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抉择（第三幕）

三
寂摸了下衣领，将里面的白色粉末抖出来。旁边的雨洛蝶担忧地问道：“是病情恶化了吗？”寂点了点头：“是啊。第六天魔的诅咒还是没有消失，尽管他的诅咒是让人长生，照现在看来我很快就会变成一个**人了。”他拍了拍雨洛蝶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笑了笑：“不过想让我就这样妥协还是很难的，不用担心。”
“话说回来，”寂忽然把话锋一转，目光投向坐在台阶下的雨无言，“你这家伙再一次出现，居然告诉我要放弃外域来作为保全修罗域的筹码，是不是先祖的教诲让你冲昏了头脑？”雨无言放下手中的茶杯，脸上表情全无，“你也别忘记了，现在外域除了两位被诅咒的孩子，还有一位拥有神血的皇女。假如你想保全你的领土和子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把皇女交出去，要么——”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凶狠，“把你的儿子交给我们。”
“你他妈的找死！”寂这下像一个炸毛的雄狮从王座上暴起，手中的龙魂刹幻化而成朝雨无言砸过去，雨无言举起右手挡住了他的劈砍，剑刃砸到法阵的一瞬间便支离破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脖颈处就被白宇的武士刀抵住，只要他的力道稍微加大一分，雨无言的大动脉就会被割裂。“我花了几乎半个光阴将这个城都从一个嗜杀的黑暗地带变成平和的地区。”寂甩手将手中的龙魂刹插在地上，同时拍了拍雨洛蝶的手让她不必担心自己，“可是你们帝陵的怪物总是纠缠着我们不放，哪怕我们退出了八部众。你还记得你们策划的‘昙灵事件’吗？借着找出卧底的名号将雨长清和辰漠染送上断头台！而到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地步时作为主谋的你们就像没事人一样喝着茶，谈笑风生。”寂的眼角开始暴起青筋，藏在袖子下的手臂开始流出白色的粉末，“你们已经毁掉了八部众的一子，现在你们的做法无疑是在继续挑战我们的权威。

因为现在和你谈条件的人——”
“不再是‘咒龙’，而是一个孩子的父亲。”寂的语气十分坚定，声音如同一块岩石死死地压在雨无言的心头。他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下白宇，声音低得如同鬼魅呢喃：“连你都打算背叛先祖吗？看来真正贯彻信条的人已经不在了啊。”白宇把刀收回，不轻不重地回应道：“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称霸一个时代的领主已经到了退位的时候了。”
“好吧。”雨无言见两人的立场如此坚定，只好作罢，“假如你们能在十日内想到更好的办法保住你们的乌托邦，那请忽略本尊今日的话。”
只有雨无言生气或者觉得他人愚昧的时候才会使用这个自称，那原本是他用来告知敌人的称谓的。白宇看了看刚平息怒气的寂，说：“我想靠着你现在的身躯挡住王魂殿是不太可能的了，建议找一个稍微周全的办法。”说完白宇摸了摸藏在大衣后的断刀，眼中多了份说不出的憔悴。

就这样，夜谈结束了。过了半个时辰后，寂理了理手中的文件，对在一旁打扫的雨洛蝶说道：“你先回去休息吧，别总是劳累自己的身体。”雨洛蝶点了点头，在打扫完后还不忘叮嘱一句：“你也别工作太久了，对身体不好。”
“好的。”寂回答道。等雨洛蝶的气息消失在寂的感知范围内后，寂才放下手中的差事，端起旁边的酒壶往杯里倒酒：“藏在门后的人，你可以出来了。”
一个较弱的身影从门后走了出来，她身上一袭雪白的长裙衬着头上的金色发簪如同夹在裂缝中绽放的白蔷薇。寂眯起眼，举起杯子小抿了一口：“我记得你，你是帝王域的皇女。既然你能一直呆在原地不被我们发现，那么我们的对话你也全部知道了。”寒千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开门见山地问道：“修罗域，要和我们的故乡一样灭亡了吗？”
寂有些惊讶，想不到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姑娘会问这种让人觉得刺耳的问题，但他没有回避，说：“假如没有任何的机遇，是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呢……”这时寒千叶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木偶无力地跪在地上，像即将枯萎的花朵。寂晃了晃杯子，最后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走到寒千叶身边：“也许你该来看一下东西。”
时间已经接近半夜，可是和平常不同，每家每户的居民都在整理着自己的行李，街坊们互相道别，身上背着和自己体积完全不符的行李走向灯火通明的远方，小孩子们则屁颠屁颠地跟在父母身后，拿着手中的玩具和旁边的孩子互相嬉戏着。倚在路边的路灯此时散发着夺人的目光，人们相继从它的灯光下穿过，仿佛给他们的衣服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纱。寂和寒千叶站在外域的最高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们今晚就会踏上通往瀚海冥府的列车，那里是我们文明的发源地，等到战争结束后这趟列车就会将他们送回来。”寂看着远方的铁制列车，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是我能够最大减少伤亡的方式了。”寒千叶想起自己的父亲曾经的做法，忍不住问了一句：“对于这些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您还要花费如此大的精力去帮助他们呢？”寂哈哈大笑道：“这是什么话？我作为这里的帝王，这些素不相识的人就是我的子民，而子民不就是我的孩子吗？

顾天下之民生不就是我的义务吗？”说完他又开始叹气，“可是就算是这样，我自己的孩子倒是没照顾到，作为父亲还真是有些失败。”
“兰尘殇？”
“既然你是一个外域人，那我也可以不隐瞒一些事情了。”寂把双手插进衣兜里，目送着灯火通明的街道和开动的列车逐渐被黑暗吞噬。
“兰尘殇那臭小子应该和你说过修罗域的结构。我们之所以能作为一个古都存在到现在，不仅是靠着祖先的文明，还靠着一种常人都想不到的方式——杀戮。”寂说到这里厌恶之情便显露在脸上，“如同幽森的野兽一样，适者生存，弱肉强食，许多本该过着衣食无忧的孩子最后都成为了一个杀戮机器，为了虚无缥缈的目标而活着。所以我退出了八部众，成为一个浪人无拘无束地活着，直到我将暴君叶清玄斩死在王座上，我的生涯才告一段落。”
“您在成为帝王前都是一个剑客对吗？”寒千叶认出了他别在袖子上的狼头徽章，“那个徽章我在家族祭典上见过。”

“是的。我年轻的时候来过你们国都，那时的你还只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寂抬起头，似乎是想起了自己的往事，“那时和我一起的除了白宇，还有雨长晴和辰漠染。你的父亲也很年轻，也很想和我们一起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但是碍于自己老母亲并没有实现……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当初我就不应该回到这里，也许不回来他们两个就不会遭污蔑罪这个罪名了。”话音刚落寂忽然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嘶哑的嗓音像即将断弦的琵琶那么刺耳。寒千叶连忙递了张随身携带的手帕过去：“没事吧？”寂接过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丝：“老毛病了，不用在意。”他看了看寒千叶，笑道：“果然洛蝶说得没错。无论是什么人只要遇上了困难都会伸出自己的援手，像你这样的孩子现在已经不多了。”他把手帕还给寒千叶。继续说道：“其实做皇帝是我这辈子最难的事情，因为你时刻都要在意两件事：

‘国’重要还是‘家’重要。这个问题放在你老爸那里也肯定会让他头疼，私欲和大局永远都是无法兼得的两个东西，如同鱼和熊掌，假如有一天你继承了你父亲的位置，轮到你为这个问题做选择时，我希望你不会像我这样迷茫。最好就是不要做，自古做皇帝的最后都每一个好下场！”他开始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和草原上的汉子一样爽朗。寒千叶暗暗握紧了拳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计谋。过了一会她很坚定地说道：“我有一个计划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你的计划？”寂笑了笑，“那告诉我吧。”
“他们这次攻城的目的是为了我，假如我自愿跟他们走的话，说不定他们就会放弃这座国都。”寒千叶纠结了好久才从口中道出这个计划。寂笑得更大声了：“你这不是把自己往虎穴里扔吗？还不如我一个人一把刀杀出去实在。”
“不是的，你听我说完。”听寒千叶如此说道寂才收起脸上的嬉笑之色。寒千叶说：“王魂殿是想以我的血脉达到神的境界，我们可以靠着他们的想法从而操纵他们。至于怎么做，您应该知道内部有人串通好他们了吧？由您来挑起两方的战争，使王魂殿不信任内部，内部因为单方面撕毁协约而反目成仇，要达到这一点只有一个办法。”她把手伸了出去，“那就是您要挟我，让我成为人质。有着我身上的血统他们是无法伤害您的，至于内部我想您可以解决的。”

“就是说靠我将你绑架到王魂殿……”寂紧锁的眉头终于放松，拍着手叫好，“好家伙。这样我既可以保住自己的城池，又可以渗透到长老会的内部从而把他们端掉。不过你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明明你有办法可以逃走的。”寒千叶抱紧自己的大腿，小声地说道：“我想让兰尘殇不要像我一样成为没有家的孤儿。”
寂哑然了。
“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他生活中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我好，他虽然不怎么会表达自己的情感，连看到我都可能会脸红，但是我明白他是为了让我有一份美好的记忆，使我忘记当年的痛苦。”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摆出个不是很好看的笑脸，“我知道这样做是很愚蠢，但是我确实没有办法能回答他那份‘我喜欢你’了。”接着寒千叶从裙子的兜袋里拿出一封信和一串用白玉雕刻而成的蔷薇项链，递给了寂：“如果有机会的话，请把这封信和这份礼物传达给兰尘殇。因为我怕那时候已经见不到他了。”

寂接过她的两件物品，细细端详了一会，信倒是没什么亮点，反倒是项链，洁白无暇的花瓣中镶嵌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宝石在月光的照射下仿佛添上一丝流动的色彩，像深邃的洋流一样。“我本来是想让这一代不再背负着同样的使命的。”寂无奈地叹了口气，“可以是可以，但你得配合我演一场戏。”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等到我从睡梦中苏醒过来时，原本属于街市的喧闹声和混混们的叫骂声都不见了，仿佛是有什么人使用了魔法将他们一夜变走了一样。穿好衣服，走到客厅就和雨觞撞了个满面，雨觞正在把新装好的袖剑套在自己的手臂上，见到我去洗漱才开口说道：“过两天我们就要走了。”我问：“这么快就有任务了吗？”
“实际上，咒龙帝撕毁了投降书，单方面向王魂殿宣战。”雨觞抓起昨晚我丢在沙发旁的月锋，在手中转了几圈后丢给我，“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我连忙放下手里的刷牙杯，抓住刀鞘就背在身上。“记得上战场的时候别死了。”雨觞朝我不怀好意地笑道。影月也把火铳插进背后的腰带扣里，说：“你们先聊一会，我去刺探情报了。”说完他一个转身便离开了我们的视野，现在的处境已经容不得我再多思考，要么坐以待毙，要么搏上一命。只是……我看了看还在房间熟睡的千叶，想了很久才对站在门口的雨觞和雾月泷说：

“走吧。”
而让兰尘殇没有想到的是，躺在房间里的并不是寒千叶，而是一个套着灵魂外壳的稻草人。在她做好觉悟的一瞬间，就已经没有想过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