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过往，以及将来

大概是从某一天开始发现的，对于过去我几乎没有记忆，虽然能够知道在某一段时间中我在哪里大体经历着什么，比如上学的时间，只要知道终点，就能够通过学年进行推算。
但是试着将其细化的话，就像用直尺测量的时候看完厘米再看毫米一样。我发现记忆的直尺中毫米是不存在的，不，也许应该说没有像厘米那样特别的标注，而出现了它们不存在的错觉，我之前二十四年的人生绝不是一下子跳转到现在的，现在的我也是经历了二十四年的人生堆积起来的。
可是仅仅是明确知道是不行的，只是推算，用事实说明始终无法具有决定性的实感。偶尔能够想起的一两张脸，会对不上名字；想起名字的又不记得脸。
我的人生中应该并不缺少人类的存在，遗憾的是好像没有长久的人类存在，除了家人以外，我几乎没有和别人维持长久的友谊。
简直就像，或许就是。
——我是个薄情的人。
那么，是因为无法记得，变得薄情，还是因为薄情，而无法记住呢？
在思考的途中，我陷入了死循环的问题，结果只能草草结束。
哦，对了。我觉得记不得过去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这代表着我并没有那种需要长久记得的遗憾和后悔。
我的遗憾和后悔生命力极其短暂，总是很快就会被时间抽去情感，留下空瘪的外壳，像秋天的落叶一般在我没有注意的时候分解到了我找不到的地方。
在时间还有剩余的情况下，我还顺带思考了一件更快进入死路的事情。
我对未来并没有期待。比存在过的往事更加缺乏实感的未来怎么能够让我感兴趣呢。
然后，是提问。
以上有多少是真话，有多少是假话呢？
然后的然后，请忘记吧。
作为提问和思考的我马上就会忘记的问题，没有在其他人的记忆中留下痕迹的必要。
1
冰凉的空气顺着呼吸道浸润肺叶，无法分辨出时间的铅灰色天空似乎打算笼罩整个世界，虽说季节已经迁移到秋季，但是温度到了最近才突然降下来。
将敞开的外衣拉链拉上，我踏入了这座陌生的城市。
蒙蒙细雨像是连接大地与天空的丝线，绵绵不绝，不经意的刺痛裸露在外的肌肤。我开始后悔在这样的天气出门了。
但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没有选择出门时间的权力。除非列车停运，或者出现极端天气，否则我是不可能不在今天来到这里的。
站在车站人来人往的广场上，从心底开始迷失的混沌让我赶忙收回了视线，要是长时间盯着过分宽广的世界，本能上我会受不了，至于会出现什么状况，我还不太清楚。
掏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将微信里她发过来的地址复制到前往地点的一栏里，我向着广场的边缘走去。
对未来没有太大兴趣的我没有想象过未来的科技，当然也不曾知道科技有一天能够发展到现在这般模样。
不要用出门就可以订餐，可以买东西，可以和远在他乡的人建立联系。
对于像我这样有一定社交恐惧症的人来说，这个时代真的很友好。
抵到目的地时间比我想象中要长，化了差不多四十分钟的时间。对着司机道谢，差不多在鞋底踏上地面的刹那，我就忘记了我们在四十分钟内谈论的话语。
我现在的性格比小时候要好很多，或许在不亲近人的本质上没有改变，但是表面上已经能够和别人正常聊天了。
路痴的我在小区里绕了有五分钟左右，这也是我在毕业以后不愿意出去旅行的原因之一。
当我准备给她打电话求救的时候，我要寻找的楼号奇迹般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距离我下车的地方不足二十米的地方，我居然没看见。
小区有点老旧，据说是很久以前某个单位的公寓。尽管到处都装有空调外机这种充满现代感的机械，不过还是感觉融入不了我刚刚抵达这座城市第一感觉。
楼内没有装电梯，她住在接近顶楼六层的五楼，对缺乏运动的我来说，简直就是一次户外登山。
说笑的，我现在住的地方也没有电梯，爬楼是每天的必修课。
2
踏上灰色的台阶，和装有电梯的那些大楼不同，水泥的台阶没有沾染上太过明显的尘埃，有人住在这里的充实感马上就会涌上来。
对于不认识的人我也没有办法想象，结果涌上来的全都是她的事。
我以为全都忘了呢。
在品尝细节之前，先将关系理顺一下吧。
她是我为数不多，现在仍然保留着联系方式的朋友，常常会互相发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大概是因为我们之间的交流太过于无关紧要，结果在见面之前，我不得不从搭建我们之间的联系开始回忆。
我们是大学的舍友，原本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只是一起完成作业，偶尔搭手帮忙这样若有若无的存在。
造成我们之间关系剧变的是那个男人，算是我的初恋吧。在人类的关系中我们交往过，但是我至今仍然无法确认我是否爱上过他，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原本就飘摇的感情变得越发模糊，当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已经忘记了。
可能我真的是个薄情的人吧。
不过那个男人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她也说不定，毕竟没过多久，他对我提出了分手，并立刻和我的舍友好上了。
根据我以往的经验（从电视剧和小说中得来的），我们应该反目成仇才对，不过那样的暴风雨并没有来临，我也没有经历暴风雨的勇气就是了。可能是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感情的支撑，连培植仇恨的土壤都没有。
可能是对我有愧疚，她后来对我很好，处处照顾我。
和我这种常常被忽略的人不同，她是正好相反的人类，对我而言只存在想象中的阳光形象几乎全都在她一个人身上表现出来了。
现实中能够和她这样的人攀上关系，我简直求之不得。我本来就没感觉失去什么，和她变得要好稳赚不赔。
对于他们的幸福，我也表示祝福。那个男人是个很好的人，交往的时候对我很好，让我觉得就算是他真的拿我当跳板都可以接受也无所谓的那种。可能他也发现了我是个薄情的人才会远去吧。
毕业以后，听说他们很快就结婚了，我那个时候刚刚找到工作，并没有来参加婚礼。
等到我再一次听到关于他们两个人的消息时便是噩耗，应该是噩耗吧，薄情的我并没有泛起悲伤的心思。
尽管如此，当她说想见我一面的时候，我还是买了最近一班的高铁来到了这里。
3
抬手敲响防盗门，没过几秒她就打开了门。
快下车的时候，我跟她联系过，可能她预估到了我来的时间了吧。
“哟。”我局促的对着她打招呼。
路上我明明模拟过不少开口的方式，但一到她面前我就全都忘记了。只能用力的扯出平时面对领导的微笑，我没有实际见到过自己是怎样笑着的，但是一定很滑稽。
手把在门上，一脸倦容的她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长胖了呢。”
“嗯，不爱动弹。”
她剪短了头发，上一次见面还靓丽的黑色变得黯淡了许多，脸庞瘦削，身体也是，原本就瘦的她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让人担心的想要立刻握住她的手。
但是能够握住她手的人不是我。
“不好意思哈，我最近准备搬走了，家里有点乱。”
诚如她所说，不大的房子里到处堆积着物品，跟小时候镇子上的菜市场似的，不过这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满满当当的堆积却显得她小小的背影更加孤寂。
在沙发上坐下，她给我端来一杯热水，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引起了我的注意，她结婚的时候给我发过照片，我记得好像不是这一枚。
“他走的一点都不痛苦。”
她艰难的开口，沙哑的声音将她的苦痛传递到我的心中，借由她的伤感我终于找到了一点应该在这里表现出来的严肃。
果然我刚刚的笑容很滑稽。
配合悲伤的表情，我想起了应有的礼仪。从背包的口袋里掏出压出些许褶皱的白色信封，双手握着递给她。
“这个……”
“不用了吧。”
“……还请收下。”
她知道我不擅长和人交谈，没有再拒绝。
“谢谢。”
似乎做完这件事我就该走了，但是我刚来到这座城市，除了来见她以为没有任何的目的，走也没地方去。
可是陷入沉默的气氛还是让我很不舒服。
那个男人生了重病，在前不久查出来的，很快就去世了。
“他有没有说什么啊？提到我之类的。”
我试着缓解气氛，话一出口就在心里骂自己，说话老是不经大脑，这种时候还提过去的事。
“哦，对了。”
她站起身，走到收拾到一半的纸箱边，一阵翻找，拿出一本书递给我。
“他走之前交代以后把这个交给你。”
我接过书，马上就明白了。
淡青色和白色交映的封面上写着《情书》，是我很喜欢，以前送给那个男人的小说。
“没想到他还留着呢。”
“嗯，搞不好他现在还在后悔没选择你呢。”
她笑着调侃，我苦笑。
“他又不瞎，要是知道我现在又胖了，他一定庆幸到不行。”
我们有说有笑，忘记了悲伤，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
“他跟我说，以后让我自由的活着。只顾着自己浪漫了一把，让我一头雾水。”
吃着她准备的甜点，我静静的听她抱怨那个男人的遗言。
“作为对他愿望的回报，我就好好出去转一圈吧。”
“你要去旅行吗？”
“嗯，到各地好好转上一圈。”
“记得拍些照片给我看看。”
“一定。”
“你什么时候走？”
“下午吧。”
其实我没有订回去的车票，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继续在这里呆下去。
“挺赶的呢。”
“嗯，最近比较忙。”
“那还特地过来。”
“嘛……”
谎言好像要被揭穿了。
“机会难得，我帮你一起收拾吧，就当减肥了。”
“好，谢谢。”
她没有追问真是太好了，果然瞒不过她。
收拾屋子的时候我找到了丢在杂物中的白色戒指盒，本应该戴在她手上的戒指正静静躺在盒子中。
我还发现了一本相册，很久没见到这种让人怀念的东西，我不禁在她进入房间收拾的时候翻了翻。内容是大学时候的，我出现的频率还挺高的。
话说我们原来拍了这么多照片啊，我完全忘记了呢。
有趣的东西一件接着一件出现在我面前，但能够吸引我的只有一个——蓝色的首饰盒中放着一个耳环，那是我送个她的礼物。本来应该是一对的，盒子保存的这么好不像是弄丢了，她也没有戴着。本来我想问问，想想还是算了。
“差不多先就这样吧。”
我只帮忙了十来分钟，她就宣布了结束。
“先吃饭吧。”
顺着她的视线我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十二点多了。
4
然后是细节了，我和她关系很好，基本没有其他朋友的我手机里几乎全都是她和我的照片。
我记得许多和她一起的时光。
我不关心的未来里她的存在也是利索当然的。
我决定维持这份联系，我要问问她要去哪里。可以的话，我想去陪陪她。
这是谎话。
我想去陪着她。
可是能够决定这件事的人不是我。
5
站在滑动手机顶外卖的她对面，我试着下定决心。
“你不吃辣是吧。”
“他不知道我喜欢甜食。”
“嗯？”
她抬起头疑惑的看着我，她当然不明白，因为知道我喜欢甜食的只有她，所以她才会理所当然的订蛋糕给我吃。
“那个戒指是用我送你耳环改的吧。”
“你说……什么……”
她像是害怕似的退后一步，眼神中满是不安。从来都是她能够简单的看穿我，有一天我会知道她可能没有准备过吧。
“你只打印了有我的照片。”
她垂下眼帘，落寞的笑了，“我可不记得你是名侦探。”
“嗯，我一直都笨的可以，也是个胆小鬼。”
我当然不可能聪明的从那些细节中发现我不曾知道的现实。
“是他告诉我的。”
“他？”她吃了一惊，“你们应该早就没有联系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刚刚你给我了。”
“难道是……”她瞪大眼睛，捂住嘴巴。
我打开《情书》的最后一页，举在她面前，密密麻麻的文字不可能是我刚刚写的。
晶莹的泪水从她眼角落下，也从我的眼眶中涌出。
6
结果那个男人才是知道一切的人。
他对她说自由的活下去，把我送个他的小说归还了回来。
7
我喜欢她，所以会在手机中存满她的照片。
她喜欢我，所以从我身边夺走了那个男人。
他喜欢她，所以接受了没有爱的婚姻。
是不是有人错了呢？我们的选择又是否正确呢？
真是头疼呢。
但是那个男人到最后都希望着她能够幸福是真心的。
我需要回应的是他的希望，还是她的心，或者是我的期望。
也许都不重要。
对于未来我需要遵从的，可能只是我以为会忘却的过往。
8
我伸出了手，她握住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