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乒
“直板横拍切反手……下旋球……中国男子乒乓球在小组赛再得一分……”
老乒按下了遥控器的红色按钮，电视机的屏幕再次变成一片漆黑，他一甩手将遥控器直接扔在了床上，之后默默拿起了筷子，将碗中的饺子在醋和酱油中搅拌了好几圈，直到雪白的饺子变成了黑灰色才放进口中，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烫的缘故，老乒直接囫囵吞下，看着饭桌上一盘又一盘的饺子，又看了看自己买的智能手机，上面还是什么显示都没有，他默默叹了口气。
“红方选手削球速度非常快，蓝方选手进行推档，在第三拍之前拉开，又是一记搓球……这样下去，蓝方选手将被直接淘汰……”
老乒再一次从相同的梦境中醒来，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第几次回到那个场景了，每次醒来时梦境中发生的一切都会慢慢消失，但只要闭上眼睛，便又会回去，而且带着更加清晰的记忆，每一次回到现实，自己的腰总会隐隐作痛，老毛病又发作了……
老乒拉开了窗帘，东边的天空上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又一天过去了，如果自己还没有老糊涂，那么这应该是新年的第一天，他向窗外看了一眼，老王已经在楼下等自己了。
又是一记正手抽球，老乒弯下腰去捡被打飞在地上的那颗球，弯腰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后腰都在酸痛，他扶着自己的后腰，希望这把老骨头再给自己争一口气，虽然已经到了这把年纪，但球还是要打的。
“差不多行了，歇一会儿，都70多的人了。”老王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还是不由自主的来了一记高位开球。
“70岁怎么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古人说的明明白白的。”老乒不断推挡着说道。
“你儿子打算多会儿回来？现在年轻人有这么忙吗？”
“他有他的难处，别问了。”
老王不再继续发问，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球上，他发现老乒那边的球速不断加快，他在用正手位不断的发起快攻，那颗球也像轻盈的鸟儿，在桌子两边跳来跳去。又是一记抽球，老王没能接住这一发，那颗球终于挣脱了所有的束缚，自由的飞向天际……
“一把年纪了，老给我整这个……”老王弯下腰，去捡那颗被打飞了的球。
“习惯了。”
“对了，过两天的全市乒乓球友谊赛，你有没有兴趣？”
“没有。”
“真是干脆利落……”
老乒回来的时候，家门是打开着的，老乒皱了下眉头，随后仿佛忽然意识到什么，喜出望外的咧嘴笑了，快步往前走去，又在玄关前停了下来，重新扳起脸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老乒开口说道。
“刚刚，也没多长时间。”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身体修长容貌方正，脸上也已经布满了皱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但是他并没有使用拐杖，仍然尽量把腿抬高，表现的和正常人一样。
“你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在工作吗？”
“就是回来看看。”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我说过了，我不需要你，年轻人就应该把事业放在头上。”
中年男人也没说什么，起身把一个礼盒放在桌面上，然后一瘸一拐走了出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然而却欲言又止，继续向门外走去。
“等等。”老乒忽然叫住中年男人。
“有事？”
“没有，就是想问你吃饭了没？”老乒眼睛直视着中年人，嘴唇微微颤动着。
“吃过了。”
“那……那行……”
看着中年男人离去的身影，老乒叹了口气，瘫坐在沙发上，默默打开了桌子上的礼盒，那是个新球拍，短柄直拍还带双面反胶，是个好拍子。
这天，老王并没有按照约定在楼下等自己，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子女又从深圳回来了？或者干脆就是身体不舒服，老乒不知道，他一个人坐在楼下院子里的乒乓球桌旁，百无聊赖的看着天空并用手中的乒乓球拍扇着风。
“爷爷要打乒乓球吗？”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爷爷这是要打乒乓球吗？”
老乒回过头去，发言者看起来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孩，看起来很瘦弱的样子，胳膊肘细的像根木棍，似乎随时都能被风吹歪了，脸上的五官倒是端正，看起来也像正经人家的孩子。
“不打不打。”
“但你手上明明拿着乒乓球拍子。”
“我拿着拍子不一定代表我打乒乓球”。
“不打球，为什么要拿拍子？”
“我不会和不认识的人打球的……”
男孩的发球很有意思，看上去慢悠悠的球却不是那么好接，老乒开始的时候只是想拉球，但是莫名其妙的被代入了小男孩的节奏里，小男孩开始正手快攻，老乒也跟上脚步，又是一记暴抽……
男孩很快改变了战术，用直板横打进攻，老乒反手一拧，那颗球便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圈，男孩手足无措起来……
“0-11”
“打不过，不玩了。”男孩坐回去，哭丧着脸。
老乒也打的满身是汗，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便坐回了男孩身边，用试探性的目光看着小男孩。
“你欺负人。”
“全力以赴，这才叫尊重对手。”
男孩把脸别到一边，表示根本不想听他说话，整个脸庞气的鼓了起来，老乒刚才已经看到，泪水正不断在小男孩的眼里翻滚，毕竟还是个孩子。
“要不……我教你打球？”老乒注视着远方的天际，嘴里缓慢吐出这几个字，不断用眼睛瞟着小男孩，身体微微颤动着。
“真的？”男孩儿把眼睛抬了起来，看着老乒。
“跟我学打乒乓球是很累的，你要考虑好。”
“行啊，就刚刚那招，嘭的一下子……”
老乒看着面前的孩子，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似乎相同的场景自己也见过，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你叫啥呀？”
“叫我阿珊就行。”
“怎么跟个女孩的名字似的。”
“一点儿也不！”
不知道为什么老王好像是消失了一样，再也没出现过在自己的楼下过，但现在老乒已经找到新的玩伴了，反正也不差他一个，每天一大早那孩子都会在楼下等自己，真不知道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起床比老年人都早。
“这个时候应该用侧切，打球的左侧上部，从左下方发力。”老乒走到阿珊身边，手把手示范着，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场景似乎都在记忆里出现过，但老乒就是不想去回忆，似乎都是些早已该被抛弃了的记忆，不知道为什么就忘不掉。
“爷爷，你已经愣了好长时间了”。
老乒回过神来，他用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坐回到旁边的长椅上。
“没事，你继续吧。”
“我觉得我们最好加紧练习。”
“为什么？”
“因为……我很快会有比赛。”
“哪里的？”
“就是那个友谊赛，我参加了小学组……”
“哦……”老乒直视着远方，并没有发表其他意见。
“我肯定会拿第一名！”
“哦。”
看着老乒并没有什么其他反应，阿珊也只好低下头，继续着挥拍练习。老乒好半天才回过头来，似乎发现了自己做错了什么，刚想张口，所有的话却全部噎在嗓子眼里，最终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红方选手削球速度非常快，蓝方选手进行推档，在第三拍之前拉开，又是一记搓球……这样下去，蓝方选手将被直接淘汰，蓝方选手这回选择进行直板横推，嗯？怎么回事？这……”
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再次打在老乒家的阳台上，他还是习惯的向下望去，但是并没有那个孩子熟悉的笑脸，他忽然想起来，这应该是比赛的第一天，那孩子也应该在，自己怎么也得去现场看一看，刚刚准备出门的衣服，这个时候老乒却愣了一下，那个梦又清晰的映在了自己脑子里，怎么也赶不走，真是该死的，老乒坐回沙发，两只手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可是自己现在清醒的很啊。
下楼的时候，消失许久的老王却出现了，不知道这几天他干了点什么，但好像比以前更精神了，还是习惯性的，老乒取出了自己的球拍。
“你说的那个孩子我知道，刘家的次子。”老王挥着拍说道。
“是对门的……”
“对，他们家老大出了事，现在还在号子里，听说他们家的女人疯了，每天疯疯癫癫的，现在生计都快出了问题。”
“哦……对了，你为什么没参加比赛？”老乒忽然问道。
“你都不参加，我还参加什么？一帮老头凑什么热闹，前两天我家孩子回来了，硬是要把我拉去深圳住两天，有时间还是要多陪陪年轻人，咱们也不稀罕那几千块钱奖金。”
“有奖金？”
“是啊，听说如果是第一名的话，将会有几千块的奖金，不过咱们也不稀罕。”
“这样啊……”老乒把手耷拉了下来，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诶？你不打了？”
“不打了。”
“这才哪跟哪啊。”
太阳向西山方向移动时，那孩子回来了。
“诶？爷爷你没来看我的比赛？”阿珊大老远就看见了坐在长椅上的老乒。
“嗯，有点事。”
“唉，那么精彩的场景你都错过了，你教我的削球真是太有用了，还有正手快攻，那种抽求方法，对方根本挡不住！”阿珊兴高采烈的不断叙述着当天的战绩，老乒只是在一旁看着，尽量保持着微笑。
“我问一下，就是说如果……如果不是第一名的话，是第二名的话，或者是第三名……”
“爷爷，你不相信我？”
“一切都有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
“不会的，我绝对是第一名。”阿珊跳了起来，右手握着球拍，在自己的面前画出一个椭圆，然后张开手臂。
“我会拯救这一切！因为我就是第一！”夕阳在天边把云彩烧成了火的颜色，一缕又一缕的光打在少年的脸上，让少年仿佛镀上一层金边。
少年兴奋地向上跳去，仿佛要逃离地心引力的控制，像鸟儿一样冲出天际，但还是落了下来，忽然抱着大腿，坐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老乒慌忙起身问道。
“没什么，刚刚打球的时候撞到膝盖了，现在有些酸痛。”
“要不去医院看看？”
“不不不，一点事都没有，你看，一点事都没有。”少年不断拍打自己的大腿，显示着自己健康的身体。
“红方选手削球速度非常快，蓝方选手进行推档，在第三拍之前拉开，又是一记搓球……这样下去，蓝方选手将被直接淘汰，蓝方选手这回选择进行直板横推，嗯？怎么回事？蓝方选手忽然倒下了，他的膝盖看起来已经不能再坚持比赛了，他要弃权吗？看起来蓝方选手正在和教练进行争执，我想说的是，如果蓝方选手放弃了这次比赛，以他的年纪，将无缘下一回的世界赛……”
“你怎么回来了？”老乒看着面前的中年人问道。
“出差顺道看看，看你还精神我就放心了。”中年男人一瘸一拐的走上前来。
“等等，那一次，如果我没让你上场……你也许就不会……”
“不，我会遗憾一辈子，真的。
“可你还是……”
“多少年了，我不在乎。”
当老乒赶到赛场时，比赛已经开始了，阿珊还是一如既往的先手快攻，采用快速正板横拍进攻，第三板拉开然后快速抽球，这种打法在小学组十分奏效，对手显然不是阿珊的对手，被阿珊压制的节节败退，那颗乒乓球如同一枚精准发射的导弹，不断在对手的球桌上爆炸，击垮着对手的心里防线，似乎胜负已定了。
“11-6 3-0”
老乒走到阿珊面前，把手中的毛巾递给阿珊，面前的阿珊就像被暴雨淋过一般，全身都湿透了，阿珊看见老乒时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很淡定，但眼神中仍然透露着兴奋。
“你的腿在颤抖。”老乒说道。
“没事没事。”
“接下来可以和对手拉长远弧圈球，我相信你的弧圈球对位，不过看起来你的体力已经透支……”
“我不累”。
“不，你很累。”
“一点也不。”
第四场很快开始了，对手一改之前的打法，第一板给出低球，之后不断给出下旋球，那颗乒乓不断左右跳动着，像是一个调皮的精灵，阿珊根本找不到可以发力的机会，他只能随着乒乓不断左右移动着。
“不好！阿珊被带入对方的节奏中了……”
第六板对方忽然变手，是弧圈球，正规比赛中常见的打法，那颗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入阿珊面前的桌上，阿珊不断回击着，但对手的防御毫不松懈，就像是一座滴水不漏的堡垒，根本找不到破绽。
“1—6”
阿珊不断正手回击着，对方不断拉开距离，接着阿珊一记又一记的抽球，阿珊的汗水如雨点一样滑落下来，他的腿抖的更厉害了……
“10-9”
两人很快来到了赛点，阿珊快速进攻着对方的左手位，对手回击阿珊的右手，两方不断对攻，球速越拉越快，仿佛刹那间就会燃起电光火石。忽然，对方变化了方向，向着阿珊的左侧发起猛攻，阿珊将身体像左倾，瞬间换手回打，那颗球立马转变方位……过网！
“11-9 阿珊胜。”
当老乒冲到台上时，阿珊已经坐在了地上，这时老乒才注意到阿珊的膝盖上早已绑上了白色护膝，但已经变成了红色……
太阳不断在西边的山边滑落，最后一缕阳光也渐渐消逝，一阵冷风吹过，路上的行人不断加快了脚步。
“我赢了！”阿珊兴奋的说道。
“嗯。”老乒面无表情，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明天就是决赛，对手是六年级的天才球手，我一定要赢他。”阿珊的眼中不断闪烁着微光，他不断摇摆着老乒的胳膊说着。
“明天……你不能参加决赛。”老乒忽然说道。
“为什么？”
“你现在的状态已经不可能赢得冠军了。”
“你不相信我？因为我的伤？我没关系的。”
“有！有关系！”
“我一定会赢得第一，而且……只能是第一。”少年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下去，他不断偷瞄着老乒。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两人都不在说话，只是默默向前走着，一轮圆月已经升上了天空，昏黄的路灯照耀在陈旧的街道上，但依然驱散不了四周的黑暗，乌鸦在古树的树梢上呱呱的叫着，又是一阵冷风吹来，两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有个儿子……”老乒忽然打破了沉寂。
“嗯？”
“他……差不多你这么大的时候，是市里青少年乒乓球联赛的第一名，蝉联三年冠军，之后去省队打球，但是在晋级世界赛时……”
“怎么？”
“膝盖受伤，而且严重到上不了场，其实他就算不受伤也不一定能打过对方，但他还是要打。”
“那他……”
“不出意外，直到现在他也没能正常走路，所以我不希望……”
“他一定很开心。”
“什么？”
“他一定是非常快乐的，起码在那个时候。”
决赛的当天老乒起的很早，换句话说，他昨天夜里几乎没怎么睡，他还是不清楚自己这种决定是不是在重复当年的错误，但自己有一点是明白的，那就是昨天阿珊打球时，他笑得很灿烂。
决赛的体育场比往日来客更多，人声鼎沸中阿珊出现在赛场上。他首先环顾着四周的观众席，那个熟悉的苍老身影还在，他松了口气，之后朝着老乒笑着挥了挥手。老乒也笑着示意，但很快他的脸色便阴沉下来，眼睛不断注视着阿珊的膝盖，他已经做好了随时冲下去的准备。
这回的对手是六年级，对方身体修长，小腿上布满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肌肉，面貌端正双目炯炯有神。阿珊知道，这回是凶多吉少。
第一局阿珊先发球，依然是阿珊最拿手的高发球，然而对手却迅速回抽，阿珊只能不断推档，对方的球速比想象中还要快，阿珊反手回击对方的正中，对方迅速打出下旋球，阿珊没来得及反应，球拍与球轻微碰触后掉落在网上……
“1-0”
老乒头上不断冒出冷汗，他知道阿珊遇到对手了，看着下面阿珊吃力的接着一发又一发有力的快攻，老乒已经注意到阿珊的膝盖又在不断渗血，他知道留给阿珊的时间不多了。
“6-9”
“够了！”老乒大喊，但声音迅速被埋没在嘈杂是体育场内，阿珊仿佛听到了老乒的声音，边回过头来，老乒用哀求的眼神望像阿珊，希望他可以明白，但出人意料的是，阿珊居然笑了。
“7-9”
阿珊不断来回跳动着，仿佛无视了自己不断滴血的伤口，他再次拿出了擅长的正板横拍，快速进攻着对方的左手位，对方也开始与阿珊展开对攻，球速不断加快，球位也不断变低，抽！触网！
“8-9”
阿珊忽然感觉自己身边的世界发生了变化，再也没有了人声鼎沸的体育场，没有嘈杂的人群，也没有裁判的计分，身边只有鸟鸣与水流声，身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平原，面前是桃花遍地，只有自己和面前的对手以及乒乓球桌上不断跳动着的乒乓球，整个世界都安静了，阿珊忽然爽朗的笑了出来，他不断敲击着飞来的乒乓球，感受着眼前的快乐时光。
“9-9”
老乒忽然反应过来，他从来没有在意过面前少年们的表情，自己儿子也好，阿珊也好，实际上，真正困在梦里的只有自己而已，直到现在，老乒才真正意识到，面前的少年正在笑着啊，他是因为快乐才笑起来的，他现在正在享受比赛，其他的早已不重要了。
“10-11”
对手的球速越来越快，阿珊明白对方想通过打击自己的正中来扰乱自己的打法，在正反手之间摇摆不定……切下旋球！阿珊迅速变化了手位并快速打出一记侧切，那枚乒乓迅速转动方位，呈弧线状像对方的球桌飞去，对方快速采用直板横打反击，但是那颗球却没有在他想象中的方位掉落……直板接不到！
“11-11”
阿珊仿佛解脱了一般，不断打出旋球，身体仿佛也轻盈了很多，自己就像一只可以飞翔的鸟儿，不断在球桌左右飞来飞去，羽毛不断飞散零落，球拍不断撞击着飞来的乒乓，自己此刻就是乒乓的化身！在这一刻，自己是自由的！
几年后。
“老乒！过几天我就要去省队参加比赛了。”少年爽朗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了进来。
“行了，你这小子，别太疲劳，你有伤。”
“都什么时代的事了，我好得很，你到时候来看哇，我等你。”
“行了，你的比赛我见多了……喂……喂……”
听着电话那边的嘟嘟声，老乒放下了电话，坐回椅子上，随手打开了遥控器。
“中国男子乒乓球在小组赛的优异成绩已经彰显出……”
老乒把碗里饺子塞到嘴里，用力咀嚼着。
“嘿！醋又放多了”
老乒按下了遥控器的红色按钮，电视机的屏幕再次变成一片漆黑，他一甩手将遥控器直接扔在了床上，之后默默拿起了筷子，将碗中的饺子在醋和酱油中搅拌了好几圈，直到雪白的饺子变成了黑灰色才放进口中，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烫的缘故，老乒直接囫囵吞下，看着饭桌上一盘又一盘的饺子，又看了看自己买的智能手机，上面还是什么显示都没有，他默默叹了口气。
“红方选手削球速度非常快，蓝方选手进行推档，在第三拍之前拉开，又是一记搓球……这样下去，蓝方选手将被直接淘汰……”
老乒再一次从相同的梦境中醒来，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第几次回到那个场景了，每次醒来时梦境中发生的一切都会慢慢消失，但只要闭上眼睛，便又会回去，而且带着更加清晰的记忆，每一次回到现实，自己的腰总会隐隐作痛，老毛病又发作了……
老乒拉开了窗帘，东边的天空上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又一天过去了，如果自己还没有老糊涂，那么这应该是新年的第一天，他向窗外看了一眼，老王已经在楼下等自己了。
又是一记正手抽球，老乒弯下腰去捡被打飞在地上的那颗球，弯腰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后腰都在酸痛，他扶着自己的后腰，希望这把老骨头再给自己争一口气，虽然已经到了这把年纪，但球还是要打的。
“差不多行了，歇一会儿，都70多的人了。”老王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还是不由自主的来了一记高位开球。
“70岁怎么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古人说的明明白白的。”老乒不断推挡着说道。
“你儿子打算多会儿回来？现在年轻人有这么忙吗？”
“他有他的难处，别问了。”
老王不再继续发问，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球上，他发现老乒那边的球速不断加快，他在用正手位不断的发起快攻，那颗球也像轻盈的鸟儿，在桌子两边跳来跳去。又是一记抽球，老王没能接住这一发，那颗球终于挣脱了所有的束缚，自由的飞向天际……
“一把年纪了，老给我整这个……”老王弯下腰，去捡那颗被打飞了的球。
“习惯了。”
“对了，过两天的全市乒乓球友谊赛，你有没有兴趣？”
“没有。”
“真是干脆利落……”
老乒回来的时候，家门是打开着的，老乒皱了下眉头，随后仿佛忽然意识到什么，喜出望外的咧嘴笑了，快步往前走去，又在玄关前停了下来，重新扳起脸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老乒开口说道。
“刚刚，也没多长时间。”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身体修长容貌方正，脸上也已经布满了皱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但是他并没有使用拐杖，仍然尽量把腿抬高，表现的和正常人一样。
“你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在工作吗？”
“就是回来看看。”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我说过了，我不需要你，年轻人就应该把事业放在头上。”
中年男人也没说什么，起身把一个礼盒放在桌面上，然后一瘸一拐走了出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然而却欲言又止，继续向门外走去。
“等等。”老乒忽然叫住中年男人。
“有事？”
“没有，就是想问你吃饭了没？”老乒眼睛直视着中年人，嘴唇微微颤动着。
“吃过了。”
“那……那行……”
看着中年男人离去的身影，老乒叹了口气，瘫坐在沙发上，默默打开了桌子上的礼盒，那是个新球拍，短柄直拍还带双面反胶，是个好拍子。
这天，老王并没有按照约定在楼下等自己，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子女又从深圳回来了？或者干脆就是身体不舒服，老乒不知道，他一个人坐在楼下院子里的乒乓球桌旁，百无聊赖的看着天空并用手中的乒乓球拍扇着风。
“爷爷要打乒乓球吗？”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爷爷这是要打乒乓球吗？”
老乒回过头去，发言者看起来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孩，看起来很瘦弱的样子，胳膊肘细的像根木棍，似乎随时都能被风吹歪了，脸上的五官倒是端正，看起来也像正经人家的孩子。
“不打不打。”
“但你手上明明拿着乒乓球拍子。”
“我拿着拍子不一定代表我打乒乓球”。
“不打球，为什么要拿拍子？”
“我不会和不认识的人打球的……”
男孩的发球很有意思，看上去慢悠悠的球却不是那么好接，老乒开始的时候只是想拉球，但是莫名其妙的被代入了小男孩的节奏里，小男孩开始正手快攻，老乒也跟上脚步，又是一记暴抽……
男孩很快改变了战术，用直板横打进攻，老乒反手一拧，那颗球便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圈，男孩手足无措起来……
“0-11”
“打不过，不玩了。”男孩坐回去，哭丧着脸。
老乒也打的满身是汗，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便坐回了男孩身边，用试探性的目光看着小男孩。
“你欺负人。”
“全力以赴，这才叫尊重对手。”
男孩把脸别到一边，表示根本不想听他说话，整个脸庞气的鼓了起来，老乒刚才已经看到，泪水正不断在小男孩的眼里翻滚，毕竟还是个孩子。
“要不……我教你打球？”老乒注视着远方的天际，嘴里缓慢吐出这几个字，不断用眼睛瞟着小男孩，身体微微颤动着。
“真的？”男孩儿把眼睛抬了起来，看着老乒。
“跟我学打乒乓球是很累的，你要考虑好。”
“行啊，就刚刚那招，嘭的一下子……”
老乒看着面前的孩子，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似乎相同的场景自己也见过，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你叫啥呀？”
“叫我阿珊就行。”
“怎么跟个女孩的名字似的。”
“一点儿也不！”
不知道为什么老王好像是消失了一样，再也没出现过在自己的楼下过，但现在老乒已经找到新的玩伴了，反正也不差他一个，每天一大早那孩子都会在楼下等自己，真不知道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起床比老年人都早。
“这个时候应该用侧切，打球的左侧上部，从左下方发力。”老乒走到阿珊身边，手把手示范着，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场景似乎都在记忆里出现过，但老乒就是不想去回忆，似乎都是些早已该被抛弃了的记忆，不知道为什么就忘不掉。
“爷爷，你已经愣了好长时间了”。
老乒回过神来，他用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坐回到旁边的长椅上。
“没事，你继续吧。”
“我觉得我们最好加紧练习。”
“为什么？”
“因为……我很快会有比赛。”
“哪里的？”
“就是那个友谊赛，我参加了小学组……”
“哦……”老乒直视着远方，并没有发表其他意见。
“我肯定会拿第一名！”
“哦。”
看着老乒并没有什么其他反应，阿珊也只好低下头，继续着挥拍练习。老乒好半天才回过头来，似乎发现了自己做错了什么，刚想张口，所有的话却全部噎在嗓子眼里，最终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红方选手削球速度非常快，蓝方选手进行推档，在第三拍之前拉开，又是一记搓球……这样下去，蓝方选手将被直接淘汰，蓝方选手这回选择进行直板横推，嗯？怎么回事？这……”
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再次打在老乒家的阳台上，他还是习惯的向下望去，但是并没有那个孩子熟悉的笑脸，他忽然想起来，这应该是比赛的第一天，那孩子也应该在，自己怎么也得去现场看一看，刚刚准备出门的衣服，这个时候老乒却愣了一下，那个梦又清晰的映在了自己脑子里，怎么也赶不走，真是该死的，老乒坐回沙发，两只手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可是自己现在清醒的很啊。
下楼的时候，消失许久的老王却出现了，不知道这几天他干了点什么，但好像比以前更精神了，还是习惯性的，老乒取出了自己的球拍。
“你说的那个孩子我知道，刘家的次子。”老王挥着拍说道。
“是对门的……”
“对，他们家老大出了事，现在还在号子里，听说他们家的女人疯了，每天疯疯癫癫的，现在生计都快出了问题。”
“哦……对了，你为什么没参加比赛？”老乒忽然问道。
“你都不参加，我还参加什么？一帮老头凑什么热闹，前两天我家孩子回来了，硬是要把我拉去深圳住两天，有时间还是要多陪陪年轻人，咱们也不稀罕那几千块钱奖金。”
“有奖金？”
“是啊，听说如果是第一名的话，将会有几千块的奖金，不过咱们也不稀罕。”
“这样啊……”老乒把手耷拉了下来，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诶？你不打了？”
“不打了。”
“这才哪跟哪啊。”
太阳向西山方向移动时，那孩子回来了。
“诶？爷爷你没来看我的比赛？”阿珊大老远就看见了坐在长椅上的老乒。
“嗯，有点事。”
“唉，那么精彩的场景你都错过了，你教我的削球真是太有用了，还有正手快攻，那种抽求方法，对方根本挡不住！”阿珊兴高采烈的不断叙述着当天的战绩，老乒只是在一旁看着，尽量保持着微笑。
“我问一下，就是说如果……如果不是第一名的话，是第二名的话，或者是第三名……”
“爷爷，你不相信我？”
“一切都有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
“不会的，我绝对是第一名。”阿珊跳了起来，右手握着球拍，在自己的面前画出一个椭圆，然后张开手臂。
“我会拯救这一切！因为我就是第一！”夕阳在天边把云彩烧成了火的颜色，一缕又一缕的光打在少年的脸上，让少年仿佛镀上一层金边。
少年兴奋地向上跳去，仿佛要逃离地心引力的控制，像鸟儿一样冲出天际，但还是落了下来，忽然抱着大腿，坐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老乒慌忙起身问道。
“没什么，刚刚打球的时候撞到膝盖了，现在有些酸痛。”
“要不去医院看看？”
“不不不，一点事都没有，你看，一点事都没有。”少年不断拍打自己的大腿，显示着自己健康的身体。
“红方选手削球速度非常快，蓝方选手进行推档，在第三拍之前拉开，又是一记搓球……这样下去，蓝方选手将被直接淘汰，蓝方选手这回选择进行直板横推，嗯？怎么回事？蓝方选手忽然倒下了，他的膝盖看起来已经不能再坚持比赛了，他要弃权吗？看起来蓝方选手正在和教练进行争执，我想说的是，如果蓝方选手放弃了这次比赛，以他的年纪，将无缘下一回的世界赛……”
“你怎么回来了？”老乒看着面前的中年人问道。
“出差顺道看看，看你还精神我就放心了。”中年男人一瘸一拐的走上前来。
“等等，那一次，如果我没让你上场……你也许就不会……”
“不，我会遗憾一辈子，真的。
“可你还是……”
“多少年了，我不在乎。”
当老乒赶到赛场时，比赛已经开始了，阿珊还是一如既往的先手快攻，采用快速正板横拍进攻，第三板拉开然后快速抽球，这种打法在小学组十分奏效，对手显然不是阿珊的对手，被阿珊压制的节节败退，那颗乒乓球如同一枚精准发射的导弹，不断在对手的球桌上爆炸，击垮着对手的心里防线，似乎胜负已定了。
“11-6 3-0”
老乒走到阿珊面前，把手中的毛巾递给阿珊，面前的阿珊就像被暴雨淋过一般，全身都湿透了，阿珊看见老乒时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很淡定，但眼神中仍然透露着兴奋。
“你的腿在颤抖。”老乒说道。
“没事没事。”
“接下来可以和对手拉长远弧圈球，我相信你的弧圈球对位，不过看起来你的体力已经透支……”
“我不累”。
“不，你很累。”
“一点也不。”
第四场很快开始了，对手一改之前的打法，第一板给出低球，之后不断给出下旋球，那颗乒乓不断左右跳动着，像是一个调皮的精灵，阿珊根本找不到可以发力的机会，他只能随着乒乓不断左右移动着。
“不好！阿珊被带入对方的节奏中了……”
第六板对方忽然变手，是弧圈球，正规比赛中常见的打法，那颗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入阿珊面前的桌上，阿珊不断回击着，但对手的防御毫不松懈，就像是一座滴水不漏的堡垒，根本找不到破绽。
“1—6”
阿珊不断正手回击着，对方不断拉开距离，接着阿珊一记又一记的抽球，阿珊的汗水如雨点一样滑落下来，他的腿抖的更厉害了……
“10-9”
两人很快来到了赛点，阿珊快速进攻着对方的左手位，对手回击阿珊的右手，两方不断对攻，球速越拉越快，仿佛刹那间就会燃起电光火石。忽然，对方变化了方向，向着阿珊的左侧发起猛攻，阿珊将身体像左倾，瞬间换手回打，那颗球立马转变方位……过网！
“11-9 阿珊胜。”
当老乒冲到台上时，阿珊已经坐在了地上，这时老乒才注意到阿珊的膝盖上早已绑上了白色护膝，但已经变成了红色……
太阳不断在西边的山边滑落，最后一缕阳光也渐渐消逝，一阵冷风吹过，路上的行人不断加快了脚步。
“我赢了！”阿珊兴奋的说道。
“嗯。”老乒面无表情，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明天就是决赛，对手是六年级的天才球手，我一定要赢他。”阿珊的眼中不断闪烁着微光，他不断摇摆着老乒的胳膊说着。
“明天……你不能参加决赛。”老乒忽然说道。
“为什么？”
“你现在的状态已经不可能赢得冠军了。”
“你不相信我？因为我的伤？我没关系的。”
“有！有关系！”
“我一定会赢得第一，而且……只能是第一。”少年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下去，他不断偷瞄着老乒。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两人都不在说话，只是默默向前走着，一轮圆月已经升上了天空，昏黄的路灯照耀在陈旧的街道上，但依然驱散不了四周的黑暗，乌鸦在古树的树梢上呱呱的叫着，又是一阵冷风吹来，两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有个儿子……”老乒忽然打破了沉寂。
“嗯？”
“他……差不多你这么大的时候，是市里青少年乒乓球联赛的第一名，蝉联三年冠军，之后去省队打球，但是在晋级世界赛时……”
“怎么？”
“膝盖受伤，而且严重到上不了场，其实他就算不受伤也不一定能打过对方，但他还是要打。”
“那他……”
“不出意外，直到现在他也没能正常走路，所以我不希望……”
“他一定很开心。”
“什么？”
“他一定是非常快乐的，起码在那个时候。”
决赛的当天老乒起的很早，换句话说，他昨天夜里几乎没怎么睡，他还是不清楚自己这种决定是不是在重复当年的错误，但自己有一点是明白的，那就是昨天阿珊打球时，他笑得很灿烂。
决赛的体育场比往日来客更多，人声鼎沸中阿珊出现在赛场上。他首先环顾着四周的观众席，那个熟悉的苍老身影还在，他松了口气，之后朝着老乒笑着挥了挥手。老乒也笑着示意，但很快他的脸色便阴沉下来，眼睛不断注视着阿珊的膝盖，他已经做好了随时冲下去的准备。
这回的对手是六年级，对方身体修长，小腿上布满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肌肉，面貌端正双目炯炯有神。阿珊知道，这回是凶多吉少。
第一局阿珊先发球，依然是阿珊最拿手的高发球，然而对手却迅速回抽，阿珊只能不断推档，对方的球速比想象中还要快，阿珊反手回击对方的正中，对方迅速打出下旋球，阿珊没来得及反应，球拍与球轻微碰触后掉落在网上……
“1-0”
老乒头上不断冒出冷汗，他知道阿珊遇到对手了，看着下面阿珊吃力的接着一发又一发有力的快攻，老乒已经注意到阿珊的膝盖又在不断渗血，他知道留给阿珊的时间不多了。
“6-9”
“够了！”老乒大喊，但声音迅速被埋没在嘈杂是体育场内，阿珊仿佛听到了老乒的声音，边回过头来，老乒用哀求的眼神望像阿珊，希望他可以明白，但出人意料的是，阿珊居然笑了。
“7-9”
阿珊不断来回跳动着，仿佛无视了自己不断滴血的伤口，他再次拿出了擅长的正板横拍，快速进攻着对方的左手位，对方也开始与阿珊展开对攻，球速不断加快，球位也不断变低，抽！触网！
“8-9”
阿珊忽然感觉自己身边的世界发生了变化，再也没有了人声鼎沸的体育场，没有嘈杂的人群，也没有裁判的计分，身边只有鸟鸣与水流声，身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平原，面前是桃花遍地，只有自己和面前的对手以及乒乓球桌上不断跳动着的乒乓球，整个世界都安静了，阿珊忽然爽朗的笑了出来，他不断敲击着飞来的乒乓球，感受着眼前的快乐时光。
“9-9”
老乒忽然反应过来，他从来没有在意过面前少年们的表情，自己儿子也好，阿珊也好，实际上，真正困在梦里的只有自己而已，直到现在，老乒才真正意识到，面前的少年正在笑着啊，他是因为快乐才笑起来的，他现在正在享受比赛，其他的早已不重要了。
“10-11”
对手的球速越来越快，阿珊明白对方想通过打击自己的正中来扰乱自己的打法，在正反手之间摇摆不定……切下旋球！阿珊迅速变化了手位并快速打出一记侧切，那枚乒乓迅速转动方位，呈弧线状像对方的球桌飞去，对方快速采用直板横打反击，但是那颗球却没有在他想象中的方位掉落……直板接不到！
“11-11”
阿珊仿佛解脱了一般，不断打出旋球，身体仿佛也轻盈了很多，自己就像一只可以飞翔的鸟儿，不断在球桌左右飞来飞去，羽毛不断飞散零落，球拍不断撞击着飞来的乒乓，自己此刻就是乒乓的化身！在这一刻，自己是自由的！
几年后。
“老乒！过几天我就要去省队参加比赛了。”少年爽朗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了进来。
“行了，你这小子，别太疲劳，你有伤。”
“都什么时代的事了，我好得很，你到时候来看哇，我等你。”
“行了，你的比赛我见多了……喂……喂……”
听着电话那边的嘟嘟声，老乒放下了电话，坐回椅子上，随手打开了遥控器。
“中国男子乒乓球在小组赛的优异成绩已经彰显出……”
老乒把碗里饺子塞到嘴里，用力咀嚼着。
“嘿！醋又放多了”
老温x阿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