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罗德岛，刚推翻凯尔希（十二）

“那这又该是谁的错？”
银灰明白，亚诺的问题并不是在问他，或者说，亚诺并不需要任何人的答案，他只是在喟叹，在表达自己无从掩抑的悲伤与愤怒。
如果非要说亚诺真的是在问，他提问的也不是某个确切的人，他质问的是苍天，是世道，是人心。
如果银灰只是一个擅长安慰别人的倾听者，那他此刻唯一应该做的就是陪着眼前这个一脸痛苦的男人一起沉默。
但银灰不是。对银灰来说，博士是盟友，是知己，在雪山事变以后，他们也算是一同出生入死了一遭的朋友。银灰认为，不管出于哪一个身份，自己都有义务回答亚诺的这个问题，让他从眼前的消沉中恢复过来。
“这很简单，既然错的不是你们，那自然是你们的那些敌人的错。”
 亚诺闭上眼睛，做了一次深呼吸。

当亚诺再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亚诺的语气异常的坚定：“没错，这当然是他们的错。”
银灰的嘴角恢复了微笑，然而他的眼神却如同刀锋般锐利：“所以，你要怎么做呢，我的盟友？”在银灰看来，亚诺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复仇。
亚诺明白这个前不久才完成了复仇的男人是在暗示什么。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亲人、朋友早已凝固的血痕在心上刻下的仇恨，唯有用仇敌的鲜血才能洗净。
亚诺摇了摇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对我来说，复仇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对我来说，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护好我身边的人。不论是复仇，理想，还是其他的什么执念，都抵不过这一件事。”
银灰再次微微眯起了眼睛：“可是我看你并不能彻底放下仇恨。”

亚诺自嘲般笑了笑：“我当然没有放下——我怎么能放下，我怎么敢放下？我只是知道自己决不能再失去什么——如同你当初那样。”
听到这句话后，银灰脸上的笑容也完全褪去了，银灰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
亚诺还没等他说出口，就先行打断了他：“当初你孤身一人到维多利亚去，你又抛下了什么？唯二的妹妹——也是这世上仅存的亲人；所有忠于你，忠于希瓦艾什家族的人；还有你从小被教育，将来要保护的谢拉格的子民。”
“难道只有这些而已吗？恩希欧迪斯？”这几乎是亚诺第一次直呼银灰的名字：“在别人眼里你当初又是如何？如同丧家之犬一样，连家业和亲人都不管，自顾自的逃走了。告诉我，恩希欧迪斯，你的高傲，你的尊严，你的抱负，当时都在哪里？”

听完亚诺的这一番话，银灰眼神并未变得阴沉，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长舒了一口气后才再次睁眼道：“你说的对，是我太偏激了。我过于沉浸在复仇的快感中，变得有些不再理智了。”
亚诺直视着他的那双铁灰色的眼睛：“这没什么，毕竟你已经为此等待了二十多年，让自己的仇恨再放纵一点也无妨。”亚诺话锋一转：“但是，这也只是第一个阶段而已，时刻保持清醒，恩希欧迪斯，你的复仇尚未结束。”
银灰轻轻笑了笑道：“果然还是没有逃过你的眼睛。”
“这并不难看出来。在谢拉格三族的势力已经维持均衡了多少年？仅凭另外两族，希瓦艾什家族怎么可能没落的如此迅速又无声无息？在他们背后还另有其人，你的仇敌可不只有现在被你困在谢拉格的那些废物。”

银灰眼神中露出难以掩抑的兴奋，他现在简直想仰天大笑几下：“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亚诺明白银灰为何如此高兴——亚诺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自然证明，他跟银灰很有可能还会有相同的敌人。
亚诺转而问道：“所以，你有没有想过要放他们一命？毕竟他们既不是幕后主使，当初也没有对你们赶尽杀绝。”
“不，我的盟友，虽然你已经看出了很多东西，但是贵族之间还有一些你不太了解的事情。他们当初放过我，放过恩雅和恩希亚，绝不是因为什么仁慈道义。只是因为贵族的传统罢了。”一边说着，银灰的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他们不允许一个曾与他们地位同样崇高的家族，像平民一样家破人亡。这就是所谓的贵族的尊严。”
“不然你以为他们真的会放过我们吗？他们谋杀了我的父母，却愿意放过几个孩子？”

说了这么多，银灰也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他们定会如此，所以后来才敢自己去往维多利亚。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就算我当初带着恩雅和恩希亚一起从谢拉格逃出去，他们派出的杀手也终有一天会追上我们。”
“原来如此。”亚诺点了点头，银灰所说的事情他的确所知甚少。
银灰把话题拉了回去：“不过这是为什么？你一边表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一边却说自己现在不想复仇？”
“在保护好身边的人之前，我的确无意主动复仇。”亚诺的语气十分平静，他甚至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对我来说，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护好罗德岛上的人。如果前面有什么困难，我会替罗德岛铲平；阿米娅想要做什么，我就把通向她的愿望的那条路铺好。如果在这个过程中，那些人还要再对阿米娅，再对罗德岛出手，那我也不介意顺手处理几个过去的仇人。”

亚诺表情依旧风轻云淡，眼睛里甚至没有一丝杀气，他的语气就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
银灰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对他来说，只要亚诺与他的目标一致即可，至于亚诺有什么理由，为了谁，这并不非常重要。
“不过话说回来，盟友你还真是非常、非常信任那个孩子啊。”银灰特意在一句话里用上了两个“非常”。
“那是自然，我信任阿米娅，我也相信她坚持的正义。”
听到正义这个词后，银灰竟然笑出了声。
“正义么，我没想到你还真的会相信这个。”
亚诺摊了摊手：“我的确不相信正义，但我相信阿米娅所坚持的正义。”
“奴役乌萨斯境内的感染者，借此让帝国恢复以往的荣光，这就是乌萨斯帝国的正义；扫平挡在在面前的一切，粉碎所有对感染者的不公，这就是整合运动的正义；向你的敌人复仇，保护你的亲人和忠仆，让谢拉格在希瓦艾什家族的领导下变得繁荣昌盛，这就是你恩希欧迪斯的正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义，但是每个人的正义都无法脱离自己的眼界与身份。或是耳濡目染，或是幡然醒悟，总之，这都是在别人的影响下才为自己建立起的一种准则，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
“所以我相信的其实并不是正义，我真正相信的，是善良。”
“正义的角度常常各有不同，而善良的准则往往四海皆准。”
“阿米娅不仅继承了巴别塔的意志，在她身上，那个人的善良也同样保留了下来。”
银灰啜了一口还没彻底凉透的茶水，稍微润了润嗓子：“在有些时候，善良就意味着必定会犯错，你确定要让她一直保留致命的弱点吗？”
亚诺瞥了一眼会客室的门口，低声答道：“我为此付出一切的觉悟。有些事情，我们这种人自行处理就好，没必要玷污其他人的双手。”

银灰注意到了刚刚亚诺的向门口瞟了一眼，他大概也猜到了门外的人是谁，但是他正背对着门，实在是不能直接回头。
银灰站了起来，对亚诺行了一个谢拉格的盟誓礼：“愿圣火焚尽我们的敌人。”
亚诺也只能站起来，还了他一个盟誓礼。亚诺朝又门口瞟了一眼，刚刚还在门外的人果然已经走了。
亚诺一脸的无奈：“你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后悔的。”
银灰就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抚着丹增的羽毛。
亚诺知道劝了也没用，干脆说起了另一件事：“对了，你还记得之前跟我说过的那些精于暗杀的人才吗？”
银灰点了点头。
亚诺腹诽道，切，人走了还在这儿装。
“我现在需要那些杀手了，当然，最好是还能再帮我调几个能培养暗杀者的人来。”

银灰终于开口了,他低声问道：“你现在需要这些杀手做什么？”
亚诺耸了耸肩：“自然是一些不那么正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