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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朱瑾(有关扶桑花为什么是红色且长开的一个脑洞)

2023-04-02原创古风微历史短篇小说 来源:百合文库
一、他不满他总喜欢在夏天睡觉,在这蓊蓊郁郁生机勃勃的夏天。
他是一株只爱开在暮春时节的扶桑花。
可有什么办法呢?夏天,不是炎炎烈日,便是疾风骤雨。与其奋力挣扎着开花,还不如轻松悠闲着睡觉。
用他自己的话说,何必让自己受罪,开花给那些只知道躲凉饮茶的人看呢?!
所以,对于那只生活在自己身下的泥土中的蝉蚁,他总是摇着头,表示万分不解。
也不知从哪一日起,他的身边就一直响起轻盈的歌声,那歌声从他身下的泥土中顽强地传出来,不论烈日还是暴雨总也没个停歇,他身旁其他的花木都很是喜欢,竟还误以为是他的歌声,总是时不时地与他搭话,狠狠毁了他的清净,这,着实让他很着恼。
然而无论那歌声有多么轻盈美妙多么大胆顽强,对彼时的他来说,都不过是扰人清梦的噪音而已。每每被那歌声吵醒,他都会生气地把自己的根向泥土更深处伸展,好一举捅破那歌声主人在他根部好容易筑成的小窝……
而每每计谋实施成功之后,那只蝉蚁总会消停一两日。但也不过是一两日罢了;一两日之后,小窝便再次在更深处筑好,于是那恼人的歌声又响起来,再一次将他从悠闲的梦境里无情地拽出来。
烈日炎炎里,他终于无奈地迎着暴晒开出了花,惨白惨白的大朵花盘昂着头,认命般的直直面向苍天。于是多年不曾久开的他,今次还自寺院里永智大和尚那里得了个雅号,叫“无语问苍天”……
于是,“无语问苍天”只得在恼人的歌声里继续无语问苍天,这件事还真是让他无法可想。
不过说起这永智大和尚,他和他身旁的花木看法都很一致。这和尚确系怪人一个!你见过有谁终日对着轻飘飘的纸张和臭烘烘的墨水的吗?再者说了,这和尚又不是不会写字才天天练习个没完,据他那个看上去很羸弱的徒弟所说,他貌似还是个大书法家呢!
真怪!就好像他根下的那只蝉蚁!又不是不会唱歌,却偏偏要在他身旁练习扰他清梦……
然而,这个寺院里最怪的还不是永智大和尚。他和一众花木均已达成共识,这寺院里最怪的当属永智大和尚的小徒弟,明明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兼文艺青年,却总是抢着和永智大和尚一起吃斋劳作,劳作完了,还要拽上和尚在清简的禅房里争论好半日;要是能像常人一样与人争论也就罢了,偏偏这小徒弟是个结巴!每每论着论着,这师徒俩就能因为沟通不顺吵叫起来,那激烈的声音,吵得禅房窗外的他也愈发暴躁。
不过,用永智大和尚的禅语来说,万事都有好坏两方面,好的一面是,“无语问苍天”不仅无语问苍天,还能用力跺大地,间接导致那只蝉蚁忙着修筑小窝是以消停了好几日;坏的一面是,他们师徒只顾着激烈地争论天下大事,而忘记了一件小事,那就是给禅房窗外的一众花木浇水……
炎热无风的绵长夏日里,根下那只消停了好几日的蝉蚁又开始练习鸣唱,窗内那师徒二人又开始吵叫不休,看着身旁干得快要冒烟儿的一众花木,他抖抖叶子摇摇花盏,无奈地想,这三伏天的,真是让他操心啊!
二、想当初若说呆在这恼人的寺院里有什么好处,那这便是了。他得意地抖抖被清水浇得油光水滑的碧叶,斜眼觑了觑来给花木们浇水的小结巴。看吧,他轻轻地用上些微灵力,和尚的小徒弟就巴巴儿地赶来浇水了!
这寺院里的人确是恼人些,但这钟灵毓秀的修炼之地,却最是适合生来带有灵性的扶桑花了!
身旁的花木皆钦佩地看着他,他也昂着花盘毫不谦虚地受了。
笑话!他为什么要谦虚?要不是他,这些花木怕是还得干巴巴地熬着盼着,简直要比皇宫里那些熬着盼着皇帝宠幸的妃子们还要难过!
于是“无语问苍天”在清凉的水流中开得愈发洁白美艳,落人眼处,竟很有些“无语笑苍天”的味道了。
同样的一个夏日里,窗外是傲气的他,顽强的蝉蚁;窗内则是赏花的徒弟,还有笑带深意的和尚。
三、惊转折被那歌声扰了三年有余,他也被累得彻底没了清静,是以年年都不得不长久绽放;三年过去,他已然被那恼人的歌声折磨成了夏日里最早盛开最晚凋落的花株。永智大和尚的小徒弟在第三年开春时煞有介事地弄了个木牌,上书“无语问苍天”,还美其名曰“奖励”……
这小结巴,不会以为天天来叨扰他,送个名牌就能得到原谅吧,虽然这名牌上的字的确不错,已然和永智大和尚晾晒在窗沿上的字不相上下了。
是了,这三年里,他不仅要忍受根下蝉蚁的歌声和师徒二人的吵叫,还多了一项更为恼人的打扰,那就是这个叫虞世南的小结巴,总是有事没事就要过来跟他说话。
昨天是“你真是一朵有志向的花啊,现今的中原四分五裂兵伐不断,真真是叫有志之士‘无语问苍天啊’!”;今天是“你说我要是不结巴该有多好,那样的话我就能用从师父这里学来的本事为国效力了,我定要匡扶一个太平盛世!”
以上都是他经过加工之后的句子,原来的句子有一句三顿的,有一句六顿的,甚至还有一句九顿的!真是让做听众的他难过极了!真不知明天又会是怎样的折磨?!
头顶上的大太阳依旧耀武扬威,他几乎要认为这一辈子都无法解脱了,然而就像永智大和尚给他小徒弟讲过的那样,世事难料。
他没有料到,天地之大,并非仅有禅房窗外钟灵毓秀的那一隅;烦恼之多,也并非只有吵闹声不绝于耳让人不得清静这一种。
也不过是昨日,他才刚刚在窗外听到师徒二人的争论,关于如何辅佐君主,如何规避战争,也有如何匡扶天下。然而今日,战火竟蔓延到这钟灵毓秀的小小寺院和简陋禅房,甚至殃及池鱼,毁掉了禅房窗外的这一方小小花圃!
和尚说世事难料,世事果然难料。
他不懂什么南朝将亡、新朝将立,不认识什么李世民,更不曾知道那小结巴是个前来求学的贵族。只是当他看着身旁花木们烧焦的残骸,看着当初窗明几净而现今满目疮痍的禅房,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无语问苍天,这才当真是无语问苍天!
昨日夜里,那伙兵痞突然闯进来,他们师徒二人虽然凭借着什么贵族学士的身份好歹保住了性命,然而却无法阻止那些兵痞不由分说地将寺院里凡是值些钱的东西全部抢光,其中包括永智大和尚和小结巴虞世南多年来的书稿墨宝,甚至包括小小花圃里这些名贵的花和药材。
至于对他们来说没用的东西,谁也无法阻止他们将之付之一炬。
而他,不过是一株南国之地随处可见的扶桑罢了,即便有些灵力,也无力回天,顶多只能保得自己那小小一方土地不被烈火焚烧,或许,还有那只生活在他根下的小小蝉蚁。
若他没有记错,就在前几日的夏夜里,这蝉蚁难得主动停止了唱歌,爬上了他的花茎。三年有余,他听了这蝉蚁唱歌三年有余,那一日才终于见到她,第一次见到她。
她对他说,承蒙多年庇护,我就要蜕变了。
尔后他的花茎上多出一只蛹,洁白洁白的,软软的,就好像他万般无奈之下长久盛开的花。
那一瞬间,感受着花茎上正在蜕变的她,他竟很有一种母凭子贵的骄傲……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等她蜕变成蝉,就大度地允许她在自己的花枝上继续唱歌,他甚至都想好了给她的名字,甚至决定,以后不再厌烦她不停歇的练习……
满目疮痍间,花茎上的蝉蛹终于开始有所动静,他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四、明所愿什么还好!
小小的身躯,粗鄙的身躯,还有那残缺了的翅膀!
他看着她努力地想要飞起来,看着她努力地张开翅膀,心里全然没有了知觉。
傲气的扶桑啊,你都做了些什么?!
四下荒凉里,突然有歌声响起,洪亮而轻盈,颤抖却顽强,蝉蚁就是蝉蚁,她还是她,还是那只为了唱歌练个不停的蝉蚁。
蜕变之前她说,承蒙多年庇护,那时他心虚地想起自己曾无数次捣毁她的小窝,现在,他也终于庇护了她一次,如果这样也算的话。
他看着她,小小的身躯,残缺的翅膀,她的一切全然无法同先前他身旁的美艳花株和名贵药材相比,然而,同他们相比,她却活下来了。
在他半吊子灵力的庇护下,也是在他对她有过的唯一一次的庇护下。
在这一场纷繁大火之后,他,她,还有大和尚和小结巴,都活下来了。
这就够了。
他的生活就这样突然之间安静下来。
没有了周围总和他搭话的花木;没有了根下歌唱不停的她;甚至连小结巴虞世南都不来叨扰他了,只有永智大和尚时不时来给他浇浇水,笑带深意地摸摸他的花盏。
自从小结巴虞世南经了他的“提醒”,将她带回修缮得勉强能住人的禅房,他就许久不曾见到她了。然而他知道,因为翅膀的伤残,她没有办法飞上花枝树梢自己采集吃食,所以只能靠虞世南采集来的花汁过活。
然而今天,他看到了禅房里的她。
当是时,她正欢快地在小结巴的书页上爬来爬去,还是唱起歌来没个停歇,想来她的伤应该已经养好,但是翅膀上残缺的疤痕,还是如当初一样醒目和惨烈。
所以每当小结巴来采集露水和花汁,他总是凝神将自己花盏里的新鲜汁液聚集在花蕊中央。他知道,这是给她的。
他那半吊子的灵力无法治愈已经形成的伤残,所以那时候,他只能用灵力提醒了一下正忙着重建寺院的小结巴。
然后小结巴虞世南“突然想起”来看看花圃,“突然发现”他身旁一瘸一拐翅膀残缺的她,再然后,虞世南就将她带回了禅房,并悉心照料,直至而今她的伤基本养好,只是无法飞起已经成了永远都无法挽救的遗憾……
于是他就这样安静地生活起来,听已经长成青年的虞世南对书案上的她说匡扶天下的志向;也听她开心地回以歌声。
这就够了。
哪怕这歌声,不是特意唱给他听。
“这就够了,还能听到你唱歌,这就够了,一歌。”
五、得名姓“你叫我什么?”
这一日,天气晴好,虞世南外出,禅房的窗沿上,她问道。
他有些被吓到,然后开始在脑子里搜索究竟什么时候自己不小心叫过自己给她起的名字,然而还没有等他想起来,她又开口道:“‘一歌’,是在叫我吗?”
“我喜欢,”晴好的天气里,他将花盏高高地昂起,听到窗内的她说:“我喜欢这个名字。”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我也给你起个名字吧!你救了我,我叫你哥吧。你是扶桑花,又爱盛开在三伏的炎热天气里,我就叫你‘三伏哥’吧,‘伏’与‘扶’谐音,‘三’又能代表‘桑’字上的三个‘又’字,真是恰到好处!”
“你说是不是呀,三、伏、哥?”
三伏吗?是啊,什么时候,自己竟爱开在三伏了呢?看来被连累出的勤奋也能成为习惯呢……只是为什么?她的一番解释,却让自己喜欢不上这个名字呢?啊,是了,这是虞世南那小子解释策论时惯用的语气,真是的……
然而她还在窗沿上一脸期待地瞅着他,于是他掩藏起声音中的介意,做出了应有的、理智的回答——
“是啊,一歌真是聪慧呢。”
本以为这样说会让她开心,谁知她却敛了笑容,声音里带了些颤抖,说:“不,还不够,我帮不了世南,帮不了他匡扶天下。三伏哥你说,若是我能化成人身该有多好!成了人,就有力量去帮衬世南了!”
烈日下,听到这话的他有些眩晕,今天的阳光,还真是厉害呢。
“三伏哥,我都想好了,要是我真的化成了人,我就做世南的口,让他能站在他向往的朝堂之上,一展宏图!”
厉害的阳光让他快要晕过去,他支支吾吾的回答:“我、我什么都不行啊一歌,我、我帮不了你,你看,我也没有办法化、化成人身,甚至……甚至连你的翅膀也……”
她怔了怔,继而爬到了窗沿的最边沿,厉害的阳光里,她说:“三伏哥,我的性命都承蒙你搭救,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呢?”尔后她调皮一笑,“你看,莫不是你被世南传染了?怎的说话也结巴起来了?”
这一次之后,每每虞世南那小子外出,他总能和一歌说上话,有时候,一歌还会唱歌给她听,洪亮而轻盈的歌声,一起三伏三伏一起,总能绕住他的心,然后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原来只要心静,吵闹就会变成热闹,每每一歌唱起歌,他都会这样想一遭,再想一遭。
他以为他的生活就会这样安静地过下去,即便他已经爱上了当初他无限厌烦的热闹。
然而所谓世事无常祸福难料,连他自己都能爱上自己曾经深恶痛绝的热闹,那么就不能再指望坏人会有什么节操。
作为坏人,好歹要能把“坏”之一字做到一如既往一贯而终吧,可现在,当初那些烧抢寺院的兵痞们竟然前来恭敬地邀请虞世南为官,这般前倨后恭的行为,真真是丢尽了坏人的节操!
他才不是在乎虞世南那小子会去哪呢!关键是那小子一定会带走一歌的!
他将花盘昂的高高的,清楚地看到了禅房墙壁上张挂的书帖,龙飞凤舞的大字,显然尽得了永智大和尚的真传——
咏蝉
垂緌饮清露,
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
非是藉秋风。
六、短幸福不出他所料,虞世南意气风发地准备入朝为官,可气的是,那小子自己意气风发就罢了,还坚持要带一歌一起意气风发。
然而出乎他所料的是,一歌对他说,她不想去。
他听了这话,竟没由来地有些紧张。
难道……或许一歌她……她对自己还是有些……
“三伏哥,你看我,”说着她抬了抬残缺的翅膀,“我这个样子,就是随他一起去了又能有什么用呢?怕是还得劳烦世南他,日日给我采集露水花汁吧……”
他在炎炎烈日下晃了晃脑袋,好把脑子里不切实际的胡乱想法晃出去,然后他说:“那就不要去了一歌,三伏哥不怕你的拖累,你就日日住在我的花盏里,我的花盏里多得是香甜的花汁和露水,只要你在,我便绝不凋零!”
只要你在,我便绝不凋零。
晃眼的阳光里,他就这样说出了这话,他终于说出了这话。
她先是一怔,继而绽开了笑颜,尔后纵身一跃,小小的残破的身躯落在了他的花盏之中。
然后他在近乎晕眩的幸福里,听到她轻轻地说话。
“三伏哥,有你做哥哥,真好。”
他早该知道的,幸福不会永恒。
禅房里,永智和尚笑带深意地立着,窗外扶桑旁的天真女子则笑得开怀,喜滋滋地笨手笨脚地向和尚作揖,良久,和尚点点头,转身离开。
他看着这一切,想他怎么没有一早看出永智大和尚的本事呢?若是能早些看出来……
想到这里,他看着一歌弯弯的眉眼,笑开的唇齿,一张美人面上到处是显而易见的欢喜,他在心里苦笑再苦笑,苦笑着他想,就算他能一早看了出来,他又能怎样呢?
难道他还能阻止一歌去追求心中所想吗?
一歌轻抚着他洁白美艳的花瓣,然后手指一动,眨眼间便给赤身裸体的自己配上了一袭洁白襦裙,那白色,像极了他的花色。
他不再言语,化成人身的一歌也再听不到他这株扶桑的言语,只是当听到一歌轻盈的声音说出道别的话时,他还是忍不住拿自己的碧叶去轻抚她的手指。
热气腾腾的三伏天里,她说:“三伏哥,我的愿望竟能实现了,你也为我高兴吧!”
是啊是啊,我为你高兴,他这样想着,还是没有言语,只是阔别之际,他止不住地去想,若是他有永智和尚那样的力量,一定也要化成人身随她而去,而且,他还要给她化出一件赤红罗裙,那样明媚顽强的她,只有同样明媚顽强的赤红才配得上!
七、却原来“你呀,扶桑都是这么言不由衷的吗?”
其时他正在难得的濛濛夏雨中睡觉,永智和尚的戏谑声将他从半睡半醒间硬拉了出来,于是他晃了晃花盏,接着睡觉,表示不理睬这始作俑者。
“你是恨我给了一歌灵力,圆了她化成人形的梦吧。”
果然是你。
“你呀,为何不跟她说个明白呢?你喜欢她的,对吧?”
不,我爱她!他这么想着,竟也就这么脱口而出,和尚笑道:“终于说实话了吧,你这个曾经很是慵懒的素扶桑?”
不要以为你悟得佛法参得灵力有什么了不起!等我也修得足够的灵力,定也随一歌而去!
“不,我求你,”濛濛微雨中,厉害的大和尚,这个始作俑者,竟然言辞恳切地请求他,“我求你不要去,不要介入世南和一歌之间。现在的世南,已经清楚地知道一歌的来历,对,是我告诉他的,不然他也不会随意带一个从未谋面的姑娘入朝,我请求你,不要阻止一歌帮助世南,不要阻止一歌成为世南的口。”
你,你圆了一歌的念想,竟是为了?!
“没错,”永智和尚的声音在濛濛微雨中有些模糊不清,然而他还是听懂了。和尚说,“这个乱世,需要世南这样的人才;而世南这样的人才,需要一歌这样的口才。”
于是他想起那个兵痞闯入殃及池鱼的日子,那个日子里,他真真正正体会到了“无语问苍天”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也真真正正地明白,要做到“无语笑苍天”究竟有多难。
你是为了这个,才不惜将一身灵力尽数给了一歌?
“是,”和尚负手而立,他隔着雨幕依稀看到他坚毅的面容,“这个理由,我想足够了。其实三伏,你应该知道我究竟是什么吧?”
先前不曾知道的,现在知道了。
“你也不是笨得无可救药啊,”和尚笑道,“我将灵力尽数给了一歌,纵使她的翅膀无法修复,但也可保一生与常人无异了,你不必为她忧心。”
好,就算是报答你对她的恩情,我也不会去的;再说了……他极不情愿地承认道,不要说我修不出人身,即便修出了人身……一歌的心,也不在我身上啊……
“是啊!”和尚毫不掩饰地偷笑道,“我居然忘了你的魅力远不如我的好徒儿啊!这下我尽可以放心啦!”
你!为老不尊的家伙!
他骂完这句话,竟突然间不晓得该说什么,于是一段长长的沉默在雨夜铺展开来,然后在沉默彻底攻占这里之前,他突然问——
你,要走了吗?
“是啊,我要走了,”和尚颔首微笑,“明日世南和一歌启程,我已叮嘱过他们,带上你。这样,即便没了我这个浇水之人,你也能过得很好了。”
我懂了,谢谢你。
然而和尚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道谢,继续喃喃道:“不,是会过得更好,陪着你爱的人一起。”
次日清晨,是晓来雨过一地花碎,空气清新得不像话。
一歌和世南二人,在永智大和尚的房间里发现了一纸诀别书,其上仅有“汝定要牢记匡扶天下之志,行匡扶天下之事”一语,字迹龙飞凤舞大气磅礴,令人读来心生豪气,激励不已。
然而只有被一歌装进花盆抱在怀里的他知道,大和尚其实并没有离开,就在他原先生长的那方小小土地上,有一只暗金色的蝉蜕,在阳光下闪动着不起眼的光芒。
所谓金蝉脱壳,金蝉在其肉身衰败时,只有通过金色蝉蜕才能获得一次新生;然而这只金蝉,他放弃了金色蝉蜕、放弃了新生的唯一一次机会,用最后的力量,给了他人新生,也给了乱世新生。
在踏入豪华的新朝马车时,他努力晃动着花盏回头去看,那个小小的寺院,那个小小的禅房,还有那一方小小的泥土和那一只暗金色的蝉蜕,都将渐渐离他远去,离他们远去。
大和尚,夏日里他想,你安心去吧,我会遵守诺言的。
其实,只要能陪着她,听她唱歌听她欢笑,对我来说,便足够了。
八、就如此古人常云:“坚如磐石”,可见磐石的确很是坚固,是以方能拿来做成标准。然而古人已死,又有谁会将死人的话永远奉为真理呢?更何况自入京以来,他便发现了一件比磐石更为坚固且还要坚固得多的东西。这件东西,诗人称之为“好奇”,出家人称之为“妄念”,而俗人则称之为“八卦”……
须知时过境迁沧海桑田,能永久长存的,往往并非“古人云”,而是“俗话说”……
经历了多年战火的打击,长安城百姓对八卦的渴求之心不仅没有颓唐的趋势,反而愈演愈烈,这真是让他无法可想……
近来长安城的百姓很是兴奋,因朝廷里终于又有了新闻,深深地满足了他们那一颗拳拳的八卦之心。
说是前朝贵胄世家虞家的小公子,被特诏入朝为官了。
然而单单是这个消息怎能令爱好八卦的长安市民兴奋至此呢?这新闻最关键的一点还是,这虞世南公子在初入国都的时候,便携了一位明媚活泼的美人,入都之后竟还将那美人储在了皇帝新赐的学士府邸!
原来跟着和尚修行过的贵族,都、都竟这般开放么……
他再一次冲着那些满嘴闲话的人张牙舞爪,奈何他生得太过洁白美艳,即便再怎么张牙舞爪,也无法对长安城八卦至极的一众市民,产生哪怕些许威慑。
“这些人类真真是无聊至极!”他气恼地挥动着碧绿的叶子,“战火刚刚平息,他们不急着重建家园也就罢了,居然还将被战火消磨的所剩不多的精力放在议论他人长短之上!真真是叫人无法可想!”
“三伏哥,我们能活得这般简单快乐还不够吗?何必在乎他人的闲言碎语?”白衣素裳的一歌又在清晨来给他浇水了,她一边拎起玉壶,一边口中哼起独特的调子。
听到独属于一歌的小调,他那一肚子邪火终于平息了些许,享受着一歌的歌声和她浇灌给自己的清露,他有些幸福,遂开心道:“一歌你来了啊,怎么,今日怎的有时间来听我发牢骚?”
“三伏哥,我哪一日不曾来给你浇灌清露?”一歌将玉壶掉转个方向,开始给他的碧叶洒水,“不过今日呢,的确来得比平日里早了半个时辰,那是因为世南今日蒙皇帝召见,需得早些入朝。”
他看着一歌提到虞世南时面上满足幸福的神情,一阵恍惚,然而一瞬便将语气恢复如初,戏谑道:“啊,那小子今日入朝这般早,有没有来得及把你写给他的谏言背熟啊?别到了皇帝面前又磕巴起来,白白浪费了你的一番苦心!”
“三伏哥你就放心吧!”一歌放下玉壶,开始侍弄他新生的碧叶,底气十足道:“世南他只是结巴而已,又并非是胸无点墨的白丁;更何况他那般勤奋,练习背诵一纸谏言又有何难?”
言及此处,一歌突然有些神秘地续道:“最关键的是,我将近来修得的灵力又分给了他,我可以担保他在日后的一旬都不会再犯结巴的病症了!”
一歌得意洋洋的神情有些刺痛他,那疼痛在他心底像涟漪一般扩散,又次第带出落寞和担忧,于是他嘱咐道:“一歌,不要忘记你的人身并非是修炼所得,也是需要灵力支撑的。”
“好了三伏哥,这话你一日里能嘱咐我不下十遍!再说了,即便我因将灵力尽数给了世南而被迫变回原形,世南也断然不会嫌弃于我!所以我们就更不必介意那些风言风语了!”
一歌有些不耐,不过侍弄着他新生的叶子,她好像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于是开心地说道:“说起来,三伏哥现下同当初你我在寺院的时候真是大有进益啊!如今竟能从春分二月绽放至冬中!甚至都能口吐人言了!这样下去,只怕不久便能化成人身,同我和世南一起生活吧!”
一起……生活吗?然而有些地方,有些位置,是挤不下三个人的,这一点,他明白。于是努力将语气调整至一如往常的轻松戏谑,明媚的清晨里,他看着一歌期待的神情,说:“好啊,到时候,我一定要虞世南那小子丢下公文辞去官爵,日日陪你月下花前!”
“三伏哥你又胡说!”一歌羞极反怒,顶着绯红的面颊说道:“现在大唐初立百废待兴,且外头的风言风语又证明百姓不受教化不事生产,若此时再不大举兴造广泛改革,又如何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只怕连这好容易得来的和平都会成为过眼云烟!”
他看着一歌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激动而绯红的脸颊,默了一默,尔后好像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一般淡淡道:“我明白的一歌,你爱他,所以也爱他的梦想。”
“三伏哥?”
“所以你就更要好好的,他……也要好好的。”
他披着一身清露,在明媚的清晨里如是说。
九、便这般杨花抱团碎,惶惶春暮来。若他没有记错,这便是学士府的第四个暮春。
平日里聒噪的麻雀今日竟是难得的缄默,他知道是为什么。
四下静谧里,有琴声铮铮歌声袅袅,那是虞世南同一歌在庭院里唱和。
庭院中,起伏亭,虞世南抱琴轻抚,一歌就站在他身旁,朱唇轻启间,是袅袅歌声溢满庭院;双目开阖时,是歌声一起三伏三伏一起。
他站在窗后屋内,静静看着这一幕。琴歌相合中,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他这样想着;他也这样站着,用他的双脚。
没错,早在第三个暮春之时,他便修得了人身。
三年来,他日日迎着朝阳绽放,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日出其下”的扶桑,三年的勤修,终于换来了如今的人身,有了人身,便能更好地在暗中保护一歌,对于这一点,他很满意。
没错,是暗中,自能化成人身之后,他不止一次于夜半坐在一歌的床沿静静地看她睡觉,然后在天亮之前重新化为窗台之上的扶桑,静静等待睡醒的一歌给他带来他喜爱的清露。
他不是不明白一歌对他的期待,只是有些地方,有些位置,挤不下他这第三人。所以他自私地瞒了,瞒了自己终于能化成人形的事实,也瞒了自己对一歌的爱。
入眼处是郎才女貌琴歌和鸣,而他站在他们看不到的角落,静静聆听。
虞世南能给一歌幸福,他清楚地明白,可是又不止一次地期盼着自己不那么明白。因不明白,还能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博上一搏,而一旦清楚了明白了,那就连博上一搏的勇气都没了。
就在他丧失掉勇气的时候,虞世南向一歌求亲了。求亲的时候,他就在他们看不到他而他看得到他们的地方。
那时候,华灯初上,长安正是上元佳节,虞世南依旧是弱不胜衣的羸弱模样,只是官场上经了几年历练,眉眼间已有了成熟男子的豪气;那时候,虞世南和一歌一同畅游在花灯及人海里,一歌被带到一座吊脚楼下,然后虞世南突然失踪,就在一歌焦急寻找的时候,吊脚楼上出现虞世南缁衣飘飘的身影,楼上突然闪耀起不同于楼下红灯酒绿的精致颜色——那皎洁的银色花灯,点亮了楼上的红幅并整个街市的人面。
而那皎白灯光点亮的最为要紧的东西,是那写着“同我成亲罢”的红幅。仅五个大字,字字龙飞凤舞大气磅礴。这样的字,只有永智大和尚的徒弟才能写得出来。
那时候,半高吊脚楼,皎白灯光照,楼上是傻笑的虞世南,楼下是哭得一塌糊涂的一歌。
然后藏在人海里的他也笑了,笑得忘记了收回银色花灯上他的术法。
就在他丧失掉勇气的时候,虞世南来给他浇水,作了揖请教他可有造出银色花灯的办法,甚至还开出了长长的一个清单,上面尽数是有荧光作用的植物。他看着那列满植物的清单,听着虞世南结结巴巴的请教,心下了然,笑说:“小结巴,你只需告诉我让花灯变成银色的时辰和地点,其他的,就不必操心了。”
他包揽了求亲中最重要的一环,他也做到了。嘈杂的人声里,他只听得到一歌犹带哭腔的声音,那声音颤颤巍巍,却也坚定无匹,她说:“世南,我答应你!”
虞世南激动的笑声被淹没在四下凑热闹的人群的欢呼声里,眼前的一切让他有些晕眩,他笑着眯了眯眼,可惜他不知道,晃花他眼睛的是灯海还是人海,亦或者,二者都不是。
十、风摧木他以为日子会就这样平静无波地过下去,然而,那只是他的以为罢了。
他不知道,苍天就是爱同世人开玩笑,并以此来彰显它作为苍天的伟大;他也并不知道,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应验到人的身上,便是“红颜绝世,易启青蝇”。
那噩梦般的一日,学士府灯如昼,人如潮;唢呐声声间,是高挂的大红灯笼,是高照殿堂的龙凤喜烛。然而,那本该携着所有这些喜气登场的新嫁娘,堪堪在成亲当日不见了踪影。
他顾不上许多便在手忙脚乱的虞世南面前化成人身,用尽心力去阻止心中渐渐冒出头的不好的预感,然后借助灵力一跃而上,在长安城家家户户的屋顶上穿梭。
将将夜晚,正是万家灯火时,城中各大坊门已然关闭,街面上空无一人,他还是狠狠地揪起了心,即便他没有指望能在街面上一眼寻到一歌。
强抑制住焦急地就要发狂的心,他落身于长安城最高的一方屋顶,屋下雕梁画栋,是长安城最大的一座寺院——敕造延国寺。
寺院里香火最为旺盛,是以愿力极强,想来可以将他的灵力扩大数倍,他伸出手刀聚集灵力,银白色的灵力逐渐凝聚在指尖,尔后他将手掌用力向前一推,于是人眼看不见的银白色光晕瞬间笼罩了整个长安!汗珠逐渐密密麻麻地布满他的额头,他还是毫无保留地往“罩子里”输入灵力,并密切关注罩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希望能察觉到来自一歌的气息。
然而没有,到处都没有,他的灵力覆盖到的每一个角落,都探寻不到有关一歌的一丁点儿气息。
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一歌披着她新嫁娘的凤冠霞帔,凭空消失。
然而他知道,一歌绝不会是自己“蒸发”的,她是那么期待嫁给虞世南,她是那么期待自己能化成人身,她是那么喜欢现在这样平和快乐的生活,她,一只只因为喜欢唱歌便能经年累月练习不停的蝉蚁,那只即便蜕变失败翅膀残疾也毫不气馁的蝉蚁,怎会对她喜欢的这一切,说放弃就放弃呢?
一轮皎白的圆月渐渐高升,洁白清冷的月光渐渐洒遍一整个长安,就好像他那已经快要支持不住的银白色罩子,终于,他力竭般瘫倒在屋顶,银白色的罩子挣扎般闪了两闪,最终还是归于静寂。
不够!还是不够!自己还真是可笑啊,竟然还妄想能凭借自己的灵力护她周全!
一歌,你在哪儿啊……你还好吗……
大范围的搜索极度耗费灵力,他的灵力几近耗竭,彻底晕过去之前,他仿佛看到有双半旧的禅鞋停在自己面前,那禅鞋,像极了一个人的。
快!快去找一歌!快去……找她……
……永智大和尚。
十一、说禁忌承蒙多年庇护,我就要蜕变了。
‘一歌’,是在叫我吗?我喜欢,我喜欢这个名字。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呢?我也给你起个名字吧!你救了我,我叫你哥吧。
三伏哥,怕是用不了多久便能化成人身了呢!
三伏哥!三伏哥!
朦胧的意识里,他仿佛听到一歌在跟他说话,那还是在他们生活在寺院的时候。那时候,满院花香,灼灼的,是她看向自己的目光。真诚又崇拜,感激而欢喜。
然而猛然间一把烈火,火光泼天如血,一切都不复存在,唯有她拖着残缺的翅膀,小小的,蜷缩在角落哭泣。
一歌,一歌,不要哭啊!是三伏哥没用,是三伏哥没用!
他心疼地想要跑近那个角落,跑近她,然而无论他化成的人身有多么健壮,双脚有多么有力,他都离那个角落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三伏哥!你醒醒呀!三伏哥!”
“一歌!三伏哥在!你不要哭!你不要哭!”他终于自梦魇中惊醒,烛光摇曳,模模糊糊的,是面前的人在叫他。
“三伏哥!你终于醒了!”
熟悉的声音,言语起来是天真活泼,歌唱起来是一起三伏,这样的声音,不是一歌是谁?
还未从噩梦中彻底清醒,他呆呆看着面前的人——凌乱的发,破涕为笑的脸,笑起来是明媚的眉眼。“一歌……”他终于喃喃出声,尔后紧紧将失而复得的人拥入怀中。
还好,还好,她还活着,就像四年前一样,他和她,都还活着。
“真是情深意切啊!”
一双禅鞋跨过门槛,一个声音插入拥抱之间。
他松开她,想到了晕倒之前见到的鞋子,开心地喊:“永智和尚!”
然而世间相同的鞋子何止千千万万,那时的他,不明白世间能独一无二的,只有自己。
“真是打扰二位了,然而我却不得不如此。”来人是意料之中的和尚模样,却是意料之外的目光犀利,雷厉风行,全无半点永智和尚的平和亲切。
这人是个危险。他本能护在一歌身前,谨慎地打量着这个不合时宜的人。
“不必紧张,我对二位并无恶意。”来人的声音不徐不缓,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他打量着牢牢护住一歌的那双手臂 ,似笑非笑道:“倒是二位,正可以好好利用我提供的空隙,交流交流彼此的心意呢!”
“阁下真是会说笑,在我……妹妹新婚之夜将她掳来,又能察觉到我的灵力进而将我抓获,”他一字一句,谨慎试探,“想来阁下绝非凡夫。”
“凡夫不凡夫的,谁又能决定呢?”来人走进屋来,脸上的神情就好像是无意中走进有两个熟人的屋子,然后把烛夜谈。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们,即便有人要我伤害你们,我也不会的。”
“那阁下难道是一时兴起才将我二人掳来,就为了把烛夜谈吗?”他一边试探,一边开始思索来人刚刚所说的“有人”究竟能是何人。
“你们二位只管在我这里小住几日,需要什么自会有人送来。”来人丝毫不理会他的试探,只管自说自话,“只要过了这几日,那事尘埃落定之后,我自会放二位离去,绝不多做纠缠。”
话音一落,这人便飘飘然离去,徒留二人在这一方小小斗室里,困惑不解。
烛火曳曳,映着一歌红妆的脸火红的裙,这样很好,他想,一歌就是适合这样的大红,这样的她,明媚美艳又生气勃勃。
“三伏哥,你没事吧!怎的昏倒那么久?”看他只呆呆地盯着自己瞧,一歌有些担心。
“啊?我没事一歌,”他终于回过神来,“你呢?这人将你掳来可有伤害你?有哪里伤到吗?”
“没有没有!”一歌笑着安慰道:“这人虽然突然出现在府中,但却是彬彬有礼,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了什么?”
“他说……”一歌皱皱眉头,半是疑惑半是担忧道:“他说:‘姑娘,我知你并非真正的人类,若你嫁给虞世南学士,他就会死于非命。眼下拜堂礼未成,万事还有转机,姑娘你,是否要跟在下先行离开?’”
“所以你就离开了?跟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起?”他抓住一歌的双肩,很有些生气地斥责。
“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一歌在他的斥责下有些慌乱,“三伏哥,我原本不过就是一只蝉蚁罢了,上天垂怜,令我先遇世南,后逢永智,终于到了现在,我能嫁给世南……”
一歌顿了顿,再开口说话时,已是抑制不住地颤抖:“三伏哥,你永不能知晓上元之夜,世南向我求亲时我有多么感动,我多想嫁给他啊!可是,这一切太过美好,美好得令我不敢相信,多少次我看着世南,看着他誊写公文点评策论,看着他高谈阔论挥斥方遒,都害怕这一切只是一场幻梦,当我醒来,我就又是那只小小的,一无是处的蝉蚁了……”
他听着一歌由平静渐渐转为哭诉的声音,有些茫然,他的一歌,他那坚强有主意的一歌,为什么现在竟这般……不自信了?
或许他是知道答案的,只是一直以来假装不知道罢了,当一个人将自己的所有都交在另一个人身上,那么这个人,自然就不再相信自己了。他自己,不就是这样的吗?时时刻刻担忧一歌,担忧她灵力不够,担忧她吃不好睡不好,担忧她不开心……他自己,不就是这样的吗?
时值夜半,屋外是梆子声声,屋内是泣声软软,他紧紧揽住她双肩,看着她的眼睛,终于说出了那句禁忌。
“一歌,虞世南心怀天下,三伏哥和他不一样。”他说出这句话,像是呓语,带着一种沉沉的自豪,他说,“我的名字,我的一切,都早就交给了你!一歌,我爱你啊!”
一歌泪眼模糊,但还是看到了他灼灼的目光,热烈得好像屋里锲而不舍燃烧着的火烛。
然而也不过是火烛罢了,只要是火烛,便注定逃不过蜡炬成灰泪始干的结局。那时的他,并不懂得这一点,不过就算懂得了,他还会做一样的抉择。
身为扶桑,日出其下的扶桑,他从不懂得什么叫做后悔,更不懂得什么叫做重新。
十二、神秘人长安城的市民近来都练就了一种非凡的本事,那就是眼神交流。
现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上,嗖嗖嗖的全都是频频交换的眼风,真真是让人瞧着都替这些百姓憋得慌,然而也是没办法,毕竟这是朝廷官员的八卦,实在没有胆子放到明面上高谈阔论。
这能让长安百姓兴奋至此的八卦,自然是个了不得的八卦。
只见卖花钿的大娘对一旁贩汤饼的小伙子递眼风:“哎呀呀,你可是不晓得,当朝的大学士虞世南竟被订了亲的姑娘抛弃了,那姑娘可是在新婚之夜逃婚跑的!”
小伙子眉毛一挑不甘示弱:“不能吧,我听说那还是大学士他自己在上元之夜亲自向姑娘求的亲呢!”
大娘眼睛一瞪狠狠反击:“到底是小伙子年轻,自打他们一进城我就晓得,那姑娘生得那样美,定是个骗婚的!你瞧瞧你瞧瞧!再说了,哪有无媒无聘就成婚的?终归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方是个正经!”
于是这一场眼风大战演变为大娘和小伙子两代人对婚姻观的激烈争讨,关于虞世南大学士的八卦也不了了之。
遗憾的是,这整个长安城的一场场争讨,终归没有争讨出其中真正的缘由,哪怕是当事人,一歌和虞世南。
在整个长安被炸开了锅的时候,虞世南在府中心急如焚,派去寻找一歌的家仆们还是没有回来,不知什么时候能化成人形的扶桑也没有任何消息,正想着再出去寻上一圈,偏偏这时皇帝陛下又传来旨意,命自己即刻前往宫中接受召见。真真是祸不单行!
府里乱成一团,还有到处张挂着的没有来得及撤下的红绸,书房里,虞世南尽可能镇静地穿上学士服,桌案上,还搁着终于写好的精简帝王陵墓的整体计划,拿上计划书,尽可能让自己神色如常,虞世南走出了学士府。
“大学士请留步!”
突然响起的这个声音不徐不缓,却让行色匆匆的虞世南乖乖停下了脚步,虞世南作了个揖,招呼道:“原来是永慧大师,不知大师找世南有何要事?”
“大学士,我并没有什么大事,”被唤作“永慧”的和尚漫不经心地说:“我不过是来教教大学士,到了皇帝面前如何作答。”
虞世南敛了面容皱紧了眉头,一脸的不解。
“其实很简单,”永慧和尚把玩着手中的念珠,“你可知道,你那未过门的娘子现在何处?”
虞世南大惊,尔后大喜:“莫不是大师找到了一歌?”见和尚点了点头,便又开心地作了个揖道:“多谢大师多谢大师!一歌在我俩新婚之夜失踪,我还以为遇上了盗匪,刚刚还打算见到皇帝陛下就厚颜求些禁卫帮忙寻找,不想大师已经将她找到,这真是万幸啊!一歌她在大师处我便放心了,啊,现在终于可以安心去见皇帝陛下了。”
“怎么?她在我处你便如此放心?”永慧和尚放下念珠抬眼正色道:“你居然还想过见了皇帝陛下求他帮忙?”
“是啊是啊,皇帝陛下体恤下臣,想来定会答应的!”虞世南自信道。
“呵呵,”和尚笑出声来,尔后突然敛了笑容,正色道:“大学士啊大学士,你可知,是谁让我掳走一歌的?”
十三、惨妥协这样高。
巍巍的殿堂,这样高,高高地将宝座上的那人举起。虞世南跪伏着抬起头,哪怕用尽了力气,也看不清辉煌帝座上那人的神情。
然而相反地,高高在上的皇帝却可以轻易地将下面任何一个臣子的表情瞧个透彻。
不知道,自己眼中仅存的希望,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究竟有没有看到,应该没有吧,若是有,又怎会有这样的对话呢?
“关于前次朝堂之上,爱卿提出的精简帝王陵墓的计划,大致方案爱卿可有拟好啊?”威严的声音,不露声色的是暗中的试探。
“回禀陛下,古人云‘事死如生’,自古以来,便是平民小家尚行祭祖丧葬之礼,更何况我大唐朝廷?臣回府后日思夜想,陛下乃我大唐开国皇帝,怎能精简帝王陵墓?若是因此引得后世不敬,岂不是臣下的大罪过?”
“爱卿此言何意啊?”微微上扬的声调,是得逞的明知故问。
“臣下之意,是请陛下赦臣大不敬之罪,并请陛下收回成命,仍按早先设想,修筑帝王陵墓!”
虞世南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结巴,高高举起的手臂,是臣下中规中矩的一个礼,终于,戏演完了。
“既然如此,那便依了爱卿所言,众爱卿有异议吗?”像是诚恳的询问,但其中暗含的不容侵犯的权威,任谁都感觉得到。
所以,刚刚自虞世南回答开始便议论纷纷的众臣,在皇帝“诚恳”的询问之下统统住了口,不约而同的声音响起,是一声复叠一声的“陛下英明!”
这样高,众臣的声音爬得这样高,高得轻易就能跃过高高的殿堂钻进皇帝的耳朵,也高得轻易就能掩盖掉一个人轻轻的叹息。
终于破晓,日光慵懒地透过窗牖在屋里铺展开来,温柔得好像一声叹息,窗外有早起的麻雀叽叽喳喳,他将怀中的一歌揽得更紧些,轻轻叹了口气。
他明白的,禁忌之所以是禁忌,就是因为不能说,不该说,更是因为即便说了,也不会产生什么改变。
都怪他,怎么就一时冲动说了出来?惹得一歌伤心之余,还要烦恼于如何答复自己。慵懒的晨光里,他瞧着怀中昏睡的一歌,有些内疚。伸出右手,他将灵力凝聚于食指尖,然后就着初生的晨光,他将灵力沿着一歌的脖颈输送给她。
终归是他自己胆小,那个夜晚他话赶话说出了那句禁忌,却在泪眼模糊吃惊愣住的一歌回答他之前,他已经一个手刀将一歌劈昏,让她一直沉睡到现在。
他是扶桑,是日出其下的扶桑,日光正是他灵力的来源,将他的灵力伴着日光输送给一歌,一歌就不会痛了,甚至还可以做个美梦,远远地逃离这一切。
“你现下自身难保,竟还拿所剩无多的灵力来为她疗伤织梦?”不徐不缓的声音响起,他抬头,正是那个和永智打扮得别无二致的冷面和尚。听了这话,他只笑笑,“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我乐意,阁下管不着吧。”
听着他类似于无赖的回答,冷面和尚竟笑了笑,柔声道:“你能为她做的还有很多,比如,带她走。”
他面上的慵懒在听到这句话时一扫而光,他抱起一歌,然后将她轻轻放至塌上,做好这一切之后,他直直面对这和尚,严肃道:“阁下究竟是何意?莫不是那派你来抓我们的人,终于下了杀人灭口的令?”
“不愧是扶桑啊!”和尚微有赞许之意,但在他听来却像是灾难从头顶砸来,他后退两步,牢牢护住身后的那方小榻。
“你不必如此,”和尚说,“早在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说过,我不会对你们不利,哪怕有人命令我,我也不会的。”
“我如何信你?”他还是警惕地护住身后尚在昏睡的一歌,质问。
“你一定知道永智和尚吧,他是名满天下的书法大家,也是一只勤修苦练的终于化出人身的金蝉,更是,我的师兄,”冷面和尚说到此处,终于温柔笑开来,窗外的麻雀还在叽喳不休,窗内,是不再冷面的冷面和尚说起了一个令人心冷的故事。
十四、拾过往他们都是一样的!
永慧已经不是第一次拿这句话吼他的大师兄了,可是后者还是一如既往地充耳不闻。这不,一大早就又爬起来写些什么策论什么谏言,那时而赞叹时而捶胸顿足的闹腾,生生又把永慧给闹醒了。
难得师父外出讲经,寺里无人拘着自己,不曾想自己“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愿望竟还是无法实现,小和尚永慧十分无奈。
无奈之余,永慧开始想尽办法让大师兄永智死心。
譬如昨天念叨“伙夫兵士犹冲锋,将军帐中箫唢萦”;今天嘟囔“狡兔死走狗烹”;明天准备“春草昭阳路断”,咳咳……宫怨词混进来了,拿错书了,得赶紧藏起来……
然而看着师兄满腔热血的样子,永慧知道,这热情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浇灭的,只因这热血并非仅仅源于“修身治国平天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些先人之言,还源于师父他老人家的理想。
他们的师父,是个不一般的和尚,不一般在他是个心里不是和尚的和尚。
同其他和尚一样,师父他老人家念经,可是他不仅仅念佛经,还念四书五经,史料策论,甚而还有法家治国之言,儒家修身之道;同其他和尚一样,师父他也讲经,可是比起讲佛经,他明显更乐意讲学,从韩非到慧明,从法家到禅学,每个人每个论言,师父他老人家都能如数家珍并且娓娓道来。
师父的盛名,引得一众学子慕名而来,他们的小小寺院三天两头人满为患,甚至有时候光是用来招待这些疯狂学子的萝卜干都捉襟见肘,而在他们寺里,萝卜是种的最多的一种蔬菜……所以不难想见,念了半日经书结果最后连斋饭都没得吃的永慧,心中是多么委屈和恼火……
从集市回来,永慧喜滋滋地掂了掂手中的地瓜干,心想今日上元佳节,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团圆,总算是没有大把疯狂的学子前来同自己抢斋饭了,想想师兄包的汤圆,想想师父煮的梅子酒,再加上师父给钱买来的地瓜干,永慧心情大好,乐呵呵地走近寺门,嘴里叫着“师父师兄可以开饭啦!”,推门就要进院。
然而永慧那双推门的手却硬生生顿住了,因为,门是开着的,不,已经没有门了。
昔日小巧简朴的寺门,现下已经快要从门框上掉下来,门板上到处是被人徒手砸出来的坑坑洼洼,有些地方甚至已经从接合处被生生打断,那一刹那,永慧看着断裂的门板,觉得脑子里也有什么瞬间崩断了。
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重,然后在跌跌撞撞闯进院子里时突然静不可闻,四围狼藉里,永慧看到了一生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师父在师兄怀里,依旧是端庄的神情,像在向师兄讲学一般,然而师父嘴角溢出的越来越多的鲜血残忍地撕破了这一假象,永慧在师兄的抽泣声里昏昏沉沉,只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噩梦,一个很难醒来的噩梦。
耳边娓娓道来的,是师父他老人家依旧如数家珍的声音,即便永慧好端端地在一旁立着,他也明白师父正在费力地咽下口中不断翻涌的鲜血,一派昏沉里,他听师父说:“永智,先有韩非子,于战国乱世发愿,‘吾平生所愿,秉法度而烛私,持尺规以治国’,然而现在的隋唐乱世,竟连法度和尺规都不复存在了,纵然你我有韩非子之愿,又韩非子之才,也无济于事了……”
“师父!不!师父您不会死的!”师兄抱着师父羸弱的身体不停地哭喊,“您再坚持一下,永智来救您!”
猛然亮起的金色光芒成功将永慧从一派昏沉里拽出来,条件反射伸手挡住眼睛,永慧还是清楚地看到了永智,他的师兄,他那生出华美对翅的师兄。
当光芒渐趋暗淡,永慧移开手,师兄竟没了踪影,徒留师父躺在青石地上,永慧奔过去费力将师父抱起来,这才发现师父胸口竟不知何时停留了一只小小金蝉。
“永慧……永慧!”
永慧急忙回神,应道:“师父,永慧在,师父您怎么样了?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
“永慧,你师兄自会跟你解释,永慧,听师傅的话,”看着师父口中涌出的越来越多的鲜血,那大片大片的红色晃得永慧狠狠地恍惚了一下,恍惚之余,永慧听师父说道:“听师父的话,把金蝉抓起来,关进师父禅房的小笼里……”
永慧看着师父痛苦又急切的神情,轻轻放下了师父,也不管那只金蝉如何挣扎反抗,永慧都不为所动。待一切完成之后,他心神焦躁地回到院子正欲冲出门去寻个郎中,却发现师父已经一动不动了。
师父死了。
这实在是一件情理之中的事,没有人能在吐出那么多鲜血之后好端端地活过来,即便是立马请到郎中都不能,何况还为了抓一只蝉而耽搁了功夫。
然而那时的永慧,不过是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那时的他自然是不懂的。
他不懂师父是隋炀帝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他不懂师父弥留之际让他把金蝉关起来的原因,更不懂那个时候,自己稀里糊涂就做了一个重要的选择。
这个选择,没能救了师父,没能留住师兄。
但这样也好,好歹师兄终于明白了,看开了。
十五、藏伏笔“明白了吗?他们都是一样的。”冷面和尚,哦不,永慧和尚淡漠地说:“所有的君王,所有的当权者,他们都是一样的,为了权力,他们暴露本性大肆杀伐,也可以隐藏本性礼贤下士,然而不论是如何的才士,一旦触及到他们的利益,他们就可以翻脸无情!只是为了在九州百姓面前继续戴着‘贤德君主’的面具,他们才不得不隐忍着在背后出手。”
一歌在他身后泪流满面,静默无言。
不知是因为透过永智和尚冷漠的神情看出了他的痛苦,还是因为他的诚恳令人信服,三伏放下了戒备,试探发问:“那么,那只金蝉……”
“那只金蝉,是我的师兄,”永智果然说道,“那个时候,我不明白为何师父弥留之际,那般急切地命我将金蝉关起来,直到师父死后的第三日,金蝉终于挣破了笼子,一落地就在我眼前变成了伤痕累累的师兄,师兄他一脸疯狂地问我师父在哪里,我便傻傻地告诉他师父已经死了,然后师兄一下子歪倒在地,那时我才从师兄口中得知,他本是一只金蝉,蜕变时遇上顽童撕扯折磨,是师父慈悲,救下了他。”
“师父他,对师兄来说就是再生父母,益友良师,”永智和尚看向窗外,窗外是一派纷繁的日光,“二十多年,他们一起二十多年,习文练字,参禅悟道,师父他,是世界上第一个对师兄好的人,也是对师兄最好的人,而我,而我却杀了师父……”
“永智和尚……”他心有不忍,却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和一歌一起,静默无言。
“那时师兄本想用自己的蝉蜕救下师父,而我却将他关进了笼中,那个笼子,师父一早便下了禁制,以彼时师兄的灵力,不用三日绝对无法破除,如今想来,师父他老人家或许早已料到,终会有那么一日……”
窗外,是鸟雀成群结队地歌颂大好日光,屋内,却是三人静默无言。
“永智师父,既然您能被皇帝指派抓住我同三伏哥,”一歌突然说话,声音颤抖不稳,“那么您就一定获得了皇帝的信任,我知道您一定不会伤害我们,但是,您能救下世南吗?”
“怎么?我放走你们二人还不知足?”永慧和尚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冷面和尚,冷冰冰道:“虞世南身负诅咒,从他的名字就可知晓,虞世南,于是难,他注定生生世世都无法一心经营男女小爱,在他的心中,不灭的唯有匡扶天下的大爱,你我都无能为力。况且……”
永慧冷冷盯着一脸不敢置信的一歌,喝道:“我师兄将蝉蜕给了你助你一朝化得人形,纵有让你辅佐虞世南之意,却也不是让你在皇权纷争中白白丧命的!”
“什么?蝉蜕?!”一歌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蝉蜕?永智师父竟是将蝉蜕给了我,我才能……?!”
“姑娘以为怎的?难道人身来的竟有那般容易?!”永慧和尚剑眉倒竖,满面怒容瞪向一旁的三伏,“怎么?难道你竟没有告诉她?”
“永慧师父不必生气,”他坦然道,“这是你师兄的想法。”
“呵,”永慧自嘲般道:“师兄啊师兄,你还是无法原谅我吗?宁愿把唯一重生蜕变的机会拱手送人,也不愿好好活在世间!你死了!你死的好!若你活着,我还要告诉你,即便我明白当时的情况,我也照样会做那日的选择!皇帝的权威下,师父必死无疑,我只能保你!”
啪!
清凉的耳光声萦满了小屋,一歌放下红肿的手,对永慧怒喝:“永慧师父!我最后尊称你一句‘永慧师父’!因为你根本配不上这个称呼!永智师父心怀大义,见我身负残疾,挣扎存活,遂慈悲助我,甚至不惜倾他所有,我一歌,心怀感激!既然如此,我便不能用他给我的这珍贵的时光去回首仇恨!一朝得助,我一歌,必永生不负!”
话尾是一歌激动之余的重重喘息,永慧受了一耳光,自是目瞪口呆,三伏看着一歌,看着她被她自己的话激得面上粉红,心中满满的都是怜爱和钦佩。这才是一歌,永不知放弃为何物的一歌。
只是他并不知道当时一歌心中的计划,是啊,一歌,永不知放弃为何物的一歌,怎会就这样放弃救虞世南呢?
他还是不够懂她,那一天过后许久,他才不得已地承认,他果然还是不够懂她。
十六、他不懂那噩梦般的一天,开始于清晨的一场雨。
他是扶桑,日出其下的扶桑,日光就是他灵力的源泉,再加上先前在永慧和尚处为搜寻和保护一歌耗费的大量灵力,他已经很难维持他的人身。所幸,还有一歌前两日趁着天气清朗为他攒下的清露,还可以给他灵力恢复提供一些帮助……不过最近的清露也不知怎么了,补充灵力的效率比从前的慢了不止些许,甚至还让他有些灵力被吞噬的感觉……啊,看来最近长安城的污染很是严重啊!
不过即便是之前的效率很高的清露,补充起来灵力也不快,更不必说是现在遭了污染的清露了……然而,皇帝的人行动起来却是极快的。他越想越怕,一定要找个快速恢复灵力的法子!正在他为了想法子而绞尽脑汁的时候,哪知好法子就从天而降了。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永慧和尚,疑惑道:“你是说,你可以帮我恢复灵力?!”
“是。我现在的寺院,是全长安灵力最强的地方,我能帮你,全看你要不要,你不要忘了,你要对付的人从来都不是我永慧,而是大唐的皇帝。”
听了这话,他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只是纳闷道:“我只是奇怪你怎的突然转了性子,竟想着帮我们了?!”
“少废话!”永慧和尚抱起他的玉质花盆,向一歌的卧房走去。
就这样,跟一歌道别后,他就由永慧和尚抱着,去了长安城最大的寺院——敕造延国寺。
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地让人疑惑,只是那时他尚不明白,他的疑惑,也叫做不安。
按照计划,他五日后恢复便可恢复灵力,只是因了心中的那一丝疑惑,他夜以继日地修灵,也是这延国寺灵力极强,竟叫他只三日便恢复了灵力,当他满心欢喜地冲出延国寺,奔向学士府的时候,却发现街上一队人浩浩荡荡地披麻戴孝,摩肩接踵间,是唢呐声声入耳,这队人,想来是去奔丧。
因急着去见一歌,他没有多想,只一路匆忙回到学士府,然而站在学士府大门,他觉得自己迷路了。
这是学士府吗?学士府怎么会挂满白绸和白灯呢?一歌呢?一歌去哪了?她该听他的话,多穿些赤红的衣裳,只有赤红色才衬得她愈加鲜妍明媚……
不!他不信!一歌怎么会死呢!她有灵力!她有蝉蜕!她还有,他啊!
直到他看到虞世南腰间的玉蝉。
一歌不在了,她将自己的灵力并蝉蜕一起,都化作了这枚清透的玉蝉,保虞世南,保“于是难”他一生不难。
扶桑,又称朱瑾,传说日必出于扶桑之下,是日出之地。然扶桑生性慵懒,以天生灵物身份自视甚高,遂终日流连于睡梦,不问俗世,故最初的扶桑皆为至纯之白。及遇蝉,互起姓名,扶桑三伏,残蝉一歌,互为勉力,共为扶持,自此起,扶桑一改本性,终岁勤勉,饱食日光月华,终成为一岁中花期最长的花种。
虞世南,初唐学士,幼年结巴,难以入仕,有一歌擅唱擅语,互为辅助,也相得益彰。
然,天下当权者皆如是,一朝信任一朝疑,经新婚之夜被掳一事,一歌深知朝堂艰险,恐终有一日虞世南性命有虞,遂舍去蝉蜕,并上周身灵力,将自己的灵魂封在玉蝉之佩中。虞世南身着此佩,不仅可护性命,亦可出言流畅,再不受结巴之症所妨。
为表追思,扶桑三伏从此舍白逐红,名为“朱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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