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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与黑(上)

2023-04-02白上フブキ白上吹雪 来源:百合文库
写在前面 贵安,这里是R.T.,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阅读这篇“短篇小说”。虽然我一开始也打算写一篇普通的同人文,但是发现以普通同人文的形式大多不能很好地诠释一个完整的世界观,也不能足够深刻地涉及更多的话题。为了提及更多基于感情却高于感情的话题,我选择了以这样“短篇小说”的形式来表达我对白上吹雪的喜爱,希望各位读者能够理解。这篇文章非常长,涉及内容当然也很多,阅读过程中请注意休息和保持连贯的思路w 比起糖和刀,我更多地希望大家能理解到更深的层面,即对世间黑与白,善与恶的私人解读。 此外有必要说的是,这篇文章的一般对话用“ ”来表示,这是表示所谓的“狐语”,而[ ]则表示人类语对话。而且,在白上与黑上同时出场时,为了避免混淆,所有的“她”所指皆为此时还没有名字的白上(只有在黑上自述时可能还会用“她”来避免重复) 已经说了这么多,那么现在便开始我们的故事吧!
白与黑
十月的东西伯利亚,已是银装素裹。从北冰洋席卷而来的寒流侵蚀着这片被遗忘的土地,凝固、深结、沉降……万物似乎都要在寒冷无锋的巨刃面前静止与臣服。然而在苍白雪原之上,总有一群无羁的生灵不甘于就此沉寂,它们肆意驰骋,违抗着寒冬毫无温情可言的敕令。
她也是这片冻土暴政的反抗者之一,有着和她的同类一样洁白的皮毛以及初生笋芽般精巧的短耳,如果不是耳梢里侧的黑绒和尾尖的谜之符号,我们甚至无法把她与任何一只普通的北极狐区分开来。这平凡的生命便有平凡的活法,上帝在一年前的十月--她降临于世上时便早就规划好了她生命的大纲:从嗷嗷逮捕的幼狐到冷血无情的猎手,最终成为猎物--被疾病猎杀、被天敌猎杀、被时间猎杀……她只需要安分地执行这些就足够了。毕竟,只要活着,就算是对这逆境的暴君最好的反抗。
 烈风卷携起山脊上的积雪,一座座山脉仿佛苏醒的银龙吞吐着茫茫雪烟。她潜伏在这天赐的帷幕里,用上帝赋予她的灵敏嗅觉检索着猎物的行踪。一呼一吸 间,空气中凝结的冰屑彼此擦出零下三十摄氏度的火花,暴风雪隆隆的战歌里,一场隐秘的狩猎已经开始了。
啮齿类动物的味道…不错,就从离这里十几步远的山间平地那边传来。毫无警觉的猎物仍在地下做着黄粱美梦,殊不知它们的气息早已透出了冰层与积雪,毫无遮拦地被她感知着。碎步,迫近……她行动了!冲破迷雾的杀手流星般袭向了猎物的居所!看吧,她利刃般的锐爪狂风般轻而易举地掀起冰块与积雪,如梦方醒的受难者们已经彻底被这股气势折服,像一尊尊石像嵌在了生与死的夹缝间。挖深一点,再深一点,就是现在!“嚓”的一声脆响,她的后脚猛蹬一下地面,轻盈的身体便借着这反冲力迅疾上升,再缓慢,到停滞,宛若出水的银蛟在空中悬浮;再加速,睥睨任何抵抗,苍白的死神在转瞬之间扑向了只剩下一层薄土的巢穴。
她想起这一个月间地狱般的训练,从黎明到午夜,她从未懈怠过。重复,再重复,不曾厌烦,千篇一律的跳跃被写入她这台生存机器的程序,在一次次历练中削除着错误的可能,如今执行的命令一旦下达,便已确保了万无一失。是的,现在的她只需要闭上双眼,让昔日流下的汗水在脑海里翻腾,急涌,幻化成面前猎物的模样;是的,即便不去看,结果也已经命中注定了。看吧!她坚硬的吻部将最后一层土丘击得粉碎,突破,然后贯穿…就这样精准无误地命中了猎物…的旁边。
 ……
劫后余生的旅鼠们鱼贯而出,慌不择路地逃向了针叶林深处,待到她从撞击的疼痛中回过神时,她的眼中只剩下几颗微小的“点”:一些和逃跑者的背影一样,是白色的;一些和眼泪一样,是透明的。
这是第几次了呢?她感到这似曾相识的画面化作无形的梦魇,在她每一次狩猎的终点赫然浮现。它讥笑着,肆意地搜刮去她的努力理应换得的胜利果实。她想起还没有封冻的冰原,贝加尔湖畔的轻柔微风吹拂去她曾经炽热的汗水。她想起已经不在的母亲捕猎时的英姿,激励着尚且年幼的她--那时的她绝不会停下奋斗的脚步。跳跃,猛扑,撕咬…生存的机器可以阅读和重复每一条进程,只为有朝一日能够成为真正的猎手。
然而事到如今,一切仿佛都成为了笑话,对于一个彻彻底底的愚者而言,任何努力都只会是徒劳。今天的败北者只能独自品尝愚钝的苦果,一如她往常那样,两手空空地踏上了归路。凛冽的北方故作呜咽着,一边虚假地安慰,一边将她的全身凝上冰冷的霜。
好冷。
冷得无情,冷得彻骨。当几十束轻蔑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翻弄着她易碎的心,她仿佛又一次见证了比北冰洋寒流更加冰冷的东西。
“瞧瞧是谁回来了?我们两手空空的捕猎能手从来不屑于抓旅鼠这种东西对吧?”
“蠢货就是蠢货,这种垃圾在出生之前就杀掉算了。”
“呵,又饥肠辘辘了吗?用你可悲的尊严来换取食物如何?”
“……”
讽刺,谩骂,羞辱…暴雨般倾泻而下,浸透她披着一层疲惫的身体,也沾湿她的眼眶。她无处可躲,只是低下头,用僵硬的微笑掩盖着自己痛苦的表情,仿佛她真的做错了什么事一样。一次又一次的歧视后,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失败的苦楚,却从未想到努力之后的无果竟是如此残酷。努力,再努力一点就好了吧…一直这样单纯地搪塞自己,直到发现愚者所有努力都是徒劳。已经够了吧,天生丑陋的“灰姑娘”也是永远无法拿到那双“水晶鞋”的吧。
最后一只北极隼的哀鸣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和恃强凌弱的暴风雪一同被黑夜默默吞噬,都睡去了吧?无论怎样冗杂的烦恼都未曾逃脱这夜与困意的协奏曲。当沉眠众生的音符飘零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唯有云隙间几颗疏疏朗朗的星仍在惺忪着,用黯淡的光些微明亮着同样无眠的她篱落的背影。幽幽光晕里,她踽踽独行,仿佛从地狱归来的亡魂在人间漫无目的地游荡。不,并没有归来吧--没有谁爱着的人间,和地狱又有什么分别?去哪里,做什么,都已经毫无意义,她只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已经不能称为“家”的巢穴。
 阑珊的月光不顾这个世界的反对,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却也忽地被惊吓到躲进云中。她精致的侧颜已因一块块暗红色的血污而丑陋不堪--来自一个星期前剩下的肉块乌黑的血,甚至还裹挟着些许腐败的臭味,却也足够她大快朵颐了。她淡淡地笑了笑,一瞥云中胆怯的月亮,然后轻轻地舐去嘴角的黑色。她满脸的陶醉,仿佛享受着琼浆玉液般沉浸在幸福的饱腹感中。
再上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三天前,还是一个星期前?已经记不清了,失去了白天狩猎(?)时的气势,仿佛连力气也和进取的灵魂一同被抽干了。她娇小的身体浮在雪上,星屑般飘忽不定,用力踩下的足迹也越来越浅,似乎下一秒她就会如狂风吹散的放弃抵抗,消散在天边。
她终于爬上最后一块雪丘--这片林地的最高处。有生之年,她第一次得偿所愿地俯瞰这个世界,就算只是这微小的一隅,就算只是在万家灯火悉皆泯灭的黑夜里,她依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腹中几块腐肉的能量已经消耗殆尽,再回首,一年的美梦萦绕着的巢穴已经不见影踪。到头来她还是一无所有:在寂静中诞生,在沉默中灭亡,空虚的双手握住的只是天边的繁星黯淡的微光。
 一阵突如其来的脱力,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被遗弃的易拉罐栽倒在雪堆里,没有呻吟,也没有悲泣,羸弱的身躯甚至连倒下也没有一丝声响。风声停息,冷杉和白桦就不再低语;雪烟尽散,冰晶与雪花的奏鸣曲彻底划上了休止符。一切都被埋进这静寂的银河中,悄无声息地消逝,正如她残烛般明灭的生命即将消逝于这个残酷的世界,她洁白的身躯与冰雪融为一体,再难分别 。纯洁地来到这个世界,再纯洁地被它抹去,这便是她--这个可悲的狩猎白痴最体面的下场了。
“闭上了双眼,心中尽茫然,黯然抬头望,满目皆悲凉。只有一条路通向了荒野,哪里才能找到前进的方向?”(笔者注:谷村新司《昴》后文同)
 这熟悉却又陌生的旋律,在冰封的山谷之间返响,群星的光辉透过乌云,洒在被孤独和饥饿冻僵的她的身体上,似一个个无情的天使对将逝的灵魂唱起了安魂曲。
“再努力一次吧,也许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啊…散落的群星,点缀着夜空,指引着命运。”她熟练地轻吟着,仿佛这段旋律早已在她每一次失败的途中回响过,“静谧中释放出光明,蓦然照亮我的身影,”光辉升起,雪花飘落,似为一棵棵松柏戴上晶莹的白簪。如水的月光和着她虫鸣般轻盈的哼唱,在无人陪伴的夜里与她紧紧相拥,汇聚成溪流在狭窄的天地间恣意流淌。“我将启程,脸颊掩映着银色的星辉,”她细弱游丝的呼气声里泛起无谓的倔强,从未停止过努力的愚者,如今却不得不发出悲哀的绝响。
 “再见了,命运之星。” 她放弃般地闭上双眼,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放下了所有的抵抗。
“啪!”清脆的一声,宛如利剑划破长夜。
“啪啪啪……”如注的剑雨纷至沓来,刺痛着她因过度的安静而麻痹的耳膜。她似乎记得这声音,就像海豹拍打着前鳍的声音,但是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多么纯粹的音色,这就是将死之狐的歌声吗?” 雪松的阴影下延伸出一段更加漆黑的影,仿佛刻意融入这黑夜一样生长着的乌黑毛发在冷月的照耀之下格外显眼。炽烈到好像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红色瞳孔里,燃烧着比暴风雪更加狂野的火焰;看不清楚轮廓的双手(?)同样狂野地叩击着,发出夹杂着赞许与轻蔑的掌声。
 人类吗?是来榨干我最后一点价值的人类吗?等等,那为什么我能够听得懂…
“怎么停下来了?不继续高歌的话,没有谁能救得了你哦。” 弦月在黑影头顶的防风镜上闪过一弧凌厉的光,也照亮了帽檐下隐蔽着的…一对狐耳?
“你…你到底是?”
“一个叛徒,”只有一眨眼的工夫,那抹黑影便蔓延到了她的身边,“一个抛弃了我们的祖先,投奔了人类的叛徒。”她因惊讶而放大的瞳孔里映出的一张介乎野兽和人类之间的诡异面庞,延伸出一抹同样诡异的微笑。
也许自己已经落入了地狱--这样恶魔一般的存在,在现实中就是天方夜谭吧。然而现实的苦难莫过于此,又何必畏惧恶魔呢?她只是微微昂起头,用尽最后的力气向那咄咄逼人的黑暗回敬去淡淡的一瞥,仿佛面前的“人”就是收割她生命的死神。她碧绿的双眸化作两汪深深的潭水,直面着阴影之中熊熊燃烧的一对高傲“火焰”,四目相对,苍翠与绯红交错编织成的乱麻里穿行而过的是命运的丝线。谁也未曾想到,就在这无人问津的夜里,就在这一瞬,白与黑的命运已经紧紧相连……
“不错的眼神,是自尊心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吗?” 黑影毫不见外地在她身边席地而坐,好整以暇地端详着面前的“艺术品”。“你的光芒真是纯粹,纯粹到让我有点嫉妒了。”
“多说无益,给我一个痛快吧。”已经嗅到血的气息的她显然已经没有精力再拖下去,“我不管你是人是狐,想要我的皮毛还是我的血肉,现在就请动手吧” 她已经不愿再承受任何侮辱了。
 “呵,这可是你说的。” 嘴上这样说着,黑影的指尖却置若罔闻地滑过她的脸颊,刮下一层冰冷的积雪,留下一抹微热的绯红,“就这样把你纯洁的灵魂交给死神,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那指尖狡猾地一转,便从上衣口袋里变出一板黑褐色的东西。
“看来你需要这个--那群人类研制出的小玩意儿,应该够你多坚持好一阵…嗯?”只听到一阵风声,她已饿虎扑食般冲向了黑影,却被后者一个撤步灵活地躲开。失去目标的她一头扎进雪堆里,灌了满满一口美味的冰粒。
“好强的火场怪力,算我小瞧你了,”黑影瞥了一眼雪堆里那只一动不动的纸老虎,忍着笑意接着说道,“话还没说完,我可不是什么慈善家,这一块就拿你一首触碰我心灵的歌来换如何?”好不容易拔出头的她弓了弓身子,似乎还想故技重施,只是迫于虚弱的身体不得不乖乖地趴在原地。“最后一个问题,能告诉我你变成这幅模样的原因吗?”黑影并没有恼怒,还是游刃有余地微笑着。
“我…我抓不到啊,旅鼠那种东西…”已经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一般,她的声音轻得难以分辨,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害羞。
“噗…哈哈哈哈……!”好像恶作剧得逞了一样的爽朗笑声喷薄而出,惊得她把耳朵一缩。“好吧,你赢了,你赢了…成年了的北极狐一整天抓不到旅鼠,半夜饿到去雪山上自闭?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哈…”熟悉的嘲笑声钻入她的耳朵,却并不觉得讨厌。恍惚间,看见那双曾经骇人的红瞳眯成了两道柔和的细缝,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好了,好了,玩笑话到此为止,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话音刚落,那板黑褐色的小东西就被硬生生塞进她口中。
 “呜--” 
“没有?那轮到我说了。”那个一脸坏笑的家伙一本正经地如是说,“说实话,你很有趣,捕猎白痴也好,离群之马也罢,我都很中意。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你的歌声,那是我漆黑的灵魂未曾拥有过的…”
这算是…被认可了吗?如此无能的自己也配得到别人的赞词吗?也许只是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群芳吐艳的五月,她被母亲在湖边摸着头夸奖着,就好像现在的她被陌生人的甜言蜜语抚摸着,夸奖着一样。被寒风冻得生硬的小黑块误入口中,默无声息地融化,正如她自己融化在这春风般浓浓的暖意中。无论是嘲笑还是夸奖,此时此刻都被赋予了温度,将她双颊的绯红染得愈发得深,久违的温暖包裹在口中微甜的气息里,在夜的幕布下悄悄地酝酿。此情此景,她只愿沦陷在这份萍水相逢的甜蜜之中,忘却其他所有的记忆,什么都不再去管,就算这一切只是一个陌生人刻意编织出的慰藉她的幻梦。
“等等,你那副犯规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你真的有在听吗?这只是一场非常普通的交易,没错,我只是对你的歌声感兴趣,仅此而已!”被慌乱渲染着的辩解之中,她感觉那话里的尖刺也和口中的食物一样软了下来。
“表扬的话帮大忙了,那个小黑块也很甜…”她的一对短耳不自觉地耷拉下来,不必多言,现在的她俨然只是一只撑饱了鲣鱼干之后大满足的小猫咪。
“哈啊?你是这辈子没吃过甜食,还是说从出生到现在都没被认可过?”
“让我想想,”她呆呆地歪过脑袋,似乎大脑的相当一部分内存还在回味着嘴里满溢而出的甜味。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她面带歉意地看着黑影,澄澈如水的目光仿佛来自一个孩子--不,就算已经经历了这么多,她的心也仍然是颗孩子心吧。“也许吧,这是我第一次尝到‘甜’的感觉。”
“已经够了,别再说了。”黑影背过身去,原本明亮的红瞳在她看不见的角落蒙上一层失落的阴影。“失礼了,还没有认真做自我介绍吧,我叫黑上,一只已经抛弃了狐狸身份的北极狐,为了寻找某种东西来到这里”也许…已经找到了,这后半句并没有说出口。
“名字?我知道,就是‘狩猎白痴’,‘恶心的寄生虫’这些吧,我有很多。”
“闭嘴,给我通通忘掉!名字不是你的那群同类可以起的,也不是人类施舍来的。你给我听好了:你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即便有一天需要,那也要问问我同不同意!” 一边是不讲道理,强取豪夺的黑狐。
“……”一边是一头雾水,魂不守舍的白猫。命运的分水岭,似乎在相遇之处就在她们之间划清了界限。
“吓到你了?这就是我,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也从来不会试着改掉自己这副臭德行。”
“我不介意的。”
“得了吧,见过的每一只狐都是这样说的,最后还不是弃我而去?”黑上的声音在打颤,这些话,本不该说给她听。
“我和他们不一样。”
“也对,你只需卖弄一番歌喉,拿到活下去的食物就够了吧。即便我现在向你阐述我过去的黑暗,愚蠢的你也不会明白的。”不,不对。
“我的过去,其实也…”
“唱吧,我说过了我不是慈善家,最好唱得糟一些,免得我下次再来这里。”这不是自己想说的话。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黑上不明白。言语仿佛绕过了大脑的控制,追随着本能脱口而出,待到反悔时已来不及,自己一直寻找的那个东西--那只一尘不染的圣洁精灵,不就站在自己面前吗?自己却又为何如千辛万苦觅得萨尔那加神器的雷诺,在宝物唾手可得之时怯于触碰?
“永不凋谢的娇美花儿,怎能博得人的欢心?”(笔者注:谷村新司《花》 后文同)同样纯粹的音色,同样凄美的韵律,在不经意间又一次俘获了黑上的心 。没有踌躇,也没有疑虑,那个洁白如雪的她选择了无理由的妥协,面对着不假思索放出恶言的自己乖乖如仆从般献上了歌声。半隐云中的明月,再一次向这个沉睡的世界撒下银光,穿透树叶的荫蔽,将她玲珑的身体映得雪亮。多么光洁,多么无暇,多想现在便伸出双手将她揽入怀中,也让阴影之中苟活的自己沐浴在苍茫光华的灿烂里。却只是沉默,凝视着自己这双在银光之下依然肮脏的“双手”,终于还是无动于衷。不能,不敢玷污这份至高的纯洁…这双将要变成人类模样的“手”,还缠绕着无数条死去同类索命的怨魂-而这些,黑上并不能说。
“等到温柔之雨将它们打落枝头,人们才去怜爱,只因它们短暂的一生。”从未吃过甜食,从未得到认可,把侮辱性的称呼当做自己的名字…为什么这样神圣的灵魂要承受这般下贱的折磨?该死,每多想一刻,心便愈痛一分,自己所谓的黑暗和她的相比,自己与人类日复一日的体面生活与她的相比,真的够格吗?痛归痛,却仍想不自量力地保护她,用自己破碎的躯壳阻挡所有的黑暗,让这朵光明之丘上的花儿永远盛放,即便这种光明她永远都无法得到。
她远去的歌声落英般悄然零落,甚至没有牵回黑上游离的思绪。“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果然是我唱得还不够好吗?”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召唤着失意的灵魂。
 “啊…很好听,连我都有些沉醉了。” 曾经熟练地撒着谎,现在说出的话却连自己都不信。“我要回去了,已经够晚了。”黑上踌躇着转过身,仿佛见了光的猫头鹰准备向黑暗中逃去。
“等、等一下!”完全没有感知到气息,她又一次饿虎扑食般扑了上来,只不过这一次的目标变成了一个“人”。来不及闪躲,拖在最后的左手被她抓了个正着,如此用力地握着,好像那双前爪已经不再属于十分钟前还九死一生的她。“嘭咚”黑上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是因为开枪时的压迫感,而是因为被光芒触碰的紧张感。
“放、放手,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不要再碰这种肮脏的东西,不要再沾染上任何污秽了!”
“干净还是肮脏,我不明白。我明白的只是我要留住你,留住在我生命的崖边拯救我的你。”只是抓得更紧。
“你是听不懂话吗?放手,现在!立刻!马上!或者死!”足以吓退恶鬼的咆哮,然而…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没有你的话,现在的我已经在严寒与饥饿中永眠了。我还能奢求什么呢?我只是希望我生命的最后,不是在孤独中度过。”
“呵,你以为我不忍动手是吗?告诉你吧,你沾染了黑色的灵魂根本一文不值!”
“砰!”
一声枪响盖过猎物的哀嚎,面前的白狐如断裂的墓碑般轰然倒下,再也不能说出一句话。唯有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枪口,缓缓升起的硝烟仿佛将黑上的灵魂也抽走一般,消散在了毫无温情可言的暴风雪里。又一只亡魂,和数十条逝去的鲜活生命一同在冰河中痛泣,震碎了一角冰山和还是幼狐的黑上脆弱的心。身边的人类欢呼雀跃着,这是这个月来清空的第三处北极狐巢穴,他们又可以满载而归之后挥霍好些时日了,而这一切的功臣就是这只幼小的叛逃者:黑上。“我只是…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每每睡去,这同一张惨死的脸总会在面前浮现:被挖去眼睛,剥下皮毛,空洞到只剩下咒怨的残像,一次又一次杀光了她潜藏着的美梦,让回忆的鲜血泼洒一身,却无计可消除。
直到今天,无休止的纠缠着的梦魇终于被她照亮,她代替这个残酷的世界,第一次向自己伸出了挽留的手。被认真地握住,被耍赖一样拉住,如此简单的事曾几何时也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想。云端之上,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只是孤单的一颗,也在浓稠的黑暗中留下一道倔强的光径。
 否决的右拳未能挥出。黑上一顾她因恐惧而紧闭的双眼,摇了摇头,被她紧握的左手也失去了抵抗,只是任由她暖暖地握着。
“你啊…”黑上长叹一口气,吐息在空气中化作一团悠悠的白雾,散尽了拒绝的情愫,“我究竟哪里好,让你抵上生命也要挽留?”
 “我不知道。” 
“哈啊?”
“但是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很温暖。”
“…”
“你的怀里也一定很温暖吧,靠一下的话…”
“喂,别凑过来,你是笨蛋吗?” 
“只要不再孤独,怎么样都好。”
“真是的,你又自顾自说着这种犯规的话……这样的话,我不是只能陪着你了吗?”动摇。
“那一直牵着也可以吗?顺便一提,爪子中间的肉垫超~软的”
 “摸够了没有?放开。” 黑上故作生气地娇嗔着,抽出了被抚摸到毛都蓬松了的左手,“听着,除非我命令你,不要再碰这双肮脏的手了!”这里还萦绕着数十条同类的怨魂,这句话黑上也没有说出口。
“为什么啊!质感那么好还会冒着热气,只摸一次也太小气了啊。”她一副没吃够冰棒的小孩的样子。
 “不行就是不行,我不会允许你再沾上任何一块恶心的黑色了!” 
“我不知道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我永远不会觉得它肮脏,永远不会!”
“少说大话了,总有一天你会和他们一样…”在得知我偷猎者的身份后离我而去,这半句同样没有说出口。黑上摆摆手向她告别,“我会回来的,起码不会看着你这样饿死”
 “明晚…” 
“看我心情,要是你胆敢用随便的歌声来敷衍我,那也别怪我无情。”抛下几句狠话,黑上信步朝着无边的黑暗,也朝着必然破灭的未来前进着,直到模糊的背影也被黑夜吞噬,从她的视野里消失。她将前爪弯曲在胸前,掌心还保存着那双勿触之手的暖意,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几句蔷薇般带刺而秘藏芳香的话语,让她落入谷底的心重新羞怯而雀跃地搏动着。
“我会等你的,永远…”当然,黑上并不会听到这句可爱的私语。
那一夜,在冰冷世界里的一个角落,在黯淡星月的见证下,偶然相遇的白与黑,在不经意间交换了一抹彼此的颜色。
一个个白天是如此难熬。当小黑块的最后一丝甜味被朝阳蒸出,梦醒时分的她绝望地发现这个冰冷的世界依然矗立在那里,未曾挪动过半步。倦怠,空虚,迷惘…一浪高过一浪,击碎她前进的心。就这样躺着好了,什么都不必做,甚至连身边穿行而过罕见的人类她也无心去管。[就一只,别打草惊蛇。]说着什么,反正她也听不懂。麻雀喳喳,岩鹭啾啾,哪一句才是激发她活力的咒语?都不是吧,除了……
“晚上好啊,想我了吗?”惊醒做饱了白日梦的她。
“每天都来啊,多谢了,今天的食物也帮大忙了。”
“什么每天!你要是胆敢滥竽充数我立刻就会离开。”
“您这算是认可我了吗?多谢。”
“收起你烦人的敬语,”掩饰害羞的熟悉说辞,她已经见惯不怪了,“说过多少次了,叫我小黑”
“黑…小黑?”
 “真乖,我喜欢。” 被这样失礼称呼着的小黑爽朗一笑,“接好了,肉脯和压缩饼干,撑不死你。”
 “…” 饿急了的她用牙齿撕开包装,大快朵颐起来,一天的饥饿可能算不上什么,还是一天的孤独更让她在小黑的注视下感到秀色可餐。
“喂,听着,这次是正经的。”小黑压着嗓子吐出一口白雾,“那帮家伙,我是说那些人类最近似乎又开始不安分了,你也看到了吧?”
 “唔姆。” 一个只有被塞满的嘴巴才能发出的圆润声音。
“给我严肃点!”黑上猛地扭过她的肩膀,将她的头掰向自己,她看到那双总是散发着自信与傲气的红瞳正焦躁地闪烁着,晃得她心头一紧。“我没搞懂他们想干什么,但我有不好的预感。绝对不要和他们扯上关系,不管他们说了什么!”
“我…我听得清,不必这么大声。”
“…”诡异的寂静从满天的乌云中蔓延开来,她们都欲言又止,没有月光的雪地上只有她的咀嚼声在跳跃。
“呐,我说,你有什么梦想吗?”黑上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
“梦想?我的梦想就是吃饱喝足,和大家一起开心地活下去。”她吞下一块肉脯,有力地证明了一番自己的梦想。
“哼,肤浅,我就不该和你这种蠢货谈什么梦想。”黑上鄙夷地一瞥她鼓起的脸颊,眼神中难掩几分失落,“我啊…我的梦想就是找到那个和我完全不一样的存在,然后…算了,怎么说你也不会懂的吧,那就不如…”黑上忽然一脚踢开她剩下的压缩饼干,身体熟练地一弓便与她身处同一高度。陡然拉进的距离,时隔一周的又一次对视,黑上侵略如火的红瞳仿佛涌动着更加狂野的火焰,要将她小小的碧渊蒸发殆尽。
“诶,太近--”
“我知道,知道这对你而言很突兀,但是这关乎我的梦想。”黑上咬紧牙关,尽量让每一个字都能听得清楚。
“可是我连你的梦想都…”
“拜托了,今夜的歌回就不必了,只是帮我一个小忙而已。”哀求般的语气,下属面对女王般的跪姿,这都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仿佛现在自己身前趴着的不是以前桀骜不驯的黑狐,而是一只撒娇索求着鱼干的黑猫。
“那么…什么事?”
“请、请闭上眼睛!”颤抖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银河。
她尚且犹豫着,依然和平常一样乖乖地闭上了双眼。是啊,过于听话了,在这个只能为别人而活的世界里,竟然还会存在着这样服从着自己的生命。想要触碰,想要拥抱,想要夺取…想把她的一切都据为己有,却又怎样才能不玷污她圣洁的光芒?原形毕露的贪欲,向面前毫无防备的她露出尖爪。不,不行,已经下定决心要守护她了不是吗?所以…所以!
在她看不到的面前,黑上的脸颊正徐徐靠近,更近了,只要再向前一点自己发烧的体温就会…没关系的,只是一下的话,不会让她染上自己的黑色的吧--前提是,自己真的能够收手的话。
“那么,失礼了。”
夜空中阴云的铁壁忽然裂开一条缝,一线月光便调皮地转过屏障,一如黑上曾经铁壁般冰冷的心正为了一个自私的梦想而泄露出久违的感情。抛弃那些过去吧,就这样两只狐一起…黑上踮起脚尖,填补了她们之间最后的一段距离。白的光,黑的影,在这里即将重合在一起,成为新的星穹点亮夜空,然而…
“砰!”一声巨响从林地深处传来,清除垃圾般将这小小的美梦击碎。
 “砰,砰…” 响声愈发密集,巨兽的奔踏声震下树梢的积雪,若隐若现的悲鸣掺杂其间,唤醒沉睡的怨灵在她们身边飞舞。那是枪声!是黑上无法释怀的梦魇般的尖啸,来自一个被挖去双眼的白狐可怖的残像,释放着摧毁心智的绝望。
“已经好了吗?我们该怎么办?”疑惑中带着清冽的声音倏忽传来。没错,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这里还有她,还有一位自己下定决心要守护的女王!
“笨蛋,这边!快!”
“诶?”
黑上觉醒了怪力一般将她揽入怀中,连呻吟的工夫都没给她留下,向着不远处的岩壁狂奔而去。枪声还在响,由远及近,甚至还能听得见人类兴奋的狂叫声。“委屈你了,马上就到。”黑上的调整着步伐与呼吸的频率,寻找着原有脚印的边缘落脚来混淆行踪,另一边还要维持着双倍重量的平衡。不到一里的路程跑下来已经是气喘吁吁的狼狈模样,值得庆幸的是,她们现在安全了。
“哈,哈…我真是倒了大霉,摊上你这个笨蛋。”黑上轻轻放下臂间的笨蛋,擦了擦额间渗出的汗珠。
“小黑,这些声音是怎么回事?”
“你不用知道,那是你见识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听到的声音。”黑上意味深长地望着远处的雪地,耳朵无意间捕捉到一阵不悦的嘎吱声,“慢着,他们来了。”
“小黑,你得告诉我他们究竟是…”
“吵死了,再多嘴一句现在就杀了你!”
诡异的嘎吱声纷至沓来,戏谑般地勾起黑上易碎的回忆,玩弄一番后又无情地摔下。和人类一起猎狐的记忆渐渐明晰,他们逼近猎物时,脚上油亮得作呕的皮靴正是发出着这种碾碎生命的嘎吱声。
[哈哈,跑啊!我倒要看看你这瘸子还能撑多久!]
砰!又一声枪响,这次就连地面也开始震动,隆隆巨响盖过被追逐者的奔跑声。
“朝这边来了,”黑上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伏下身子进入紧急态势,“听着,接下来一定不要…”
砰!
“呜--” 
这一次,地面并没有震动,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刺破她们被寒风冻得脆化的耳膜。几乎在同时,一具被夺去灵魂的躯骸如同被丢弃的玩偶般飞入她们的视野,在地面重重地翻滚过一圈后彻底化作一尊冰像。喷溅而出的鲜血纵然在一瞬间就已凝固,还是在它的身侧聚成了三处大小不一的血泊。似曾相识的空洞眼神,越过了这三孔鲜红,直直地刺向了岩壁的后面,过去与现实的惨像交叠成的血色,再度给黑上的心狠狠一击。
“上帝…不,等等,你不要看!”压低了声音的黑上仿佛被割断声带的歌者在徒劳地嘶吼,这迟疑片刻后伸出的双手,还是没能快过她一瞬间的目光。太迟了!
“啊…啊--”
“不,不能叫出来!”并起的指尖本能地捂住她的嘴,任凭她如何混乱地挣扎,黑上只是咬紧了牙关,将这残酷而必要的行动进行下去。冻风吹过,面前的她仿佛变成了第一次目睹鲜血的自己,惊惧感、呕吐感、绝望感…重铅般压在心头无处爆发。这肮脏的世界,终于让她也染上了黑色,残烛般摇曳的光明诱发着更多的不安。恍惚间,迷乱的脚步踩在一块石子的棱上。“糟-”回过神时,它已被弹弓一样发射出去,在岩壁上发出一声致命的脆响。
[谁在那儿!]令人厌恶的嘎吱声再度响起,掺杂着踏进水洼时液体的飞溅声。
“该死,我居然会…”黑上懊恼地一脚踢在岩壁上,“已经没有其他的路了。”说着,右手伸向了腰间一个纽扣已经锈死的皮口袋,预料之外的是,那只手只是碰到了她早已守候在那里的前爪,“啊?”
[哈哈,躲在石头后边的狐崽?我们今天要发大财啦!]狂妄之声盖过了她的耳语。
“我知道了,谢谢你。” 黑上的右手回转过一个微妙的弧线,抚摸着自己孩子般抚摸过她沾湿的脸颊,也拂去蛛丝般拂去她的惶恐与迷惘,“明天晚上,老地方等我,我去去就来。”那是她从未听过的轻柔耳语,就像她已在天堂的母亲大人宠溺的轻吟,她不敢相信,这样一个黑色的躯壳里也会绽放出如此闪耀的星辉。
“等等--”她的声音带着无助的哭腔。
“一只狐的时候,可别哭鼻子哦。”
 伸出去挽留的手被轻巧地避开,从黑上转身而去时扬起的长发间滑落,那一刻,她看得无比清楚:那灵魂并不是黑色的,绝对不是!至少在和自己一起时…“我是叛徒,而叛徒都注定难逃破灭的命运。”她想起黑上某夜的一句怨词,催下大滴大滴的泪珠簌簌落下。它们融化了积雪,汇聚成溪流,绕过了岩壁,去无果地追寻离去者的背影。“一定,一定要平安回来啊!”她祈祷着,也警觉地聆听着背后传来的声音。
[找我有什么事,小子?]黑上一瞬间堕入地狱一般地,一字一句吐着生疏而难听的人类语,恶魔般压迫着的声音让她一时有些呆滞。
[大小姐…你…您怎么会在这儿?]那家伙也一样,和刚才判若两人。
[我应该已经和你们划清界限了,你们无权干涉我的自由!]威胁的低吼警告着入侵者。
[是是是,您说得很对。但是老爷已经一个月没有见您了,看在这份苦涩思念的份上,您是不是也应该…?]又一个未知的声音传来,口气和刚才的家伙相比要成熟不少。
[得了吧,我知道你接下来要干什么,反正我除了回去也没有其他选择了是吗?]黑上的声音听上去已经开始不耐烦。
[不不不,这一切取决于您做主,不过如果您同意的话,我的人会一路竭诚将您护送回府邸的。]
[拿什么护送?不是拿忠心,是拿子弹吧?]黑上不屑地轻哼一声,[叫你的人手脚麻利点,别在那种无聊的小角落里转悠,我们马上就出发,留下的就等着被冻死吧。]
[谨遵您的吩咐…喂,你听见了没,磨叽地想被冻死吗?]
这一切都令她感到疑惑--人类变脸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几乎让她误认为是两个人。然而唯一不变的,黑上大小姐傲慢而粗鲁的语气,总会让她轻易地铭记于脑海。无法解释的违和感,那种感觉,和对自己出言不逊时有着微妙的差别。“好帅啊,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变成那样帅气的黑狐的话…”不由得这样感叹着。不知为何,想看她盛怒的样子,想看她为了自己说出带刺的话语,留给旁人看的外壳越是锋利,只泄露给自己享用的真心便越是温暖。浸血的寒流掠过她的双手,却不能夺取她从离去者发梢留下的一点点余温。用牺牲自我筑起的高墙,矗立在她与这个世界的黑暗之间,这种被稳稳地守护着的感觉还是平时第一次感受到。再也不必惊慌,不必担忧,把要处理的一切都交给那个可靠的守护者,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吧。
恼人的嘎吱声伴随着机械的轰鸣声渐渐远去,北方理应再次成为统治这片土地的主人,然而恃强凌弱的它们却在一睹血红的大地后彻底销声匿迹了。大片大片的针叶林是被弃置的守墓人,被歪歪斜斜地晾在了雪丘上,在一滩一滩红色的映衬下站出了一个个林立的墓园。她警惕地从岩壁后探出头,抖动的耳朵功率全开地捕捉着每一寸细微的声响,然而不论她如何感应,在耳畔聒噪着的仍是自己愈发急促的呼吸与心跳声。
[好了,就到这里,剩下的路我自己走。]行至一座城堡模样建筑的大门前,黑上对着身后领导模样的人类说道。一路上这个人屡次想来搭话,都被黑上没修养地无视掉了,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正常的对话。
[谨遵您的吩咐,大小姐,祝您谈话愉快~]那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向着下属们打出停止前进的手势。
[愉快?呵呵,但愿吧--]黑上连道别的手势都懒得做,转身推开了厚重的铁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这个她曾经的“家”。
巴洛克风格的设计,一反现代建筑千篇一律的样式在雪山(自然)与城市(人类)的交汇处绽放着奇光异彩。大气奔放的布局在一开始就将这里的一切描上粗犷的浓边,而细致观察后你又能在钢琴、留声机、烛台这样别致的物件上发现几抹精彩的雅致。这是一座设计十分考究的宅邸,而它的主人想必也是个有着非凡品味的人--换在其他任何时候黑上应该都会这样想吧,然而在这堂皇城堡里疾奔着的她显然根本没有兴致欣赏这些。每一本藏书,每一级台阶,每一尊雕塑…在她看来都不过是一块块花纹精致的棺桲,光鲜的外表之下,她们漆黑的阴影里似乎还不断渗出惨遭杀害的猎物们一滴滴污浊的血。这宅邸里唯一自由的北风穿行而过,重重地带上了城堡的大门,一声巨响惊得周围桌椅上寄宿的怨灵们一阵高低起伏地惨叫。
黑上并不介意,她匆匆略过这些任何访客都会驻足观赏许久的挂画与雕像,径直冲向大厅的左端。一个飞扑,爪尖勾住一处不起眼的管道,她影子般灵活的身体流畅地向上缩,只一翻便越上了二层,眨眼之间又跃进了走廊尽头的通风管道。她熟练地穿行在有限的空间中,精巧地越过每一块生锈的铁皮,黑上仿佛又回到了她的乐园--一个充斥着黑色回忆的可悲乐园。
她执行着最后一段进程般扑向了通风管道尽头的微光,蓦地,脸颊和前爪传来被丝线笼络住的异常感受,似乎有什么力量在牵引着她偏离预定的轨迹。“糟了--”失去平衡的黑上不受控制地滑落,重重摔在了大理石地面上,异位落地的右足传来一声机械断裂般的脆响,麻痹神经的疼痛感骤然弥散开来,将她牢牢绑缚在了地上。
“混账,滚开!”黑上狂乱地甩动头部和双手,她看到两个难以察觉的黑影惊惶地逃向了床底。
[哎呀哎呀,真是抱歉,我忘了让他们告诉你我在通风管道里养了两只小可爱的事了。你受伤了吗,要不要我来?]任何人都会感到平静的声音,唯有她会联想起恶魔。
[别碰我!]黑上蹩脚的人类语在惊惶之中暴露无遗,[老东西,这就是你对待客人的礼数吗?]她一双愤怒的红瞳瞪向面前木椅上翘着二郎腿,留着卷曲中长发,一脸自得的中年人,仿佛下一秒就会迸射出烈焰将他焚烧殆尽。
[怎么会呢?这只是一场意外啊。]那家伙的脸上毫无惧色,甚至露出更加狰狞的微笑,[欢迎回家,我带刺的美丽黑花。]
[住口吧,这里早就不是我的家了。我想我们很早以前就决定井水不犯河水,现在的我回到这里只不过是出于道义而已。]
[哈哈,道义?连灵魂都灌满黑色的你,居然大言不惭地跟我讲什么道义!承认吧,你是为了回应我一个月苦苦的等待--为了回到我的怀抱!]
恶心。比黏附在身上的蛛网更加恶心,但是现在还不行…[我们的契约已经彻底结束了, 你已经没有任何束缚我自由的筹码了,混蛋!]黑上攥紧的右拳奋力一挥,击出的劲风仿佛要将那家伙连着椅子一起掀翻,[我已经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绝不可能再回到受你控制的过去了!]脑海中本能地描绘着那只白狐在暴风雪之中伫立的模样,那孩子还在等着我,没有时间在这里浪费。镇静的心止住了脚踝的疼痛,无论如何,这次绝不会失约!
[哦,是吗,你在追逐着自由啊?我差点忘了你还是那只桀骜不驯,不听我命令的小黑…]人类戏谑地朝她吐了一口烟气,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那名字不是你可以叫的!]
[哦,我可爱的小黑,我应该提醒你一件事。] 那人置若罔闻地,幽幽地说道,“你还是这个组织的人,而这个组织不会容忍任何叛徒!”
“什…么?”突然袭来的狐语,仿佛来自死角的一记冷枪击中了黑上,彻底搅乱了她预置的谈话策略。
“呵呵,什么自由,只是个幌子吧!抛弃了我,去投身于另一段感情之中,这难道就是你口中的自由?”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黑上察觉到对方表情的一丝异样,他满脸的皱纹都在狂喜地抽动着,挤出一个比亡命之徒更加疯狂的狂笑。
“哈哈哈…我最喜欢看着你这副故作镇静的样子,小黑,你说谎的表情还是那样,既可爱又好认。”他猝不及防地一脚踹飞脚边的椅子,伴随着后者咚的一声惨叫,他破旧的黑长袍包裹的身躯陡然迫近,紧接着毫无理智可言的近距离瞪视,就连黑上的心也为之一颤。“我的小可爱,你大可继续装傻,但是在那之前你应该看看这个。”
他的右手轻松地打了个响指,整个暗室便仿佛响应他的呼唤般被一片炫目的白光照亮。突如其来的强光刺痛她黑色素不足的虹膜,让她好一阵才敢微微睁眼。面前的是一块提前布置好的荧幕,现在正对着她放射出不愉快的人造光明。
“这样就受不住了?好戏才刚刚开始啊!”他逆着光奸笑着,手中的控制器发出滴滴的响声。
“这…这是!”异变陡生,屏幕在一瞬间被染上了颜色,一寸寸斑块污浊地交织着,浮起而又沉降,仿佛一个个狂热的信徒处心积虑地逼迫着他人染上自己的颜色。躁动平息,模糊的影像里竟映出那只自己此刻最盼望见到的,却又最害怕在这里见到的…那只最后的白狐。画面里的那个“她”还在天真地微笑着,被羞怯染得绯红的脸颊包裹着口中正在融化的巧克力和不自觉掩藏着的朦胧爱意,这颗熟透的果实正散发着超越影像表现力的甘甜气息。她依然“一尘不染”地微笑着,笑得绝望,笑得破碎,笑得每一次夜晚的密会都变成了别人肆意品头论足的肥皂剧场。每一次卸下防卫的嬉笑打闹,每一次故作孤傲的抬杠娇嗔,每一次触动心灵的纯洁圣歌……都是我的,都是我独有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苦苦寻觅来的幸福会成为这个渣滓打发时间的工具!
“你--你凭什么看这些!十恶不赦的跟踪者,你总有一天会被自己的猎枪崩死!”触碰逆鳞时迸发出的高贵愤怒,如波浪般翻滚。
“你这样就恼羞成怒了吗?说到底,你也只是个没有教养的下贱坯子,”他全然不顾黑上锋利到要撕裂他的目光,从她因激动而竖起的发梢里取下一个微型装置,“你还想要更有趣的东西吗?这里还有一段你从未在我面前展现过的,小猫撒娇一样的可爱音声。”
“你--” 胡乱挥出的拳头被他轻松挡开,黑上和从前一样,依旧无法伤他分毫。
“生来愚蠢,又顽固地不去学习,科技的力量--这就是你们野兽与我们人类的本质区别!”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似乎能从这番嘲弄中攫取无穷的快感,“上次回来偷食物的时候和卫兵撞在一起了吧?你真的变了,居然会为了那种可悲的感情犯下这种错误!”
“这份感情不是你可以玷污的,不论如何,它都会比你虚伪的鬼话正义上万倍!”
“正义?这漆黑的世界里,正义早就已经死了,我在这里,这就是此处唯一的正义!”他癫狂的一拳砸在黑上身边的地面上,整个暗室随即发出一声山崩般的巨响,“而你,作为猎人竟和猎物内外勾结,用我们的口粮养活你的情人,这种堂而皇之的背叛是我们绝对无法容忍的!你懂吗?沾染上猎物白色的你根本一文不值!安心接受组织正义的审判吧,我会用我这双恶魔的手,亲自将你的脸、你的身体、你的心通通塑造成完美的黑色。我不会让任何人夺走你,我亲爱的黑花,你的美丽将永远属于我!”
“你真的疯了,这种无果的欲望只会让你走向末日”
“呵,你不是也一样吗,我可爱的玩物?浑身浴血的你同样难逃破灭的命运!”他凶残地哂笑着,像个已经杀红了眼的偏执狂。“选一个吧,是带我找到你的小情人然后亲手处决她,还是在这里等着,等到我们把她的尸体带回来给你看?不管是哪一个,我都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抚摸你被绝望的眼泪润湿的脸颊了啊!届时再也不会有谁能将我们分开,没有!”他如一个野心得逞的政客,时而在暗示里跳着丑陋的踢踏舞,时而对着伸手可及的天空发出桀桀怪笑,就好像他的梦想已经成为了现实,而面前的她已经成为了囊中之物。
不可以,不可以在这里露出软弱的样子--那是只有“她”才配看到的那个易碎的、无力的、软弱的自己。一年以前,她作为猎人,将第一只白狐残忍杀死;一年以后的今天,这只困兽终于成为了自己。那种绝望,那种羞辱,化作北冰洋的巨浪将他吞没,但她不会放手--她依然会抓紧那块希望的木板,拒绝着黑暗深渊的劝诱。
“我会去的,到时候请允许我亲自动手。”黑上尽可能抑制住情绪,不让任何一种显露出来。
“很好,不愧是我的挚爱…” 话虽如此,他的眼神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威胁,“事成之时,我不但不会追究你的小错误,还会好好满足你小小的欲望的。毕竟这也是公正裁决的一部分啊,哈哈哈…!”
“我饿了,需要巧克力。”
“当然,一会儿会有人送过来的,不过出发之前就请你待在这里,我可不想…再发生任何麻烦事。” 他恐吓地瞪视了一眼黑上无神的眼睛,狠狠地摔上了门。
光屏随着恫吓的一响而熄灭,黑上又一次…又一次回归到了窒息的黑暗中,只有被木板钉死了大半部的窗户还在从不规则的缝隙里透进几缕月光。拄着倒下的椅子,她缓缓直起身,右脚的脚踝还涌动着僵硬的疼痛感--没法再跑动了,甚至连走路也只能温吞地蹒跚着。一声无力地叹息,她在微微被照亮的窗台上坐下,积灰也懒得拂去。透过两三块钉得疏忽的区域,她极目远眺,一如她追逐着自由的心早已挣脱束缚,飞向了她们初次相遇时的那块雪丘。月光羞怯地用云朵掩住半边粉面,即便如此也足够把这个漆黑的夜晚照亮--正如她们初见时浅尝辄止的相谈,平淡,却也足够悸动一黑一白两颗真心。仆从不识趣地推开门,递上三板巧克力后又甩门而去,她根本无心去管,只是将它们耐心叠齐后小心翼翼地插入胸前的口袋。沉甸甸的感受填满她空虚的心,也让黑上不由得回忆起把巧克力塞入她口中的暧昧场景。
“等着我,你点的黑巧克力马上就到!” 黑上一生中第一次毫无理由地相信着,也坚定不移地向月光起誓。这轮半隐云中的明月化作牵引灵魂的丝线,跨越了时空,再度将白与黑的命运紧紧相连。
同样朦胧的月光浸润着空寂的林地,再也没有生灵能够起舞,能够放歌,能够哀嚎的土地上演绎着光与影的魔术。她如一个落魄的女主角,孤立在没有一位观众欣赏的舞台中央,看静滞的松树寂寞地乌黑,破败的乱石无奈地憔悴。和出逃的那一晚一样,今夜的她又是孑然一身,用自己本性的微光照亮着前进的野径。一只狐的剧场里,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只言片语…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唯有那云中半隐着的明月,变成那只自始至终掩饰着感情的黑狐在万家灯火泯灭之时在她的世界点亮温暖的橘色灯光。小黑现在又到了哪里呢?和人类相处很辛苦的吧?明晚的会面,真的还可以实现吗?是啊,比起小黑经历过却没有说出的痛苦,自己的这点孤独又算得上什么呢?眼前的黑暗不过是我们重逢之歌的前奏:“拜托了,一定要平安归来!再给予我最后一次机会,让我为你唱响那首独属于你的恋歌吧!
”跨越了时空的思恋,编织出牵引灵魂的丝线穿过孤寂的月夜,将白与黑的命运紧紧相连。
黎明,白昼,在她们望眼欲穿的祈盼中毫无痕迹地被抹去了,或者说直到黄昏,被禁锢在囚笼中的黑上才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漫长而空白的等待里,慌乱的心仿佛也冷静下来,不再因堆积心中的杂念而蠢动。思索,沉淀,在时间的草稿纸上描绘一个又一个灵感的模样;拼凑,整理,灵感的碎片化作冲破牢笼的自由之钥,还不够,还差一点…
[大小姐,老爷在叫你,行动就要开始了。]门外传来侍从毫不顾忌的吆喝声,仿佛遭遇粗暴对待的自己才是真正的侍从。
“原来如此,只有最卑微的侍从才能理解吗?”黑上若有所思地沉吟着,她仿佛看到逃出这所牢狱的希望正像仆从无止境地渴望着高攀的贪婪之心,愈发狂野地膨胀,生长。
[我知道了,马上就到!]没错,一场只有漆黑的侍从才能主演的舞台剧,才刚刚拉开帷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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