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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写文章了,随便写点东西练练手。

我有个远方表哥,他姓黄,叫黄彪驴,大人们都叫他山驴蛋子,只有我叫他山驴哥。从小呢,他就父母双亡,是个孤儿,被接到我家喂猪放牛。我们农村普遍家里穷,所以我们俩都没念过什么书,那个年代农村人也没几个识字的。山驴哥经常带着我来到海边看海,他老是指着海的那边,说有另一个世界,我当时不懂。但我大概永远都忘不了那个下午,他牵着牛,夕阳西下,一抹霞光洒在他的背上,他对着海的彼岸遥遥地望着,痴痴地出了神,影子在他的脚下渐渐拉长,拉长。。。年幼的我看着他的背影,只是觉得奇怪。他指着海的那边,说:总有那天我也会在那里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我们没有一个人信。他小时候发烧,烧得厉害,脑子烧坏了,但当时没钱,也没有医疗条件给他治病,还记得那天,他满脸通红,浑身烫的厉害,用湿牛粪捂他脸上,只看到白气一阵一阵地往上飘,最后把他丢粪坑里,才冷却下来,捡回了一条命,但那时候就开始有点傻了,老是喜欢说胡话,发呆,一个人突然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别人骂他是怪胎,用石头砸他,他也不恼,只是憨憨地笑着。
村里没有小孩愿意跟他玩,除了在家里的时候我才跟他玩,在外面我都不敢理他,甚至跟着别的小孩一起欺负他,拿牛粪猪粪丢他。我害怕,也不想跟他一样被孤立,这也是我童年最后悔的一件事吧。大家都觉得山驴哥是个脑○瘫,但我觉得...至少不完全是?我总是会想起那个下午,他背对着我,向着海洋彼岸眺望着的画面,还有那一番话,我隐隐觉得,山驴哥可能并不是真的傻?
山驴哥最爱吃的就是茶叶蛋和榨菜了,特别是涪陵榨菜,他不识字,一直叫pei陵榨菜,村里新来的教书先生纠正他好多次了,但他就是改不掉。他以前最喜欢吃的是可不是榨菜,而是茶叶蛋。本来我们这种人家是吃不起茶叶蛋的吧,但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他去了镇上卖柴,看到了一个小孩在吃茶叶蛋,他瞬间被这味道迷住了,盯着这个小孩看了半天,咽了咽口水,看看小孩旁边他西装革履五大三粗的爸爸,他没敢去抢,等到小孩吃完把蛋壳丢垃圾桶后,他跑到垃圾桶边,看了看周围,似乎觉得没人注意他,迅速把蛋壳捡了起来,舔了又舔,吸了又吸,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最后把蛋壳带回了家,用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捣锤,把蛋壳捣碎了拌白饭吃,也就是那时候起,他疯狂地爱上了茶叶蛋。但我家的蛋是用来换粮食换布料的,不能吃,所以他只能去邻居家偷蛋吃,他把蛋带到海边,用从村口垃圾堆里捡来的破铁锅煮茶叶蛋(我事先并不知情)。
先装上海水,再随便丢几片树叶草叶,然后把蛋放在里面煮。他自己吃的时候,并没有忘了我,还天天给我也带了一个吃。我问他蛋是哪来的,他让我不要管,只管吃,我只好疑惑地吃了下去。虽然味道不怎么样,还有股怪怪的味道,但那个时候,有茶叶蛋吃是多么奢侈而幸福的一件事啊,所以我也没有多想。只是那天下午,垃圾堆附近我和小伙伴们经常用来尿尿的那个破铁锅突然不见了,大家都以为是收废品的捡走了,以后只能换个地方尿尿了。直到后来的某一天,跟山驴哥一起去海边煮茶叶蛋,一开始看到那个铁锅只是觉得有点眼熟,但没想起来。知了歇斯里底地叫着,身上的汗水不断的流出来,浑身像是被无数小虫子咬着似的难受,海风吹过,将刚刚的燥热全部褪去,感觉整个人无比的清爽。火焰伴随着木柴燃烧时的“啪啪”声左右摇曳舞蹈,仿佛在合奏一首舞曲。火焰上的铁锅在“咕噜咕噜”响着,锅上一片白气不断升腾变幻着,犹如神话故事里的仙境。
我盯着地上忙忙碌碌的蚂蚁发呆,山驴哥说熟了,让我吃,我仿佛也没听到。突然,我想起了,那个铁锅...是那个铁锅!怪不得这么眼熟啊...但看着吃得正香的山驴哥,我也没忍心告诉他什么,只是觉得莫名地恶心,我借着出去尿尿的名义,来到一棵树下干呕着,想把以前吃的“茶叶蛋”全都呕出来,但没能成功,只好悻悻地走回来,他递给我一个,我摇摇头,说我今天拉肚子,不想吃东西,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自己剥开来吃了,吃完还舔了下手指,就像个憨○批...
至于山驴哥喜欢上吃榨菜,那是后面的事了。因为他经常偷蛋,家家户户都发觉自家的蛋数量不对,都把蛋藏了起来,这可让山驴哥犯难了,他只能对那些快下蛋的母鸡下手了。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还在山上放羊,我下来时就看到他被一群人扭在地上殴打,说是他想偷蛋,结果母鸡蛋还没下出来,他就蹲在地上看着母鸡,结果主人刚好出来,看到了他和母鸡对视着。他慌了,抓起母鸡就跑,然后一群人在后面追,蛋还没出来,他急得用手去挤鸡屁股,想把蛋给挤出来,把母鸡挤得咯咯叫,最后他被追上了,被人按在地上一顿暴打,奇怪的是他并不反抗,一直保持着护着肚子的姿势,像是保护着什么。我对那群人不停地道歉,恳求他们,最终他们看在我平时人不错的份上,给了我一个面子,没再打山驴哥了,我含着泪扶起了山驴哥,看着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眼泪忍不住一颗颗地往下掉。
他对我笑笑,说要去海边,在我的搀扶下,他一瘸一拐地来到海边。他看了看四周,好像确认了没人,然后神秘地对我笑了笑,把手掏向裤裆,摸了半天,摸出俩鸡蛋来,得意地说:这群傻瓜,没想到吧,我藏在这!这俩蛋还是被我挤出来了,来,你一个我一个。看着他狡黠的眼神,我已经确信,其实他真的不傻,只是有时候有点脑○残而已。当然,那个蛋我没有吃。
回到家后,父亲得知了他偷蛋的事情大发雷霆,把他绑在树上,用手臂粗套牛的缰绳把他狠狠地抽了一顿,并罚他跪在门口,两天不许吃饭,后来隔壁的那个教书先生看他可怜,觉得他那个样子实在作孽,就把他带回自己家,也叫上了我,去他家吃饭。我至今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喝的白粥,后来先生看山驴哥焉焉的好像没什么胃口,就从包裹里掏出一个盒子,说是榨菜,让我们吃。不知道是山驴哥被饿慌了,还是榨菜真的好吃,他拌着榨菜风卷残云地吃完了两锅粥,最后打了个饱嗝,抠了抠牙花子,弹向窗外。他说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我问:“比茶叶蛋还要好吃?”他说:“比茶叶蛋还要好吃!”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山驴哥吃过蛋了,至于他是真的不喜欢吃了,还是因为那件事和父亲,对蛋有了阴影,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了罢。我想,茶叶蛋在他心目中总是会有一席之地吧,犹如初恋时的白月光,只是他不再会向外人流露出了。
后来,他为了天天去先生家蹭饭吃榨菜,不停地找借口骗先生榨菜吃,有时候也会问先生一些奇怪的问题,像海的对面是哪儿,怎么去海洋彼岸之类的...为了卖惨博取先生的同情,他不惜跳入猪圈,和家里那头发情的公猪打了一架,结果没打过逃了出来,他翻猪圈逃的时候,屁股被公猪狠狠地咬了一口,至今还有一道疤,牙印还清晰可见。当天他在先生家吃了两罐榨菜,后来他也问清楚了,那个榨菜叫涪陵榨菜,但他不识字,一直念pei陵榨菜,先生怎么都纠正不过来,只好放弃了。
他的离开,是令我始料未及的。我一直以为他说去海洋彼岸,只是吹吹牛逼随便说说而已,后来他离开了,一声不响地离开了,谁也没告诉,甚至包括我。他只用炭笔写给我一句话,说他乘坐诺亚方舟号去海的彼岸了,让我不要想他。诺亚方舟号是我们在垃圾堆里捡的一个破澡盆,我跑到海边,只有黝黑的石头和灰烬,果然,那个破锅他也带去了。我对着海面大喊:“山驴哥!你回来啊,我再也不欺负你了,我天天都陪你玩!”只有一阵又一阵的波涛声回应着我,我知道,这次,他是真的离开了。我的心里顿时空落落的,像是丢失了什么东西,我望着茫茫的海面,除了海鸟和粼粼的波光,什么都没看到。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有了和山驴哥一样的习惯,每天下午喜欢来海边看看,对着海洋彼岸发呆。可是,从今以后,这里的每个日出日落,大概只有我一个人看了罢。
后来,我问先生,海洋彼岸是哪?他告诉我,我们海的对面,叫台湾。
几十年过去了,几天前,我领着一年级的小孙子来商店里买铅笔,不经意间看到一包涪陵榨菜,我笑了笑,买了下来,又特意买了几个茶叶蛋,回家后,我左手拿茶叶蛋,右手拿涪陵榨菜,我吃口茶叶蛋再吃口榨菜,我想,这可能是山驴哥梦寐以求的生活了吧。我打开电视,看到一个人,瞬间愣住了,以往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正在写作业的小孙子问:“爷爷爷爷,您怎么哭了?”我才发现眼角已是一片湿润,我摸了摸他的头,说:“没事,爷爷高兴,想起以前的一位故人了,长得一模一样啊,就是名字不一样,怎么叫黄世聪?不是叫黄彪驴吗?”我看着他在电视上侃侃而谈,说什么大陆吃不起pei陵榨菜,心里已经确认了,这熟悉而无法改变的奇怪发音、还有这令人叹为观止的傻B程度,绝对是山驴哥本人没错了!看样子就知道他又想骗榨菜吃了,和过去一样,但...我们终究还是回不到过去了啊...我从柜子里拿出珍藏多年的五粮液,倒了一杯,一口灌了下去,突然感觉——宛若隔世。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下午,他牵着牛,夕阳西下,一抹霞光洒在他的背上,他对着海的彼岸遥遥地望着,痴痴地出了神,影子在他的脚下渐渐拉长,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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