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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五—五—五(中)

2023-04-03SCP逆模因部 来源:百合文库

基金会特工George Barsin是块大铁板:身高将近两米,肩膀方正,好似布鲁斯蒂姆的卡通。他光头,蓄胡,保养精致。他的制服是量身定做;现成的衣物很少有他穿得下的。
他到了Green地点是在刚过黎明,六点钟。地方很偏僻,面积一到两亩保养不善的灌木林,在奥哈伊以北高速路支路的支路边。
Barsin是基金会异常宗教表现部的一分子,他们处理邪教。
“Green”不是Barsin到此要面对的邪教名字,只是个代号。Barsin不知道真名是什么。昨晚的简报里,有解释说某种合理的安保理由使得在此必须用代号而不能用真名,但这些理由本身是不做解释的。 Barsin,并非傻子,看出来这是在说真名上有某种认知危害。或者某种记忆隐蔽现象令其不可能被记录。或-他和基金会研究员打了太多年交道必须如此考虑-某些人只是单纯的忘了记录真名,想要遮丑。
如果有个SCP编号,也是没有告诉他的。
*
房子是一坨丑陋的白色蔓延。一层木制建筑,没有两个窗户造型一致…衰颓。大堆的垃圾、木料、生锈的汽车零件、肮脏的绿水滩。柳树和悬铃木从两个半侧侵入,落叶和种子还有某种可怕的有机粘液铺满屋顶,堵塞了排水沟。透过窗户,只能看到紧闭的窗帘和幕布。前门虚掩着。
Barsin小心地向房内推进。入口几乎直接通向一个宽敞的客厅/餐厅/厨房区。房间昏暗,光线大多是从入口门里投进-Barsin没把门关上-或是从窗帘边摸到了些路。这地方很脏,闻着是发了霉。静止的空气如同烤箱,这里非常安静,但有一种模糊的动静,像是有人在说话,在大厅的远处,言语听不清楚。
"—黄蜂和,对,里面会很锋利。当你被移动,那tloi kwrlu dlth你会流血—"
Barsin走过大厅,经过一片墙壁装饰,这里曾经有面镜子,但已经被完全涂黑。
简短的搜查后,他确定房子里其他地方都是空的,于是他来到最后一个房间。门是关着的,但那专注的叨唠声就是从门内传来:
"—在家。非常简单。我要给你点什么。简单的两部计划供你拿去,别忘记alth amnth在下。第一部分:找些比你弱的人—"
Barsin敲门,大声,两次。
碎碎念停住了。再无其他声音。Barsin打开门。
房间一片黑,窗户被厚窗帘盖住了。对着门的角落有个电脑桌,散乱到一张桌子所能散乱的极致,铺满半拆解的硬件、USB、巧克力包装、纸团、圆珠笔。有个游戏鼠标,已经被垃圾堵得不能动弹。有个高级视频摄像头,一个显示屏,显示屏上放着视频,全是灰。
显示屏前是一把廉价的转椅,一个大概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不舒服地耷拉在椅子上。他皮包骨头,皮肤褪色苍白,Barsin觉得可能是营养不良。他的发型曾经可能是时髦精致,但现在已经失修,等他回头时Barsin能看到他眼周的黑眼圈。看起来他好像一年都没睡觉了。 他发着臭。房间里满是恶臭,浓厚到已经肉眼可见。
就和这种异常病毒/宗教现象一样—这个教派, 如鸟群聚集在这个年轻人身边—叫做"Green",他自己被叫做“Red”。
"早上好, " Barsin说道。"我们看了你的直播。"
年轻人摘掉耳机。“你他妈谁?”
"我叫George Barsin。我是一个组织派来的,呃—"
Red如出笼疯狗般从椅子上窜出。他拳头先到,丢掉了耳机。 Barsin微微向左侧一倾,躲过了这一拳。他抓住Red的胳膊往前拽,猛地一拽,化解了这股攻势,让年轻人牙齿先到了门框上。Red跌撞后退,蜷缩着。他慢慢站稳脚步。他的嘴角冒出泡沫,混着血丝。在地板上的垃圾里一阵扑腾后,他的手摸到一个烙铁。
Red再次冲来,但Barsin却把宝贵的一瞬间浪费在追迹烙铁的缆线上,想弄明白它是不是插着电是不是热的。并不是,但这样的分心足够让Red凑到面前,用双手把铁块按到Barsin的肚子上。一阵电滋滋和橙色火花飞溅;焊铁在Barsin衣服上穿出了洞,但停在了他的腹部,留下一道大口。下面是裸露的皮肤。他的护罩是隐形的,有一定秘法性,和保护其他部位一样护着他看似暴露在外的脑袋。
Barsin给Red来了一发腋下锁头。有些随性的打击,不算精心编排。Red如同着了魔但Barsin,说白了,是有备而来的。只过了几个动作,Red便被缴械击晕,平躺在地安安稳稳。
Barsin 盘点了一番。他陷入真正奋力搏命的战斗次数还只是个位数。这一场得分中等。动作用了十五秒;双方都有失误。值得学习的经验。
"那我就省去介绍了,"他对Red说。“直播式媒介很新奇,我们以前从未见过。比传统的自助书和封闭场地模式好。你开头得了一分,满分十分。但我们预计它会消退,我们也准备好了收容程序。我们有人管着直播服务。如我所说,我们会封锁你的账户。我们会用我们自己的频道发放预防接种代码。"
Barsin想把衣服理顺。完全没用。算了。
"但你是源头,”他说道。“单用接种代码可能没啥用,需要物理干预。”他摸向口袋-在那放着一把非常耐用的枪,但他选择在这次对峙中就把它放那—拿出一件好似眼科医师窥镜的仪器。他跪下,扒开Red的右眼睑,用窥镜对准,一道亮白色的光线投射而出,将整个眼睛覆盖,让它紧绷大睁。Red的全身肌肉几乎也一并紧绷,让他被定在了地板上。他咬牙切齿。
Barsin对Red说道, "这个人是无辜的。没有人应受你对他做下的事。放过他,永远离开这个现实。"
在咬牙切齿中,Red挤出一句话,"你。他妈。是谁? "
"好。" Barsin按下另一个按钮,光线从纯白变成了复杂的红蓝螺旋星形。如肋骨被强行掰断的咔嚓一声。青年开始大叫。听起来不像Red,这是浑身的大叫,痛苦而无助,大声到了他生理的极点。它从腹部开始移动,全力扩散,直到他无法呼吸喘息然后再次重复,让他弯着腰在地上抓扯不停。在第二轮完整呼吸后他冷静了下来,变成了呜咽的哭嚎。
"耶稣基督,别再送我回去了。求你。"
"我不会的。没事的。"
"不准送我回去了。我看不到。是谁? "
"没事了。你的视觉会回来的。我的名字是 George。你的名字是?"
“有个坑,”青年哽咽着说道,“只会越来越糟。它不会停止。无底坑。”他胡乱嘀咕了一阵,慢慢没了声,他的眼睛还在乱动,盲目。
“你现在处境真是非常糟糕,”Barsin说。
青年强烈地同意。
"有东西出了问题," Barsin解释道。"而那东西,那个可怖的出了问题的东西。找到了你然后劫持你并顶替了你。它现在就在这,用你的皮囊做手偶,把你遛来溜去,让你开口。复制。你经历的梦魇同时也在侵扰十万人。这是坏消息。好消息是我们找到了你。我还能看到你在那。有个好机会我们能把你救出来。
“一个‘好机会’?”青年呼吸了两口。“如果你不能-”他急躁的开头道。
“专心在红蓝螺旋这,”Barsin说。他仍然把窥镜对准青年的眼睛。
“什么?我什么都看不到。”
“那是因为你没有和视觉神经直接连接。但你的心灵被锁在和它有连接的东西里。你看不到螺旋,但你还是知道它是什么样的。你可以感觉到形状,像是你手背的一股温热。”Barsin的声音变得缓慢,变成了催眠的节奏。“螺旋的想法持续着。它慢慢扩散繁盛。占据更多空间。你想漩涡想的越多,你就越发意识到除了漩涡你什么都无法想。"
青年似乎对此无话可说。他的呼吸稳定了。
"你的思维变慢了," Barsin继续道。“螺旋把你填满,递归的,如同冰晶,直到你动不了身。你的大脑知道自己中了毒。即便你现在目盲,你还是感到有一种反射去回避或遮挡你正在看的东西。过长的暴露会致命。"
一阵漫长沉重的沉默,Barsin在这期间一直对着青年的眼睛投射毒光,一边研究着被照发亮的眼睛,追踪眼部反应的过程,等待那特别的信号。这也不是斩钉截铁的清楚明了;还得连蒙带猜一下。他会等到自己能确认为止。终于,他松开了窥镜的按钮,把它关闭。
青年现在彻底温顺了。
*
Barsin起身,膝盖嘎吱作响。他松松筋骨,长出一口气。他的肩膀放松了些,他把窥镜放到一边。
"你可以把这当做模因化疗, "他说。他是对自己说的,基本上,为打破死寂的空气。年轻男子现在也只能听到嗡嗡声。 "螺旋符号是基准的认知毒剂。长期暴露是致命的。但单纯非致命的暴露可以恢复。你会从中毒中恢复,而Red不能。你可以活下来而Red将死去。因为你,我的朋友,是个智慧有创造力的人类,而Red 是…"
他回想起简报,和他对Green现象的了解情况,有十万人受害,当下正在其中说胡话。他们遍布全球。他看过一些照片,拍摄下被Red骇人消息占据的家里都发生过什么。他听到的是被高度编辑过又极其有限的音频。
不偏不倚的人能做出更好的实地决策,这是他一直被教导的准则。但保持这种公正有时候会比较艰难。
"…放狗屁。”
Barsin 在房间里绕了几步,仔细查看了部分的电脑硬件。这里没什么特别的,但他发现烙铁有点特别。房间里还有狭窄的露营床,配着脏兮兮的睡袋。他把睡袋清理开,把青年搬到了露营床上,摆出恢复姿势。他把窗帘拉开来。外面是令人不快的晴天,太阳直直地瞄准这里穿过窗来。
最后,Barsin扶起转椅坐了上去,靠在房间的远端,这样他可以一只眼睛盯着他的病号。他从口袋里拿出基金会制手机,还有一团胡乱纠缠的廉价耳机线,开始解疙瘩。
他开始放松念起了独白。好像有人在听一样。
"事实上,我并不需要专门到此一游。Green这种事发生的时候不只有一种物理干预的办法。你知道我们发现你时候的原计划是什么吗?对着头顶来一发轨道激光炮。我们做得到的,伙计。随时。你的房子会变成一圈烧焦的木料,你就是中间一团烧糊的黏浆。这是我们对付病毒性、单一罪责模因异常的最新办法。我们能保持距离地完工,在最大可能范围之外,不眨眼也没感觉,也不需要任何鬼细节。很野蛮。非人道。维护轨道激光非常昂贵。我们自己看来它是有效的,也许是的。我不是那个级别,我搞不到统计数据看。
"但我只知道我们总是能做到更好。我看了文件,看到了你,然后…我赌了一把。其实,我在整个计划里只是小角色,我在一场很激烈的会议里对那些我其实没权限搭话的人说了话,我告诉他们说— 这段是改述— '这一切的中心是一个完全无辜的孩子。他不应受如此对待。至少,我们要摆出姿态。'"
一道阴影掠过房间。Barsin略微看了看,不管是什么已经离开了。他没多想。
"然后我也说,‘如果这样有用,能省下我们一大笔钱。’我觉得这才是引起他们注意的部分。但总之我得到了批准。所以我就来这里了。尝试用笨办法救你一命而不是直接轰你成原子。这可能得花一天。六个十个小时吧。别担心。我有播客听。"
他解开了耳机线,把第一个塞进左耳朵。
"你们的人肯定很讨厌你。" Red说道。
操。
Barsin拔枪。晚了。显然没人现在可以说出话来,但他拔枪晚一步的真正原因是这句评语。他本来可以无视的,但一股锋利痛苦的真相夹杂其中。老实说,没有人喜欢这种想法。Barsin已经这么说过很长时间,每说一次音量都渐有增高,对着说的基金会上级也一次比一次高级,即所谓商谈胜过打斗。而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无视。昨天,在他们终于说他可以去试试时,其实很是勉强。于是恶毒的猜疑一闪而过-他们其实门清?他们真的就是想-弄死他?
他们没有。他明白,他们当然没有。但太晚了。等他把枪摸出来,Red已站起了身,像腹语师的傀儡般嬉皮笑脸,转过头直直的看向 Barsin。他们有了视线接触,这次Red的双眼门户大开,Barsin可以直直地透过这里看到另外一侧。Green的思想从深坑渗向 Barsin,就在他的脑后沉淀。
他本能地后冲,打断接触,闭上眼睛。他脚一跌,向后倒出椅子,退到了房间一角。他橙色的晶壁护盾起伏不定,因刚刚穿透它的东西以自己的方式表现恐慌。它断续着保持不可渗透,隔断了Barsin剧烈的呼吸声。然后一闪而无,就此消失。
Barsin没有训练过如何完整理解他刚刚暴露的理念复合体。他有经历基础的实用模因学培训;他可以施放旋形治疗和其他少数几种方式,保护自己免于能把正常人向骨牌一样推倒的特定攻击。但他只是个入门者,并非专家,并非科学家。 Green的纯粹景致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他感觉像是被路易斯·斯罗廷害死的某人,恶魔核心临界的见证者。他知道他死了。唯一的问题是这要花上多久时间。
Red把腿从床上挪下来站起身,还一直把咧笑锁定在Barsin上。 "红蓝螺旋光线。你到底是有多落后? " 他看起来好像变大了,向内陷入空间之内,在原本应是人的地方留下了一个洞。Barsin发现自己无法从角落离开。好像他被钉住了。他的双手传来一种渗人而静滞的麻木感。
现在他明白自己错在哪了。他可能试图在给一片汪洋下毒。他看到了全部, Red对世界的怪诞愿景,他/它浩瀚而恶毒的允诺。腐化无处不在。十万个感染者不过是前菜。孢子正从现实的方方面面繁盛而出:在人们的肺脏内,在他们的思想中,言语中,在土壤里,在天空上。蛆虫癌症和星星信号。怎么会有人这么思考?怎么会有人想要这些?
"你—" Barsin在此用了单数指代。Red和本来的那个人已经没有区别。已经救不回来了。 这就他妈是诈。
它是自愿的。
"你是故意的?" 他说道。"它没有劫持你,是你邀请了它。骇入你的一半灵魂,献上自己,无缘无故?你把自己拖到了不可想象的前线。你不能理解这会引起多严重的结果。你已经害死了你自己。"
Red向他靠近。
枪。 Barsin的思维支离破碎。但它还是抛出了一个词。枪。
它就在两人间的地板上,还在窗外投下的橙光中闪烁着。Barsin拼命抢先冲了过去,却发现肢端那股可怕的麻木感不只是影响了双手,它影响的是自己的感知能力。他不知道这是某种微型逆模因遮蔽效应;他只知道自己的胳膊末端现在是光秃秃的。两只胳膊都是。枪已经没得用了。他只能把枪在地板上推来挤去。他发出无助而凄凉的大喊。Red笑了,甚至都没有烦心去把枪踢开。
" 基金会会阻止你的, " Barsin慷慨陈词,如同颂歌。
Red歪了歪头,好像他从哪里知道了“基金会”这个词。"他们都和你一样弱么?" 他发问。
理解是双向的。Barsin暗暗明白了Red代表什么,这也就意味着Red反过来也暗暗明白了 Barsin代表了什么。 Red感知到了那个把 Barsin派到这片恐怖巢穴的权力机构。Red感知到了“直播服务人员”的影子,还有Barsin所不知道的机动特遣队,他们正潜伏在房子周围等待那再不会发出的行动指令。Red感知到了四个还是五个“野蛮”、“非人道”的制服党安坐在行动顶层,把它们相互编织安排。其中一个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激光打击钥匙,把它在拇指背上绕来绕去,又失手掉落下来。
透过头脑空间Red可以接触到的就这么多,毕竟这也是知道他,它,Red的全部人员。这就是打击名单了。
阴影再次把太阳遮蔽,和之前的一样,但这次持续更久。Red看向窗外,随便点了下头,它便出发了。
Barsin 跌坐在一侧,耷拉着肩膀死气沉沉。想到这些话可能是他的遗言,他开口说,“你以为是你在掌控。但它迟早也会杀了你。我们可以把你救出来。你可以帮我们收容它。"
Red蹲下来,还是一幅咧笑。"看着我。看。" Barsin看了。他没得选。很痛。Red大声又清楚地把话语明确念出:“不。”
"Z…zayin。三四六。Samekh shin," Barsin低语。
Red眨了眨眼。"什么?"
有什么东西在哔哔叫。
"Ae star," Barsin说。"Ae star。"
"操。" Red看向周围,猛地警戒起来。电话。他没看到Barsin的电话。他在床下找到了电话。 他把电话一把抓起,上面有个声音鉴定界面,而鉴定已经基本完成。"停。取消。撤销。"没有反应。声音有误。他扔掉电话,抓起了手枪。
"Zaelochi anaeora。开火, " Barsin说。
Red用一发子弹打穿了手机,又用第二发打穿了Barsin的头颅。
他看向房顶,等待着,仍然警戒着。他就这么等着。
但是无事发生。
《奥哈伊》end
原作者:qutm 译者:ashausesall
原地址:http://scp-wiki-cn.wikidot.com/ojai
忘念碑
“Wheeler女士! Wheeler女士!"
Marion Wheeler才刚刚完成对SCP-8473的例行检查,正准备抽根烟。有人跑过来在 SCP-8473的收容单元外想见她。Wheeler认出她是Dr. Eli Moreno,实习外勤研究员,六个月前加入逆模因部。
"Dr. Moreno。我能帮你做什么?"
"呃。" Moreno紧张地交叉着手指。她要比Wheeler高上一整头年纪却只有她一半,头发零乱,眼镜格外的厚。她缺少经验。但她很聪明,而且学得很快。过几年,她将成为部门里,或者曾经有过的最佳人员,Wheeler对此很是期待。Wheeler最喜欢的莫过于有能力的人。
不过,从这过长的停顿来看,那有能力的一天好像还得在未来。"Dr. Moreno,我一般会要求人员更快一点直奔主题。 "
"有—有个石头在站点后面的树林里。" Moreno嘀咕道。"它很有纪念性。像是座大楼一样,把太阳都挡住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 "
"是的。"
"但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它。我不明白我怎么可能从来没见过。它的影子盖住了整个站点。我是说-它一直在那? "
"是的。"
"这是因为—"
"—你在今天早上接受了第一次例行操作级记忆强化,是的。"
Moreno看起来有些警惕。“就是这么用的?这么大的东西就摆在那里我们看不到?”
"对。" Wheeler看了看表,心头把一些预定安排摆来弄去。把这次“烟歇”延长到整个下午。暂时放下对SCP-3125的例行检查。在体育馆之后审核提拔案例而非之前。晚餐…以此频率,从不 …
Moreno为后续问题的重量而窒息,但终于还是发问:"那是什么?"
Wheeler指向她的左边,通向走廊,表明她就要出发,而Moreno应该跟上。"我给你看。"
*
在数据库里它是SCP-9429。Moreno还没读过条目。她没有权限。
这块石头是一整块,没破,大小91乘91乘147立方的古老、风化、黑色玄武岩。它呈现一个非常轻微的角度,微微向北倾斜。它的矩形直角清楚表明这是个雕刻物件,是人造器物。它耸立在Site 41东侧的树林里,无比突出,莫说是无视它,站点朝这个方向的窗户里它就是主要的视线遮挡。它论体积要远远打过站点本身,就算把地下部分算进来也是。它很阴森。它绝对不会被错过。认为有人会在任何时间段不注意到它,Wheeler必须得承认这种想法岂止于有点神经。
Wheeler领着Moreno走过林中短道来到巨石边界,接着向右,沿着边界进到它的影子下。这是潮湿的一天,雨滴正从石块顶的边沿滴落,还有在它一旁长出的针叶树上。落雨成了连绵不断的白噪音,遮住了其他声响。
"有一种微弱的逆模因遮蔽效应环绕着它, " Wheeler 一边在Moreno前方走着一边解释道。 " 对大部分人而言这是有效的隐形。你已经登上过一些山丘的山顶,我肯定。你从那里应该能够清楚的看到它,但你只会看穿它。这很正常。有种相关效应会在人们造访这块石头后移除记忆。这个效应要更强。它会直接穿透你的记忆强化药物治疗,还有我的。"
"所以我们会把这些都忘掉?" Moreno发问。
Wheeler拿着一个破旧的小笔记本,和一根蓝色圆珠笔。Moreno明白了;她还带了笔记本和笔呢。信息压制有复杂的频谱。有时候书写笔记是唯一的办法,能让你绕过对记忆、电子数据、无线电信号甚至声音的压制区。还有那种强制的基金会制“砖头机”,很多逆模因部特工习惯于带上几种组合,快速摄像头、机械磁带录音机,笔记本,对讲机…
Moreno没想到今天会需要任何一种。
"当然," Wheeler继续道, "遮蔽的一个副作用是我不能完全记得路。我想我们可以安置些路牌,但不知怎么就是没完工…不是因为逆模因效应,你要明白,就是懒而已…啊,好像是这条路上去。"
她们进入石头一侧的通道。其实这不是通道而是一条很深的地沟,从石块顶一直切到底座,头顶可见一线天,阶梯一直向上。Wheeler开始攀登, Moreno跟从。她们沉默着攀登了几分钟。 Moreno几次停下记录一两个字,弯着腰为笔记本挡住蒙蒙细雨。接着她快步赶上Wheeler,她只是维持着稳健不变的步伐而已。
一段时间后Moreno不再记得步数,阶梯刻沟九十度转向左侧后继续向上。Wheeler停在这里,在Moreno上方,转身向她提问。
“你目前都掌握了什么?”
"这是什么地方?" Moreno问道。
"你来告诉我。"
"嗯。" Moreno迟疑了一会儿,不确定从哪开始。她检查了下笔记。“嗯,好。从地理上讲,这块石头是外来的。一开始我以为这里本来有座山,被人工开挖成这种形状,但这种石头本身就有问题。它和附近山丘山脉都不同。你必须旅行至少五百公里才能找到这样的玄武岩。这就意味着它是在别处被开挖,可能是在那里被雕刻,然后搬到了这。"
Wheeler什么也没说,但她的神情似乎表明Moreno走对了路。
"而这是不可能的," Moreno继续道,“这是一整块石头。从尺寸和密度看,它肯定超出了三百万吨重。这还是现在,雕刻过以后。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人类文明还不能搬动这么大的东西。不能整块搬动。这种技术不存在。"
"正确。"
"所以它怎么到这来的? "
"好问题。"
Moreno等待着。她对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所以她等着Wheeler补充。
但Wheeler没有。“还有呢?”
"…它曾被雕刻过," Moreno说着指向阶梯通道的墙壁。"用工具。我注意到外墙也是这样。有很多风化,但这里那里在生物污迹之间的非常清楚,矩形图案。就在这,看到了?小小的矩形。像是老式电脑的那种矩形光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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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凸版印刷的墓碑, " Wheeler 提议。
Moreno眨眨眼。"…是的。样式都是统一的。非常精细的工作, 这按现代标准也需要很好的工具才行。我觉得这种图案应该会覆盖这整块石头。而如果是这样,这些方块就太过细小,这块石头是如此巨大,上面本来可能有几亿个这样的图案。"
"正确," Wheeler 再次说道,“还有吗?”
Moreno 思考了一会儿。她抬头看着雨,思度着这个石头,或者更宜描述为雕塑项目的气氛。孤独,静默,孤立,敬畏…恫吓。还有些恐惧。不过,在这种恫吓恐怖的气氛下,却没有危险感。没有威胁。
"'我们自认为是强大的文明, "她大声说道。
Wheeler听到了,但没有提后续问题。似乎是很满意,她转身继续攀登,Moreno跟着。
通道又拐了几个弯,切成诡异方正的曲线。 Moreno没有再记笔记。她的膝盖在她们登顶时已经快要炸掉了。
光线让人刺眼,她们来到了一片潮湿、风袭、略微倾斜的平地。还有更多的小墓碑凹格在脚下。石块边缘还有些距离但它们没有特征;暗灰色的表面就这么结束在不远处的直线,地平线还在它下面,看不到。这让 Moreno有些眩晕,特别是平面都朝着一个角倾斜,脚下的玄武岩光滑潮湿,还越发湿润。
有一小堆基金会科学设备在这里, 在顶棚下堆着厚实的遮水布。有张桌子,上面摆着一台参差不齐、年久失修的电脑,关着机。远处还有柴油发电机。
Wheeler无视设备走向了不同方向,背对着 Moreno看向天空,手里把玩着打火机,但并没有真的点火。打火机其实是个用来点火炉的丙烷燃烧器,是她母亲过世前传给她的。Wheeler已经不记得了。
Moreno 等了一会儿,手臂抱紧取暖,身子越来越湿。她没有去寻找顶棚避雨,因为Wheeler 没有。她感觉到有些事要发生了。Wheeler一般非常镇定难以解读,但她看起来很是忧虑;甚至是沮丧。刻意关注着打火机火苗,Wheeler似乎不能直视她的眼睛,就如她不想推进接下来应该有的随便什么东西。新人指导?新人起步?欺负新人?
到底是要做什么?
"这是个纪念碑, " Moreno说。
"呵。" Wheeler关上打火机放进口袋里,略有些惊讶。但也只是略有。"这就对了。当然,我其实都给你说了,我提到墓碑—"
"以前有过多少次逆模因战争? "
这算是抓到她的点了。"该死。亏得这么多预热准备。有人告诉你的?你看了条目?"
Moreno看着自己的鞋子。 "嗯,没。其实,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里。我都是猜的。"
"你看起来很尴尬," Wheeler说。 "你为比我预计的提前三十分钟猜到正确答案尴尬。你觉得你在秀给我看。对不对? Eli,看着我。"
她看着。
"继续按这个水准工作,不要为我慢下步伐,或者为任何人。这很重要。"
"你会告诉我为何我们来这里吗? " Moreno发问,她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在她心中另一部分,致命的计算链条已经开始。
*
“问题, ” Wheeler说道,"在于这世界上每个能可靠接触高级记忆强化医疗的人都在为我工作,这里。而部门依然严重人手不足。我们有四十个人,包括你我,四十双眼睛远远不够。我们不能同时看着世界。有无比大部分的世界从来没有人类能正确看到。这对一切形式的逆模因研究都是不可承受的限制。逆模因生物学,逆模因古生物学,逆模因宇宙学,逆模因考古学…这些… 这些学科,全部,都几乎不存在。它们不存在。
"无论如何,我们见过了这个文明的城市。一到两座还存在着。能找到纯属走运。有个部门研究员去度假,服着药就去穿过内华达…看到天边有东西。那种东西。城市在物理上是废墟,厚重的逆模因效应将它环绕,令它几乎不可能被研究,就算是我们也不行。巨大,简单的东西,像这块石头,保存的更好,但就算如此…我们认为这石头是他们在灭绝前建造的最后一批东西了。
"他们曾是人类。他们可能比我们掌握更先进的技术。他们存在于几万年前;也许几十万年前,我们不能确定。很难确定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们的整个文化模因谱都遭到了致命级照射。他们的核心文化概念,他们创造的东西,其象征意义,所重视的价值,都永远不能被再次获知或宣讲。
"我们觉得一个理念盗窃进入了他们的文明,而他们没有办法抵御。一个理念复合体。一次模因复合性/Keter级世界末日情景。"
Wheeler停下来,让雨滴稍微下了一会儿。
"…然后我们就这么忘了? " Moreno问道。"我们其他人。我们在战争中幸存,变成了现代人类。你和我还有所有人。我们,怎么,顾左右言他?就走过去,就这么‘继续前进’了? "
"是的。"
Moreno 蹒跚了下,眩晕感膨胀起来,让她稍微舒服了点。"无数的人死去了我们就这么忘了?你就想给我看这些?你想我把这些记下来? "
"对," Wheeler说道。"对,全记下来。这是你今天要学的第一件事。人类会遗忘任何事。忘记些事没什么,因为我们都会死,是有限的。但有些事必须被记得。我们记得很重要。给你自己记点东西让你能记得。"
Moreno点点头。雨下的太大,她退到了顶棚下用起桌子。就算如此,还是有几滴雨水溅到了她的笔记。她专心而快速地写着,写的东西潦草冗杂,还有大段涂乱划掉。她想知道如果自己是第一次阅读会作何反应。
过了一会儿,Wheeler加入她来到顶棚下。
Moreno看着她的笔记,向 Wheeler发问,好像她还没准备好知道答案:“那第二件事呢?”
Wheeler 说:
"有可能他们的文明里存在基金会的对等机构。可能甚至也有个逆模因部。如果他们是这样,他们的基金会,还有他们的逆模因部,就辜负了他们。
"这是个庞大的现实。这是个庞大的基金会。有很多的Keter和很多的Keter级情景。所以,也许世界末日会是其他部门的麻烦。以及是的,我们雇用你要做的大部分工作是基础研究。实验室工作,非常安全。以及是的,已经几千年了,可能不止几千年。
"但也许不会是这样。也许它就会是我们的麻烦。回答原来的问题,我们知道曾经有过一次逆模因战争。可能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而现在,毫无疑问,有一场将要来临。"
Moreno什么也没说。 她看起来惊愕,崩溃。她有权如此, Wheeler对这种反应也不陌生。这,确实,是每个逆模因部新手指导的一部分。责任的重担可能难以肩负。应该如此。
"欢迎加入逆模因部," Wheeler说道。“这是你的第一天。”
*
Moreno写了很久。Wheeler等待着,没说话。雨还是不停。
“但那是什么?”Moreno 问。“那个理念是什么?”
"SCP-9429-A," Wheeler说道。“我们在七十年代把这个模因复合体隔离了出来。我们把它放在了维加斯一个房间的石板上,地下二层。现在基本是无害了。它对当代人类来说在文化上太过异类,几乎不容管。想想埃及象形文。我改天给你看看。 "
"我读的懂埃及象形文, " Moreno说。“你是说它不可能回来了?”
“以那种形式,非常不太可能。”
Moreno指着什么,在天边远处。
Wheeler 看了看。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阴天和落雨。“你看到什么了?在重度记忆强化剂量下,有些人说他们看到了幽灵。我们甚至有些采访记录。个人而言,我觉得他们的诚实度可疑…"
"嗯。那不像是个幽灵。它看起来像….一个厌食的…大怪兽。一个怪物。一个蜘蛛组成的柱子比这石头还高。至少两倍高。它在朝这边来。这很正常吗? "
"不。" Wheeler已经开始速览检查表。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
"这不是欺负新人的一部分? "
"不,我绝对不会对你说谎,Eli。我发誓。" 一个逆模因遮蔽实体有着Moreno所描述的狰狞外貌,心怀善意的概率大概是百分之零。她们需要支持。Wheeler 发现她的手机没了信号。检查Moreno的没有意义,她已经知道了。唯一的办法是用书写笔记送出信。纸飞机,从树顶丢下去?
"它在弯下来。我觉得它在看我," Moreno说着,看向头顶的空气。Wheeler甚至没有察觉到雨中有任何的洞。“它的头很大,有十米宽。它有…长满抓取手和节肢腿。几十个眼睛。有些被盖住了。上面骑了人。"
"什么?描述下骑手。"
"白人,二十来岁,极痩。牛仔裤,运动鞋,脏脏的棕发,得剪头发了。他中枪了,他全身流血但好像完全不在意。在腰部,然后是喉咙,还有在锁骨上方。他在笑。他…他说,‘不,从来没有发生过’。"
Wheeler用了一转瞬思考这些枪伤是故意的骇人细节,还是这人真的能用某种高级逆模因力量无视掉凡俗伤害。而,如果是后者,怎么做到的,他起初又是怎么受伤的。但更要紧的问题还要靠前。“他看到你了?”
"是。"
"他看到我了吗?听得到我吗? "
Moreno 惊恐着,看起来真的害怕了。"他想知道我在和谁说话。"
"别告诉他。不要去看他。他没有我们的信息,明白?" Wheeler拿起腰间的对讲机,调成播放紧急信标,转身用尽全力猛投出去,朝着Site 41主楼方向。运气好的话,它会安稳落到树林里,在SCP-9429的压制区外,招来一支机动特遣队。“问他是谁。”
Moreno站的很呆,双臂紧贴身体。"你是谁啊?…他说…他说他快完事了。他说他要杀了我。 "
"该死。Eli,听我说。我们要跑。回楼梯那边。如果我们能跑到石块边界它会洗刷掉我们的记忆。"
"我动不了。"
Wheeler 拉住了Moreno的手臂。她也动不了。“把一只脚放到另一只前面!”
“它抓住我了。” Moreno眼球外突,开始剧烈呼吸。
Wheeler放开手分析状况。她看不到也碰不到抓人的蜘蛛腿,或者是Moreno无法移开视线的那个特异面容,或者是那个骑手。但她相信Moreno,它们就在那里,在某种意义上的“真实”上是真实的。她把一只手紧贴身侧;但当然不是为了拔枪,因为这是个Safe站点的Safe级SCP,而且她有必要吗?既然这位神秘骑手都能笑对枪伤了这大概也弄不出什么差别。她面前没什么选择了。她非常非常想发誓,狠狠地咬住舌头。
Moreno尖叫起来。
"Eli!" Wheeler大喊道,"不要看它。看着我。"
"我不能。"
"你要比这更坚强。"
"我不强," Moreno 哭了。
"你是我们最优秀的," Wheeler 说道,"我不是虚伪。你看到了别人都看不到的东西。让你更聪明更强大。你可以反抗。入侵演习!"
"它太厌恨我们了," Moreno说道。 "我不能想清楚。我看不到。求你。求你别。"
Wheeler把她打倒。她绕到Moreno身后,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扶稳,猛击她的耳后。Moreno原地瘫软,朝她的膝盖倒了下去。Wheeler在她脑袋着地前立马接住了她。
但她打的还是不够狠。Moreno只是不省人事了持续了一秒钟。她挣扎着又回过神了。就如她从一个梦魇走入了另一个梦魇。她紧紧抓住Wheeler的手。她已经叫不出声。她的心脏停了。
Wheeler把她转过身来实施CPR,但没有设备支持她复苏Moreno心脏的概率渺茫。
没有人来。电话机扔的不够远。
花了十五分钟她才放弃。
*
接着Wheeler瘫靠在走廊墙壁上,还有最后一步就能离开SCP-9429的影响区域, 她试着理清到底他妈的能给自己写下些什么。
那他妈是什么? Moreno只是去想它就杀了她。她和我们其他人一样优秀。她将前途光明但还是不够优秀。你要怎么对抗一个只吃最优秀逆模因学家的逆模因怪兽?
你…你可以试着建立某种反制模因。但你工作时需要找些防御。你需要气密的、自我维持的实验室,和理想城市要一样大, 像Bart Hughes以前建过的那种。像是…Site 41下面的那个。
上帝。我们和这东西斗争多久了?
身后一阵吵闹。她转过身, 阶梯上远处,他就在那, Moreno说的那个骑手。皮包骨的年轻男子,带着敌意的皱眉,还有,是的,两个一直冒血的枪口。他的鞋被血浸透了。
他大喊,“Marion Wheeler!湖的事是我欠你。"
Wheeler 站起身。她不知道对方说的湖是什么。但她也什么都没说。
骑手做了个手势。蓝色棕色和黑色的各种尺寸的蜘蛛从角落钻出,淹没走廊一直没过她的膝盖,铺过了他的肩膀,朝她翻滚而来。它们一边铺涌一边发出诡异的、有机质的嘈杂声,就如湿叶子。肯定得有几百万只。要是她害怕蜘蛛的话可能会更有效果。
太糟了。她才刚刚对这个实体了解不少;他们有过交际,对方私底下厌恶她,它似乎还有一个人形的说话部件…以及污秽的想象力。但在这蜘蛛大军淹没她之前只有一秒时间,这根本不足以写下哪怕一个字。Moreno的死,然后,就是白死了。
她向后一退,越过门槛。
*
雨终于小了。 Wheeler点起一支烟,回头看向主楼。是时候去例行检查SCP-3125了。
《忘念碑》end
原作者:qutm 译者:ashauses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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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Adam Wheeler真的去想一想,或者如果有什么人向他提出了正确的问题,他就可以说出事实—其实他的现状完全没让他心满意足。一经反省,他就会发现,其实他根本谈不上“幸福”,他的生活中有大片严重的缺失。但他完全没去想过。在他和这些问题之间隔了一片虚无。客观地说,学术地说,他的生活是很好的。作为职业小提琴家,他以自己的最爱为谋生之业。他有天赋,认可,挑战,花样,喝彩,适度的财富。还有什么好问的?他不该爱这样的生活吗?
在某些熬人的瞬间,他的脑后会有些许灰暗的忧虑。那是他清晨醒来后的几分钟,在他前去洗澡之前;那是在后台不能用手机、除了等待无事可做的死寂时间。这令他烦恼,时不时地,感觉他好像存在于某种长影之中,由某种他无从思索的庞然思绪投下。但剩下的时间里,在每天的日常中,他和他的经理人还是把日程弄得尽可能忙碌。 他表演,独奏以及乐团合奏,他录音,他作曲还教课。每周都有新挑战。他一直忙碌,而他一忙碌这种感觉就会远去。
在那个వ到来的早晨,正当他刷着牙,一条小小的黑蛞蝓从他的眼角掉了出来,落进了酒店水槽里。
"Mpfghl?"
他揉了揉眼睛,牙刷上流下泡沫。他近距离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对的:还有一条,一条更胖的正在那里生长,尾巴正从他的泪管里往外钻。
"空手我可做不到," 他自言自语道。他吐了一口,擦了擦嘴,从洗漱包拿出一把镊子。他小心地夹住蛞蝓扭动的小尾巴,把它拔了出来。和拔一根鼻毛差不多疼。他把蛞蝓丢进水槽和朋友团聚,然后把它们和着牙膏沫一起冲走。
他注视着水槽洞良久。好像他忘了什么。他就是想不起来。他摇了摇头,走去穿衣了。
*
Wheeler已经跟着新英格兰交响乐团巡回演出了将近一个月。他们已经到了最后的会场,这是他们的最后一夜,Wheeler百感交集。巡回演出,对他来说,是探索阀限生活的机会,在这他可以推掉一大堆俗世顾虑,只是作为一个起床、旅行、表演和睡觉的存在而存在。但连着四周也让人精疲力竭。巡演到了这座舞台,即便是乐团里最天性快活的成员也表露出神经衰弱,曲目表也变得陈旧而重复起来。
昨夜,他的经理人留信交代了接下来几周的计划安排。大概是时候去关注这些事了。
晨间排练十一点开始。Wheeler从酒店打出租车去会场,随身带着他的礼服和小提琴。他的小提琴是祖传的,有一百多年历史,巡回演出时绝对不会脱离视线(他的礼服就只是一件礼服了)。音乐厅非常接近市中,坐落于车水马龙的鼠穴之心,而这意味着出租车行程会步履维艰,就算是过了高峰期也一样。
在舞台门前,这地方一片混乱,但也只是常规的演前混乱而已,这在Wheeler的职业生涯里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他抽完一支快烟,便加入了技术员、表演者和行政人员的繁忙人流。他找路去到化妆间,更衣,取出小提琴调音。他回想着今夜的曲目,更多是出于无聊而非梳理记忆。他把整首曲子都记住了。
还剩几分钟时间可以打发,于是他翻了翻手机上的头条。然而再一次地,他不理解的恐怖新玩意儿在病毒式流行。今日的风尚,是在墙上涂一块黑色直角矩形,或者是镜子上、或者是图画的顶部。以及他们在聊着什么。Wheeler不太能听懂话中的词语。他们说的是一种他根本不熟悉的语言。他不是歌手,但他表演过作品的歌词有过拉丁语、德语、希腊语、法语…而这种语言中带着一股怪异的生造感,好像就是英语但元音和辅音全都调了个。
排练顺利进行。Wheeler老早前曾发誓绝不在表演中开小差,他也演奏的非常得体。但他看来好像乐团里不少人心不在焉。他用暗示的目光和指挥对视了几次,都是一样失意的目光。等到下午晚餐休息时,那位指挥,名唤Luján,私底下对他评论道,“他们的眼睛得修理下。”
Wheeler没完全明白。反射性地,他用手指揉了揉眼睛。早间的记忆试图冲出,但没成功。“你是说,激光手术?”
Luján回答了几个无法理解的音节,悄悄走开了。
*
观众席开启,全场满座。一如既往,有段短暂灰暗的死寂时间,Wheeler要等着所有表演设备开启。 今天焦虑感要盛过寻常。这种感觉紧抓着他,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冲动让他想跑掉。肯定了,他想着。我可以马上毁掉我的事业,就现在。打好包跑去舞台门。也许出租车都还在等着呢。
但他把这按了回去。这是个幼稚的幻想而已。巡演已经太久了。再一场演出就结束了。
终于是时候了,他出场,在瞩目下,他就位。今夜的第一首是肖斯塔科维奇。第一乐章是沉静、萦绕、近乎伤感的夜曲,但不过多久协奏曲就会改变协和,变为热力十足、不协调和蛮野。 它也是冗长的,真正的锻炼,而且很多部分蛮不讲理地难以演奏。他今天在状态。接近无失误,而他的听众们-他听不到也看不到-似乎在全神贯注
曲作演奏到五分之四时,某种魔咒发作了。会场气氛里有什么东西变了。大厅的气温似乎抬升了几度。更让人注意和担心的是,Wheeler身后的音乐开始减弱。指挥也停了下来。
困惑中,Wheeler继续演奏了一两秒,维系着他自己的内里时间。但再过了一秒,已经非常明显有什么东西不对,有什么东西所有人都能看到就他不能。他从乐器上抬起头瞟了一眼,发现Luján正盯着他看。其实,乐团里的所有音乐家都在盯着他,他们都戴着一模一样的表情,无情,按捺不足的愤-
他们被顶替了。
乐团已经没了。全部七十人。顶替他们的东西不是人类,而是某种外来的、比例错乱的粉棕色肉团。每一个的顶部都是一团厚重的突起,布满呆滞的生物感官和弹性的开口,以及,在帽子上发芽出各式恶心而混色的真菌。它们身上挂着黑白布料,经由怪异裁剪或掩盖或凸显着它们满是斑点、毫无一致的身体结构。
Wheeler在恐惧中蜷缩。他几乎要从舞台前方跌落。他的胃开始抽搐,他想呕吐,但脑中发了狂的一块碎片还没有恐慌,对着他说,等下。没什么变化吧。人类一直就是这个模样。对吧?出了什么事?有什么问题吗?
朝着观众的黑暗,他看了一眼,惊愕。他们中散播的沉默能量也变了。他们也被顶替了,他知道。而它们知道他还没有。问题就在这里。
把小提琴紧握胸口,Wheeler跌撞着走过舞台,穿过指挥,向着侧翼区跑去。这时,音乐家们纷纷从座位上缓缓站起,任由它们自己的乐器东倒西歪。Wheeler在一位大提琴手的位边绊倒,站起。指挥跟着他,其他音乐家紧随其后。
Wheeler来到了翼区。有一对幕后人员等待着他。它们和其他人一样带着平和愤怒的表情,还有一样的血盆大口。Wheeler停下来转过身。他的心脏差点没停住。
Luján,或者那个曾是Luján的两足物,正朝着他走来。他要略矮于Wheeler,但要重很多。定在原地,没有清楚思考,Wheeler便举起了他的小提琴,好像这能够当他的盾牌。指挥从他毫无抵抗的手里夺过乐器,在脚下随意地折断了琴颈,如同踩扁一个纸箱子以供回收。
Wheeler向后退,举起双手。他撞上了正在不满的幕后人员,它们还在轻柔而无言地试图抓住他的胳膊。他甩开抓握,勉勉强强地从它们身旁扭了过去。他潜入了后台的走廊迷宫。然后他拼命地奔。
*
上了四层楼,在某个偏远、半黑暗、好像多年没怎么使用的走廊里,他发现了一间厕所。他跑进去吐了起来。 这让他感觉好了很多。他用水冲了嘴,点燃一根烟,这样也会好点。
肾上腺素已经耗尽,他的膝盖还在因为爬了太多层楼而颤动。但听起来好像没人紧追着他。所以,在这安全的时刻,他问了自己一个严肃的问题:我是遇到惊恐发作了吗?
他倒是不知道惊恐发作是什么感觉。在让自己和舞台拉开这么多的距离后,那边发生的情况感觉像是发狂的梦境、妄念的幻觉。
但…不是这样。Luján打碎了他的小提琴。这一点肯定是发生了的;他带着痛苦的清明记得这一点。他和Luján的关系从来只是不温不火的职业合作而已,但这个人也确实是职业的。如此糟蹋一件珍贵乐器对他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对乐团里的任何人都是如此。有什么地方出了错。
所有人。
除了他。
他把烟头丢进厕所。他按住水槽,看着他的镜像,随他的眼睛慢慢强迫聚焦,他发现,带着一丝警醒,他看着的并不是自己的镜像。水槽上的镜面已经被粗糙地涂成了夸张、漆黑、滴液的矩形。它在放出热量,盯着它就好像在盯着开放的烤炉。他还能听到一种厚重、咕哝、机械般的响动从后面传来。好像远处被隔住的切木机。
他离开厕所把门关上,靠住对面的墙,注视着门,好像有什么东西就会打开门追着他过来。
还有另一个,他突然回想起来。另一个涂出来的方块,在他更衣室的墙壁上,就在他座位后面,对着他的脑后。不管什么时候坐在那他都应该看得到,但他没有。不止于此,在他酒店房间里也有一个。画在床头画上。是酒店员工涂的吗?何时,为何?为何只有他记得了?
那个病毒视频不是新东西。为什么他会觉得是新的?已经流传了好几月了。按他记得的话。永远。在他巡演时去过的每个会场,每座城市,在窗户和公告牌上,在小屋和阀空间,都有人涂过这些-门-
每个视频还有第二段。他现在记起来了。他消极地注视过,一次又一次,但从没看过。有东西穿了过来。一直以来都被过滤到了世界的后台,就在眼前,而他从来没看到,现在它就在这-
他患上了精神分裂。
不,情况不是这样。
有东西在试图干预他的思考方式。黑色的符号堵塞了他的心智。他无从驱赶。他没法想其他任何东西。
他回头看向来时的狭窄走廊。远端的黑暗也是一个黑色的直角矩形。他听到一群人从这个方向赶来的脚步声。不是在跑。就是轻快到足以赶上他地走着。
他得要逃出建筑。寻找帮助。找谁?
舞台门。
*
他绕得晕头转向总算回到了一楼。一路上没人拦,舞台门没人。他打开了门。
表演开始时夜幕已经降临。外面就是一条小路,在音乐厅建筑后方是亮黄灯的死胡同和卸货区,还有几辆没人的卡车。小路连着一条大路,堵满原地不动的车辆。某些车辆其实是出租车,但它们全都空无一人,大部分的车门都大打开着。巨大的黑色身影在街上走动,如此黑暗纤瘦,让Wheeler其实都没注意到它们。尖叫声传来,怪诞、恐怖的尖嚎,从许许多多的人口中传出, 从主干道上的某处传来。但这是他能去的唯一道路。
到处都是,他最后的一片理智说道。不仅是音乐厅。是所有人。
正当他朝着主干道摸进,有人,另一个被占据的前人类,从拐角探出头来,用奇怪的语言呼喊同伴,指着他。Wheeler原地停住。一瞬间,十七八个非人从大道上向他逼近。其中两个带着东西,是一动不动、全身破烂的人类-是一个正常的人类,Wheeler略带惊恐地发现,和他一样。受害者的厚重冬衣被撕开,内衣浸满鲜红。带着他的那个非人一看到Wheeler,便把这人猛地向街上扔到一边,他落在了车轮前。他落地时痛苦地一哼,脸朝下,等他停下来,便深呼一口气,吼出一道非人而饱受创伤的哭喊。但他没有试着再动弹。非人无视了他。
在身后,Wheeler听到舞台门又打开了。他没敢回头看。
这不可能发生,最后的一片说道。这是可能的,对,真有能对世界做这种事的东西存在。但这不会发生。有人的工作就是保护我们免于这些事。我们应该是有保护的。
有人会从一开始就阻止它的。有人会介入的。在最后一刻。
但最后一刻是一年前。她死了。
Marion。
噢,上帝。
“救命,”他说着,对着没有人。
一股失重感从他的胃里涌起。重力好似颠倒,把他朝着非人等待的臂膀推去。 他们按住了他。它们争论着该从哪里开始纠正,是他的眼睛还是他的手指。直到真正开始前一刻,他都还在想着,在盼着:也许还不会这么糟。
《憎恨之红事件》end
原作者:qutm 译者:ashauses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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