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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Project】无刺蔷薇(野集)

无刺的蔷薇是没有的。
——然而没有蔷薇的刺却很多。
——鲁迅《华盖集续编》
序之壹
“第三只眼……”
镜前,医生轻抚胸前的第三只眼,那如宝石般熠熠生辉,虚掩的瞳,正淡漠地注视着镜中新生之人。血管神经如藤蔓般缠绕着身躯,从血肉钻出。汩汩的血液,在耳中如火山爆发的岩浆流淌,奔腾着灌入却柔风般滋润着眼球,在体内与体外循环。
每一次抚摸,掌间都似有静电蹿出,顺着神经,霎时爆发到全身,颤动着,这酥麻的刺痛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眼前所见的真实。
他整理过衣襟,踩过被血浸染的衣裙,为熟睡的少女合上双眼。那对涣散的瞳孔不知最终在注视何方,微张的嘴唇也已冰冷不动,被切断的血管不再迸射血液,凝结成出暗色血块——像老旧的水管,被堆积的污渍堵塞。这样的事,她不知经历几次了。
对她,是梦境;对他,却是现实。
医生昂起头,推开房门。
自然的气息在一瞬扑面而来,他贪婪地深吸一口,露出如常的微笑。
迈步,离开。
序之一
古明地觉做了一个梦,这梦彻头彻尾都是梦,没甚好说的。
可她却总想回忆起来,越回忆,忘得越多。她感到胸中有股奇异的悸动,沿着血液来到第三只眼,有些酸涩,像是剧痛之后的余波。
于是她使劲眨了眨眼,挤出了几滴泪。
一旁,熟睡的恋翻了个身,呜咽着说“难吃”、“好吃”……
她好像又梦到好吃的了。
睡不着,于是盯着天花板看。似乎有朦胧的黑影在缓慢地蠕动。
渐渐的,念头飘忽不定,像是铺在蓝天的云,随意收束。她好像嗅到了一丝香甜的气味,来自一片丰收的麦田,麦穗顺着风向抖起一层层浪,飒飒的风声,轻飘飘地来到她耳边。
有人踩过了石子与青草。
“恋小姐,午安。”他说。

啪!有人拍了拍手掌。
古明地觉睁开了眼睛,一对绿色的眸子,凑得很近,湿润得映出翡翠般的光泽。
绿眸眯了起来,笑嘻嘻地说:“姐姐是懒虫!”
觉从床上坐起来,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看向已经换上日常着装的古明地恋:“我睡迟了?奇怪……现在几点?”
“八点了,祭典都已经开始了哦。”
“什么祭典?”
“秋收祭典呀!”
“……已经到这个日子了吗?”
秋祭是地面上人类庆祝丰收的节日,每年都会举行,也算是一年最热闹的时候了。但古明地觉似乎总记不住这个日子。她想,住在地面下虽然清净,但难免会和时间脱轨——毕竟她总是日复一日地审判亡者,从他们的心中读取那些斑驳无比的声音。
古明地觉想着,脱下松垮的睡衣,本能地将阎魔的官服穿上。
“姐姐……”恋委屈地盯着她,“不是说好一起去的吗?”
“我说过吗?”
怎么可能,我还堆积着那么多的公务呢,哪还有闲心逛秋祭?古明地觉扭头看着一边的公案桌,发现那上面干干净净的,就和刚抛了光似的。
“姐姐,你忘了吗?四季姐姐把公务都揽走了哦。”
四季姐姐?古明地觉感觉头皮炸了一下,些许记忆浮现出来——一个神情严肃的绿发少女。是她?那个看谁都觉得有罪的家伙……工作狂,四季映姬。呵,该说不愧是走正路一道晋升来的地藏吗?和我这个野路出身的妖怪觉就是不同。
古明地觉直愣愣地看着衣架上有些陌生的日常服。
直到恋将那套衣裙取了下来,搭在了自己的胸前,她像公主一样踮起脚尖,旋转,两只裙摆在微风中飘浮而起,要融在一起似的,觉看到,那轻轻扬起的绿色碎发后,一对带笑的眸子正注视着她,清澈的瞳中似倒映着一个人。
舞动间,鸦羽色的帽子飘落而下。
一模一样的面貌,熟悉的衣裙,却是完全不同的人。
两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同的呢?古明地觉犹记得幼时的情景,恋总是以模仿她为乐,她将刘海向左梳,她便向右梳。她喜欢蓝衫粉裙,她便穿起相反的黄衫绿裙。有时她们俩就像镜中人与镜外人,只不过对调的不止是左右,还有颜色。
她一直这么幼稚,仿佛要对世间的一切都保持最大的善意。
古明地恋捡起了自己的帽子,傻兮兮地吐了吐舌头。
觉无奈地摇头:“好吧。”
——正因如此,她从来无法拒绝她。

“恋小姐,午安。”医生微笑着问,“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呢?”
医生尤爱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就像迷离的酒吧内,披巾的绅士,向孤坐的陌生少女伸手邀舞——哪怕她并不是第一次与他相见,也不可能接受他的邀请。
他只是一名心理医生。
也并非幻想乡之人。
他像一只闯进原始丛林,被名为“无知”的蛛网牢牢困住的彩蝶,奋力挣扎,格格不入地蜗居于人间之里,固执地维持自己曾有的生活方式。
他很有名,村里的大多数人都知道他,因为大名鼎鼎的阎魔,古明地觉……的妹妹,曾请教过他。他本该像大多数人一样畏惧妖怪觉的身份,可他却在想,读心的妖怪究竟是到了怎样绝望的境地,才会将求助的手伸到人类的面前呢?自己又怎能去拒绝她呢?
医生不会避讳,他拿出人类该有的好奇心,注视着她胸前的那第三只眼。在他眼中,那颗如蓝宝石般澄澈的眸子,也同样在观察着他。
她在窥视我的心灵吗?少女听到他再次在心中询问,用期待的目光。
擅于从眼睛读出心灵的他,此时,却无法从她的眸中读出哪怕丝毫的情感。她仿佛是一个旁观者,将自己埋藏在寒冰之中,冷漠地注视着周遭的一切,不为所动。
“我想死。”
少女平静地说,就像下午三点的茶谈。

阿燐很早就做完了早餐——烤葡萄面包和现磨咖啡,等着觉大人起床用餐。
咖啡是最近才在阎魔间传播起来的,阿燐不太明白它好喝在哪儿,但觉大人似乎一眼就爱上了。今早觉大人罕见地睡过了头,不过出于某些私心,阿燐甚至还挺乐意的。幽灵们一直传言,彼岸的阎魔古明地觉冷酷无情。阿燐虽说被古明地觉收养的时间不长,但在与她朝夕相处的岁月里,她已明白,那不过是习惯了掩饰罢了。
这就像天赋一般——是生来就被厌恶的妖怪所特有的。
阿燐一直在等,并沉浸于这样的等待中。
却有不速之客,打乱了这简单的幸福。
古明地觉来到客厅时,正见到阿燐正与一名男子争论不休。
“觉大人!”
见到她,阿燐变回原形扑到了她的怀中:“他强行闯进来了,阿燐没拦住……”
觉用手抚平她炸起的毛发,看着闯入者向她鞠了个躬,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道:“古明地觉……大人。我来自古明地本家,特来邀请您回去。”
古明地觉成为阎魔已是很久远的事了,但对古明地家族来说,却恍如昨日。每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派遣使者来“接”她回去。
古明地觉自出生起,就知道自己将成为一名阎魔。而这使命,适用于所有妖怪觉。她不知这使命究竟从何而来,当她问起时,也只会被其他妖怪觉施以奇怪的目光。
他们在说,你怎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呢?
妖怪觉是孤傲的,他们自恃拥有绝佳的天赋——第三只眼,便认为能轻易得到阎魔的职位,可试想,若真是如此,为何千百年来的阎魔中,妖怪觉却只有古明地觉这一位呢?现在的人们,只道彼岸出了位名叫“古明地觉”的阎魔,便觉得,能读心的妖怪当上阎魔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有觉自己知道,这颗眼睛,不是天赋,而是阻力。
每一名妖怪觉在成人后,都会参加一种名为“授礼”的仪式。
“一定要完成使命……”
长辈慈爱地注视着她们,用第三只眼——无数记忆在涌入脑海,那是许多先辈总结下来的经验。正是那时,觉突然明白了,原来妖怪觉的生命就是一个不幸的循环,世代为了成就阎魔而搭上一生,尔后蹉跎一生,再将希望寄托给下一代崭新的一生。
使命不是使命,而是不甘。
那天,所有妖怪觉都读到一段记忆,有一对妖怪觉姐妹,离开了古明地家族。
“既然已经离开,便不会再回去,更不可能为你们‘授礼’。”古明地觉像从前一样,直接拒绝了来使,“该给的建议我已经说过——妖怪觉,不适合做阎魔。”
“请觉大人再考虑考虑吧。”来使说着,却一点没有恳求的样子,像是已经预见到了结局,“本家会再派人来的。”
注视着他离开,觉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
“阿燐,咖啡冷了。”
“啊?我帮您捂热!”
“不用麻烦了,今天我要和恋恋去参加祭典。”
来使的出现似乎对古明地恋毫无影响,她仍旧一副跃跃欲试的孩子模样,古明地觉像是想起了什么,陷入了沉默。
离开彼岸的路上,古明地觉碰到了四季映姬,她仍旧是时刻握紧悔悟令不放,绷着张严肃的脸,身后跟着两名鬼神长,正押送一名披发散发的幽灵,应该是正要去是非曲直厅。
幽灵注意到了她,将脸微微转了过来。
她是谁,竟让堂堂阎魔亲手押送?
这么疑惑着时,四季映姬看向她,说:“事情,我会办好的。”
是指那些公务吗?古明地觉点了点头:“拜托了。”

我想死?
医生倒是常常听到这样的话。有人悲哀,有人恐惧,有人绝望、甚至苍然如纸……但大多数人,却只是想逃避。他从不劝导,侃侃而谈生命的美好与人生的缺憾,因为那毫无作用。真正欲死之人,早已将这些抛却。他们之所以曾活着,便是深知,若真有一日万念俱灰,他们还剩下一个抉择——死亡。那些言语,只会化为绝望的养料,推动死亡轮盘的转动。
只是他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淡然地述说“死”字。他有些好奇,在彼岸的岁月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是看惯了死亡,因而无惧死亡。还是感受了太多痛苦,而渴望永恒的平静?
“还有什么想做的吗?”他微笑着问,“在剩下的时间。”
少女指向远处的一间小屋。
它孤零零地立在地平线上,有两扇小门,和一扇窗——就像三只眼睛。
“我想去那儿死。”
于是两人踏上麦田间的小径,少女在无言地前进,而医生在观察她的侧脸,浅绿的短发在鬓旁轻轻晃动,一前一后。二人落下的脚步,在干燥的土壤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医生突然想起了一段故事,它在人间之里广泛流传着,由一名自称不断转生的少女所记载在书中——在幻想乡之中,追寻死亡的人类,不知为何总是会选择穿过魔法之森,来到一条名为“再思”的小道。那里,铺满了名为“彼岸”的妖艳之花,它们无风摇曳,向来者摆弄着深邃的花瓣,像一条被血液浸染的死寂之河。
可笑的是,在吸食彼岸花的毒气后,人类反而会涌出生的勇气。但当他们终于能够憧憬未来时,窥笑已久的妖怪们便会一涌而出,将其再度拉入深渊,享受那骤然的恐惧——理所当然,否则人类又何来的运气足以徒步穿过魔法之森?
不过是妖怪的一时纵容罢了。
这般日子久了,寻死而死的人类多了,便生出了那名为“无缘”的坟墓。
——在医生的诊室中,转生的少女曾如此讥讽道。
现在他们所走的路,便像是那再思之道,只是医生觉得,少女却不像是那寻死的人,而像是濒死的人,去寻求生的勇气。

等到太阳恰巧升到正中时,古明地姐妹已经踏上了人间之里的土地,阳光洒在身上,像披了张温毯。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恋像是获得了新的活力,蹦蹦跳跳的,两脚不断挑起泥沙,往觉的身上洒上新的装饰。
古明地觉微翕鼻尖,有股熟悉的麦香在空气中弥漫,但要问她究竟在何处闻到过,她又想不起来了。也许全世界的麦香都是一样的吧?
一阵风吹来,麦香中突然混入了一丝恶臭,古明地觉皱起眉,发现远处的荒田中升起了一道烟柱,在低空便消散而去。觉向下看去,偌大的荒田,被杂草侵占着,只在中央栽了一棵高耸的果树,树旁有几个人影,正在焚烧什么东西。古明地觉又走近了些,发现那正在被焚烧的,好像也是一个人。
只是,这人没有头颅。
“姐姐,他们在烧什么?”古明地恋捂住鼻子,用手扇走飘来的烟,“好臭啊。”
“烧人。”
“诶,像地狱里那样吗?好厉害!”
恋的脸上放出了光,觉发现她好像有凑近去瞧瞧的意思,用手敲了敲她的脑袋:“别多管闲事,我们来自彼岸,活人的事不归我们管。”
“哦……”
古明地恋委屈地应了声,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活力。田埂边,枯草被踩得东歪西倒,却突兀地立着几簇白菊,恋恋像找到了宝似的,弯下腰将那些娇细的茎折断。
“姐姐,姐姐!”
她踮着脚,将折下的白菊插到了古明地觉的发间,歪着脑袋看了会儿,忽然恍然大悟,问:“姐姐,为什么那个人没有脑袋呢?”
古明地觉看向地上的断茎,那旁边立着一面告示牌,写着“青苹果园”。她仔细观察了许久荒田中央的树,看到了那几人中的一个,将麦秆焚烧后的草灰埋在了树旁的土坑里,又有一人,用脚猛踹几下树干,接住了几颗落下的苹果。
那苹果,红得鲜亮。
“不知道。”她说。

那是一片苹果园——至少有人认为那是一片苹果园。
少女觉得,只有一棵树的果园不能被叫做果园,就像没有怨魂的地狱不配被称之为地狱。同样的,红苹果树也没有资格被栽青苹果园中,就像惩罚怨魂的地狱不该用来容纳冤魂。
少女,站在这棵苹果树下。
“这棵树有那么高吗……”医生趴在一根粗壮的苹果树枝上,嘀咕。
“接着!”他喊。
接着,一颗苹果砸在了少女的脑袋上。医生跳下来,伸手想帮她揉揉脑袋,说:“你们妖怪觉因为有第三只眼,所以从来不用耳朵的吗?”
少女冷淡地拍开了。
医生觉得她没有一点小孩该有的样子——即便他明白她的年龄大概比他还大。
他捡起苹果,扯起衣服下摆抹了抹,咬了一口,只觉得口齿生津,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着手里的苹果和少女说:“这是青苹果,你信吗?”
“哦,你当然信。”医生又替她回答。
医生说,他认识一个女孩,年纪看起来要比她大,却比她可爱得多,喜欢穿着艳丽的红衣裳,嘴角常常带着笑容。她最喜欢抱着双膝蜷在凳子上听他讲故事,那样子就和颗红苹果似的。甚至一度让医生忘记与她见面时,是在诊所。
她的样子与面前的少女,仿佛有一瞬的重叠。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接诊,桌上放了两颗青苹果,一颗在自己面前,一颗在患者的位置上——这是医生的习惯,他总喜欢以自己的故事为开头。
他指着青苹果说:“这只苹果,是青色的,不是红色。”
女孩很奇怪,说:“就是红色的啊。”
医生笑道:“可你怎么知道它是红色,而不是青色的呢?”
医生从小便明白自己所看到的世界,与他人不同,但医生从未因此感到隔阂,甚至没想要去隐藏,他认为这是天的恩赐,于是一直以虔诚的心来记录世界。他感激,他获得了一个异于常人的世界,让他有机会去追寻全新的一切。
有人说,你只是没见过,所以才心生向往,而真实,很稀松平常。
只有对得不到的东西,人们才会傻傻地趋之若鹜。
医生觉得很有道理,所以他握起了画笔。他想要用一勾、一蘸、一划,诠释自己的世界。他逐渐发现,色彩不同,勾起的情感也不同——红黄蓝绿粉,热情、慵懒、恬静、忧郁、浪漫……他尤其喜欢描绘风景,用情感代替色彩,将万物的轮廓填充。
他又发现,即便是同样的色彩,由不同的人来看,流露的亦是不同。那些不同的情感,又化作新的颜色,成为新的画卷。
因此他成为了心理医生——他想要去了解不同的世界,也想向其他人展现他的世界。
即便现在他身处另一片世界——这偏僻的人里小村,无人留意他多样的世界,甚至无人理解他所描述的万物,他仍在努力。
直到,幸好,还有她
“那一定很美吧……”
她张大嘴,道出自己的惊叹。

忽有人唱道——
玫瑰粉,柳芽绿。
风柳垂,落樱线。
清湖烧霞,碧海天。
锦鲤甩尾,月长石。
金穗昼芒,鸢尾蝴蝶。
棉絮碎毯,将寒作暖。
瘦弱的女子,穿着破损的竹青衣衫,怀中紧紧抱着一只木匣子,走在狭窄的田埂上,向古明地觉二人迎面而来,又哭又笑,忽悲忽喜,神情恍惚。古明地觉闻到了一股新的恶臭,与焚烧的焦味混合在一起,直让人作呕,她忍住恶心,偏过身去让位于她。她却突然缓过神来,噙泪的双眼死死地盯向二人,看向那第三只眼。
她撤出一只手来,指着古明地觉:“红的!”
又指向古明地恋:“蓝的!”
“不,你是蓝的!”
“你才是红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大笑起来,笑得狠狠弯过腰,像要折成两半,那破损的衣布中露出了恐怖的瘢痕。
古明地觉皱紧眉头,习惯性地闭上了右眼——欲睁开胸前的第三只眼。
“你闭一只眼,我闭一只眼!你瞎我瞎,一起装瞎!”
“哈哈哈!你有愧!”
“心中有鬼!”
女人喊着,抱着木匣子奔跑起来,在满是石子的田埂上左摇右晃,仿佛随时都要摔倒,古明地觉注视着她跑到了视野尽头,却仍什么都没有读出来。
一旁,古明地恋不解地歪着头,看她无理的行径。突然,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她同样奔跑了起来。可她没有木匣子,于是她扶起自己的脑袋,一歪一扭地跑了起来。
可没几步,一块石头绊到了她的脚。
仰面倒下。
一股巨大的恐惧突然在古明地觉的心底爆发,眼中的世界骤然褪去了色彩,她看到了河中出现了本不该存在的虚假的月,泛着昏暗的光,古明地恋一点点倒下,似有虚无的巨兽要从月中涌出,将她吞入无底的深渊,她甚至看见了迸出的血液,从鲜红褪为暗红,再黯淡为深黑,彻底融入永恒的夜。有三个问题在她脑海中不断盘旋:
她在指责谁?
她在追逐什么?
她究竟在思考什么!?
古明地觉伸出手,想抓住倒下的恋,可那一臂之距却在一瞬延伸到了无限。
古明地恋倒在了地上。
觉发现一切都变回了原样,色彩还在,河在平静地流淌,所谓的巨兽也根本不存在,只有躺在地上的恋,捂起脸发出呜呜的声音。
“啊啊,好疼——”她喊。
那三个问题最终融为了一个——
我在恐惧什么?

医生吃着苹果,饶有兴趣地给少女讲述自己的故事。他感到回忆自己的生平,是一件十分“有学问”的事情,因为他发觉他无法判断,这些记忆究竟是否属于他的个人。
可少女已感到有些厌烦,因为她早已将这些故事烂熟于心,甚至使恋成为见证者。
那是月很圆的时候吧?恋正准备无意识地游荡到人间之里,突然,她看见一道黑影正在不远处跑着,他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一歪一扭地奔跑着。
恋觉得太滑稽了,于是跟着他一起跑。
男人在奔跑,恋悄悄地追,水中,虚假的月也在奔跑,永远在他的前方。
三人仿佛要永不停息地奔跑。
月在奔跑什么?
男人又在追逐什么?
恋不想知道答案,她只是跟着跑。
跑到最后,少女看到他突然倒了,似乎是被什么绊倒了?那一直被扶着的头颅掉落而下,滚得很远很远,直勾勾地盯着水中的月。
恋第二次见到他时,是在非曲直厅。她很高兴,就像是见到了幼时的玩伴。她在他的身旁,仿佛是一同在接受审判的亡魂,兴奋地颤抖。双侧,十殿阎王的石像或忧或怒或喜或悲,唯独那浩然正气,每一位都不缺,视线紧紧锁在她们的身上,似要将她的内外剖析一净,她艰难地抬头,仰望那坐于穹殿高椅的古明地觉。而她,也在俯视着卑微的自己。
恋看到高台之上,她古井无波的双瞳。
恋从来不被姐姐允许来到是非曲直厅。但她见了,便觉得这里果然是个好地方。
男人突然开始无声地咆哮,这让恋想起一句话——
地府不容辩解,阎魔自有定断。
无数悬在厅梁的铁索突然动了,将他死死扣压。男人还在咆哮,在挣扎。他死死地盯着古明地觉,像是要用目光将她吞噬,或是在用目光向她质问。
恋这才发现,他的身上烙着密麻的印记,每一个字都代表他所犯过的罪。恋想起,据说当一个人的罪行被天地知晓后,他的灵魂便会烙上这样的罪印。
根本无需判刑,他早已罪不可赦。
她突然听到了他的咆哮——这很不可思议,但她听到了。
他在喊——
第三只眼!
第三只眼!
第三只眼!
无数铁索抽动着,他像是一块沉重的陨铁,咆哮着堕入地狱。
“闭上眼睛。”
古明地觉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背后,说。

古明地觉的心已经许久没有兴起波澜,正因如此,一旦被勾起涟漪便难以平息。胸中那股慌乱像寄生虫般盘踞在心脏周围,每一次搏动,都像在触碰那些蠕动的软足,越是慌乱,心脏便跳动得越激烈。她似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想离开这个地方。
但对古明地恋来说,世界没有任何异常,女人的经过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一点点欢乐,她因此摔倒了,有些疼,仅此而已……她仍在期待着那场秋收祭典。
她不会注意到姐姐的异样,因为她已经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人流逐渐密集,她们随着村民们走入人间之里,只是比起其他人,她们的周围显得有些空旷,仿佛自带结界似的。村民们在悄悄议论着她们——那是彼岸的阎魔大人!
古明地觉紧紧闭上了第三只眼,不去读取任何思想。
她试图忘却那心中的异样,去享受祭典的喧嚣。
街道上,店铺主人们早早用纸扎起明艳的竹饰,高高地挂在门面上,各座屋子间搭起细线,满满地绑起彩幡,随风舞动。各家各户门前,有人挂起手裁的纸衣,以祈灾病离身;有人把千羽鹤扎成串,以祈家人长命百岁;有人别上了巾着袋,以祈将来财源滚滚……
竹竿之上,纸花彩球纷纷扬扬,穿着各色和服来往的人流汇集成天际的彩虹,穿梭于街道各处,古明地姐妹夹在人流之中,双眼仿佛要被色彩所淹没,如万花筒般闪过一个个奇幻的景象。古明地恋就像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小孩,到处蹿,挤开拥挤的人群。
觉却害怕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紧紧抓着她的手。
鼻尖突然嗅到了别样的气味,两人不由自主地循之而去,踏进石砌的青蔓墙门。隔扇门,却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那边是嘈杂的热市,这里则是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吃街。
耳边是微喧的交谈声,和路边摊贩不时的吆喝声,这吆喝像有魔力似的,将摊子上小吃香甜酸辣的气味都融了进去,让听见的人们都不由驻足,似忆起往日的味道,不觉口中生津。
小孩举着风车呼呼地从身旁跑过,小碎步紧凑得像地面的青石砖;妆饰过的姑娘,在青葱的岁月粉着脸颊,期盼转角遇见的含笑少年;老人躺在门边的藤椅上,慢悠悠地晃着,细碎的阳光自梧桐叶间穿过,落在他们微翘的嘴角。
人们不时在街边的小摊逗留,取些各爱的小食,嬉嬉笑笑。
古明地恋在一处甜食摊停了下来,眼巴巴地瞅着,伸手一个个点着摊上的美食:苹果糖、鲜花饼、铜锣烧、大福……像是陷入了苦恼,不知该选哪一个。守着摊子的老夫妇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露出了缺了几颗的两排牙。
最后还是古明地觉帮她做了抉择,买下两块苹果糖。
“阎魔大人。”
一位垮肩的白发老者叫住了古明地觉,他磨了磨双手,咳了几声,眼神因为不敢直视而显得有些躲闪:“您……是来?”
古明地觉道:“参加祭典。”
“哦,这样!祭典好啊……需要老儿带个路吗?”
觉想拒绝,可身旁恋却马上高兴说:“好啊好啊!”
经过询问,觉才知道原来这位老人正是人里的村长,已做了数十年了——但她实在不怎么离开彼岸,也未有过心思了解一个村子的村长是谁。
老村长虽身子不便,走得慢,却比谁都知道何处值得一看、一玩。她们去见了能预测风雨的龙神雕像,远远看了眼被挤得水泄不通的挂满短册的许愿树,在卦屋占了莫名其妙的两卦,吃了一顿村子里最美味的拉面……
太阳西行,天色也昏暗了下来,古明地觉发现人们好像约好了似的往一个方向走去,她询问了老村长,他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今晚,广场有一场歌舞伎表演。”
并不是每一年的秋祭都会有歌舞伎,而今年更为特殊,更为精致。
为了犒劳演员,村民们发表意见,将一块空出的地奖赏给了他们。
——一片,苹果园。

少女闭上了眼睛,一时忘记了自己是谁。
直到远方隐隐有悠扬的歌声传来,医生在耳旁说,那是秋收的歌谣。
轻快的鼓点伴着悠远的笛声,与村民们短促的口号和着,沁入人心。一支长竿斜斜地伸向蓝天,竹首挂起墨文灯笼,起舞的人们身着素衣,或织上花与叶,长发或盘或束,抬步、扭身、拍手,用木屐打着步伐,简单地循环,不快不慢地前进,却时时在播撒洋溢的笑意。
他们就像久归的旅者,迎来全乡的欢意,被推搡着加入舞蹈的队伍,不由自主地随之而行。广场之上,灯火重重,众人席地而坐,乐师轻拨三味线,喧闹的声音仿佛在一瞬被抹去了。彩车之上,歌舞伎自幕后款款而出,粉妆浓抹却又清幽纯净,双瞳睁闭,脉脉含情,提袖摘襟,婀娜绰约……演员接连出场,弦音从轻快到恬淡,最终陡然化作悲凉。
剧名《冷月》,医生随着乐词轻念,不时浅笑几声,他自然懂得这个故事——
女子遭夫欺凌,郁郁徘徊却遇君郎,暗生情愫:
花前冷月下,十里红妆十里泪。 人立茫茫云雾中,寻觅复别寻,只道是、人间无味。辗转红尘呵!岂作逢场戏?问苍穹,人生何处? 星稀月明,苦追云烟影。竟得君逢。
一瞥惊鸿。
君郎才情双绝,亦不顾世俗烦忧,愿与共度余生:
沉鱼落雁,金莲步。梨花带雨,掩面逃。青叶凝露映月水怎能相形?落樱残香拂山风怎能相形? 秉烛共窗,不觉,残漏将尽,晓来天际已见明。
青丝挽起哟,展袖月华中,清歌舞一通。 比翼鸟,连理枝。吾翼汝翼,你枝我枝。青赤相依同饮啄,并蒂情怜山海誓,千岁共,心盟永。 
未想,终被其夫所察,怒而挥剑斩断君郎头颅:
花开呵,终将凋零。天本无情,浮华匆匆,都付幻梦。 红颜苦,人生俱苦。冷月呵,孤影绰约。 沾衣露华浓,徘回再,风吹竹袖忽迷泪眼矇。
烛香断续烛灰落,无妆常洗素面。 莫忘。
莫忘。
夜,君郎却扶断颅,奔向冷月,似欲寻回那日佳人:
桂魄明兮孤悬空,无音悲鸣。 悠悠魂香梦,是梦怎不醒矣? 一生寥寥,虽堪恋,怎想两人俱薄命,何必相逢? 落得来路失,回首一场空。
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剩不尽泪语,待与尔说。
愿结个、他生夫妻。
……
医生读得懂,少女就读得懂,村民们自然也读得懂——台下,每一道目光都紧紧跟着,那台上的演员的一言一和,一行一举……他们仿佛置身亲境,哀声叹息。
他们也的确身在其境——毕竟,那目光来自一颗颗第三只眼。

唱词未毕,人群中突然传来了喧闹之声。
“谁?拦住她!”
“是那个疯子!别让她上去!”
抱着木匣的女子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力量,挤过人群冲上了舞台,乐师拨错了弦,演员也被吓得倒下,到处是惊慌的声音。女人披散的头发下,一双布着血丝的眼扫过台下众人。
她明明在看所有人,古明地觉却感觉她在盯着自己。
女子似乎已喊得太久,嗓子发出咯咯的声音。
“呵……呵……”
“都在,装瞎……”
“装瞎!”
那瘦弱的身子径直倒在木板上,声音不大,却是一记重锤。
木匣子从怀中落下,砸开的盖子中,滚出了一颗头颅,瞪大的双眼,紧紧盯着身旁那早已失去温度的尸体。就像他刚死时那样,瞪着远去的月。
“啪啪啪啪啪!”
只有身边一人,热烈地鼓起了手掌。
祭典的最后一幕表演,给这场秋祭涂上了一抹重彩,所有热闹仿佛都随着那女人的倒下而消失不见了,观众们陆陆续续离开了广场,秋风吹起了残留在地上的纸屑。
街上张灯结彩,依旧那么浓烈,古明地觉却只能感到渗骨的清冷。
“不……”老村长颤抖起来,脸上骤然苍白,沟壑纵横的脸上淌下了泪水,“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害了他们!”
古明地觉睁开了眼,她仍听不见女子的声音,却知道了老村长正是她的父亲。而且,他还是那片荒田曾经的主人,后来赠给了村中的心理医生——如今已化作了灰烬,因此荒田也成了无主之地。他的罪名?数不胜数。该有的,便都有了。
几个男人从她身旁经过,抬着女人的尸体和木匣子。
一人骂道:“臭死了!怎么和死了好几天似的……”
古明地觉这才发现,这躯体确实已死了好久了,可那抱着爱人头颅,指着所有人大骂的瘦弱女子,又究竟是什么呢?幽灵?亡灵?怨灵?不知道,也没有深究的必要。
荒田之中,很快便升起了另一道黒柱,在夜色中实在看不清。不过女子与爱人最终葬在了一起,那颗头颅也终于回归了自身……也算幸事。
古明地觉正这么发呆的时候,突然又听到了几声叫骂。火焰不知怎么殃及到了那棵苹果树,亮堂得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将它吞噬,树枝噼里啪啦的声响即使这么远,也听得特别清晰——这可真是个奇怪的景象。不过觉却想,这下那歌舞伎的演员们,也不必再废功夫将那棵苹果树砍倒了,省了些麻烦。也许赢下歌舞伎的村民们会发现那一块地种下的作物,在日后会长得格外茁壮吧?还是变得颗粒不收?
咻——
几束烟花在天空炸开,火星稀稀疏疏窜向四周,旋即消失了,不过很快又有新的同伴加入,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花火大会,开始了。
原来所谓的清冷只是她的臆想,他们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热闹现在才正开始呢。
但古明地觉实在有些累了,她不想再继续参与,这次,恋没有反对。
回到彼岸,古明地觉有股奇怪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一般。她也明白,所谓的预感不是毫无根据就凭空跳出的。
四季映姬带着一众鬼神长,将她团团围住,握着忏悔令,肃声念道:
“阎魔古明地,本厅现以渎职罪将汝收押,听责!”
“汝颠倒是非,错判无数无辜者堕入地狱,有罪!”
“汝滥用职权,因私流漏阎魔殿试于觉妖,有罪!”
“汝篡改生死,未请示阎王篡改生者阳寿,有罪!”
“汝……”罪!罪!罪!
“汝……罪否?”
古明地觉感到无数冷漠的视线钉在她的身上,胸前的第三只眼渐渐睁开,庞乱的思绪瞬息涌入她的脑海,除了一个人——她的妹妹,她仍在无意识地笑着。
罪已被悉数列出,她承认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她开口:“我……自然有罪。”

轮轴咯吱咯吱地响,时间忘我地流淌而去。
祭典很快便结束了,医生向热情的村民们告别,并没有受到挽留。因为,他们知道他很快便会回来,于是赶着回去筹办下一次祭典,等待下一段故事。
二人走着,望见了山顶之上的屋子,以及直通山顶的山路,踩上台阶,凹凸不平而有些硌脚,明明已经是傍晚,她却感觉头顶的阳光更烈了一些。她摇了摇头,想驱散这些错觉。
“要到了呢。”
医生似在为了即将完成什么而笑着:“还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恋小姐。”
少女问:“你觉得这样,算是活着吗?”
医生从口袋中拿出了一颗苹果核——从果树摘下的,他好像早已备好了,将腰部的肉咬去,只留蒂部与底部,那仅剩的果肉由于时间而生出褐斑。
就像那蜷在椅子上的女孩,她掀起红衣,露出后背被抽打后新愈的瘢痕。
“为什么不算?或许对于你来说,这里是梦境……但对我来说,这就是现实。”医生笑了笑,“阎魔大人,你自己应该明白的,你真的在意是梦、还是现实吗?你想要进入她的意识,看她的世界——你在愧疚,你在害怕,害怕古明地恋的意识,完全崩坏!”
“你既然明白这点,明白妖怪觉不适合做阎魔,为何还要固执下去?”
“够了。”
少女平淡道。医生闭上嘴,还是那副微笑的样子。
“我们曾经约定过,决不读取彼此的内心。”
少女一直很明白,恋恋比她更擅长读心,她应该算是妖怪觉中的天才吧——明明是妹妹来着。也是因此,她比她更早开始质疑:为什么要成为阎魔呢?
但她不会说出口,她宁愿一直保持幼稚,模仿自己姐姐帅气的模样。
应该说,是因为她,自己才明悟吧——决不读取彼此的内心什么的,当然是假的。
但是,她还是想。她还是想成为阎魔,这是少女身为古明地觉自己的想法。
“授礼”的那天,恋笑着对她说:“姐姐,悲伤就留给恋恋吧。”
原来在偷听的人不止只是她,被偷听的人也在偷听她。她们就像一面镜子,明明共享着一切,却又截然相反——觉终于还是不愿违背家族的意愿,而恋永远闭上了第三只眼。
再也偷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她想。
可她却仍在偷听着自己。
偷偷地把那些绝望的记忆取走,吃下去。
她究竟是如何,能对世间的一切都保持最大的善意?将那些记忆强行化作美好。
但她,终究还是有极限的。
少女终于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一座房子,静静地立着。
“有了第三只眼,真的就能看见你们的颜色了?”医生问。
“当然。”这可是在梦里。
“那多谢了。”
“恋恋……就拜托你了。”
“当然,我的本职。”
“也是呢。”
“那么……多谢了。”
医生推开了房门,停了停:“承诺,记得兑现。”

人间之里,古明地觉与医生相对而坐。
“你就快死了。堕入无间地狱,永不超生。连同她。”
“你……想要做个交易吗?”
“人拆分后,也不过是堆散乱的记忆。只要控制了这些,便能促使预想的结果出现。”
“我将会割除你我的部分意识,进入恋的世界。在那里,你有自己的任务,我可以给予你想要的一切;而在现实,你只能记得来寻找你的‘恋’,接下来你将经历的,仍会照旧。”
“下辈子?如你所愿。”
“我?也许……”
古明地觉微微一笑:“大概会在地狱找个住处,等待像你一样的冤魂吧。”
—完—
“乡里奇谈”新年篇入围作之一,修改后投了《东方三年野集》蔷薇期,有幸被排在了全书第一篇(笑),毕竟一开始就是冲着野集去的。其实写这篇故事的时候状态很差,故事也构造得乱七八糟的,即便是修改后也还是一样,现在也没精力再修改一遍了,只好这样发布。
我暂时也不打算在这里解释剧情,假如有人能看懂,那么请务必留下评论,假如有人看完了,而觉得满头雾水,那么也请留下一些评论,在遥远的未来,我可能会写后记(笑),到时候会写出创作经历,以及对问题的回答。
在此之前,可以看看早已发布在“乡里奇谈”新年篇的原版本的《无刺蔷薇》,不过经过修改,这一版本已经与原来相差很大了。只能提供参考作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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