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夏日祭典

她出门了。
那个灯笼莫名给了她勇气，内心担忧着身体却将她推向外面的人群。外面的人几乎都拿了一个和她手中一样灯笼，纸质红色，上面是黑色毛笔印刷的“祭典”的“祭”。金黄色的光渗出薄薄的灯笼，映衬着不同颜色浴衣，明亮斑驳。即使没有路灯，这里也一样不会令人害怕。
萤就这样和人群一起，慢慢向坡道之下走去，来了之后还没有从外部观察过这幢房屋。它建在山的最高处，周围房屋都有院落，当然不如它那么宽阔。高大遮天的树让这幢古老建筑有特殊的隐蔽性。与同样矮矮的几层小楼相比，它明显散发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萤越行越远，不时的回头去看那幢若隐若现的房子，一分钟之内就要消失了一般。比起法术，还是错觉来说更为合适。萤在心里安慰自己，她揉了揉眼睛睁大看。这次，房子还在。每走几步，到拐弯的时候，萤都不会忘记观察周边的景色。总之她得努力记住这些标志物的外观，让她在返回路上能准确找到家的位置。

与人们热闹交谈重叠的是烟火的声音。就像没有停止的终点，不停奔向天空，升空绽放后混成了一个巨大的彩色火球。像浑圆地燃烧，却又不会灼伤人眼的太阳。
现在这里，是像白天一样明亮的夜晚。
萤在变成被挤瘪成纸片娃娃之前回神。她想稍微跳高一点观察前方的情况，但是一眼望过去完全看不见路的尽头，街区里只有密密麻麻攒动的人。萤小心地拿着自己的灯笼，她害怕灯笼被挤到的话，火燃着了纸烫到其他人。不过令她更害怕的是，如果就这样顺着人群，走到陌生的世界去，她就不可能再回来了。
这种好奇充满代价，一路上混杂着恐惧和悲伤。
萤，停不下来。
一直向前，就像本能一样。
就算她不知道，此刻的时间，
就算她不清楚，最后的终点。
就算她只有灯笼，什么都没有。
就算她什么都不会，也没办法与人交流。

可这股牵引着自己冥冥之中的力量，让她由着身体淹没在人群中，不可名状。
萤和他们一起从狭窄的小路到了宽阔的柏油马路上。这里终于让她觉得自己还在现代文明之中，没有偏离到其他世界的运行轨道。
眼前这条街道，一定是地图上都会特地加粗，重点标记的名字的路。虽然路很宽阔，但人群拥挤还是无法从一端看到另外一端。这里有从家中二楼窗户看出去的高楼大厦，现在并没有像棋盘中分散的棋子有一格子灯光。路旁排列整齐的高大路灯是应急照明的状态，脚下映照出绿色的树，灯光投下大团灰色的影。这样人们现在可以好好观察头顶的烟火。
萤这样跟着人群不知走了多久，反正还没有到因为鞋不适而感到痛的距离，她穿过了刚刚繁华的街区到了一个像是为了举办某种活动而聚集了众多人群平坦宽阔的场地。
大概猜到这是附近居民闲逛的广场，中央被人群划出了一个空心的方形，他们的目光也被那光着上半身身材强壮的男人所吸引。虽然萤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看，但在他手中的鼓槌一次次敲击着白色鼓面时，萤的脉搏也引起了共鸣，随着这个节奏跳动。

人群十分有组织地排列除了队形，萤赶紧往边缘挪了挪以防破坏人们排练以久的舞蹈。真是太奇怪了……这样缓慢地，手臂伸的笔直，腿也很僵硬的舞。萤低估了这些鼓点的魔力，在笑得忘乎所以时候自己的手也不经意地摆了几个动作，明明刚才还在嘲笑别人。所以，“自己的样子绝对不能被家人尤其是弟弟圣看到。”别人眼中的萤一直都是有点冷冷的严肃形象，萤不想因为这种小事有所改变。
想到这里，萤退出中心的人群，她告诉自己不适合这样热闹的气氛。站在广场外缘的人，远离鼓点就是为了认真欣赏“噼哩噼哩”的烟火。如果萤没有猜错的话，从自己出门算起，烟火已经持续将近一个小时了。即便那响彻天空的烟火着实震颤了萤的身体和心灵，她还是非常不浪漫的考虑了一秒钟关于大气污染的问题。
随着人群萤都可以不用独立思考，不过如果有任何线索她还是不会放弃寻找真相。这么说有点夸张？只是看到宣传栏和广告牌确认一下现在的状况而已。萤环顾广场一圈，终于在另一边找到了一张巨幅的海报。

京の七夕。
“京”一定就是京都，萤松了口气，闭上眼庆幸原来自己没有离开地球。不过刚才看到的名词是什么来着，一个时间，七夕，啊，这里也有七夕吗？……和国内果然有点不同啊……七夕……七夕什么的……牛郎织女……夏天可以看到的银河……夏天？
“夏天？”
萤捂住了嘴，手指在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周围的人没有注意到她奇怪的行为，不过和奇怪的行为比……这个季节才更令人惊讶吧？
萤甚至向冲动地拉一个人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不过答案估计是“七八点”而不是“七八月”之类的话。原来那群光着胳膊不怕冬天寒冷的人，他们全部都默认了现在是夏天。萤现在只能假装相信季节可以瞬间变换。不然拿什么理由解释眼前喧闹的一切。如果最后能回到现实，和别人讲起今天的事情……
“这种谎话才没人会相信。”
灯笼的蜡烛还没有燃到一半，她决定到她该到的地方去。回去的话，刚刚来时路的地图一瞬间从脑子中清空，所以现在只能继续前行。迎面来来往往的人擦撞着灯笼，中间蜡烛的光在不停晃动，萤一直担心不要着起火来。

比起这个，萤更在意这条街上到底发生了怎样诡异的事。在这一路上，她不是没有撞到别人，但身体却好像轻飘飘的，撞到的人总是忽略她径直走掉。
“总不能是我太矮了才不被注意吧？”这是萤能想到最积极的答案。
也可能是另一个真相。她不敢思考却又不得不思考那个让她不想面对的事情。
这条街人声鼎沸，盖过了烟火。它们像无声电影一般在同样漆黑的屏幕上滚动播放。一直在耳边的好像钻入脑袋内部一样吵闹的人声让她感到头晕，甚至下一秒要晕倒在路上，更别说是弄清楚这些奇怪的问题。过度思考引发的头痛让她抱着头蹲了下来，也许冥冥之中的力量不让她继续探寻秘密。
恍惚之间，萤残存的理智让她认清楚一个现实，那个有点诡异的现实。
是她早就感觉到了的——街上有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自己，准确来说是，看见。
想到这里，萤就不敢再继续了。在这样孤独诡异的夜晚，她以为随便走出门就能找到家人。结果没想到不小心随着在快乐的游行人群闯入了其他时空。现在没有人能看到自己，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触碰不到自己的身体，到底是因为他们，还是说自己……其实早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了……

她已经死了么……
到底是为什么呢？
萤扶着地面站起来。就在这时候，远处的钟声响起了。她无法判断钟声来自哪个方向，只不过一路上没有看到过钟塔钟楼之类的东西。刚才还能听到的烟火声这一刻停止了，广场表演的鼓点和音乐声安静下来，近处的人群结束了谈话不再嘈杂。萤揉了揉太阳穴勉强睁开眼睛，她发现身边的人都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着眼睛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铛……铛……”
空灵的钟声回响在空中，前一声还未结束就与后一声叠在一起，黑夜中创造出巨大洪亮的声音。在此刻，最后一声钟声就显得特别悠长。与此同时是烟火爆裂和人群的欢呼。刚刚暗下的天空又一次被点亮，正如她在院落看到的那样，头顶绽放的第一簇烟火是红色。
一切的开端就是烟火。如果不是在院子之中看到那些密集的烟火，她才不会注意到这些奇妙的变化。院子里的白沙，流动的水，落樱的花瓣，神秘的人群，还有这个节日庆典。

“真是……太壮观了……”
今晚的繁华景象让她根本没有时间感叹。现在终于可以说出这句话了。
夏天到了。
萤走向长椅坐下。现在她不想思考自己是否还活着，怎么也要好好享受神带给她的美好际遇。看着每个因为开心而欢笑的人，自己都要感动到落泪。那些声音穿过耳朵，流入脑海后就立刻消失不见。他们的人影不断的重叠，浮光掠过她身边。耳边的凉风又一次吹起了她的头发，衣服贴到了自己皮肤上，她好像又有了一种活着的真实感。在周围喧嚣到分不清楚字句的语言，她突然听到来自遥远彼端的清澈声音，像特地说给她听一般。于她而言，这声音是救世主的存在，她终于不再孤立无援。那是专属于夏天一个字。也是，她最熟悉的字。
“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