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已死（二）（中篇硬科幻小说）

位于艾脑科技总部宏瑞大厦的17层，李轩满脸期待地望着项目负责人赵梓宇，等待他的回答。其实研发人员可以视频交谈，他特意赶来赵梓宇的办公室，一是为了表达尊敬，二是为了更加直面地呈述观点。
“你的新思路非常具有创意，在某种程度上也算一种方向革新。但你应该明白，公司的目标服务对象和发展方向，像是这种有驳于设计初衷的产品，公司在这方面积累的经验较少，不一定能在市场上站立优势地位。这个实验产品我会汇报给上级仔细研究，现在你还是专心研发预设产品吧。”赵梓宇很明白李轩的目的，但他不能不考虑风险，这个项目要求的稳中求进，是不能大意的。
“我们也可以尝试开拓新的市场，多样化各类渠道，对我们的抗风险能力也有益处。”李轩有些急切。
“这有些理想化了。基于相关政策的限制，就这个产品来说我们不可能去完全掌握其发展的趋势，引发的后果我们可能承担不起。再者你也明白我们公司的性质，我们资金流也很稳定，没必要冒险。”赵梓宇整理了下办公桌上的纸质文件（具有较高的安全性和仪式感，未来社会依然有一定保留）。
“可这次也是个机会……或许，我们可以在小范围人群测试一下。”李轩向前倾着身体说。
“你不用担心，高层会就你的建议进行讨论，说不定还可以给你立项。”赵梓宇有一丝不耐烦。“最近我也看了算法库，这几天你很努力了 ，好好休息下吧。过几天我们项目组再搞个party，你可别推辞了，难得有一个劳逸结合的机会。”
“谢谢赵总关心，我会定时参加的。”李轩失落地退出了办公室。
走廊的重力控灯，随着他的步伐不断熄灭。
……
在吗，失去的重力？
李轩趴在泰乐酒吧远离落地窗的橡木桌上，充满血丝的双眼盯着对桌的胡渣大叔，用带着哭腔的低沉音说:“我就不知道了，他凭什么否定我！我看现在我在项目就是个烫手山芋，都换了好几波人了，谁都不愿接。他还负责别的项目，把精力全花在那些简单的上，想有绩效后赶快被调离，尽早脱身，根本没时间为我们出力！我们现在就是个孤儿！”说完，他尽饮了一大杯啤酒。
胡渣大叔是李轩的老同事孙辛，目前在策划部门。他边喝着酒，边劝慰道:“你也别放在心里。赵总也算不错了，三天两头跑到公司里跑。熟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忍忍性子，潜下心来，总会熬出头的。”
“唉，老周，你什么时候也变得那么婆妈。你看看我有多少天没睡好觉了。熬，也熬不起了。李轩拿着另一个杯子向餐桌上的插花倒水。
老周沉默着，也灌了一大杯酒，望了望窗外，说:“你别在欺骗自己了。你有想法，但不现实。沉在梦里，不如摆正心态。你真得有些急了。”
老周紧握着酒杯，像是发狠一样说:“你忘了吗，在秋明的日子。”
李轩怔了。他倒水的动作没有停下，任由水缓缓溢出。
……
午后的晴明，蝉鸣喧嚣。秋明高中宿舍楼边的樟树下，李轩斜靠在长凳上，看着远处，手里拿着词汇册。
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躲在远处张望，当她看见李轩时，脸一下子红了，三步做两步地小跑过来。
“你放我鸽子？”李轩有些不满，“不是说好了嘛。你说午后大家都在休息，没人来。可这蝉叫的分贝也太刺耳了。””
“没事啦。我看你一直在看书，就想观察。”少女笑笑，“平时你都是在教室，不怎么出来，我想这次是个好机会。”
 “哦。你之前神秘兮兮地约我来，还说内容保密，是什么事？”
少女扭着身体，随即坐在李轩旁。
“你这书呆子。学校马上就要庆祝元旦——我代表班里独唱，你可要在台下使劲鼓掌呢。”
“就不，气死你。”李轩坏笑着。
“哼，那你就不要找我啦。”少女作了个鬼脸，“但是有一点你肯定得求我。”
“我求你？除非陨石坠落在太阳核心。”李轩来了兴趣。
“你还真是被蒙在鼓里。”少女看着李轩，“有一次我到你教室找你，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怎么知道。”李轩摆摆头，“你总是会捉弄我。”
“这次绝对不会啦。”
“我会信你，糟老婆子坏得很。”
“你骂谁呢”少女提着李轩的耳朵。
“疼，疼。你轻点。”李轩躲闪着。
少女耳语着，“当时我看见你课桌上还没收好的笔记本，记着你的乐谱。你这人就是闷骚，每首歌都写着原创，好像要告诉别人一样。”
李轩红着脸，“你想怎样？”
“当然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机会唱你写的歌啦。不过有个小要求，怎么样？”
“说吧，百分百地狱难度。”李轩心里还是有些小期盼，他也想看看真正的人声唱他的歌是什么感觉。“不过我会尝试的。”
“你听好了——大声说一句，何堇昕我喜欢你。
”
……现在的女孩子都那么奔放吗？
李轩窘红了脸，嘴角翕动着，轻说了一句。
“我没听见，蝉太吵了。”何堇昕咧着嘴笑着。
不管了，李轩想。
“何堇昕我喜欢你！”
蝉声与李轩的小小宣誓混杂在仲夏之昳，融进一片醉熏漂浮的气溶胶中。
一个月后，校体育馆的舞台上，何堇昕身着绸丝白裙，握着话筒轻盈的吟唱着。人造云雾缭绕在她的身旁，舞台上的她，像是隐没在梦幻之境。台下，李轩内心激荡，手心也握出了汗。
不久，他的耳内只有掌声雷动。
文艺表演结束后，李轩等着聚在何堇昕身边的人群散去，悄悄走近，“想不到你还有温柔的一面啊。”“让我大吃一惊。”李轩伸出大拇指。
“你没见识到的还多呢。”何堇昕得意地笑着，“跟姐混，有肉吃。”
“小李子，有没有兴趣参加我的庆功宴？德胜KTV四楼428号！”
“一定捧场！”李轩说，“我去准备下，去去就来。”
晚上7点，不出预料地来了很多人，大家都围着何堇昕嬉笑着，李轩很开心，只是稍微有些变扭——来了很多男同学。他喝了很多的酒，还破天荒地拿着麦克风连唱了几首。
李轩享受着氛围 ，那时还叫小周的死党大声拍着手掌，同学们也跟着起哄。
一种莫名的激荡蓦然涌动在李轩的心中。
“我准备考伊斯曼音乐学院，说不定大家都能唱我写的歌了。”李轩大声的宣布。
“祝福你梦想成真！”大家都雀跃着，除了一个人。
“堇昕，只许你只唱我的歌。”李轩觉得自己说的话挺霸气的，今晚豪气他一回！
天色渐晚了，男同学都喝了几杯酒，其中何堇昕的同班同学庞文民灌了几大杯，猝然站在点歌屏前，拿着麦克风，脸色通红地盯着何堇昕的眼眸，“堇昕，我喜欢你好久了。” 
扩大后的高保真音回荡在在封闭的包厢里，收束了欢腾，随即又泛起一阵窃窃私语的涟漪。
“……可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何堇昕笑笑地望向李轩。
李轩呆住了。
但他迅速反应过来，立刻失态地大声喊着:“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凭你？小爷我音乐学习样样精通，你算老几？”
“我告诉你李轩，你——你不配。”庞文民拿着话筒说，同样鄙夷地看着李轩，用淹没李轩的分贝说，“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偶尔被人关注就膨胀了？随意消费堇昕对你的爱，堇昕为了唱你的歌，为了向全班解释，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你知道吗？还有你自己自诩学习刻苦，何堇昕每次在外面等你，你都从来不感到奇怪，难道多向外面望一下都不肯吗？而你，有时候居然还不满？”
“你观察还挺仔细的。”瞬间，李轩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但依然嘴硬，“那是我要考好大学，不像你一样胸无大志。”
“还真是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呢。”庞文民轻蔑地笑，“你，不过是以自己为中心，以他人为半径画圆的自私而已。”
庞文民看了看何堇昕，一字一顿地说，“他，一定不会让你幸福。他始终在意的是他自己。”
“庞文民，你到底想干什么？”李轩怒火被点燃了，冲了上去。
李轩和庞文民扭打在一起，每一拳的挥舞都带着他们最大的愤怒。何堇昕坐在一旁啜泣，其实她也知道庞文民对她的情感。
她有所犹豫，无神地看着他俩，连一句“停下！”都忘了。
李轩根本打不过庞文民，虽然很快二人被同学们拉开了。李轩觉得很丢脸，跑出了包厢。
眼泪在他的眼角徘徊，他走在热闹的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为什么总有人不肯承认我，我哪里得罪他了，非要针对。
他开始咒骂，只不过在心里。他并不想当个异类，尤其是在人群之中。
为什么要逃跑，聚会本来是很成功的。庞文民破坏了气氛，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我一定可以让他很没面子。逃跑?是我不懂世故，还是根本就没在意她?
也许，我在逃避什么。
他穿过了繁华的步行街，沿着城市湖畔孤独地行走。他想打电话给何堇昕，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他靠在栏杆上，环望四周，等着风来。
突然，远处有个人跑来，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何堇昕大口地喘着粗气，递给李轩一瓶蜂蜜水，“喝吧，醒酒的。”
李轩有些晕，他不知道是接还是不接。
“不要在意了，大家会处理烂摊子的。”何堇昕把蜂蜜水放在栏柱上，附下身子，双掌搭在膝盖上休息。“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你还是靠在栏杆上吧，舒服些。”李轩躲闪着她的眼神，“你在意吗？”
何堇昕没有听从，而是走到李轩的面前，“一起回去吧。”
李轩鼻子有些酸，“谢谢你来。”
“我决定了，我一定会考上伊斯曼学院，等我功成名就的那天，有时间好好爱你。”
“现在你还在说什么胡话！放弃什么或坚持什么的一直你的意愿，你也为别人考虑些啊。”何堇昕哭了，压抑的泪水喷涌而出。
李轩盯着何堇昕，瞳孔没了光。“是吗，你原来一直不开心啊。那你又为什么愿意付出。”李轩心语。
“你爱我吗？”
“爱啊，也疲倦了。”何堇昕擦了擦眼泪。
“你到底喜欢我哪点？”李轩突然问道，他知道，这也是庞文民想问的。
“我喜欢你平时安静的样子，可在我身边却很开朗有趣，尤其是为梦想不顾一切的热情，和别人不一样的执着。”何堇昕平静又带着哭腔说着。
“真是有点牵强啊。”李轩心想，或许他是对的。
“如果我北上，放弃一切，你愿意跟我走吗？”
“……会有人陪你走的，你还是在这里好好待在学校吧。”何堇昕把头撇向一边。
“回去吧。”何堇昕说。
他知道，从前的何堇昕只是新奇，没了最初的新鲜感之后这份感情又还能坚持多久。他喜欢独自一人，她喜欢人群中央，他和她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现在的她，只凭性格上的不同跟着他就有会无尽的痛苦，她也是不好挑明，但终究会离开。 她又在挽回什么？
还是终结这不对等的感情吧，希望你能够恢复到以前无虑的样子。
可以得到救赎吗？我在哪，酒吧吗？还是城市湖畔？还是梦境中？不过那一首，永远是你的歌声。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李轩脑海有些恍惚，他未从想过有着一天，也许，根本没想过。
“是你的想法吗？”何堇昕问到。
“对不起，你现在说的，我心中竟没有悲伤。”何堇昕看着他，捋了捋垂腰的长发。“对不起。”
她轻轻地走了，留下沉思的李轩。
李轩看着天空，是上弦月。
清风袭来，吹醒了李轩的酒。
“我在干些什么啊。”李轩用力地抓紧了栏杆，“不过，这也是我的真实想法吧。”
会有人来吗？
……
“好好想想吧，不要再失去了。”老周披上了衬衫，起了身，走向酒吧柜台，“结账。”
“就差那么一点了，真的能放弃吗？”李轩瘫在桌上，也许我也该听一次劝了。
“这位先生，你碰到什么烦心事了？”一个优雅的年轻男人举着波尔多名庄红酒，看着李轩。
“你是谁？”李轩觉得可疑，年轻男人的装束和这里格格不入。
“这位先生别见怪，其实我的内心已经老了。”年轻男人把手伸向西装的心脏部位。“我是一家民营脑科技公司的总裁，我们遇到了些麻烦。”他递给李轩一个印有三维码的金属卡片。“这里有我的详细信息。”
“挖墙脚么，真俗套。”但李轩还是收下了。
“尊敬的先生，听说你有新的想法，我们公司欢迎有大胆的创意。”
“别烦我了。”李轩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泰乐酒吧，走在街上，像是白天一样看着夜空，却没了期待。
“老周请我喝了酒，我马上回去。”李轩打给妻子，言语中充满了温柔。
就这样，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