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同人】耿耿星河欲曙天
其实我们不叫她小枫，也不叫她玛尔其玛，我们叫她小叶子。
小叶子出生的时候，阿娘说王宫里终于要有个小姑娘了，她会给她做很多红色的裙子，让她像玛尔其玛一样美丽。
我们那时候趴在她的小床边，看见她只不过小小的一团躺在被子里，长得也不甚好看。
“小叶子。”
我这么一喊，哥哥弟弟们也都附和起来，吵吵闹闹的。她倒不哭，反而格格地笑着玩着口水泡泡。
我们只当她喜欢这个名字，从此也就这么叫了开来。
其实一开始我们并没有那么喜欢她，大概是阿爹阿娘还有阿翁给她的喜欢已经顶顶地多了，我们的就不太需要。
王宫里没有别的公主，宫女们又大多呆呆的，因此她并没有什么玩伴，只能缠着我们学骑马学射箭。
我们嫌她的话太多，总要悄悄把她丢下。有时候我们也怕她向阿娘告状，可她一次也没有。其实她总是很天真的，我同她说阿娘唱的歌谣是真的，沙丘上有只漂亮的小狐狸，每天都会来等它的姑娘，你为什么不去等等它呢？她就会跑到离人坡上，痴痴地望着远方。
可我们不懂小叶子多么爱我们，小孩儿的嫉妒心又总是坦率又恶毒。小六很恨阿爹把他抓到的小狼崽送给了小叶子，每次看到小叶子逗弄那只还没断奶的狼崽，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
小八和小六一母同胞，天生就亲近些，小六不喜欢小叶子，他也就不喜欢小叶子。对他的六哥总是言听计从，哪怕是把小叶子送进水里。
小八难得对小叶子和颜悦色，她也就很高兴，主动牵起小八的手，晃呀晃到湖边。
他故意把自己最喜欢的玛瑙石丢进水里，然后坐在岸边哭起来。小叶子这么善良，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兄弟哭呢？
她想也没想就跳到了水里，忘了自己根本不会水。
然后红色的身影隐没在了深不可测的蓝。
这时候小八开始害怕起来，“四哥，小叶子……小叶子……”
他真的哭了。
我也要哭了，在西州的习俗里，水下是魔鬼的居处，我们是不可以打扰它们的。除了祭司，根本找不到会水的西州人。
我徒劳无功地拍打着水面，喊她的名字，可是依旧没有人回应我，听不到她铃铛一样的声音唤我四哥。
恶魔会吃掉我的小叶子吗？
不多时，远处有个中原服饰的少年打马而来，我连忙央告他下水去救我的妹妹。
他倒也没多说，下马，摘下佩剑，一头扎进了水里。
涟漪一圈一圈地聚合归于平静。正当我们以为那少年也成了魔鬼的献祭时，他抱着小叶子游了上来。
我想她一定怕极了，抱着少年的脖子不肯松手，任凭我怎么掰她的手都掰不开。
但幸好，这抹小小的红色还有气息。
我跪下来，仰面祈祷，感谢天神愿意从魔鬼手中救我的妹妹回家。
回到王庭以后，阿爹自然大发雷霆，把我们兄弟全都叫去领了一顿鞭子。
也有兄弟抗议带小叶子去玩的是小八，出主意的是小六，他们却要无辜受罚。
阿爹听了以后更生气，只是冲我们大喊，“我们是一家人知道吗？我们是一家人。”
“可是你为什么只爱玛尔其玛？”
小六虽然已经被吓得病了，却还要拖着身子再受一顿鞭子，这样子还是不服气。
阿爹望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只是说道:“以后你们会明白的。”
若干年后，我们果然明白了。
只是当时我只想再多领几鞭，再打痛些，让我记得，我要保护小叶子，保护我的妹妹，在她醒来时，张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扯着我的衣袖，对我说:四哥，我找不到八哥的玛瑙石后。
她多么喜欢我们哪。
后来我们知道那个中原少年是柴先生的弟子，小叶子吵着一定要他当她的师父。阿爹阿娘拗不过她，只好把他留了下来。
自然舍不得小叶子跟着他去舞刀弄枪，更不可能像她刚好起来不久就又拉着他去湖边，要他教她洑水。
所以只不过是给她找个玩伴，偶尔教教她些小拳法，写写中原字，总而言之只要让她开心就好了。
那个叫顾剑的少年倒也不嫌烦，真的天天跟着小叶子的身边，像个影子似的。倒像是他认了小叶子作师父。
小叶子得了个师父，便少了来找我们。顾剑不爱笑，她便使尽各种古灵精怪的主意去逗她，乐此不疲。
我们也很奇怪，往前觉得小妹妹很烦，她要是真不来烦了，又觉得不平得很，妹妹的笑应当是我们的，怎么可以给一个中原男子。
猎的小鹿、摘来的红果子、巧手织娘的第一匹红云纱，我们全都要先送到小叶子跟前，颇有些中原人说的“博佳人一笑”的意思。
她当然笑了，她的笑像太阳一样暖烘烘的，叫我们也跟着心里舒坦。
小五不知道从哪里捉来了两只会唱歌的沙鼠，引得小叶子三天两头跑到他的居处，离开时又可怜又委屈地巴望着，神情可爱极了。
不过过不了多久，这两只沙鼠就归了小叶子。她的师父答应她，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会帮她。
西州勇士是用拳头说话的，小五的眼睛肿了很久。
在小叶子的眼里，我们这些哥哥们都比不上她的师父。
“四哥，师父真好看，我想嫁给他。”小叶子十二岁生辰的时候，我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居然便给了我这么个答案。
顾剑好看我们都服气，但是我们的小公主这么能说嫁就嫁呢？
于是除了吃过顾剑拳头的小五，我们剩下的兄弟七个每日轮着去顾剑的帐外，一定要他打过我们，我们才肯让他去见小叶子。
他分毫不让，我们每天几乎都败退，甚至连他的剑都近不得。
直到有一天小叶子抱着他的剑跑过来，贼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哥哥，我把师父的剑赢过来了”，又满脸心疼，“你们以后不要再去找他打架了好不好？”
妹妹呀，吃亏的明明是我们，又不是他。
我仿佛咬了个酸果子，牙都要酸倒了。
这当然被当成了玩笑话，公主的婚事，从来都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可是这个时节，似乎连阿爹作主都很困难了。豊朝和硕博同时来求亲，而两方都得罪不得。
阿爹阿娘自然舍不得小叶子远嫁，千里之遥，恐怕一生不复相见。可是硕博王又是个白须老头，少不得要再嫁给他的继承人，可是硕博王子个个诡诈凶残，她哪里对付得来？
小叶子自然也很着急，阿爹知道她一定得想法子跑出去，于是禁了她的足。
我们平时虽然宠她，却帮不了她的忙。
这个时候我明白阿爹说我们迟早会明白，明白为什么我们都宠爱这个姑娘，因为公主生来便承受着使命，我们只能在她还自由时，多爱她一些。
可是她还是逃走了。
我自然知道她要往哪去。
阿娘有时候也是个被宠坏的小姑娘，她一定叫小叶子找阿翁去了。
阿翁无所不能，可我觉得他挡不了天命。
曲天泽希望小叶子逃，逃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西州四王子却在埋怨她，不识大体。
后来又发生太多太多事，小叶子像只被扯断了线轴的风筝，却被缚在了中原太子的手腕上。
她想要逃，便只先能把他割得鲜血淋漓。但是我们都知道，她这么善良天真，怎么会伤害别人。
总而言之，起风了。
她飘到了豊朝的天空，那儿离西州太远，我们望不到了。
她回来的时候，我去宫门外接她，搀她下马。要是在以前她肯定要生气说我小瞧了她。
可是现在她没有拒绝，低顺着眉眼。大约是一路风尘太过累了吧。
当她抬眼的时候，我才觉得，这是我的小叶子吗？我怎么不认识她了。眼前人是阿渡，还是谁？
她比之前长高了好些，又白了许多。
可她好像也老了，她的眼睛告诉我，她已经老了。
她去哪里看了两辈子，才换来这双满是悲伤的眼睛。
我已经不消问她过得好不好，一定不好。
好在，她低下头去了，否则我要被她难过死的。
她拉扯裙裳的做派都是中原的，西州礼已经不太熟稔了。右手抚住心脏，膝盖却怎么也弯不下去，只是颤抖着。
直到倒下去。
她哭着亲吻西州的黄土大地。
弟兄们从各个部落赶来，都要见见失而复得的小叶子。
可是每个人见到她的时候都和我一样诧异。
不过小公主不高兴了也没关系，我们都会好好哄着的。
王宫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兄弟们都儿女成群了，他们都把他们的孩子送了来，要陪小叶子玩耍。苦的可是我，下朝以后我还要迎来一屋子的吵吵闹闹。
不过小叶子因此有活气了许多，倒也值得欣慰。
她最喜欢的是小六的女儿朱朱，小姑娘穿着一身红，像只小雀一样绕着她“飞来飞去”。
她望她的眼神总像望着另一个人。
三年前也有一个爱穿红衣的小姑娘，骑着马，在我身边绕来绕去，然后把一大束乱七八糟的野花掷到我怀里，再大笑着打马奔去。
原来不过过了三年，可就像过了三十年一样漫长。
她再也不穿红了。
她一身素白，像是执拗地为丹蚩死去的灵魂戴孝。
“这是中原的把式，不是西州的规矩。你在这里惺惺作态做什么？”
我的阿翁，我的阿娘，我亦痛极。
可我看不得小叶子这样。
我只能用重话激她，希求她能回到以前那样，跳起脚来反驳我。
可她只是看着我，平静地问我，“哥哥，可不可以不开战。”
我知道她看到了百姓纷纷迁离，可那些逃走的都是懦夫，真正的西州勇士，应该为国家尊严而战。
我时刻记得阿爹当年说的，我们是一家人。
如果妹妹身在豊朝，我自然不会拿她冒险。现在妹妹已经回来了，我应该为她报仇，为遭受侮辱的西州报仇。
所以，非战不可。
中原太子铁骑来得比我料想的快。
我对他当初如何阵前反水，如何冷血指挥，如何绝情砍下阿翁头颅耳闻了三万遍，在我心中就是一匹比白眼狼王还要暴戾的狼。如今亲见了他，原来也不过是一个眉目秀气的少年郎。
难怪小叶子会喜欢他。
可是那双眼睛太深太深了，像幼时她掉下去的深潭。
但连那顾剑都死了，再也没有人能救她。
击鼓三通。
生死一战。
小叶子却策马来到了阵前。
高显的头颅滚落。
漠上的风吹得她衣角猎猎，我觉得她仿佛随时要随风而去；又仿佛坚若磐石，数载风霜从未转移。
“中原的将士们，我知道你们本意不是流血牺牲，你们受高显的挑拨，对抗同胞，难道甘心吗？”
将士们几乎是她的话音落下，就放下了弓箭。
谁也不想离家万里，谁也不想妻离子散。
“哥哥，你真的要赔上西州百姓千千万万性命？”
我的小公主那么聪明，她什么都知道。
“丹蚩生灵涂炭，如今族人所剩无几，你难道要让西州蹈丹蚩覆辙？”
我从当年参加丹蚩婚礼的幸存者中知道了所有的故事。这个中原太子曾经化名为另一个中原人，骗过了我的小叶子。她带着他进了丹蚩王帐，而他在他们婚礼这天，屠杀了丹蚩族人近半。
那个人恨恨地骂着，玛尔其玛，是丹蚩的罪人。
恐怕小叶子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付出真心从没有错啊，错的是践踏真心的人。只不过在这个时世，真心从来不被容藏罢了。
如今她也依旧捧着一颗真心对待她的子民，
“生而为王，不是为了一时的意气活着，而是为了所有百姓的欢乐。你以为阿爹为什么忍辱负重，是为了族人的未来而忍耐，这才是西州王真正的尊严。”
“所以，哥哥，为什么不能用归顺换取太平呢？”
我何曾不知，可是西州男儿的血性，如何隐藏得起来。
罢了，我听她的，为了更多百姓的幸福，为了我们的家园。
不战了，我们回家，从此以后，她还是那个被全西州宠爱的小公主。
但她横刀。
“顾小五，我这么叫你，你想起来了吗？”
她朝中原太子喊道。
他们好像还说了一些约定，我不曾懂。
我只知道她要中原铁骑永不入西州半步。
又要中原太子好好活着。
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知道了什么将要发生。
可是我还是来不及，无论是三年前高显带兵冲进西州王庭，还是三年后我的妹妹的离开。
大雁北飞啊。
太阳要落下去了。
她倒下。
被那中原太子抱在怀里。他用手捂着她的伤口，可是那鲜血依旧顺着他的指缝，染红了她的白色衣衫。
她流尽了此生的热血。
我把她从中原太子的手中夺回来，她本来就是属于我们的。
我捂住她的耳朵，这样她就听不见他的挽留了。
妹妹，我们回家吧。
来世不要再心软，不要再回头。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迪莫一边给她唱歌，一边擦着她脖子上的血迹。
那把金错刀足够锋利，我想应该能减轻她的一些痛苦。
可是终究是很痛的吧。
但她很勇敢，一丝犹豫也没有。
迪莫最后哭得倒在我的怀里。她一定不知道，她的小公主，怎么会死。
迪莫在她离开西州不久后嫁给了我。她在西州时最好的玩伴，已经当母亲了。我很爱她，并将永远爱她。她每天都能活得很快乐。她们一样，都是十八岁。
不一样的是，小叶子将永远十八岁。
原来她早就打算捅破自己。
如此风筝才能降落。
不过，
玛尔其玛，
西州的红色小叶子，
终于回到了生她养她的土地。
她最爱的家园。
首发于老福特
小叶子出生的时候，阿娘说王宫里终于要有个小姑娘了，她会给她做很多红色的裙子，让她像玛尔其玛一样美丽。
我们那时候趴在她的小床边，看见她只不过小小的一团躺在被子里，长得也不甚好看。
“小叶子。”
我这么一喊，哥哥弟弟们也都附和起来，吵吵闹闹的。她倒不哭，反而格格地笑着玩着口水泡泡。
我们只当她喜欢这个名字，从此也就这么叫了开来。
其实一开始我们并没有那么喜欢她，大概是阿爹阿娘还有阿翁给她的喜欢已经顶顶地多了，我们的就不太需要。
王宫里没有别的公主，宫女们又大多呆呆的，因此她并没有什么玩伴，只能缠着我们学骑马学射箭。
我们嫌她的话太多，总要悄悄把她丢下。有时候我们也怕她向阿娘告状，可她一次也没有。其实她总是很天真的，我同她说阿娘唱的歌谣是真的，沙丘上有只漂亮的小狐狸，每天都会来等它的姑娘，你为什么不去等等它呢？她就会跑到离人坡上，痴痴地望着远方。
可我们不懂小叶子多么爱我们，小孩儿的嫉妒心又总是坦率又恶毒。小六很恨阿爹把他抓到的小狼崽送给了小叶子，每次看到小叶子逗弄那只还没断奶的狼崽，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
小八和小六一母同胞，天生就亲近些，小六不喜欢小叶子，他也就不喜欢小叶子。对他的六哥总是言听计从，哪怕是把小叶子送进水里。
小八难得对小叶子和颜悦色，她也就很高兴，主动牵起小八的手，晃呀晃到湖边。
他故意把自己最喜欢的玛瑙石丢进水里，然后坐在岸边哭起来。小叶子这么善良，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兄弟哭呢？
她想也没想就跳到了水里，忘了自己根本不会水。
然后红色的身影隐没在了深不可测的蓝。
这时候小八开始害怕起来，“四哥，小叶子……小叶子……”
他真的哭了。
我也要哭了，在西州的习俗里，水下是魔鬼的居处，我们是不可以打扰它们的。除了祭司，根本找不到会水的西州人。
我徒劳无功地拍打着水面，喊她的名字，可是依旧没有人回应我，听不到她铃铛一样的声音唤我四哥。
恶魔会吃掉我的小叶子吗？
不多时，远处有个中原服饰的少年打马而来，我连忙央告他下水去救我的妹妹。
他倒也没多说，下马，摘下佩剑，一头扎进了水里。
涟漪一圈一圈地聚合归于平静。正当我们以为那少年也成了魔鬼的献祭时，他抱着小叶子游了上来。
我想她一定怕极了，抱着少年的脖子不肯松手，任凭我怎么掰她的手都掰不开。
但幸好，这抹小小的红色还有气息。
我跪下来，仰面祈祷，感谢天神愿意从魔鬼手中救我的妹妹回家。
回到王庭以后，阿爹自然大发雷霆，把我们兄弟全都叫去领了一顿鞭子。
也有兄弟抗议带小叶子去玩的是小八，出主意的是小六，他们却要无辜受罚。
阿爹听了以后更生气，只是冲我们大喊，“我们是一家人知道吗？我们是一家人。”
“可是你为什么只爱玛尔其玛？”
小六虽然已经被吓得病了，却还要拖着身子再受一顿鞭子，这样子还是不服气。
阿爹望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只是说道:“以后你们会明白的。”
若干年后，我们果然明白了。
只是当时我只想再多领几鞭，再打痛些，让我记得，我要保护小叶子，保护我的妹妹，在她醒来时，张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扯着我的衣袖，对我说:四哥，我找不到八哥的玛瑙石后。
她多么喜欢我们哪。
后来我们知道那个中原少年是柴先生的弟子，小叶子吵着一定要他当她的师父。阿爹阿娘拗不过她，只好把他留了下来。
自然舍不得小叶子跟着他去舞刀弄枪，更不可能像她刚好起来不久就又拉着他去湖边，要他教她洑水。
所以只不过是给她找个玩伴，偶尔教教她些小拳法，写写中原字，总而言之只要让她开心就好了。
那个叫顾剑的少年倒也不嫌烦，真的天天跟着小叶子的身边，像个影子似的。倒像是他认了小叶子作师父。
小叶子得了个师父，便少了来找我们。顾剑不爱笑，她便使尽各种古灵精怪的主意去逗她，乐此不疲。
我们也很奇怪，往前觉得小妹妹很烦，她要是真不来烦了，又觉得不平得很，妹妹的笑应当是我们的，怎么可以给一个中原男子。
猎的小鹿、摘来的红果子、巧手织娘的第一匹红云纱，我们全都要先送到小叶子跟前，颇有些中原人说的“博佳人一笑”的意思。
她当然笑了，她的笑像太阳一样暖烘烘的，叫我们也跟着心里舒坦。
小五不知道从哪里捉来了两只会唱歌的沙鼠，引得小叶子三天两头跑到他的居处，离开时又可怜又委屈地巴望着，神情可爱极了。
不过过不了多久，这两只沙鼠就归了小叶子。她的师父答应她，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会帮她。
西州勇士是用拳头说话的，小五的眼睛肿了很久。
在小叶子的眼里，我们这些哥哥们都比不上她的师父。
“四哥，师父真好看，我想嫁给他。”小叶子十二岁生辰的时候，我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居然便给了我这么个答案。
顾剑好看我们都服气，但是我们的小公主这么能说嫁就嫁呢？
于是除了吃过顾剑拳头的小五，我们剩下的兄弟七个每日轮着去顾剑的帐外，一定要他打过我们，我们才肯让他去见小叶子。
他分毫不让，我们每天几乎都败退，甚至连他的剑都近不得。
直到有一天小叶子抱着他的剑跑过来，贼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哥哥，我把师父的剑赢过来了”，又满脸心疼，“你们以后不要再去找他打架了好不好？”
妹妹呀，吃亏的明明是我们，又不是他。
我仿佛咬了个酸果子，牙都要酸倒了。
这当然被当成了玩笑话，公主的婚事，从来都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可是这个时节，似乎连阿爹作主都很困难了。豊朝和硕博同时来求亲，而两方都得罪不得。
阿爹阿娘自然舍不得小叶子远嫁，千里之遥，恐怕一生不复相见。可是硕博王又是个白须老头，少不得要再嫁给他的继承人，可是硕博王子个个诡诈凶残，她哪里对付得来？
小叶子自然也很着急，阿爹知道她一定得想法子跑出去，于是禁了她的足。
我们平时虽然宠她，却帮不了她的忙。
这个时候我明白阿爹说我们迟早会明白，明白为什么我们都宠爱这个姑娘，因为公主生来便承受着使命，我们只能在她还自由时，多爱她一些。
可是她还是逃走了。
我自然知道她要往哪去。
阿娘有时候也是个被宠坏的小姑娘，她一定叫小叶子找阿翁去了。
阿翁无所不能，可我觉得他挡不了天命。
曲天泽希望小叶子逃，逃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西州四王子却在埋怨她，不识大体。
后来又发生太多太多事，小叶子像只被扯断了线轴的风筝，却被缚在了中原太子的手腕上。
她想要逃，便只先能把他割得鲜血淋漓。但是我们都知道，她这么善良天真，怎么会伤害别人。
总而言之，起风了。
她飘到了豊朝的天空，那儿离西州太远，我们望不到了。
她回来的时候，我去宫门外接她，搀她下马。要是在以前她肯定要生气说我小瞧了她。
可是现在她没有拒绝，低顺着眉眼。大约是一路风尘太过累了吧。
当她抬眼的时候，我才觉得，这是我的小叶子吗？我怎么不认识她了。眼前人是阿渡，还是谁？
她比之前长高了好些，又白了许多。
可她好像也老了，她的眼睛告诉我，她已经老了。
她去哪里看了两辈子，才换来这双满是悲伤的眼睛。
我已经不消问她过得好不好，一定不好。
好在，她低下头去了，否则我要被她难过死的。
她拉扯裙裳的做派都是中原的，西州礼已经不太熟稔了。右手抚住心脏，膝盖却怎么也弯不下去，只是颤抖着。
直到倒下去。
她哭着亲吻西州的黄土大地。
弟兄们从各个部落赶来，都要见见失而复得的小叶子。
可是每个人见到她的时候都和我一样诧异。
不过小公主不高兴了也没关系，我们都会好好哄着的。
王宫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兄弟们都儿女成群了，他们都把他们的孩子送了来，要陪小叶子玩耍。苦的可是我，下朝以后我还要迎来一屋子的吵吵闹闹。
不过小叶子因此有活气了许多，倒也值得欣慰。
她最喜欢的是小六的女儿朱朱，小姑娘穿着一身红，像只小雀一样绕着她“飞来飞去”。
她望她的眼神总像望着另一个人。
三年前也有一个爱穿红衣的小姑娘，骑着马，在我身边绕来绕去，然后把一大束乱七八糟的野花掷到我怀里，再大笑着打马奔去。
原来不过过了三年，可就像过了三十年一样漫长。
她再也不穿红了。
她一身素白，像是执拗地为丹蚩死去的灵魂戴孝。
“这是中原的把式，不是西州的规矩。你在这里惺惺作态做什么？”
我的阿翁，我的阿娘，我亦痛极。
可我看不得小叶子这样。
我只能用重话激她，希求她能回到以前那样，跳起脚来反驳我。
可她只是看着我，平静地问我，“哥哥，可不可以不开战。”
我知道她看到了百姓纷纷迁离，可那些逃走的都是懦夫，真正的西州勇士，应该为国家尊严而战。
我时刻记得阿爹当年说的，我们是一家人。
如果妹妹身在豊朝，我自然不会拿她冒险。现在妹妹已经回来了，我应该为她报仇，为遭受侮辱的西州报仇。
所以，非战不可。
中原太子铁骑来得比我料想的快。
我对他当初如何阵前反水，如何冷血指挥，如何绝情砍下阿翁头颅耳闻了三万遍，在我心中就是一匹比白眼狼王还要暴戾的狼。如今亲见了他，原来也不过是一个眉目秀气的少年郎。
难怪小叶子会喜欢他。
可是那双眼睛太深太深了，像幼时她掉下去的深潭。
但连那顾剑都死了，再也没有人能救她。
击鼓三通。
生死一战。
小叶子却策马来到了阵前。
高显的头颅滚落。
漠上的风吹得她衣角猎猎，我觉得她仿佛随时要随风而去；又仿佛坚若磐石，数载风霜从未转移。
“中原的将士们，我知道你们本意不是流血牺牲，你们受高显的挑拨，对抗同胞，难道甘心吗？”
将士们几乎是她的话音落下，就放下了弓箭。
谁也不想离家万里，谁也不想妻离子散。
“哥哥，你真的要赔上西州百姓千千万万性命？”
我的小公主那么聪明，她什么都知道。
“丹蚩生灵涂炭，如今族人所剩无几，你难道要让西州蹈丹蚩覆辙？”
我从当年参加丹蚩婚礼的幸存者中知道了所有的故事。这个中原太子曾经化名为另一个中原人，骗过了我的小叶子。她带着他进了丹蚩王帐，而他在他们婚礼这天，屠杀了丹蚩族人近半。
那个人恨恨地骂着，玛尔其玛，是丹蚩的罪人。
恐怕小叶子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付出真心从没有错啊，错的是践踏真心的人。只不过在这个时世，真心从来不被容藏罢了。
如今她也依旧捧着一颗真心对待她的子民，
“生而为王，不是为了一时的意气活着，而是为了所有百姓的欢乐。你以为阿爹为什么忍辱负重，是为了族人的未来而忍耐，这才是西州王真正的尊严。”
“所以，哥哥，为什么不能用归顺换取太平呢？”
我何曾不知，可是西州男儿的血性，如何隐藏得起来。
罢了，我听她的，为了更多百姓的幸福，为了我们的家园。
不战了，我们回家，从此以后，她还是那个被全西州宠爱的小公主。
但她横刀。
“顾小五，我这么叫你，你想起来了吗？”
她朝中原太子喊道。
他们好像还说了一些约定，我不曾懂。
我只知道她要中原铁骑永不入西州半步。
又要中原太子好好活着。
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知道了什么将要发生。
可是我还是来不及，无论是三年前高显带兵冲进西州王庭，还是三年后我的妹妹的离开。
大雁北飞啊。
太阳要落下去了。
她倒下。
被那中原太子抱在怀里。他用手捂着她的伤口，可是那鲜血依旧顺着他的指缝，染红了她的白色衣衫。
她流尽了此生的热血。
我把她从中原太子的手中夺回来，她本来就是属于我们的。
我捂住她的耳朵，这样她就听不见他的挽留了。
妹妹，我们回家吧。
来世不要再心软，不要再回头。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迪莫一边给她唱歌，一边擦着她脖子上的血迹。
那把金错刀足够锋利，我想应该能减轻她的一些痛苦。
可是终究是很痛的吧。
但她很勇敢，一丝犹豫也没有。
迪莫最后哭得倒在我的怀里。她一定不知道，她的小公主，怎么会死。
迪莫在她离开西州不久后嫁给了我。她在西州时最好的玩伴，已经当母亲了。我很爱她，并将永远爱她。她每天都能活得很快乐。她们一样，都是十八岁。
不一样的是，小叶子将永远十八岁。
原来她早就打算捅破自己。
如此风筝才能降落。
不过，
玛尔其玛，
西州的红色小叶子，
终于回到了生她养她的土地。
她最爱的家园。
首发于老福特
东宫雪GL如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