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细雨

在桥头等了这么久，那个人，依旧没有归来。
那个人，很老实。自打小时候起，他就没有“说谎”这样的习惯，行人相遇，也都会夸赞，说他是谁家谁家的孩子，可本分可用功了，将来一定会干出一番大事迹的。而在我的眼里，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桥头边的一棵树下，靠着树干，或是望着牛儿，或是拿着一卷破破的书，仔仔细细地翻阅，就这样将春天翻成了冬天。
那一年的初春，我好奇地走上前去，轻轻地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但他却因为看书入迷，没有发觉一丝异样。直到我不耐烦的发出一声抱怨，他才连忙站起身，转过头来，面容憨憨地挤出一句“姑娘贵安”。
我将一只手伸出，他顺着我粉色水袖滑落的地方向远处望去，一只牛儿正欢快的顺着河岸，让自己的身影在他的视线里渐渐变小。
那个人的身体虽依旧面对着我，对我行着谢礼，内心却早已向着他的牛儿奔去。而当他真正的吆喝着牛儿，赶着它回来时，我已悄然消失在一片片的淡云之下。只留下那个小傻瓜，围着那棵树不停地转悠，嘴里不停地呼喊着“姑娘，姑娘”……
一树粉杏，映得他一脸桃红……
几年过去了，他依旧常来桥头杏树下，可是这次，他的身边没有了那只调皮的牛儿。听别人说，他家里人把牛儿卖了，说什么是为了给他筹钱上京赶考。听说只有这样，人才能出名，办大事。

靠在树下的他，手里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换掉的书，细细地看着，嘴里不留意还会偶尔蹦出几个“国家”“民”“君”这样的字眼。好奇心迫使我从背后偷偷抢走他的书，然后沿着宽广的卵石河道，慢慢跑着。看着他在我身后追赶着的样子，不知道为何心里暗自发笑。可是我却从他的面色里，看出一丝为难。
“小蝶，我要走了……”
“赵君是要去哪儿？”
“京城，上京考状元，光宗耀祖……小蝶你等我，三年后，三年后我回来，我一定不负于你。”
那天的他显得格外明媚，但是离开时却是细雨蒙蒙。紧紧地握住他留下的油伞，望着他来时的那条碎石路……觉得他在雨中，渐渐变得模糊。
约好的三年，可一别便是五载，我痴痴地在这个桥头等了五年。春雨密集了愁网，夏雨滂沱了回忆，秋雨缠绵了思念，冬雨凝结了心田。
得知他回来了这事儿，是因为听说村里的状元要办喜酒了，家里人在不停地张罗着，邻居们之间也四散传开了，村子明明就不大，消息当然也是不胫而走。
状元办喜酒，明明应该是件喜庆的事儿啊，可不知，为何眼泪就那么不争气地从我的眼角里流出，一滴接着一滴，第一滴泪还没落下，第二滴就匆忙地往下簌簌地落。我拼命地骗自己，那个人不是他，他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他是一个本分的用功的人，是一个要办大事儿的人。他不会骗我，他说了他会回来找我，会不负于我……只要等他，等他三年。

“小蝶。”
一切的思绪都被这背后突如其来的声音给打断。我不知道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回来了。”
我只知道，眼角有热热的东西不停地流出来，划过脸庞之后，瞬间变得冰冷。
“你还回来干吗？”
同时嘴里的话也开始变得冰冷。
“要成亲了，不高兴吗？”
当他说出这句时，天上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三月独有的杏花雨随着风，吹到我的脸上，手上，衣衫上。
“五年了……”
嘴里的一切都变成了呜咽，只能感觉喉咙发出的痛处。原本的一切，都变为了无力的抽泣。
“虽然是晚了点……”
我慢慢地撑起当时留在我身边的那把油伞，上面的洞补了又补，可是我依旧留着。现在呢，现在就连撑开它都仿佛快要用尽我全身的力气。
“走吧，跟我回家。下雨了，小心着凉。”
我无助的走向那棵杏树，躲避着他伸过来想拉住我的那只手。
“我没有家，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我背靠着杏树，泪水混着雨水，打湿了大伞遮蔽之下的粉色纱衣。
“你干嘛还要关心我，你甚至不知道我到底是什……”
话语还没说完，一双手就从背后搂住了我。

“我知道，打一开始，我就知道。”
他搂着我，力气很大，和往日里的他反差很大。仿佛就像是要将我拥入他的身体之中。
“你真心以为我是傻瓜吗？每次都那么神秘的出现，神秘的消失，只要我有心事，就会陪在我的身边……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我感觉他松开了我，但是没过多久，我就觉得头顶上被什么东西给轻轻压住了，压得那么严实。
“跟我回去吧，家里人还等着呢。”
等我睁开那哭得红肿的眼睛之后才发现，头上的是一匹凤冠，红红的流苏垂在我的肩头。
我的天空突然就在一瞬间放晴，微风吹来，一树的杏花不住地颤抖，细雨未停，但是飘落的却是一片片的粉红，杏花雨，杏花雨……
那年的赵村状元做了一件大事，他将村口的一株杏树搬到了自家的院中，每年的三月，院中总是杏花，细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