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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雪璧互攻]刀魔(15-17)

[璧雪璧互攻]刀魔(15-17)


章十五
三十年前,沈飞云带领仙门百盟踏平天宗,斩宗主逍遥侯之首级于莫邪山顶,将魔修势力彻底逐出关洲大地。但沈盟主骁勇之余,仍不失慈悲之心,并未对天宗后人赶尽杀绝,反而还将自己的唯一的孩子、中洲第一美女沈璧君沈姑娘嫁给逍遥侯之子萧十一郎,永结秦晋之好,保苍洲数十载海晏河清,一时传为佳话。
至于沈姑娘曾与翎洲无垢山庄连庄主有过婚约的事,当事三方心照不宣,闭口不谈。如今三十年过去,天下又有数不清的夺人眼球的大事发生,这点陈芝麻烂豆子的风月纠葛,被茶余饭后的舌根嚼过几遍,早成了食之无味的糟糠,再没有什么好提的了。
却不代表亲身经历过这一切的人,可以毫无芥蒂地坐在一起。
连城璧遍寻他先前留下的传讯符而不得,心道怕是粘在傅红雪身上被带走了,既忐忑又忍不住满怀期许,躁动得莫名其妙。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在兴奋些什么,只知道沈璧君再这么欲说还休下去,他估计就真的坐不住了。
跑去翎洲过了几十年自由自在的自闭生活,他现在,丝毫无法习惯扮演一个中州人眼里风度翩翩的君子了。
“萧夫人。”等了半晌还是自己先开的口,连城璧回想方才如坐针毡的缄默,不由好笑,语气也随之轻快不少,“西北这边不大安稳,怎么不见尊夫啊?”

[璧雪璧互攻]刀魔(15-17)


沈璧君紧绷的心神略略一松,嫣然道:“十一郎和我,此行是打算祭拜他的养父母,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昨天娘突然有急事唤他回去,让我来无名居找萧老板,听说是娘的旧识,只是我……”
只是她那样一位柔弱的大家闺秀,对于只闻其名而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免不了心存抵触和惊疑,习惯去向自己更为熟悉的连城璧寻求帮助。
“原来如此。无名居背靠万马堂,是连通西北与中原各洲的枢纽,萧老板若是个拎不清靠不住的,也不可能将名头打得这么响,所以萧夫人大可放心。”连城璧还是那般不冷不热不亲不疏的态度,只是在念到某个名字时,会露出几分转瞬即逝的柔软,“我和红雪就住这个房间,还得待上好几日,大抵是可以等到萧公子到来的。”
“劳烦连庄主了。”沈璧君低下头摆弄茶盏,像一朵清瘦的纸花,“令徒的事,我来之前,也听旁人提过几句。“
连城璧怔了怔:“我徒弟?”齐衡又被花无谢带跑去中洲了?
“是这样的,娘的消息来得仓促,那会儿十一郎和我离无名居还有段距离。”沈璧君点到为止,“不过,离慕容世家的别院倒不算远。”
哦,说的是红雪啊。连城璧提起的一颗心慢慢落回肚里,微笑着道:“在下相信,萧夫人绝不会偏信一面之词,若非如此,也难以促成贤伉俪的一段金玉良缘了。”

[璧雪璧互攻]刀魔(15-17)


沈璧君默然良久,轻声道:“城璧,你好像变了很多,却又好像一点儿都没变。”
“年岁渐长,人总会有所变化,否则岂不成了死人?”连城璧慌忙抹去脑海中骤然浮现的、抱着黑刀生闷气的小小红雪,轻咳一声,试图转移话题,“朔洲饮食粗粝,萧夫人如今很多东西都吃不得,一定要多加当心。”
沈璧君下意识抚了抚藏在宽大裙摆里面微微隆起的小腹,神情说不出是惆怅,还是怔忪,临了却化作唇边的一抹笑,喃喃道:“我曾经以为,嫁给十一郎是我这辈子最重的念想,我也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那就是现在后悔了?
诚如连城璧所料,傅红雪现在可是气闷得紧,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是气先生瞒他瞒得严严实实,还是气那“沈姑娘”有眼无珠看不到先生的好,总之就是不痛快。
他抓着黑刀的手不自觉收紧,咬了咬后槽牙,心说你这种贪心不足挑挑拣拣的人,有什么可后悔的?
“后不后悔,也是你自己选的路。”连城璧神情淡淡,“如今我们两个,也算是各有家室了,这般容易引起误会的话,还望萧夫人慎言。”
沈璧君却道:“你以为我后悔的是什么,没有珍惜和你的婚约吗?”
连城璧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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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悔的是,当初不该因为你说不喜欢我了,要和我退婚,就一气之下,轻率地将全副身心许给另一个男人。”沈璧君长长吸了口气,声音恍若寒风里的秋叶,打着瑟瑟的抖,“当初我问你要一个理由,你说你给不了,现在呢?现在能给我一个死心的理由吗?”
原来婚约是先生退的……傅红雪的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对沈璧君口中的理由也生出几分兴趣,知道先生不喜欢什么样的,日后才好避免,省得先生又因为同样的理由不开心。
他听得专注,却倏然耳鼻一热,粘稠的血腥气汩汩淌出,和迷烟掺和到一起,诡异得令人作呕。
傅红雪当机立断,屏住呼吸,连点周身几道大穴,暂时将自己与外界分隔开。但这终不是长久之计,他得找出暗中埋伏下药的人……对了,还有先生!灵力丧失会大幅削弱对危险的感知力,他得去提醒先生……
对面分明近在咫尺的门,却一瞬间恍若天涯海角。
沈璧君伏在桌上,肩头轻轻颤动,似是哭了。
“你问理由吗?因为我们两个只有门户是对的,其他通通对不上,遇到更合适的人,自然就想走了。”连城璧瞧着她实在伤心不已,语气不禁软了几分,循循劝道,“这就好比你惯常吃的面点,我难以下咽;我喜欢的鱼鲙,你也总嫌腥气,并且我们都不愿意为了对方妥协。既然情浅缘也浅,何必还要硬凑作一对怨偶?趁早好聚好散才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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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去拉门闩,思索着该怎么下逐客令,却被过道里可疑的甜香气引走心神。等他注意到背后如有实质的杀意,寻血针已悄无声息钻入他的身体。
萧别离没有撒谎,原来他此时当真灵力全无,是个废人……沈璧君双眼血丝暴起,阴森却又狂热地咯咯冷笑,竟然把金针当作正面强攻的利器,不要钱一般朝连城璧漫撒。
连城璧矮身躲过,侧肩撞开房门摔进过道里。浓重的迷香烟气熏得他头晕脑胀,眼前一阵阵发黑,寻血针在全身经络的游走也愈发剧烈,他甚至觉得心脏已经被数不清的小针扎成了筛子,痛到随时都可以昏死过去。
但是……但是不能停下!也不准把危险引向红雪!他还那么年轻,他根本不知道寻血针的厉害……连城璧强行运转功法将痛楚压制,眼睛暂时已没什么用了,他完全是凭感觉往楼梯口那里跑。途中或许又有几根金针加入了“寻血”的行列,不过痛到极点,再往上叠加痛苦就麻木了,无所谓了,连城璧此时此刻只剩下一个心思,那就是逃到楼下。
倒不是说他笃定萧别离会帮他,事实上他不相信有谁可以向他伸出援手,能拯救他的只有他自己,别的人不情愿也做不到。尽管这念头最近有些动摇了,但陷入危机时他的第一反应,仍是思索自己事先留出的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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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这次……砰!——
他一头撞上了类似墙板却要光滑很多的东西。
结界?
啊,是了,关门打狗,瓮中捉鳖。安逸日子过得太久,他居然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忘了。
为什么不趁方才沈璧君得手的瞬间,趁她心神松懈之际,用符纸或者别的东西反杀?
为什么他要只想着跑,以至于落得眼下这般伤重难行、无力反击的境地?真当自己有了后手便能万无一失,能应付一切情形吗?
连城璧软软跌坐在地,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漆黑,喘气都觉得艰辛,却突然难以自抑地大笑起来,在笑声与撕心裂肺的呛咳之间,喃喃发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哪里变了?”沈璧君冷冷睨着他,“别人装装可怜,你就心软,就什么都信了,把泛滥的怜悯不管不顾强加到别人身上,你以为自己是济世的神吗?”
“这样啊……”连城璧手肘撑住结界,强迫自己一点点站起来,“不管你怎么想,也不管你是否相信,我未曾有一刻觉得你可怜,也从没有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他将虚软无力的身体轻轻靠在结界上,喘息粗重而支离破碎,像一头负伤的独狼,甚至于唇角的笑都透着濒死时的凶:“不过现在,我倒是很可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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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怒火掩盖住了背后微乎其微的一丝杀气,黑刀一闪,却没能见血。“沈璧君”的身体像是被拦腰裁成两截的纸偶,轻飘飘卷进了不知何时熊熊生起的火舌,旋即灰飞烟灭。
傅红雪顾不上探究这到底是障眼法还是真的纸人替身,赶忙跑去扶着连城璧,库存的灵丹妙药一个劲儿往他手里塞。
连城璧摸索着抓住傅红雪,想说这些没用你自己留着吧,冥冥之中,却好似听见了一声气泡裂开的轻响,直直敲在他的脑海里。
那声音他刚听过不久。
“芥子!……”
话语像是突然被收拢进一层无形的膜,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听不到了。连城璧无暇他顾,一把夺过傅红雪的黑刀攥在手里,同时将君子剑凭感觉甩给对方,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章十六
秋风萧瑟,晨光熹微。
连城璧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手里紧紧抓着一柄漆黑的刀。
刀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狭长的刀身略带弯曲,锐利的刀锋,不太深的血槽,除了通体漆黑之外,这柄刀看来和别的刀并没有什么不同。
连城璧不禁觉得很奇怪。
他依稀记得自己并不用刀,即使用,也不会用这么普普通通的刀,配上他身上雪白的织锦长袍,甚至显得寒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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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手没有一丝一毫放松的迹象,在眼前这个说不清是陌生还是熟悉的环境里,手中处处彰显着古怪的刀却像是他唯一的慰藉,只有那个冰冷坚硬的触感能教他安心。
一切都诡异莫名,这里到底是……
“少主!”
出声的是一个白衫粉裙、梳着丫鬟的年轻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端着洗漱用的水盆和巾帕,脸上的表情既惊且喜,笑道:“您可算醒了!”
连城璧撑着额头,直觉这个称呼不对劲:“我不是……”不是什么少主。
姑娘怔忪一瞬,眼睛里明亮的光彩熄灭了,笑容加深几分,却并未显得更加亲切,反而透着一种不协调不自然的虚假,像是木偶脸上被人生造出的表情。
“您是,您姓连名城璧,是西北斑衣教的少主。”她放下手中彰显婢女身份的盥洗器皿,一边说一边慢慢走近,“您六岁时,中原的武林盟主下战帖邀教主切磋,却不料这是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中原大小百余门派联手突袭,火烧总坛圣殿,您的头疾也是那次落下的。”
“头疾?”
连城璧说着就感觉像是被人抡起锤子猛砸了下后脑,眼前一黑,手脚发软。那年轻婢女却好似身经百战见怪不怪了,麻利地将枕头竖起来抵着床头,扶他轻轻倚靠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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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这是老毛病了,稍有不慎便容易头疼昏厥,刚醒来的一段时间里什么都不记得。前天晚上,您说要试一试新提拔的暗卫统领的功夫,交手时一招不慎,撞到了假山上,回来便一睡不醒,可把我们大家都吓坏了。“
缓过这阵劈裂似的头疼,连城璧的“记忆“渐渐复苏,和婢女所言分毫不差。随后他又想起了更多,譬如他是个装成中庸的坤泽,过几天就要及冠了,爹娘早逝,现任斑衣教教主是母亲的本家兄弟、他的师父萧寒衣,雅号逍遥侯。
“无霜。”梳洗完毕,连城璧差不多全想起来了,头也不怎么痛了,于是招呼那个年轻婢女,问道,“我记得舅舅原本吩咐过,今天有事找我?”
无霜道:“可您才刚醒,要不还是先休养一日吧。”
连城璧道:“我感觉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何况再过几天就是冠礼,想必不会有什么要紧事交付于我。”
无霜不禁笑笑,似是拿他没办法,柔声道:“那您用些饭食也不迟。教主在巳时之前通常都要接见客人,您去了怕也见不到。”
“哦,好。”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女孩子关照了,连城璧有些不好意思,顾左右而言他,“你刚刚说,我头疾犯了昏睡不醒,大家都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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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嘛。”无霜知道小主子不喜欢旁人过多伺候,便仅仅侍立一旁,“您待我们这些下人一向宽厚,新来的傅统领也是面冷心热的,无论伤了哪个我们都舍不得。”
傅……连城璧莫名地有些在意,不禁发问:“那他现在身在何处?”
无霜早就习惯了连城璧这种“不拘小节”的记性,不厌其烦地解释道:“按教里的规矩,护卫伤了主子要受鞭刑五十,若是暗卫等贴身保护的,量刑翻倍,眼下傅统领应当还在禁所躺着。”
连城璧皱着眉放下碗,起身就要出去:“带我去禁所找他。”
“少主!”无霜慌忙拦在门口,“这是教主亲自发话,任何人都违逆不得啊!”
“明知自己身体有恙还非要拉人切磋,不知轻重,不自量力,要罚也该罚我。”连城璧抓着他的黑刀,狭长而窄的刀鞘深深嵌入手掌,那痛感却能让他镇静,“无霜,你让开,我去和舅舅还有刑堂长老们说。”
“可是……”
“哈哈,璧儿能如此反思自己,可见是真的要长大了。”
说话的是一位面白微须的中年人,衣着华美,步履从容,笑容虽和蔼,却依旧难掩周身的威势与雍容气度。
连城璧将刀别在腰侧,抱拳行礼:“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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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寒衣道:“身体怎么样了?可有请左护法给你看过?”
连城璧道:“承蒙师父挂怀,只是一点小毛病而已,醒来想必就无碍了,不用再劳烦左护法。”
萧寒衣点点头,沉吟片刻,点出身后随侍的人群中一个黑衣少年,沉声开口:“十六,方才少教主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少年苍白瘦削,嗓音是与年纪不符的嘶哑:“是,十六明白。”
萧寒衣道:“去吧,下不为例。璧儿,你随我来。”
“好的师父。”
连城璧跟着萧寒衣往议事大厅的方向走去,却忍不住悄悄回头瞥了眼那黑衣少年,只见他拖着不甚灵便的右腿,慢慢走到正房侧边一间小小的耳房。
受伤了吗?
少教主身边应该常备着上好的金疮药吧,等回去之后,给他送去几盒。
连城璧一边想着那少年,一边随口和斑衣教的长辈们客套,直至听见萧寒衣说起他成年后该依照教规出门历练,这才收敛心神,恭谦地道:“城璧只懂纸上谈兵,一切全凭师父安排。”
“璧儿这孩子一向听话懂事,有他当徒弟,我可是省心不少。”萧寒衣说完,不出所料收获了一箩筐的褒奖,“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璧儿,近日无名居发生的那起事,你可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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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个月前,西北有名的无赖马商马三群醉酒撒泼,睡了无名居的内掌柜,酒醒后担心被那母老虎断子绝孙,忙不迭逃到亲家公慕容老庄主那里躲着。
慕容山庄和斑衣教素有往来,可亲家也不好不护,老庄主这些日子是吃不下睡不好,灰白的头发成把成把地往下掉,顶着稀疏的脑门到萧寒衣面前哭诉一番,把问题又抛还给了斑衣教。
想清楚来龙去脉,连城璧不免有些尴尬:“翠浓前辈她……是怎么想的?”
萧寒衣道:“她想活捉了马三群,割掉三钱腺体配药,把芳玲身上的标记给清除了。”
无名居的两位掌柜都是坤泽。
连城璧道:“城璧明白了。此事……城璧还需细细思量一番。”
萧寒衣乐呵呵道:“那是自然。你身边那个傅统领,也需要时间养伤,不必着急。”
代号“十六”的少年眉眼殊丽,有灼灼春桃之色,凌霜寒梅之姿,据说当初比斗竞争暗卫统领时,原本他和一个四十出头的壮汉不相上下,是萧寒衣一锤定音,说少教主身边还是多些年轻人好,这才定了十六。
眼下萧寒衣这话,用意也很明显了,就是提醒连城璧利用十六去给马三群下套。连城璧打心眼里不喜这等阴诡招数,当着一众长辈的面却也不好直言,含糊应付过去,一回到自己的小院便打开药房,挑了几样武者常用的,拿手帕裹成一个小包提在手里,一路脚步轻快,敲开了十六所住的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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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对付马三群他心里有数,自觉不过小菜一碟,请求萧寒衣宽限几日就是准备留给十六好好养伤,却不曾想倒跟萧寒衣不谋而合了。如此甚好,他也不必再藏着掖着。
十六见到他果然很吃惊,但也仅仅一瞬便收敛神色,默默让开房门,请他进来。
耳房很小,几乎称得上家徒四壁,不过打扫得很干净。连城璧撩起衣摆坐下,接过十六递来的白水,立马仰头豪饮几口,放下杯子看看他,绷不住笑了,似是在自嘲有些浮夸。
十六紧绷的脊背略一放松,问道:“少主来这里有事?”
话一出口他便想收回了,好好的,怎么能把正常的询问说得像审讯一般。所幸连城璧并不介意他硬邦邦的语气,温声道:“来和你说声对不起。比武的事分明是我胡闹,却连累你受罚,真的很抱歉。你的伤怎么样了,可有好好上药?“
十六犹豫了一会儿,如实相告:“刑堂里受的伤,不可以用药。“
连城璧道:“那是刑堂听我的,还是我听刑堂的?“
十六道:“除了教主,谁的话您都可以不听。”
连城璧将手里的药包放在桌上,笑道:“这便是了,咱们不管刑堂那套破规矩,有伤就好好养着。哦对,我记得鞭刑打的是后背?需要我帮你涂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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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不禁又想起了竞争统领那天,萧寒衣选定他后,他的对手,以及围观的人们,向他投来的眼神。
嫉妒、不甘、怨愤、怜悯、幸灾乐祸……
他早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一直都知道,不是吗?
十六一把扯开外衣,在连城璧惊讶的眼神中,轻声道:“那就麻烦少主了。”
连城璧虽然嘴上说着可以帮忙,实则心里根本没想过会被接受,因为据他推测,十六应当是非常抗拒与外人身体接触的,尤其是直接效忠的主子——暗卫大多如此。
或许他俩的关系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连城璧洗干净手,将药膏拢进掌心里捂热了,一点点涂到十六伤痕累累的背上,动作很轻柔,还绞尽脑汁搜罗话题,同他闲扯,以期他能好受一些。
“你惯用什么兵器啊?我叫工坊专门给你打造几副如何?”
“刀。”十六脱口而出,旋即觉得似乎不对,迟疑着改口,“……剑?”
“喔,刀剑兼长啊,真厉害。”连城璧扶十六坐起来,用纱布一圈圈裹好伤口,若非对方的抗拒太过明显,他甚至连穿衣服都想代劳,“这药药性挺猛的,两天换一次就行,到点了随时都可以来喊我。”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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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半截,嘴里突然被塞进一块甜甜的东西,比糖块更甜的是连城璧那双清透的浅色眸子:“奖励你的。”
十六怔怔道:“奖励什么?”
“上药的时候一定很疼吧,可……”连城璧突然卡壳了,歉然一笑,“刚想起来,十六只是个代号,我该叫你什么?”
十六抿了抿唇:“就叫十六,暗卫不需要姓名。”
连城璧道:“可我想知道。你姓傅,名字呢?”
“傅……”
他数次欲言又止,换作常人恐怕早就不耐烦了,可连城璧一直温和地望着他,耐心地等。
“傅红雪,红色的红,大雪的雪。”
“红雪啊,真是个好名字。”连城璧笑着眨眨眼,似是有意逗他,“那以后我就叫你小傅了。”
“……欸?”
“这么好的名字,当然不能让别人知道。”连城璧看着傅红雪脸上不自觉流露的倦意,邀他同住的话在舌尖滚过几圈,终是又被压回心里,“你好好休息吧。”
“嗯,少主慢走。”
傅红雪目送他离开,合上房门,耳畔一刻不停地回荡着那声“红雪”,说不清自己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在矛盾纠结中沉沉睡去。
章十七
傅红雪换过两次药,背上的鞭伤就好得差不多了。连城璧旁敲侧击,发觉他的右腿跟受伤无关,而是天生跛足,回去后便钻进藏书阁找了几部简单实用的轻功功法,让傅红雪给他当陪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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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过了两旬有余,萧寒衣着人来催,傅红雪就顺势提出要回家收拾东西。
“好啊。”连城璧刚才又去泡藏书阁了,一身陈旧的墨香味儿,“要去几日?不如趁此机会,我们两个顺便试试新配的马脚力如何?”
傅红雪道:“不必,我家就在山脚的小镇,来回一天即可。”
连城璧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笼罩着,总感觉自己是被无声地拒绝了,手指翻来覆去抠着书角,闷闷应了一声“哦”。
傅红雪想了想那群每次下山都跟囚犯放风似的同袍,试探着问道:“我给少主带些东西上来?”
连城璧原本依旧兴致缺缺,不过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你不是说山下的糖糕很好吃?就带那个吧!这是我的钱袋。”
傅红雪掂了掂重量,心道这也太多了,不过转念一想,人家少教主自然是从小锦衣玉食娇养大的,怎会和他一样,吃着铺子里最便宜的那种糖糕就觉得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这笔银子或许也才堪堪够用,便不再多语,将钱袋收进怀中,起身告退。
他口中的家,其实不过是山脚一户农家的柴房,三钱银子一个月。东家是个面相敦厚的矮小男人,即使傅红雪一个月内住不了几天,也没有再往柴房里乱塞东西,傅红雪走时什么样,回来依旧什么样,倒是方便了他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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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小男人站在门口,探着半截身子朝里张望,没敢凑得太近:“客人要走了?”
“嗯。”傅红雪手底不停,将几件换洗衣服和零零散散的小物件仔细包好,“多余的房钱不用退,等我死了,劳驾替我买口棺材。”
这笔意外之财矮小男人一直没舍得花,准备攒起来,放着以后给进城当学徒的儿子娶媳妇用,结果被傅红雪这么一嘱托,顿时觉得怀里的银子成了烫手山芋。
他小心翼翼赔着笑脸:“客人还年轻,怎么会说死就死呢?”
傅红雪背起包袱,淡淡瞥了他一眼:“那就留着给你自己买棺材。”
这话说得很慢,也很诚恳,因为傅红雪见过的中年男子大多衣饰整洁,形容潇洒,有的甚至连皱纹都没长几道;而眼前这人满面风霜,头发几乎全白了,自然就被傅红雪当成了半截身子入土的古稀老者。
矮小男人只有苦笑。
这种浑身带煞刀口舔血的草莽之辈,他年轻气盛时尚不敢招惹,更不必说愈发惜命的中年。
傅红雪的最后一样行李是一把剑。
剑是长剑,形制古朴,除了剑鞘上两枚形似凤鸟的图腾,再没有一丝花哨的纹路,却依旧难掩绝世风华,放到这么一个简陋的小柴房里,几乎算得上蓬荜生辉了,尽管那不过是一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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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红雪思来想去,终是解开包袱,从寥寥几身衣裳里挑出一件纯黑的,很奢侈地撕成布块,专门用来把这柄剑包好隐藏起来。
若是堂而皇之拿在手里,恐怕会有很多人动了歪心思。
他环顾四周,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了,遂不再留恋,出了大门,朝小镇中心最大的糕饼铺子走去。
这家铺子只卖一种白糯甜软的糕饼,美其名曰“如意糕”,不过当地人一般还是习惯叫糖糕,简洁明了。最便宜的在蒸笼里胡乱堆着,七文钱一块;稍好一点的用油纸包着,纯糕饼两钱银子一包,加馅儿加青红丝的需要另添银钱;最好的那种不仅馅料富足,还有精致的雕花盒子作陪衬,高高摆在橱柜的最顶层。
傅红雪问过价钱,又听伙计费了老半天口舌,这才挑了一盒“山中四季”,两盒“八宝添福”。伙计打包时多嘴问了一句,是不是要给人送礼的,傅红雪摇摇头,说是要带回家吃。
“那三盒怕是太多了吧,如意糕不经放,过一夜就走味儿了。”
傅红雪接过三盒糖糕,把干瘪下来的钱袋收回怀里:“没关系,他家人多。”
糖糕拎在手里并不怎么重,可见那盒子很大程度上是充作幌子的,真材实料或许没比那种油纸包着的沉上多少,价格却是数十倍地往上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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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想,人和糖糕这种简单的吃食,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
七文钱的糖糕突然被错装进雕花锦盒里,会是什么感觉?
大概就跟现在的傅红雪差不多吧。
他慢慢往山上走,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腿再慢慢地从地上跟着拖过去,远处斑衣教的山门恍若高耸云端,一个跛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走上去的。不过真等走到了就会明白,斑衣教根本不远,将将卡在半山腰,青壮小伙只需个把时辰的脚程。只是山门附近零星撒着几眼温泉,升腾的水气被朔方的干冷迅速夺走温度,这才造就了云蒸霞蔚的错觉。
当年斑衣教的祖师爷将山门设在此地,焉知不是为了考验后人?
当初嘲笑傅红雪的一众少年剑客,岂不正是为假象所惑,败给了自己心里的畏缩?
比耐心,比毅力,傅红雪自忖没多少人可以胜过他,尽管他并不是个自负的人。
他已经可以看清铁钩银划的“斑衣教”了,想起那个分明与他差不多大,却总拿他当孩子的少教主,傅红雪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渐渐涌出一种奇特的矛盾与痛苦。
他禁止自己再想下去,却破天荒头一次忍不住不去想,直到一声呼喝惊醒了他。
“红雪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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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由得怔了怔,感觉左手像是被一阵清风柔柔抚过。连城璧身形如电,抽出黑布层层裹缠的长剑朝某处狠狠一削,血色一闪,傅红雪脚边“当啷”落下几只梅花镖。
连城璧横剑护于身前,没有扭头,提高声音问道:“没事吧?”
“我没事。”
傅红雪定了定神,警惕地打量四周,一步一步缓缓挪到连城璧身旁,替他守住死角。
那偷袭者一击不中旋即退走,连城璧担心有别的埋伏没敢动,这便误了时机,再找不到半点人影。
见傅红雪的眼神流露出几分愧疚,连城璧忙道:“追击本就不是暗卫的职责,你没伤到就好。”
傅红雪道:“可走在路上却分心想别的,这是属下的过失。”
连城璧思索片刻,随便挽了个剑花背在身后,朝傅红雪伸出另一只手,笑道:“方才那一剑用了十成功夫,这当口卸了劲,不想动啦,便罚你用新学的轻功带我回去吧。”
傅红雪又是一怔,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紧紧握住连城璧的手,调动内功,兔起鹘落,带着他稳稳落进他的小院子里。
连城璧松开交握的手,却没有松剑,又听凭心意比划了几招,深感顺遂,甚至比据说他视如命根子的黑刀还顺手。不过,君子不夺人所好,连城璧也仅仅是惊讶了一番,便又把剑还给了傅红雪,道:“此剑适合轻缓绵长、以柔克刚的剑法,总觉得和你不太搭。工坊新炼制出的鱼泉剑,你真的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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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红雪摇摇头:“少主,你这样不合适。”
暗卫只能是主子手里的一把刀。
连城璧的笑容一顿,慢慢收进了心里:“嗯,我知道了。”
傅红雪故意低下头不去看他,,不敢看他,将手里的提盒摆到桌上:“这是糖糕,现在要尝尝吗?”
那就……尝尝吧,连城璧打开一看,惊了:“这么多?”
“银子刚好够买三盒最贵的,我还以为……”傅红雪从怀里取出只剩两层皮的钱袋,“还给你。”
“就我一个人吃,你随便买几块就好了嘛。”连城璧不禁失笑,“算了,我看你也没有荷包之类的东西,这钱袋你就自己收着吧,放些零碎物件,很方便的。”
“嗯。”
傅红雪依言收进袖子里,心想要和手帕一起藏好。
“然后是这些糖糕……”连城璧长长呼了口气,吩咐无霜今晚不用备饭了,而后冲傅红雪招招手,“来,你也坐,一起吃吧,吃不完的放冰室里冻着。”
他本来就是想让傅红雪改善一下伙食,才托辞自己想吃糖糕,眼下这般情形,倒可以说是喜出望外了。连城璧掰了一小块放嘴里慢慢咀嚼,拿傅红雪小仓鼠一般的吃相来下饭,感觉甜腻腻的红豆沙都没那么难吃了,挺好。

[璧雪璧互攻]刀魔(15-17)


解决完“山中四季”,“八宝添福”还剩大半盒,连城璧领着傅红雪认了认冰室的位置,就说要回去休息了,让傅红雪也早点睡。
傅红雪乖巧地点点头,脚步像是踩在云朵团上,轻飘飘的,感觉人生十八年的甜都集中到了这个可爱的夜晚,甜得他脑子有些晕晕乎乎。
叶开说酒能忘忧,但他喝嘴里只觉得又苦又辣,或许糖糕才是他的“酒”。
啊,还有连城璧。
傅红雪关上房门,从靴子里拔出一只梅花镖。这是他趁连城璧不备悄悄收起来的,用一套特定手法可以拧开,里头藏着一卷纸条。
他粗略扫完,将纸条放在油灯上燃烧殆尽,盯着悦动不止的火苗,心里默默做出了一个对他、对连城璧来说,都足以扭转人生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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