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彼岸海微澜】楔子：迷失在黑夜的星

雨后初晴的午后，空气中弥漫着些许的潮湿。嫩绿的小草上滚动着细小的雨珠，似乎稍微有一点点响动就会滚落到地面上。长相奇特的树木则慵懒地弓着身子，在自己的身后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看到阴郁了很久的天空终于恢复了透明而轻盈的蓝色，星辰和海伊的父母终于奈不住她们两个的吵闹和央求，答应带着她们来到这座山的山顶野炊。她们从小就喜欢晴天，喜欢晴天时那一望无际的淡蓝色，喜欢阳光徐徐洒过来的时候那份能照射进心灵深处的温暖。
生性活泼的海伊刚一踏上通往山顶的羊肠小道便像换上了飞毛腿一般，一边飞快地向前跑，一边时不时转过身子朝着星辰做鬼脸。生性安静的星辰则走在父母的身边，左手拎着要吃的食材，右手拎着烧烤炉，无可奈何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海伊，朝着她跑的方向喊道：“别跑那么快！看着点脚下，当心摔倒啊！”
海伊似乎完全没听见星辰的声音，依然自顾自地向山顶的方向跑着。看着身旁的星辰既无奈又嗔怪的样子，妈妈放下了手里的食材，掏出口袋里的手绢，轻轻擦了擦星辰脸上的汗珠，叹了口气摇摇头道： “星辰，你别管她，这么久没让你们俩出来透气，还不让她疯跑一会儿嘛？”
“嗯……”尽管妈妈这样说，但星辰的脸上依然闪烁着一些不安。
身为姐姐的星辰只比海伊大上一岁。尽管在同一个屋檐下长大，但她和海伊的性格却完全相反。星辰喜欢一个人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做手工拼拼图，一拼就是一个下午；海伊则喜欢走出家门去外面玩，一旦把她放在家里，她一定会把家里搞得一片狼藉。

但即便这样，星辰却从没跟海伊发过一次火，甚至往往还和海伊相处得很愉快。毕竟在星辰的心目中，这个淘气的女孩子是自己生活中的开心果，是她的父母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嗯？星辰，怎么突然一声不吭了？不开心吗？”一直在时不时扭过头来看着她的爸爸忽然发现星辰默不作声了起来，于是停下脚步问道。然而星辰只是摇摇头，轻轻眨了眨充满了天真的大眼睛，发出一个稚嫩的声音：“没有啦，我只是担心海伊跑得太远会有危险而已……怎么可能不开心呢？咱们继续往上走吧？”
“傻闺女，她机灵得很，就别担心她啦！是不是又偷看大人看的电视剧来着？以后不让你看了哦……”爸爸笑了笑，抬头看了看似乎近在咫尺却又显得有些遥远的山顶，便又继续迈开了脚步。
一家人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来到了这座山的山顶。海伊刚刚爬上最后一级石阶便径直冲向一片软绵绵的草丛中打起了滚，完全不顾自己身上刚刚洗净的衣服会被草丛中的泥土弄脏。星辰皱了皱眉，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土猴一般的妹妹，便把食材和木炭放在了一个远离杂草和树木的地方，和妈妈一起架起烤架。
这处山顶已经是星辰和海伊最熟悉不过的了，由于正好处在自己家房子的后面，并且很少有其他人出现在这里，这里便被她们姐妹俩当作了“秘密花园”。山顶很平坦，有很松软的草丛也有迷人的野花，而且还很适合扎帐篷过夜。每当一家人想要出来透透气的时候，他们都会来到这里搭起烤架，透过帐篷顶上的透明小窗看着夜晚美丽的星空，直至困倦入眠。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橘红色的夕阳在山顶颤颤地徘徊着，似乎对刚刚放晴的这片大地还有些恋恋不舍。
而背对着太阳的那个方向，在已经披上一丝淡淡的蓝灰色轻纱的天空之下，一座夹在群山之间的城市已经开始亮起些许金黄色的灯光。
在繁华和喧嚣之外，一份静谧随着夜莺的几声清脆的鸣唱轻轻地萦绕在她的身边，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忽地萌发在星辰的心底，使得她呆在了原地许久许久。
就在这个时候，星辰的妈妈忽地走到星辰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妈妈？”星辰回过神来，眨了眨清澈的眼睛，心底的那股说不出的感觉也稍微收敛了一些。
“你爸爸真粗心，要烤的食材、木炭和烤架都拿来了，唯独没拿火柴……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回家去拿马上就回来，好吗？”她略微收敛了几分纠结在眉头的埋怨和无奈，但在星辰的目光中还是那么惹眼。
这座山很高，从山脚下到山顶大概有一百多米。走山路回一趟家的话无论怎样也要半个多小时，更不要提还要返回山顶。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妈妈脸上的那份迷茫开始若隐若现起来。
“要不今天就不要吃了，拿着东西回家吧。你来回一趟的话需要那么久，山路到了晚上就暗了，很危险的！”星辰摇了摇头，提起身边还没有拆开的食材，虽然眼角的眼泪在打转，但她却没有把一点点失望的心情写在脸上。

或许是妈妈发现到了星辰眼底那打着转的泪珠儿，她一下子会意到这并不是星辰真实的心意。她咬了咬牙，坚定地开口：“妈妈既然答应带你和你妹妹来山顶野炊，无论中间发生了什么样的插曲，我都会为你们实现的。你向妈妈承诺过的事从来没有食言过，妈妈又怎么能对你食言呢？”
“那，我回家拿吧。我跑得快，而且比你熟悉路，肯定会省下一些时间的！”
听到星辰想要独自回家的想法，妈妈心里一惊，连忙抓住星辰的肩膀：“不可以！现在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如果碰到坏人怎么办？我会崩溃掉的！”
“你放心好了！”妈妈还没反应过来，星辰已经消失在了昏黄的暮色之中。她只能对着山路的那个方向摸着黑看去，无奈地摇摇头。
此时的海伊还在帐篷里拿着万花筒，独自如痴如醉地透过天空中残存的一点点光亮，观看着万花筒里那奇妙的画面。爸爸则拿着家里唯一的一个手电筒小心地处理着食材，准备着一会儿的山顶篝火晚餐。
太阳徘徊在地平线上的最后一缕橙红色的光芒也消失了，整个天穹都在被深邃的深宝蓝色所覆盖。夜静得出奇，却又和往常那一个又一个的夜晚一样平淡无奇。
凭借着星辰脑海中的记忆以及夜色中那勉强辨认的一点点光亮，星辰一步一步地向山脚下的方向走着。虽然手边如果有个手电筒的话下山的路就会容易走很多，但想到爸爸或许会更需要那个手电筒，她便没有吭声，兀自摸索着下山的路。

终于，星辰走下了最后一级石阶，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松了下来。从山脚下到家还有大概五分钟的路程，她不敢耽搁，一边想着山上等待着野炊开始的一家人，一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孩子她妈，我东西收拾完了，咱们可以开始烤了吗？”
爸爸走到妈妈的面前，看着夜色中妈妈那一副无奈却又很是担心的表情，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等等，星辰呢？你们这么久都没有把火烧起来吗？她……她人去哪里了……”
“她……她下山去拿火柴去了……”妈妈尝试让自己保持镇定，但她无论如何也难以镇定下来，焦急的额头渗出几滴汗珠，在静得出奇的夜中发着黯淡的光。
“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不是说好不要让孩子脱离咱们视线的吗？”
在爸爸的质问面前，妈妈沉默了许久。但事到如今无论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他们只能望着眼前那一片漆黑的夜空，焦急地等待着星辰能早点回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随着这个声音，一阵猛烈的风忽然朝着他们的方向袭来，身后聚集在一起的木炭也随着这阵风而被吹散开来。山谷回荡着令人恐惧的回响，被回响惊醒的海伊大喊着跑到妈妈面前，瞪着大大的眼睛。
“妈妈……发生了什么？我好害怕……”
“要不……要不咱们下山吧。现在下山一定能碰到星辰的，一次晚餐取消没什么的，咱们还可以回家吃……不是吗？”

妈妈颤颤地说出这句话，爸爸和海伊便立刻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将食材与木炭装进袋子，沿着通往山脚的唯一一条山路走去。
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开始笼罩在海伊的心头，不是因为黑夜的深邃，也不是因为刚刚的那一阵莫名其妙的狂风。始终都在哭泣着的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一样，一直紧紧地抓着妈妈那颤抖的左手，始终都没有松开。
在手电筒微弱的光亮下，一家人蹒跚地在山路上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重新回到了山脚下。当他们踏进小区的大门时，他们分明发现自己所住的那栋楼的方向已经被一团大火所吞没。
“糟糕！星辰她……”
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家人拉着彼此的手，发了疯一般朝着那个被火光点亮的方向跑着。他们多么希望此时星辰能够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能够告诉他们一切都没事，一切都只是一场虚惊而已。
然而，当他们跑到他们所住的那栋楼下面时，他们仿佛感觉天一下子塌了下来一样。
他们所住的那套房子已经被炸开了一个偌大的窟窿。猛烈的火苗从二层一直蔓延到了五层，明显是楼板已经被炸穿。几条长长的水龙连接着一个水井和几辆消防车，消防车的云梯上正站着几名消防员，朝着猛烈的火舌不断地喷射着水柱。
整整一栋楼的居民都已经被疏散出来，他们看着自己住了十多年的楼房被大火吞噬，有的默默踌躇，有的泣不成声。妈妈挤过重重的人群，呼喊着星辰的名字，但迟迟没能有人应答。

“你看到我家星辰了吗？告诉我，告诉我啊……”
她撕心裂肺地喊着，但现场的邻居没有一个人看到过星辰，也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队长，楼内情况已排查完毕，二层到五层的厨房楼板已经被炸穿，燃气管线已经断裂，怀疑是燃气管道爆炸。现场找到三个人，一个老太太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正在联系她的家属，剩下两个都送医院去了，可能情况也很严重吧。”
“知道了。”站在消防车旁指挥的中队长皱着眉头看着那团火光，无可奈何地叹了叹气。就在前来汇报的消防员即将转身继续投入灭火的一刹那，妈妈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哭喊着开口：“我……我的孩子在不在里面，梳着马尾辫，只有七岁大……”
“没有，没有孩子在里面。”消防员将她拉到一边，随即朝着云梯上的灭火队员喊了一声，“再搜一遍有没有落下的人，这里有一个母亲找孩子，是个七岁的小女孩，找到了告诉我！”
“我们找过了，没有！”
呼呼的火声以及呜呜的水泵声震耳欲聋，队长看着那个女人憔悴的表情，咬了咬嘴唇高喊道：“再找一遍！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是！”
人群之外，爸爸拉着一直没有停止过哭泣的海伊，默默地叹着气。这个年过四十的男人鬓角已经有了一些白发，三十多岁才得到第一个孩子的他本想着生活会一直平淡却幸福地延续下去，可谁知这一场爆炸让他的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

“爸爸……我，是不是没有姐姐了……”海伊看着一言不发的爸爸，腿颤颤地发着抖，绝望地问道。
“不！不可能！”压抑了很久的爸爸大声喊道，“你姐姐不会有事的！不可能会有事的，不会……”
可爸爸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妈妈便拿着一只鞋子泣不成声地走了过来：“是……是星辰的鞋子……她……可能已经……”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尽管鞋的大小和鞋上的图案和星辰穿着的鞋一模一样，但爸爸依然不肯相信一切都是真的。他歇斯底里地拽着将妈妈搀过来的队长衣领，完全已经丧失了理智：“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是不是被你们带走了……你还给我们！还给我们……”
旁边的邻居尽力地拉住爸爸和妈妈，默默地落着泪。妈妈怎么也没能想到，那句“你放心好了”成了星辰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没有人会留意到的那片河滩边，一个女孩正费力地从一丛杂草之间挣扎地爬起来。她的衣服早已破败不堪，小小的胳膊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
“火……火柴……放在哪里了呢？”她轻轻地呢喃着，却就连她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头微微地转过来，璀璨的星星早已遍布在了夜空之中。她伸出胳膊试图辨认那颗记忆中永远指向北方的北极星，却发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视线也越来越暗淡。

“好美的星星啊……不过好困啊……困……远处是哪里……那么亮呢？”
黑暗温柔地将那个璀璨的世界缓缓吞噬，只剩下一颗迷失在夜空的星，一边徘徊一边微微地闪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