轻声道:“你稍微转一下胳膊。”灵梦依言转动左臂,黄鹰无法站稳,只能移动双脚,身体摇晃。就这一晃的当口儿,它嘴里的肉条被松开了。感受到食物下落,也许是触发了丢食后的本能,黄鹰猛一低头,便把肉条吞入口中了!终于成功啦!灵梦把第二条、第三条肉也照此办理;虽然麻烦,但是在场的几人都看出来,喂食遇到的抵触渐渐变小。待到第四条,黄鹰已经主动看向装羊肉的小袋子,眼珠直转。这时,华扇把肉条一收,又把小袋子装入包里。
“现在已经可以了吗?不用喂了?”灵梦问。
“不能再喂。现在,要正式‘熬鹰’了。到这只鹰训练完成可以抓兔子为止,都不能让它落地休息,必须一直放在胳膊上。你们轮流来。”华扇回答,“灵梦,你先带着鹰到外面走一圈,适应外面的环境,注意别放松皮带。你回来了换下一个人。哪位会做料理?我们先准备晚饭。”早苗怯生生地应了一声,显然她没想到自己也要负责架鹰,只是来做饭的。华扇友好地拍了拍早苗,让她别紧张;两人提着食材,一边交谈一边走入神社后厨。
魔理沙显得跃跃欲试,她好奇地端详着灵梦和黄鹰,却又不敢走得太近。“好帅啊。”魔理沙由衷赞叹。“好啦,让我先来。这是我的鹰。魔理沙,你别着急。”灵梦说着,便带着左臂上一动不动的猛禽,缓缓地走出神社院子。她想看看村落里大家的反应。射命丸文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灵梦离去,然后兀自坐在垫子上,饮一口放凉的茶,开始写笔记。
灵梦绕完一大圈回来了。黄鹰自然是吸足眼球,无论谁都是带着惊奇艳羡的神色,不住回头。就连一向只对道具感兴趣的香霖堂老板霖之助也是颇为惊讶,端详了许久。更别提那些本就活泼的僧人、道士之类了,全都跑上来问这问那。灵梦看到那些村人崇敬的眼神,心想这下神社的名号也会更响亮,参拜客也会更多了吧。真是件好事!大家都说:“这只鹰,给人的感觉和灵梦小姐很像。”
很像……灵梦想起了一些很久之前的记忆。那时,也有人说,她很像她。
那边厢,早苗已经快要做好晚饭。华扇看到灵梦回来,问道:“打条了吗?”灵梦不知何意。原来所谓打条,就是排泄。鹰类的粪便是白色糊状,直线喷射出去可以一米多远,因此架鹰时要提醒旁人躲闪。灵梦想起来,好像这只黄鹰打了两次,只不过都在无人的路上,没有太注意。“吃饭之前别聊这种事啊,”魔理沙说,“胃口都没了。”
“养动物的人不能避讳粪便。动物不会说话,粪便能告诉你它的营养状况,冷热上火,成长胖瘦,疾病与否。这些必须要仔细观察才行。”华扇说教道。魔理沙吐了吐舌头。
“下一个我来吧。”文说,“你们先吃晚饭。”她戴上袖套,灵梦便用老办法把鹰交给她。那黄鹰不住地看着文,似乎是感受到这鸦天狗并非常人,不过很快也就站定不动了。文谨慎地收着自己的翅膀,慢慢地走出神社;她并不打算去村落,而是到后山和瀑布那边转一圈。这时,灵梦才感到左手一阵酸痛。虽然黄鹰才三斤不到,但是端在手里绕这两个时辰,也着实不是件轻省的活儿。
早苗和华扇摆好饭菜,四人边吃边聊。华扇说她明天与死神小野冢小町有约,不一定能再来。她告诉灵梦,接下来几天是关键,要日夜不休的架鹰;白天出去,晚上就要在院子里。说着,华扇又从后厨拿来一个小木盆,盆里有几条羊肉,还有一团粗麻。那羊肉和开食喂的肉又不一样了,泡的已经发白,也没有一丝肥肉。华扇说,接下来几天就喂这种泡过的肉。所谓熬鹰,关键的一部就是要让鹰瘦下来,让鹰饿着,饿到没有心思反抗。任何生物饿极了都会放弃尊严,正所谓人穷志短,猛禽也不例外。时间长了,鹰就会明白,想要吃饭,必须接受人类的喂食。当然,如果只是饿着鹰,不喂,那么可能就饿死了,也无法训练对人喂食的反射。因此要喂,也要让它瘦下来,就要用这种已经泡的毫无营养、也没有油花的瘦肉。而且,喂的时候,必须裹一小团麻。
听到这里,早苗已经露出些许不忍的神色。“那麻是做什么用的?”灵梦追问。
“鹰类有一种习性,捕食野兔野鸡后,无法消化的皮毛骨头就会在胃里裹成一团,再吐出来。利用这种习性,我们要‘下轴’。下轴就是把粗麻喂进鹰肚子,要知道粗麻不仅无法吸收,其纤维还会吸走胃里的油脂。这样,鹰又饿着,又吃不到有营养的东西,肚里的膛油还被刮出来,几天之内一定会屈服。”
“这也……有些太残忍了。”早苗摇头说。
“还没完呢!”华扇继续道,“你们架鹰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不时地转动手臂。一定不能让鹰一直站稳。鹰吃不到营养,一定会睡觉减少消耗。我们不能让它睡着,必须老让它醒着,活动着,累着,这也是熬鹰的一环。因为鹰类可以睁着眼睛睡觉,所以有时候你很难发现它是不是已经睡了,就必须不断活动手臂,让它失衡。站不稳了,也就无法睡眠。”
灵梦和魔理沙面面相觑。能想出这种方法的人真是狠心!她们也觉得实在有些过分了。早苗更是有点生气地看着灵梦,仿佛在说瞧你提的这个愿望,要让这只黄鹰受多大的罪啊!三人一时沉默。
正巧,文也架着鹰回来了。魔理沙立刻奔上去接过鹰。华扇为文斟了杯酒,把刚才熬鹰的一系列话简单说了,一边说,就把一块羊肉包着麻喂给黄鹰。文点点头,说:“人类真是聪明啊。这些事情,恐怕都是积累了千百年才流传下来的智慧。”
“文小姐,您觉得这是智慧吗?”早苗小声问。
“风祝小姐,这无疑是智慧。驯养动物不能靠蛮力,而是靠经验和技术,是堪比在团扇上刺绣红叶的精细工作。少喂一顿,也许就把鹰饿死了。多喂一顿,也许鹰就依然不屈服。必须把握好某种微妙的‘度’——那是无法用数字和公式衡量的。”
“可这是在折磨这只鹰啊!”
“你可以这么说。但是,正如茨华仙之前说的,这是一场平等的较量。我们虽然捉住了鹰,它被我们束缚在这里,但是它的心灵是自由的。它与我们是平等的。你无论如何利诱、逼迫,都无法征服一颗自由的心。然而,通过‘熬’,通过你与它的对抗斗争,你需要让它主动‘放弃’自己的自由。两个完全不同种族之间的平衡,就来源于类似的斗争……”文又喝了一口酒,说道,“我猜,我们天狗也是这样。我们和鬼族的关系,也是来源于一次旷日持久的‘熬鹰’吧。”
说这话时,文看着华扇。华扇没有回应,只是自己抿酒。院子里,魔理沙总是抬不稳手臂,黄鹰不停地飞起又落下,掀起一阵又一阵乱风。
“说到这儿,我记得神社选拔巫女的时候——”文还想说点什么。
“我会继续的。”灵梦突然打断对方大声说道。看到她似乎有点喝多了,文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能半途而废。早苗,如果你看不过去的话,没关系,就先回去吧。”
早苗想了一会儿,回答说:“不,我还是留下来。刚才的话是我太任性了,抱歉。”
“没事的。”灵梦回答。
“那我就先告辞了,”文站起身,说道。“祝你们成功。今天真是看到了好东西。”她咧嘴笑了。“最后再喝杯酒吧!”灵梦招呼她。鸦天狗记者拿起小瓷杯,一饮而尽,说道:“替我向妖怪贤者大人问好。祝幻想乡风调雨顺、年登岁稔!”她一转身,消失在深黑的夜色里。
接下来几天,灵梦、魔理沙、早苗白天轮流出去溜鹰(意外的是,黄鹰似乎和早苗最为亲近),晚上在神社轮流熬鹰。鹰每天喂食水三次,傍晚下轴,半夜两三点出轴,也就是把麻团吐出来。那麻团形如橄榄,裹得紧紧地,外面包了一层油脂,又硬又黏。华扇嘱咐过,油脂厚说明鹰还有储备,等出轴的油脂刮得差不多了,也就该到最关键的时候了。
早苗轻轻抚摸黄鹰的羽毛。她曾经想偷偷喂点东西给它,不过一想起华扇曾经说过的“报废”,又克制住自己。她想,诹访子大人可以操纵蛙,神奈子大人可以操纵蛇,那么为何不用这种神力驯鹰呢?早苗似乎记得幻想乡也有鸟类的神明。对于她来说,这种驯服过于原始,也太缺乏效率。
黄鹰明显变瘦了,架在胳膊上没有开始那么重。翅膀开始委顿,眼眶凹陷下去,最重要的是,对人的靠近没有力气逃开了。早苗试着摸了摸鹰的前胸,能感受到胸骨突出,没有两侧鼓起的肌肉了。能看出来黄鹰很疲劳,野性也在逐渐消磨。三人也不轻松,她们日夜倒班,每个人睡眠时间都很短,眼睛都是红红的。好在早苗做得一手好饭,三人绝不像黄鹰这么饥肠辘辘。白天夜里谈天饮茶,聊聊近日幻想乡的大事小情,倒也并不无聊。
四天眨眼过去。中午,华扇意外地来到神社。灵梦刚补了一觉后起床架鹰,还没梳头,一边打哈欠一边和对方打招呼。华扇也没多说,查看了黄鹰打的条,还有出的轴,对灵梦等人说:“差不多可以练跳了。”
“练跳?”
华扇让灵梦架着鹰,把皮条放松到五尺左右,站在院子里。然后,她拿起一块羊肉条,放在自己右臂上。黄鹰早就看到了羊肉,眼睛直直地盯着,身体前倾,想去啄咬那块肉。一下子,华扇把距离拉远,黄鹰又失去目标,站着不动了。这时,华扇又把右臂伸过去,用肉条吸引鹰的注意力,反复几次,黄鹰翘着尾巴,始终够不到。终于,它不耐烦了,扑扇两下翅膀腾空而起,落在华扇的右臂之上,一口吞下羊肉。“这就是练跳,”华扇说,“当然,现在我们站的很近。之后,要逐渐拉远距离,直到十几米几十米,也就是‘练大溜’;到时能让鹰成功地飞过来,那样熬鹰基本也就成功了。”
魔理沙和早苗听了很高兴,她们还没有胜利在望的实感。灵梦倒是没有多想,她立刻就和华扇开始第二次练跳,两人站在神社内院,拉开两米多的距离。“黄鹰向你飞过去的时候,一定要转过头去。”华扇嘱咐。“接鹰的时候必须背过身子,不能让它看到你的五官,否则它现在野性未消,可能会伤到你的。你要给它取个名字,以此为号呼喊,让鹰明白每次喊这个名字就代表了有食吃。”
“名字我想好了。”灵梦说,这几天夜里她也和另外两人聊了很久如何取名字。魔理沙提议叫流星,早苗提议叫核战机。都不是什么靠谱的名字——灵梦有自己的打算。从熬鹰的第一天起,她就决定了。“叫‘麟’吧。”
“‘燐’?你原来那只宠物火车的名字?”
“写法稍有不同,纪念我的一个老朋友。另外,那只火车并不是我的宠物。”
“我明白了。现在,你把肉放在袖套上,叫名字。魔理沙小姐,你一会儿来替换我。”
“好吧。”魔理沙走过来,小声说道,“话说灵梦,我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那个朋友呢?”
“因为是很小的时候了。也许只是我想象出来的朋友吧,叫冴月麟,就像古明地家的妹妹一样的妖怪。说实话,我也记不太清了。”
“是吗……”魔理沙心想,灵梦对这个怪名字的坚持,可不像记不清。但她没有继续问下去;她明白这位自己最好的朋友有些别人无法触碰的地方。
“麟!麟!”灵梦一边叫,一边试着用肉吸引黄鹰的注意力。一开始,黄鹰总是要经历一番犹豫,四处观望,才振翅起飞。不过经历了五六次,它已经能一听到“麟”,就立刻做出反应。不过,又过了两次,它渐渐对肉失去了兴趣,乃至跳也不跳了。灵梦有点着急,她又缩短了距离,黄鹰还是一动不动。架着鹰的魔理沙也是挠头,她问道:“华扇小姐,怎么回事啊?我们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华扇微笑了,她反问:“你们说呢?其实很简单。”
灵梦和魔理沙抓耳挠腮,完全想不到答案。一旁沏好茶的早苗举起手,小声说:“是不是,嗯……是不是已经吃饱啦?”
原来如此! 
隔天,华扇来练大溜。她拿来一根长绳,两端分别绕圈系在灵梦和魔理沙身上。她又让她们相隔约十米站立,把拴着鹰的皮带用一个铁环套入长绳。这样,鹰从一边起飞,与长绳平行时毫不受影响,要是遇到什么慌乱侧飞,则会因为铁环的链接不至于逃走。魔理沙架着鹰,灵梦放好肉,便开始喊:“麟!”可是这距离远了,黄鹰虽然往这边盯着看,却不肯飞过来。“大声点,”华扇说,“带着力气喊。让它记住你这个人的声音。”灵梦一吸气,用出吃奶的力气大吼:“麟!——麟!——”只听“忽”地一声,一阵风吹来,黄鹰已然降落在灵梦带着袖套的左臂上,吃掉了羊肉条。“很好。”华扇走向魔理沙,让她转了几圈,放长绳子;再把肉放在魔理沙胳膊上,让她把黄鹰唤回去。就这样,不断反复和拉开距离,到长绳放到头的时候,两人已经隔了约有三十米。神社的外院最多也就能站这么远了。
距离一远,鹰的飞行时间也变长了。猛禽毕竟和寻常家鸟不同,从起飞到降落,无不大气沉稳,简洁有力。一般双腿一蹬便飞到一人多高,然后就不紧不慢地匀速滑翔,每一次振翅加速都能感受到到一股爆风。到达时则双翅疾扇,身子拔高,双足稳稳抓住袖套。灵梦记得,曾经在空中远远地见过雄鹰翱翔;虽然这里只是近地,但那种霸气无疑是一致的。
魔理沙曾经看到过雄鹰在空中袭击地面的野兔。野兔也有反击之策,那就是所谓“兔子蹬鹰”,一击甚至可将鹰喙击碎;再有老练的野兔会将鹰隼拖入布满尖刺的酸果灌木,让袭击者有去无回。可老鹰毕竟是天敌,无论再强的兔子,也敌不过这与生俱来的杀戮本能。魔理沙看的那次,就是老鹰一击毙命的,直接扭碎野兔的颈椎。
而现在,同样的架势和风采,老鹰却扑向的是一块早就摆好的碎羊肉。魔理沙暗自觉得,这就像持刀的武士不大口酒肉,而去抢夺地上的剩菜一般滑稽。
灵梦又一次放出黄鹰。突然,早苗突然出现在半途,挥手扔出了几发退魔符纸。虽然偏得很远,黄鹰还是遭到惊吓,猛地横飞躲避,被皮带和长绳拉到了地上。“早苗?!”灵梦连忙赶过去。“你在干什么呀!”
“我让她做的。”华扇走过来解释道,“这只鹰很聪明,飞的很好。但是我们必须让它适应突发情况。特别是,要让它明白,乱飞是会被绳子拉住的。必须要让它从心里打消逃跑的念头,这样将来就算不再绑绳子,它的心里也有根绳子。”
“也就是,并非我们战胜了它,而是让它‘战胜自己’……”魔理沙喃喃道。
是啊,灵梦这才意识到,至今为止都是用绳子困住了黄鹰。可是早晚,是要松开所有束缚的!到时候,以鹰的灵活和速度,一旦逃走,自己的飞行是赶不上的,哪怕亚空穴也不行。所以,她们要在黄鹰的内心捆一根永远也解不开的绳子。要让它永远的害怕,永远的丧失那部分自由,这就是“熬鹰”! 对这些事,她早该知道的。
魔理沙摇摇头,说:“大概,我父亲会喜欢养鹰的。”她像是累了,转头回屋去准备晚饭。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巩固练大溜。黄鹰一次比一次熟练,已经能够干脆利落地降落在对面的手臂上。晚上,也不必整夜地不睡了,可以让鹰在杠子上休息一段时间;白天的喂食量也增加了不少,都是为了让黄鹰恢复体重和力气,为之后的实战——抓兔子做准备。驯鹰的最后一环就是让撒开鹰,让鹰自己为主人抓住兔子。那之后,鹰就不会背叛主人了。相反,如果鹰抓住兔子后自己飞走了——那么这一切就是失败的。
早苗回守矢神社了。她不在的日子里,那两位废神也被熬得够呛,必须回去照顾她们。“灵梦,小心点,别伤到麟也别伤了你自己!抓到了兔子记得叫我来,我会做火锅的!”她最后是这么嘱咐的。
魔理沙也于第七天早上告辞,返回自己的森林小屋里。她本身就是热情消退得很快的那种人,坚持了一周已经显得不容易。据魔理沙自己说,和现在训练好了的麟相比,她更喜欢一开始那只桀骜不驯的黄鹰,因此也懒得去看抓兔子了。灵梦没有挽留她;她明白魔理沙的感受。
可事情到这个关头,如果放弃的话,麟经历的辛苦又算什么呢?
神社只剩下灵梦和华扇。第七天晚上,练大溜的时候,华扇扔掉了长绳,只留短皮带。也就是说,黄鹰要绑着着皮带飞过去,其间没有任何束缚。如果要逃走,灵梦和华扇都会飞起来拉住皮带;但要是没拉住就没别的办法了。这是赌博,是为在野外的捕猎做最终准备。
“麟!”灵梦照常大叫一声,那鹰猛地起飞,毫无犹豫地直线飞过来。虽然脚上带着皮带,但那对它毫无影响,其实已是在经自由地飞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取掉了长绳,黄鹰好像比之前飞得更快、更迅猛,一个翻身停在了灵梦左臂上,吃掉了准备好的羊肉。作为奖励,那已经不是泡开发白的、毫无口感的东西了,而是挂着血丝的新鲜羊肉。
看着站稳的麟,灵梦紧紧抓住皮带,怕它飞走。她试着摸了黄鹰的前胸,能感受到心脏的搏动,还有全身绷紧的肌肉。远处的华扇招了招手,表示一切都没有问题。她们又试了两次,黄鹰顺从地飞向对方,没有任何逃走的意图。看来,只剩最后一步了。
华扇告诉灵梦,这第一次捕猎,必须由她作为主人独自完成。夜里,灵梦和华扇一起享用了神社珍藏的酒。
这一周来的驯服鹰,灵梦很感激华扇。但是她其实并不是很明白,华扇如此为她的愿望费心费力,目的是什么。她知道那不可能仅仅是为了感谢她封印了右手。为什么呢?灵梦猜不透这位仙人;华扇一向有太多秘密。灵梦发现,在封印右手的骚动过后,华扇变得有些和以前不一样;但具体异样在哪里,她也说无可说。排除掉自己一部分的华扇还是“茨木华扇”这个人吗?于此,她不愿多想。
酒喝得有些多,灵梦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她模糊地做了个噩梦,但半夜,醒来已经几乎忘得一干二净。她发现华扇已经离开,就一边收拾清理,一边努力回忆梦境。对了——好像是和紫有关。
一周来,紫都没有出现。也许只是惯例的休眠,但灵梦也稍稍有点觉得奇怪。一般来说,一旦灵梦要尝试什么新东西,紫都会来啰嗦几句意义不明的话。可这回驯鹰,紫似乎是完全放心,不予干涉。可她一定在看着吧?无论紫在不在,灵梦知道紫总是有可能在某个角落看着,监视着。因此,灵梦无论做什么,总要考虑“紫也许在看着。”她不讨厌紫,但这并不总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灵梦又睡了一觉,把紫的事情抛之脑后。只有明天——只有明天不想考虑紫的事情。
明天只有她,和麟。
清晨,灵梦架着鹰出发。她缓缓地在低空飞行着,麟也适应了这个速度,稳稳地站在她左臂上。方向是迷途竹林,她知道那儿有很多兔子出没。不过,在随时会迷路的林子里放鹰不算是个明智的选择,因此灵梦也不想过分深入。她看着眼前这片深邃幽暗的竹林,虽然拖月球上来的家伙们的福,她不时要来这里走一趟,但是她从来不喜欢这里。
她想起了一些事。
早在月人的异变之前,灵梦就去过迷途竹林。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在里面迷路过,那时她还只是个会飞的孤儿。后来,是蓬莱人带她出来,送回神社。她回忆起整修前的神社:旧殿散发着朽木的气息,肮脏的便所和繁重的清洁工作,每日无味的白粥和野菜,夜晚蜡烛带来的些许温度。神社有许多灵梦这样的孤儿。她们被妖怪贤者收养了,每人都有奇异的能力。她们渡过了很艰难的日子,很多人没有撑过来,一个接一个地死掉了。
比如冴月麟。幻想乡里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个女孩曾经存在——包括那位以无所不知著称的稗田家主。历史是可以被白泽吞噬的;于是那些孤儿都被消除了。
灵梦是活到最后的那个,于是,她变成了巫女,为贤者捕猎幻想乡的敌人。
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尽管她是人,而贤者是妖怪。毕竟,贤者是她的大恩人。她被父母抛弃,饥寒交迫,是贤者为她带来了食物,药品,教授她知识,训练她战斗。她的一切都是贤者给的,所以,她会去为贤者捕猎。
同理,黄鹰也会为她捕猎。灵梦注视着这只她驯养了一周的猛禽,她战胜了对方,赐予对方名字和食物,她成为了绝对统治的存在。
麟也看着她,黄色的眼神凌厉凶猛。然而,灵梦能看到驯服后的顺从。甚至,某种更亲密的、更为依赖的感情——
“你爱着我。”灵梦记得有人这样对她说过。没错,她爱紫。
她已经被驯服了。“让我看看你的价值。”那个人说,“现在是你最后的考验了。你要抓住她,然后,退治她。冴月麟已经不是你的人类同伴了;她变成了妖怪,真是遗憾,她居然选择了这条路。人变成妖怪是会危害到人类村落与妖怪世界平衡的大事,你以后也要记住。所以,她是你的第一个猎物。”
“如、如果死的人是我呢?”
“那么,幻想乡就没有能够维持和平的人。一切你所爱的事物都可能会毁灭,包括我。”
灵梦想起来,在那片如同永夜的竹林深处的某处悬崖,一位黑发的少女和黄发的少女对峙。黑发少女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要变成妖怪?”
“因为在这里,人类是不自由的,灵梦,我相信你明白……”
黄发少女身负重伤,失去平衡从悬崖上摔了下去。悬崖下,是更加难以辨识的浓密竹林。这是黑发的少女看到她的最后一眼。然后,博丽灵梦成为了巫女。
那之后是太多的记忆了,一直到现在。
灵梦看看左臂上的麟,它身子前弓,两眼不住搜索着,羽毛根根竖起;一看就是做好了战斗准备,急切地想把抓获的第一个猎物奉献给主人。
灵梦不喜欢这副样子。魔理沙不愧是她的好友,她们有着一致的看法。可是,魔理沙可以随时离去,比如熬鹰,比如在雾雨家;但灵梦不行。
因为她是幻想乡的巫女。
因为她已经死了。
真的吗?
“麟……你真的就这样死了吗?” 灵梦喃喃地说出深埋于心底的疑问。
“让我看看你的价值。” 
请向我证明——
灵梦和黄鹰来到竹林之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
几日后,魔理沙来到博丽神社。她问巫女:“麟呢?”
“飞走了。”灵梦轻松地说。
(全文完)
(本文熬鹰的细节描写参考了《玩儿》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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