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澄】天煞孤星【上】

1.
“九岁失亲姐兄长，十五岁失双亲。”
“二十三岁成家，二十五岁失亲子。”
“三十岁夫君亡，同年，自刎而死。”
“人生苦痛你已尝遍，可还有甚放不下？”
沉闷古重的声音带着绝对的威严响彻整个阎王殿。
而那殿前，站着一个紫衣翩翩的少年。
少年开口:“无。”
“可还有甚放不下？”阎王又重复了一遍。
少年也依旧是那个回答:“无。”
阎王无悲无喜的声音最后重申了一遍:“可还有甚放不下？”
“无。”
2.
“喝了这孟婆汤，过了这奈何桥，便又干干净净的了。”
白无常带着少年走到一处水流平静的地方，对他指了指那边桥上正排着队的地方。
随后，他又把少年带到一处镜像前，说道:“按规矩，投胎之前有个机会用这往生镜看看自己过去的一生，要看看吗？”
少年只轻轻说道:“随便。”
白无常:“……”这是要看不要看？
算了，看这人好歹能得阎王爷亲自审问，便让他看看吧。
3.

“哇~”
少年是被一阵婴儿啼哭拽回神的。
漠然地望着眼前生前生活了多年的莲花坞，他知道，那婴儿，便是他自己。
他望着阿姐、兄长和父亲忙来忙去，手足无措地把他抱来抱去，心中竟无半点起伏。
4.
小团子一点一点地长大，直到九岁。
少年低垂着眼眸——这是他人生痛苦的开端。
他望着江厌离出门，飘在空中的魂体动了动，却无法跟上去——往生镜只是重温自己的一生，别人的人生，他依旧无法探视。
他从朝阳初升等到夕阳日暮，终于，等来了跌跌撞撞衣衫破烂不堪的江厌离。
江厌离一进莲花坞的大门，便昏死了过去。
彼时的他，九岁，一个人跑了出去。
他知道阿姐去的哪里，所以他直奔目的地——郊外一处小院。
阿姐最是心善，也最是疼他，就因为他曾经说过，这些人真可怜啊。阿姐便自己买了一处小院，收留了附近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乞丐。
他一进门，便看到了几个，口中污言秽语正讨论着之前事的畜生。
九岁的他，第一次杀人。
这些流浪乞丐不过普通人，哪里打得过他一个天赋卓越的炼气期修士？

但这些人胜在人多。
所以在他将要不敌的时候，差点被人偷袭。
为什么说差点呢？
因为那最后一下，被他的兄长，以血肉之躯挡住，正中心房，救无可救。
他拖着兄长的尸体回到莲花坞时，莲花坞哭声阵阵——他的阿姐，自刎而死。
阿姐心善，却并不是所有人都感恩知恩。
世界上多的是恩将仇报之人。
一时冲动解决不了问题，还很有可能搭进去自己最珍视之人。
这是阿姐与兄长用生命教给他的第一个刻骨铭心的道理。
5.
他十五岁了，被当初的梦魇折磨了六年了。
他每晚都在想，若是姐姐去的时候，他也跟着去，会不会就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可没有如果。
有的只是现实。
现实却是，他看着父母从那次之后一夜苍老，却为了他硬撑着活下去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连以死谢罪都不能。
为了父母，他不敢死。
就算每天心脏都疼的恨不得往上面捅上几刀，他也不敢死。
直到，莲花坞成了尸山血海。
直到，父母把他藏在身下，自己却为了救他，生生受了敌人几十刀，最终，血尽而亡。

直到，他成了江家唯一剩下的血脉。
他可以死了。
那时的他想着，或许，死了，还可以全家团聚。
6.
他是死了的。
可却又被救了回来。
救他的人叫蓝涣，是他父母小的时候为他定下的夫君。
他说:“退婚吧。”
可似乎蓝涣并不愿意，因为每当他提起这件事，蓝涣都会转移话题。
那人几乎每时每刻都要把他带着。
他知道，蓝涣怕他死了。
他自嘲，不过是小的时候一面之缘罢了，居然能让已经小有名气的蓝家少主如此上心。
7.
他最终还是没能如愿。
蓝涣不顾蓝家的阻挠，将宗务交给了他的胞弟，带着他四处云游，将一生中唯一一次任性用在了讨他欢心上。
这一讨，便是八年。
蓝涣心知他唯一的执念，便是报仇。
于是带着他查清了当年的真相——江家内乱，勾结温家走狗。
而挑起内乱的人，竟然是他从小一同长大的，那个常年带笑的小师弟。
他恨自己瞎了眼，恨自己识人不清。
八年来，他唯一活着的动力，便是灭掉温家，手刃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他甚至曾经想要用自己这一身的皮相去换取信任，但每次都被蓝涣阻止。
蓝涣真的是个极体贴的人。
也真是爱他爱到了骨子里。
那人光风霁月，君子如珠，却为了他学会了谋划，学会了残忍，学会了杀人不见血，学会了前脚带笑后脚捅刀。
二人阴谋阳谋使尽，终于把偌大的温家满门灭尽。
至此，他也终于答应了蓝涣的求亲。
那时，他已二十三岁。
8.
他以为自己终于得了上天的眷顾，让他夫夫和睦，儿女满怀。
却未曾料到，这不过是一枕黄粱，南柯一梦。
他依旧，什么也护不住。
他还记得，当得知他怀了龙凤胎的时候，一向严肃刻板的蓝家是多么的喜庆。
而蓝涣，更是把他捧在了手心里，是真真的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
可不过两年，梦便碎了。
9.
孩子死了。
就在周岁宴上。
被温家当年的漏网之鱼亲手掐死的。
红事变白事，不过就在一夜之间。
蓝涣也似乎苍老了许多。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当年阿姐与兄长离去，似乎也是这般，一夜白头……

可不过几日，蓝涣便又挺直了身躯，在他面前一如往常。
他不知道为何蓝涣能这么快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去的可是蓝涣的亲生儿女，蓝涣怎么会……
他那时候，一边不满蓝涣的冷酷无情，一边却也怕蓝涣真的萎靡不振。
直到，他看到了蓝涣一个人在寒室里，对着一幅全家人的画像发呆。
直到，他看到了蓝涣在后山呆坐着，眼中盛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泪流满面。
直到……
他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满头银丝，眼神呆滞、空洞、毫无生机。
是了，一天之间痛失儿女，蓝涣的心，肯定是痛极了的。
他还那般强颜欢笑，明明就是为了他。
是为了，他啊……
10.
他想，自己何德何能啊，能与蓝涣结为夫夫，这是哪辈子修来的服气。
他想，自己也是爱着蓝涣的。
只是，没有蓝涣的爱，那般浓郁，那般强烈罢了。
索性他们都还有时间。
只要他每天都多爱蓝涣一点，总能赶上的。
他是这般想，也是这般做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终于，蓝涣的笑不再是那般勉强了。

终于，他们都可以重新开始了。
重新，开始……吗？
11.
那年，他三十五岁。
怀里抱着毫无生意的蓝涣，手不可控制地直发着抖。
那是他的蓝涣啊……
那么好，那么好的蓝涣。
他还记得那天他说，我这一头白发，和花甲老人一般，怕是配不上你了。
所以蓝涣便偷偷去了极北之地，去采那千年难遇的冰山雪莲。
只因为那雪莲有返老还童之效。
蓝涣是把雪莲带回来了，可，也只留给他一具，没了灵魂的躯壳。
“你凭什么要来祸害我们光风霁月的泽芜君！”
“你本就是个天煞孤星！”
12.
天煞……孤星……
蓝家小辈的谩骂让他猛然惊醒！
是了，在他刚出生的时候，是有人说过——
“这孩子心思纯良，只是可惜了，是个……”
他动了动唇，无声地念着——
“天、煞、孤、星。”
克死兄姐。
克死父母。
克死儿女。
克死……
挚爱。
13.

“看完了？”
白无常在呆滞的少年面前挥了挥手。
少年回神，敛眸，低声:“嗯。”
白无常叹道:“你这命格也是极惨的，万万人中也不过一个你。”
少年的手下意识地伸向胸口——
这里，好像少了什么。
不然，为何回首了自己的一生，他的心，依旧毫无波澜？
“哎~走吧，喝了孟婆汤，再多的情，再多的恨，便也都尘归尘，土归土了。”
“……嗯。”
白无常还在念叨:“不过你倒是挺厉害啊，死了之后第一时间竟然把自己的情根生生扯断了！”
说着，还上下打量着他:“啧啧，是个狠鬼。”
他把少年带到奈何桥，看着他排好了队才离开。
14.
少年跟着队伍走走停停，终于走到孟婆摊前，他主动伸手。
孟婆倒是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上赶着去投胎的，她一抬头，望见少年的脸，便直接愣住了。
连汤撒了也没发现。
“怎么？”少年问。
孟婆扯了扯唇角，把碗收拾了。
“这儿没你的汤。”
“……？”少年不解。

这时，白无常也火急火燎地又回来了，拉着他就走，嘴里还在念念叨叨:“我就说你个寻常普通鬼哪里来的架子能让阎王爷亲自审你，原来你上头有神啊！”
少年依旧不解:“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白无常重复了一遍，随后故弄玄虚，“你到了就知道了。”
“……哦。”
少年又被拉回了阎王殿。
他刚刚站定，只觉得一阵清雅的浅浅的兰香袭来，随后，他便被抱了个满怀。
最终，他听到了一个轻轻浅浅，却暗含激动的声音，唤着一个名字——
“晚吟，我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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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也是可以有后续滴，但如果想要后续~
等咱《在水一方·曦澄篇》完结再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