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童年回忆――买球记

“干红！快弹啊！”
“你才葡萄酒呢！别催！”
被催促的小男孩张裕随便用灰扑扑的手抹去额头汗珠，又添一道黑印，两条又黑又浓的眉毛几乎皱成结，他趴在两颗玻璃珠边上不断变换方位，脸几乎要贴到地上，眯着眼确定最好的弹射角度。
终于释放绷死紧的手指……
“咔哒。”
不大但是悸动人心的撞击声后，蓝色玻璃珠被撞出线圈，而表面有麻点的玻璃珠凭借摩擦力慢慢停止在离线只有一眯眯的位置。
“啊！赢了！”
弹珠
张裕抓起出线的玻璃珠放进自己的“宝贝袋”，他妈妈装鞋的布袋，还带绳索的呢！
周围的小伙伴又是羡慕又是嫉恨的看着他鼓鼓囊囊的袋子：“我们的弹珠都被你赢走了。”
张裕晃晃袋子一反常态拉开袋口在他们鼻子底下晃过去：“愿赌服输！没有弹珠那就来买吧！学校门口卖三块钱一包，只有九粒，我一毛钱一粒卖给你们。”

“真的？！”虎头虎脑的小胖墩儿说完拿出五毛钱交给他，伸手翻找后拿出几个最大的玻璃珠，金属色的……
“那个不行！”张裕哀嚎，“一毛钱只有小的！光滑的，有麻点和大的不卖！”他还要靠大弹珠的重量和麻点珠的摩擦赢回更多！小球换大球！
小胖墩儿鼓鼓腮帮子，悻悻然拿着小弹珠，其他小伙伴也围上来三毛五毛或一块的挑弹珠。
“我没有那么多钱，用奥特曼画片跟你换可以吗？”
“NO~我要钱钱~”
小胖墩儿从校服裤兜里掏出一个圆圆的红色小盒子，“咔哒”打开露出一卷粉色泡泡糖：“大大泡泡糖，比小卖部的西瓜泡泡糖吹出的泡更大！换你一个大弹珠！”
张裕咽下口吐沫，是电视上大大超人嚼的那种泡泡糖，吹出来又大又圆，似乎很好吹的样子。
“西瓜”泡泡糖
五块钱一盒，以前他还可以幻想一下，但现在……
“不换！除非用钱来买！”张裕在脑海里权衡买到篮球后长久的快乐，和眼前的一时口福，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拒绝。

“哇！胖子你有东西却不给我们吃！那么自私，《快乐星球》里都说好东西要跟朋友分享。”一个蒙上一片眼镜的伙伴怒道：“我上次还请所有人吃海豚雪糕。”
“那个才五毛钱一根……”小胖墩儿嗫嚅半句，见大家皆怒目而视，只好一人切一截。
待张裕老妈站在阳台上打开窗户喊吃饭时，他手里的布袋已经轻了许多，手里却紧紧攥住一把五毛一块还有几个硬币。
“又野得浑身脏兮兮！”
“亲爱的老妈等一下！”张裕左手竖起戳掌心，跑去拿个碗把嘴里尚且有甜味的泡泡糖吐在碗里，喔，为了不沾住，他还很聪明地放了水。
然后他做投降的姿势走向母上……
张妈妈抄起苍蝇拍，扭住张裕的耳朵就把他拖入卫生间“噼里啪啦”一顿拍灰，明明隔着衣服算不上痛，他非要叫得惊天动地，好似杀猪。
“爸爸，你烟快抽完了吧？”
饭后，他嚼着泡泡糖蹭到正在调台的张父身边，眼睛不住的瞄他的口袋。

张父拍拍他的头：“找回的钱就是你的跑腿费。你小子就等这句话吧！去吧！”
频道转到中央5体育，电视屏幕里人高马大的篮球运动员像风似的跑来跑去，球鞋不时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一点也不难听，反而使紧张感油然而生。
深橙色的篮球在他们手里来去抛投，指哪儿打哪儿。
“易建联抢到了球……这个距离他要投三分球！太远了……他投了！……球进啦啦！！ ”体育解说激动的感情似乎能透过电视屏幕传递。
张爸爸和张裕同时欢呼雀跃。
“真给中国人长脸！”
“篮球可真好啊！”张裕词不达意，幼小的心里天真地觉得只要有篮球就可以像电视上那么帅，让人们为自己欢呼喝彩。
“你不是出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张爸爸还沉浸在刚才的兴奋有点蒙头蒙脑问。
“现在就去啦！”张裕的喊声还在，人却已经冲出家门。

临睡前，张裕从床底下拿出自己的“宝藏盒”（一个月饼硬纸盒），一片鹦鹉的红色羽毛、全套干脆面附赠十二星座卡、一把金属小枪、一颗足有鸡蛋大的“弹珠王”，各种藏品整齐摆放在边上，中间是一堆零票。
他拿出今天的收入算了算，发现按目前进度大概要攒两年才能买得起一个篮球，而且还是在他连五毛钱辣条都不买的情况下。
“……”
该怎么才能多赚点钱呢？
张裕将胳膊垫在脑后发呆，不知不觉间被子都没盖就睡过去了。
张妈吗睡前来看儿子，见到他歪七扭八的睡姿无奈摇头：“连睡觉都是个调皮鬼！”
说着她上前轻轻把儿子垂在床边的腿搬上去，然后盖好被子，掖掖被角。
宁静的午后，蝉似要宣告夏天还没结束一般嘶声长鸣，远远传来清脆悠长的敲击，宛如磬鸣。
老人们在还是听到这个声音在远处时就会起身在窗台旁等待：“噯~有废品！等一下！”

若是有子孙在身边就让他们提下楼，没有便只好自己来。
张裕一溜烟跑下楼，但他两手空空，他只是来问价的。
“纸多少钱一斤？”
“两毛。”
“饮料瓶呢？”
“‘索’料的一块五；铁的三块！”收废品的把秤杆架在肩上，“你家有很多？”
“额……没有。”
“那咧咧个么子！一边玩去！”
张裕瞪大眼睛看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孩提来的一米袋“索”料瓶卖了5块钱……
比他把手拍成红烧猪蹄赢画片卖赚得多。
他蹬蹬上楼，先进厨房搜寻。
“这个那么大，应该可以卖很多，还有这个……唔，我不喜欢看的书也可以卖了……”
等他整理出两个袋子时原来那个收废品的已经走了，但很快又有“铛铛”的敲击靠近。
这片老家属楼因为老人多，总是会有很多收废品的轮流来，每个收废品的都有自己固定“客户”，可能是因为多给一两毛，或者相同的乡音，亦或是拉呱过家长里短，于是“非你不卖”的牢固纽带诞生了。

张裕盯住那个滑动的铁秤砣，可惜并没有滑多开，秤尾一翘。
“五斤纸皮，两毛五一斤，我看看啊……瓶子是一斤半，一块五，这个油桶算你五毛……三块二毛五，给你三块三。”
张裕欣喜若狂接过钱，这个数字比他估计要多，遂喜笑颜开：“大叔我下次还在你这儿卖！”
“好咯！”
张妈妈下班回来，老远望见张裕在小区低头乱晃，连她走近都没看见，上去拎住他衣领，好悬没提溜起来：“又瞎淘气什么？家里门锁好了吗？”
“锁了呀！”
嗅觉敏锐的张妈妈一进家门就觉得不对劲，室内弥漫着一股又香又怪的气味！
她嗅着味道走到厨房，几个装满油的大瓷碗映入眼帘，还有鸡粉、白糖、洗发水、沐浴露、洗洁精、洗衣液……都不在它们原本的容器里，而是在饭碗里安了家。
“张！裕！你给我解释清楚！！”
“瓶子卖给收废品的了。妈妈别生气，可以用勺舀着用，气出皱纹就不好了……”

张妈妈深吸一口气，控制下情绪，阴沉沉道：“不准再卖装东西的瓶子了！再有下次就挨抽吧你！你的作业写了吗？”
说着她推开张裕的卧室同时也是书房门，而后从喉咙深处迸发出一声怒吼：“张裕你给我死过来！那些参考书你也卖了？！”
星期一升旗仪式结束后，大家在老师引导下撤回教室。
“张裕，你走路怎么一瘸一拐的？摔到了？”眼镜小伙伴疑问道。
张裕点点头，他永远也忘不了衣架子抽在PP上的感觉，如果说以前用拖鞋抽是大炮轰击，覆盖范围大但过后就好了；那么衣架子就是《科幻画报》中说的“激光武器”，精准！狠辣！余韵悠长！
他不经意间发现个旺仔牛奶罐，就在不远处，散发着柔（jin）和（qian）的光彩，那鲜艳的红色瞬间夺过他的心！
“报告老师我想上厕所！”他举手高喊。
老师摆摆手。
张裕迈着慢腾腾的脚步，待身后同班同学都过去才拐弯走向罐子，先在三米外蹲下，观察有没有人注意他，然后挪近一大步，扯到伤口，呲牙咧嘴。

然后蹲在铁罐上方快速出手捡起……
“成功收集到龙珠一枚，集齐便可召唤篮球！耶！”
他把饮料瓶塞进校裤口袋，可是鼓鼓的很显眼，只好把宽松的裤子尽量往上提，提到胸口，衣服下摆挡一下，再用手挡挡就不那么明显了。
课间休息十分钟的铃声响起，大家都像出笼小鸟般“飞”出教室，争先恐后。
张裕瞧瞧左右无人注意，飞快把罐子拿出来，不想罐里还有没喝干净的奶液落在裤子上。
“张裕你作业呢？”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女声。
他慌慌张张把一只手戳进桌膛，另一手撑颊强装无事：“被狗撕了。”
其实是不小心夹在辅导书里一块卖了。
学习委员皱皱眉：“你家没养狗狗吧？”
“邻居家的狗来玩。”
“你手在课桌里干嘛？”
“你管我？！”
“搞不好是在做什么坏事！拿出来！”
“偏不！来人啊！学习委员公然调戏良家妇男啦！”

同学们一齐扭头望来，见他们拉扯有的鼓掌有的笑，还有拍桌起哄的：“噢噢！使劲调戏！”
“啊――！你裤子上……”学习委员触电般缩回手，瞪着张裕的一双大眼睛不到几秒钟便水汪汪雾蒙蒙，她双颊绯红，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就回座位上了。
“？？？”围观群众与张裕。
当天中午放学，学习委员回家特意打电话给自己做儿科医生的妈妈，就“11岁男孩子的发育早熟问题”进行了一番深入讨论。
医生妈妈：“？？她们班上谁早熟了？”
下午放学，张裕拒绝了小伙伴们拍画片、捉迷藏、抓人的游戏邀请，独自溜溜哒哒，用早上的“暗渡陈仓”之计又收获好几个饮料瓶装入书包。
他甫一进门就听到爸爸大喊：“儿子！你看这是什么？”
张爸爸冲他晃晃网兜里的圆形物体，那不是西瓜是他梦寐以求的篮球啊！
张裕迷迷瞪瞪的看着篮球，心中涌起一股热流，PP也不疼了，浑身似乎充满力量，他终于得偿所愿有篮球了！

“呀！”他欢呼一声扑向爸爸……手里的篮球，张爸爸本来已经展开怀抱，只好尴尬的往沙发上一摊。
张妈妈从厨房里探出头：“你就宠他吧！到时又玩不了三五天就丢到一边！”
“我没事也可以打。”张父浑不在意挥手。
“我出去玩了！饭前回来！”
张裕急急火火跑出门，浑身洋溢快乐。
他见有一帮抱着篮球的初中生走过，似乎是手里的新篮球给予了他勇气，他大胆上前喊住他们：“你们在那里打篮球？我可以一起去玩吗？”
“唔，没问题，走吧！到时帮忙捡球哈！”
拍打着充满气的篮球，鼓涨的球体与地面撞击发出的碰撞声在他听来都是那么悦耳动听。
他跟那帮大孩子来到附近中学的篮球场，这里有褪色的木制篮板，也不是光滑的木地板，而是粗糙的水泥地。
但他还是很高兴地跟在他们身后跑来跑去，学习运球、投篮，他们中有人超厉害，还能在手指尖转球不倒。

直到天黑得看不清篮筐，初中生们友好的拍拍张裕肩膀告别：“下次再一起玩吧！”
张裕学着他们的样子把篮球装网兜里挂在肩上，还没进小区门就被邻居大爷抓住胳膊，声音洪亮如打雷：“都别找了张裕回来啦！在这里呢！”
“啊？回来就好！”
“喔喔，还好没丢……”
黑沉沉的楼房间响起大爷大妈的应答。
“你上哪里去了！知不知道爸爸妈妈找你快找疯了！啊？！”妈妈闻讯赶来远远的就喊，声音哽咽，在楼道灯映照下有一滴晶莹的液体滴落。
“我……我……”张裕低下头说不出话，他能感觉到爸爸锐利的目光正盯在他的头顶，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静，令人心惊胆颤。
“你已经11岁了！不小了！连点时间观念都没有吗？让那么多人担心你找你！就因为玩这个破球！”爸爸怒气冲冲，抢过篮球大步流星向垃圾桶走去……
多年以后，张裕大三暑假回家帮忙搬家，走在陈旧的家属楼间，时光似乎倒流，一步一景皆是与昔日伙伴玩耍的回忆，可惜那些喜欢叫他“干红”、“小葡萄”的玩伴已经风吹云散。

其实很多东西都已经打包好，只要搬运，唯独他的房间还保留着等他回来整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父母已经不再干涉插手他的物品，或许这就是成年的标记。
他站上凳子抱住衣柜顶的大箱子，弄得自己浑身是灰，打开来，有过去的作业本、百分试卷、弹珠一大堆（难怪很重），零零散散的画片、卡牌也有一堆。
“嘭！”
物体落地声吓了他一跳。
抬起头发现一个落满灰尘的篮球骨碌碌滚到墙边，那个本该被扔掉的篮球，爸爸后来大概是又捡回来，偷偷放到衣柜顶，却忘记告诉他。
因为时间的原因，篮球已不复当年饱满的手感，没有明显的瘪但也能感觉到松弛，但是撕开外层破旧的塑料薄膜，露出的内里依然橙红。
辣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