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青衫客（一）

啊以后在B站更新吧，短篇集，每一章没有直接关系。
围绕着明老板周围人写的故事嗷。
稳定周更？
--正文--
她的继母临终前告诉她，初入江湖最要管好自己的一颗真心。一但它开始为某个人颤抖，你就再也不能毫不顾忌地闯荡了。
她不信。昂起头扬言道:“我聂某才不会像那群傻丫头一样，见着个稍出众些的男的就一世倾心，连脸面身份都不顾了，死皮赖脸地求人家对她回头一笑。我就是要别人为我牵挂，让他们记我一辈子。”
继母平日也喜欢她，只一笑，伸手去摸她的头发。“你啊，但愿事事真能如你所愿。”说完便要让她出去看药熬的怎样。
她只看出继母今日精神比从前好上许多，心里欢喜，忙笑着答应了出去。
再之后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左不过是继母魂归故里，亲爹喜结连理。她冷眼看着，觉得心寒，悄悄收拾了行李藏在床下，等哪天逃出去。
她也想见识见识继母口中的江湖。
终于，在一个又关系父亲大人升官大计的契机，她成功地逃了出去。
她偏不要嫁给户部尚书家的那条淫虫，她还等着遇见一个潇洒勇武的大侠，以后一起浪迹天涯呢。
继母原是江湖女子，又系明珠又系宝刀，一席红衣上不知沾了多少混蛋的血。后遭仇人报复，右手手筋被挑断，恰碰上她爹那老混蛋出手相救，又被和她心里那人相似的皮相诱惑，答应了以身相许来报恩。
这恩报了一十三年，现如今终于两清了。
江湖不仅有光，还有很多脏的东西。
她逃出去时还是很体面的，盘缠带的足，只捡着最好的客栈落脚。遇到不平事拔刀相助，继母从小教她的功夫给了她拔刀的资本。渐渐黎州城里有人捧她为小聂女侠。
她当然是很受用，不然也不会答应和一群江湖人出去喝大酒，不然她也不会荷包空空还险些被人糟蹋了。
醒来宿醉头痛，见自己趴在桌子上流口水。她觉得很是不好意思，活动了几下才想起昨晚的惊险，一阵后怕。正埋怨自己做事不过脑子时，见到一穿青衫束高冠的男子坐在对面的柜台边，慢悠悠地翻着账本。
“把饭钱结一下吧。”
她以为的江湖，只有快意恩仇和恣意逍遥。一句大恩无以为报被饭钱噎了回去，尴尬的不行，双颊绯红。
“我能晚一会儿。。。付账。。。吗。”
她局促不安，不敢看那人的眼睛。
“随便。”那人也不看她，低头说:“我这青山居也不差你多少。住一宿，明日再走吧。”
然这一宿不知怎的被延伸成了一个月。
她从小被教的是受一份恩要十分来报答，自然不好意思白白在这呆着。便撇下脸，有点讨好意思地走过去问那男子，有什么是她能帮着做的。
男子抬头看她，她也看着那男子。那人约三十二三的样子，脸颊微凹下去，显得颧骨十分突出。眼睛长的像小狐狸，很是漂亮。
这人一看就是常年生病的，面露病色，还隐约能闻到他身上有药味。她瞥见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横贯的长疤，心中一惊，觉得冒犯了对方，忙把视线挪开 。
“昨儿我一倒霉朋友来了，他喝酒时候嫌隔壁吵，顺手救了你。至于你的衣服，是店里丫头顺手给你换的。”他笑了一下，眉眼弯弯，“就明某，废人一个，顺手记了下帐。前儿有一痴子，好容易得了几本古籍，我拿六十个好大馒头跟他换来看几天。你要非想做什么，就去后院给我抄书吧。算你一两银子一本，可不许抄错字啊。”
这明老板说话是惯了的打趣意味，而在她眼里却多理解出一点温柔。她郑重一拜，说道，:“谢先生收留，聂某比当尽心竭力。。。”
“好了，客套话说多烦的很。”明老板一挥手，指了三楼一间空房，:“晚上睡那，明某要看账了。”
于是，在青山居后院的桂花树下的石桌旁，多了一个认真抄书的女子。明老板有时也会来，翻翻她抄过的文字，若有所思。
她渐渐知道，这明老板常年生着怪病，脾肺都不好，常常咳着咳着就能呛出一口血来。有个个子矮的留着小胡子的老大夫每半月来看他，开药时会写长长的单子。
老大夫看见她时眉头一动，一脸了然地看着明老板，后者微微点头，伸出腕子让他把脉。
“又吃李四的螃蟹了，他也不知道管你。”老头子一脸忿忿，突然转过头对她说道:“小丫头，帮我看着他。这家伙再吃一口腥的就得死了。”
“哪有那么严重。”明老板又笑，不自觉地往她身后缩，“九月不吃蟹子还能干什么。”
她的心跳突然停了一下。
明老板有固定的早膳，他比客栈里别人起的晚些，洗漱后就在柜台旁边用一小石磨磨杏仁汁。磨完后再加上牛乳一起熬，等温热时放糖，这杏仁对肺好，还能止咳。
他本来一直是自己磨自己慢慢喝的，这天却突然给她端了一盏送到石桌上。
“他们都不喝。。。昨儿杏仁泡多了，送你的。”
明老板小口小口地呷着，时不时转头看他一眼。终于开口问道:“丫头，你认识薛四娘？”
“正是家师。”她不知该怎么回答，搪塞道。
明老板冲着她笑，“明某竟猜对了。瞧你形事作风像她，这样好的人江湖上是越来越少了。她本是叫血衣四娘的，听说嫁了人就改了名字。你师傅近日还好？”
见她沉默不语，明老板也猜出来了。他从袖子里翻出一个小的瓷瓶，打开，往她的杯里倒了一些。
“是官糖，吃点甜的心情会好。”
然后他极其落寞地拿起一卷书来看，看了几眼便放下去看天，接着慢悠悠地叹了口气。
“倘若四娘还在怎会放你进这人咬人的江湖。”
她绷不住了，眼泪马上滚了出来。
“先生，到底什么是江湖？”
明老板轻哼一声，笑道，“人多了就是江湖，有人就要争要抢，消停不了。”
“那就没有办法。。。”
“四娘人太善良，觉着凡是见到的人都是好的。自然带着你没有防备心。别太傻，喝吧。”
此后每天明老板都会碰巧多泡了杏仁，也碰巧官糖便宜多给她加些。原来这杏仁羹也有名字，也叫江湖。
“送你一盏江湖。”
明老板说这句的时候一定会笑。
他笑得眉眼弯弯。
“还你一勺。”
直到明老板的病毫无征兆地又发作了，她捏着荷包，在他床前又一拜。
“聂某一定要治好你。”
她起身那一刻，突然明白继母说的话了。
也突然好想在明老板额上悄悄吻一下。
她终究是有了牵挂。
她花了六个月去浪迹天涯，又花了三年去抚平伤疤。她听过了那样多的故事，见过了那样多的神医，凡问及青山居明老板的病，都只有一声可惜回复她。
“可惜他那么好的苗子，全让病给拖垮了。”
她下决心学医，跟着雾绕山的苗医学了数年，终于算是入了门。老苗医一带着她出门诊病 ，就不肯收银子，只让她挑喜欢的当药费，她也趁着出门的机会打听青山居的消息。
青山居从来就不是个普通的客栈，曾有人叫过它白蜂巢。江湖里各路消息在这会面，再以各自的方法传到幕后有心人的耳朵里。
明老板可以知道这江湖里流动的所有秘密，只要他想。
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让某个人，某派势力淹死在江湖的泥水里。
从他手里飞走的灰鸽子带走的不只是消息，还有很多早该烂透的秘密。
她的医术不见得有多高明，而用毒和下蛊学的倒好。老苗医不喜欢她学这个，总是为了几条虫子发火。
可她还是喜欢，亦或是说她対这些控制毒物有天赋。
所以在老苗医倒在血泊里时，她疯了似的放出各色蜈蚣蜘蛛去咬人。她自己凌空跃出，一刀砍向为首的肩膀。其余人落荒而逃。
那天雨下的倒是不大，刚好够洗清老苗医的血和仇人的踪迹。
她高烧昏迷了三天，醒来以后跪在师傅坟前。“徒儿不肖，未能及时回来护师傅周全。徒儿要下山了，不为那个人的病，只为替师傅报仇。”
周围静悄悄的，连风都止住了。
她又说道:“师傅别怪阿聂心狠。我再不想从医救人，此后只做个蛊师，杀尽天下所有恩将仇报的鼠辈！”
风乍起，青青黄黄的长茎草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她忍不住哭出声来，又磕了一个响头，头也不回地拿着刀走了。
她在成为聂教主之前还去过青山居一次，有个半披发圆脸的女孩子告诉她，明老板去了滟州治病，怕是活不了两年了，他也没有留下什么字给谁。
她点了一小锅栗子炖鸡，加了一点切面进去。
“有江湖。。。吗?”
店里丫鬟秋斓被问的莫名其妙，尴尬地一耸肩，在纸上写下“那是什么。”
她失落一笑，摆手说没事了，接着吃她的面，忍着不哭出来。
她看见那个女孩子也在后院抄书。
桂花如雨般落下，整个青山居都是香的
后来啊，江湖上冒出一个澄明教，用毒狠绝，下蛊无情。成名一战灭了华林派满门，此后澄明聂教主名震旻州，成一方霸主。
她知道自己早就违背了当初心愿，所谓复仇早在与华林派一战前就完成。继续下去不过是因为她发现手刃那几个歹人时的快感可以让她忘记好多事。
杀人也是能上瘾的。
她的手上沾了好多人的血，温热的，冰凉的，有罪的，无辜的，都有。夜里她常能感觉手上全都是血，一滴一滴往下落，她抬手，只见得一片血红。
“有水声，可听见了？”
周围侍奉她的面首冲她笑着说没有，狐狸眼却没有弯起来。她不满，挥手唤了她平日最喜欢的面首过来。
“叫那谁穿了青衣再来，冠也束高些。”
她闭上眼睛，斜斜靠在榻上，莫名开始厌恶自己。
这时有人来报，说千弦山上发现古籍里提到的那味明霄草。她忙翻身坐起，难得的笑了出来。
练这续命的药，大概是她能为那人做的唯一一件事了吧。
只要能取到这草炼丹，不出一年，她有信心能让他活过五十。
然而这一年的冬天，明老板终于熬不下去了。他躺在床上，若不是时不时还会咳嗽几下，别人根本不知他还活着。
“想吃螃蟹。”
他突然醒了，有气无力地笑着，“有酒味，李四要来了。”
他已经听不清楚什么声音了，只隐约看见眼前人影再晃，周围围了好多人。后来才慢慢好了一些。见他醒来，总管陈叔例行跟他说今日传来的消息，他半合上眼睛听，半晌冒出一句话。
“明某不甘心。”
她听到明老板快死了的消息时，丹药还没练成。旻州离青山居相距甚远，她带着两匹马轮流赶路。
那人从来没对她说过任何有关喜欢的话，没有过任何承诺，从来都是她自己着了魔一样想为他做些什么。
一厢情愿。
她是幸运的，终于在明老板生前见到了最后一面。彼时，明老板睁着那双迷茫的狐狸眼向外看去，像是在等什么人。
她扑过去握住他的手，一下子就痛哭起来。半成形的药丸还在陈总管那里测毒，她也不知哪来的自信，觉得明老板就是在等她来，见到她心里会畅快很多。
“先生，是我，阿聂回来了。”
明老板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他闭了下眼睛，接着缓缓睁开。同时又露出他那种用惯了的微笑，眼睛微微弯了弯，轻声说道:“是你啊。”
明老板没有熬过那个下午，也没等来那可能会救他命的药。
大概只有店里人知道他到底是要等谁。
他死的时候，常年不下雪的黎州城飘下今年第一片雪花。雪越下越急，越下越密，最后汇成白茫茫一片，埋下了所有见不得光的秘密。
青山居的伙计不知该怎么对待她这个聂教主，从前见过，但交情不深。最后还是陈总管定了主意，让她挑些东西走。
她当然要了初见时明老板束的那玉冠，接着又说想看看之前抄过的书。
陈总管轻叹一声，答应了。引她去后院一间书房的暗室，许是长久没人进过，暗室里灰尘很大，还有蛛网倒挂梁上。
“先生从前偶尔会来的，教主自便，在下去找人打扫打扫。”
暗室不大，它几乎被三个书架塞满了。书架上是厚厚的几摞宣纸，脆而发黄。她略瞟了几眼，字迹各不相同，内容却都是相近的。
和她当年抄过的真像。
原来一直都是我自己。。。
她扶着墙走了出来，很意外的没哭。
在她二十六岁的那年冬天，她终于能毫不顾忌地闯荡江湖了。
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