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尔】红树(100ways 前传)

2023-05-16王嘉尔 got7 100ways 来源:百合文库

十岁夏天，那少年跳进她家院里，惊她一跳，还未来得及呼喊，就被少年以手覆口道“莫要声张，我只是借地躲上一躲”。随即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公子！公子！”“公子！再不回去小的们又要受罚了，公子！”。
脚步声和呼喊声渐远，少年松开了手“今日之事莫要告诉他人。”“公子放心，小女只是一寻常女子，断然没有机会同他人讲今日有一贵公子越墙进我家中这种荒唐事，即便讲了，别人也只当我说痴话，没人信的。”。眼前的小女娃语气冷漠的回话逗笑了少年，本该天真无邪的年纪却是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淡漠，充满矛盾，煞是有趣。“姑娘受惊了，王某给姑娘陪个不是。”“罢了，小女受不起，公子还是快走吧。”少年一笑，飞身越墙而出。看着少年消失的背影，她心想“可惜了一副标致模样，却是个爱给人找麻烦的主”

不过，说是什么翻进她家，这里也算不得她家，五岁被卖进这里，而今已经五年了。府里的人都小姐小姐地称呼着，其实自己不过是被精心调教的瘦马，即便是一等一的级别，寻常男子染指不得，但终究是要被当做精致玩物高价出售给达官显贵的低贱身份。即便是十岁的她也清楚知道自己的处境，清醒给了她更多城府和隐忍。今日这突然闯入的小公子倒是给了她一个宣泄情绪的出口。
将军府的下人们傍晚才在城门口找到少将军，“少将军，您是跑哪去了，让小的们好找。”下人们擦着汗，气喘吁吁。“随意逛逛而已，在外谨慎些，即便没有人也要叫公子。”“小的明白。公子您可玩好了？咱们尽快回府吧。”“今日倒是有些趣事。走吧，回府。”

王家世代武将，府中男子无一不是保家卫国的栋梁。但据说这少将军最是不同寻常，文韬武略、歌舞音律无一不通，又有着俊逸的容貌，本应当是举世无双的少年英才，却有着放浪形骸的性子。他所率军队所向披靡，军纪严明。可若不是征战的时候，在京城里各大酒楼饭店、戏院画舫便是寻他的最佳场所。
王家少将军战功赫赫，声名远播，京城里大小官员也乐得投其所好攀附一番。但凡寻到什么美酒佳肴、绝色名伶都要邀他前去享乐一番。
“少将军，督察院御史李大人邀您一同游湖，说是有好景色。”“哈哈，那就去看看李大人口中的好景色吧。”
少将军坐在督察御史的游船上，看着近在咫尺的画舫上红衣翻飞的她，一时间竟怔住了。美貌于他不过是云烟，但这红衣女子的舞却是不同寻常。不过是烟花之地的女子，舞蹈怎的一股置死地而后生的气势，分明是女子身段，怎的就好像看到了战场上的自己。

“李大人所言果然不虚，的确是一等一的好景致！”
“既然少将军喜欢，赠与少将军便是。”
“那我就多谢御史大人割爱了。”
游船紧挨画舫停下，他迈步走上画舫，御史紧随其后。
“这位是王老将军之子，如今统率三军的少将军。此后你便是少将军的人了，要好生伺候。”
“诺。奴婢给少将军请安。”她欠身施礼。
“那我就不打扰少将军雅兴了”说着御史离开画舫退回到游船上。
“姑娘舞姿好生特别，颇有死而后生之势。”“少将军是取笑奴婢了。”自幼训练人情世故，识人自是不在话下，即便几年间多了几分沉稳英武，眼前之人却俨然正是当年翻进院中的淘气公子。

“本将军句句属实。莫不是你觉得我堂堂将军需得说假话奉承取悦于你？”
“奴婢不敢。奴婢自幼学的便是这弹琴吹箫，吟诗写字，围棋做画，打双陆，抹骨牌的淫巧，哪里懂什么生死大道。只是生活不易，多些感触罢了。”他笑了，即便是谦卑的姿态，也还是一如当年院中幼女那般有着拒人千里的凉薄气质。
带她回到将军府中，安排她在西厢房住下，他便急匆匆去了校场。一日里再无消息。
深夜，他来到她的厢房，却只是看书。
相伴日久，她才知道，这位少将军并非仅仅是天资过人，今日的过人学识也离不开夜以继日的挑灯苦读。知道了，少将军如今掌管重兵，高处自是不胜刺骨寒，他的放浪形骸，不过是周旋官场的无奈之举，

朝夕相处，他也明白她并非表面游戏人间的风尘女子，也并非自己所想那般冷漠凉薄。多少长夜她会在梦中哭泣，多少无助心痛她曾自己消磨。
“既然你生辰不详，你入府之日便当是你的生辰了。今日是你入府整整一年，鉴于你平时里侍奉得甚好，本将军今日赏你一庆生礼，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奴婢人都是将军的，又整日不出这将军府，衣食无忧的，再向将军索要什么物件，也是着实无趣了。”
“那本将军许你自由身可好？”
“将军莫要开如此玩笑戏弄奴婢。”
“本将军并非戏弄于你。”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你的卖身契。拿去吧，从此你便不必再受困于这将军府中了。”

“奴婢谢过将军”这是他第一次见她人前落泪。
她恢复了自由身，心却陷入囹圄。
离开将军府后，她用此前积蓄在城郊树林旁买了间小院。除了想要远离繁华，选定此处，还是因为院里有一棵与他初遇的之处颇为相似的枫树。
每每入夜，躺在床榻之上，闭眼便浮现他在桌案前灯影中的侧脸。
谁承想，住的如此偏远，还会遇到浪荡登徒子。她正欲呼救，抓住自己手臂的痴汉却突然被人一脚踹得飞了出去。
她抬眸看去，眼前人便是心上人。
“多谢将军搭救。将军怎会出现在此地？”
“只是恰巧路过。姑娘最近过得可还好？”
“托将军的福，小女子过得很好。”

“那便好，告辞。”
她欠身施礼，他点头，转身而去。
清晨她推开院门，门外站着的是她思慕之人，不知何时等在这里的，发间和衣衫挂满了晨露。
“将军今日也是恰巧路过？”
“今日是特意来的。明日我便要率军出征，平定西戎。”
“西戎多为游牧民族，战力强悍，本就是难缠的对手，领地又相较南蛮、东夷和北狄更辽阔，随着战事推进，粮草供给未必及时……虽然我中原军战力不容小觑，但将军的此去怕是……”
听她这番分析，看来在将军府时，自己置于西厢房中的兵书卷宗她是没少读，可此时的他却无心调侃她。
“怕是凶多吉少。”接过她未说出口的话，他继续说“我自知此去凶险，所以今日有些话想说与你听。”

她没有说话，只是眼神示意让他说下去。
“我…心悦你。若是此番能平安归来，你可愿与我厮守白头？”
“将军莫要空口许诺。若是要娶我，便要给我一个归期。”
“待这枫树叶红，我便回来了。”
“将军若是过时不归，本姑娘可就不等了。”嘴上说着违心话，却上前抱住他。
二人相拥伫立于院中许久许久……
自他出征，她时常立于院中，痴痴望着那枫树。枫叶红了又落了，也不见他的身影。
有那么一刹那，她都想着兴许此生真是再盼不回他了，但转念又自我安慰着“许是战事拖延，毕竟平定西戎并非易事。也罢，奴家就再等将军一季吧”。

怎料第二年春天，不知怎的，这枫树再也没有抽芽，就这样枯死了。
“将军啊，奴家说的过期不候，都只是玩笑话。不论几番春秋，奴家都会等的。”。此后若是想他了，她便在在门前枯树上系一根红绳。日积月累，满树密密麻麻的红绳，竟多到仿若茂密枝叶，宛若红色树冠。
院外传来敲门声。她喜出望外，推门却见是他的心腹陶副将。见她眼神四下搜寻，副将抱拳施礼道“将军此次并未与末将同归。西戎战事紧张，将军命末将回京传递战报。动身前将军特地嘱咐末将，若是归来十日，他仍未率军回京，就来告诉姑娘不必等了。今日是末将回京的第十一日。”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眨着眼睛，一脸迷茫。

将军对这瘦马的深情只有陶副将知晓。只因他自幼伴着将军长大，深知那西厢房对将军的意义。以前的西厢房里，装满兵书卷赋，是将军不与他人言的卧薪尝胆，是将军心中的底气。而后这西厢房装进了这瘦马，装进了将军的挂念和情意。
自她离府那日，将军深夜再未进过西厢房，倒是日日抽空独自一人跑去城郊，在那瘦马居处对面的林子里站几个时辰。自己因为担心将军安危而偷偷跟随他几次，因而总是在心里数次叹息将军怎会将痴心错付给风尘女子。
来时路上还想着，这女子许是早已忘记将军，嫁做他人妻了。直至他瞧见了院中挂满红绳的枯树那一刻，他便开始同情眼前的女子。这枯树最高处，足有一丈，若不是思念至深，这柔弱女子怎会将红绳挂满全树直至最高一根枝丫。

“末将回京前，军中粮草已尽，将军带领将士们与西戎军是要进行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搏。若是战胜，便可带西戎粮草珍宝凯旋归来，最多五日足以抵达京城……而今…姑娘确实不必再等了……”见她许久不做反应，陶副将只得再劝她一次。
“知道了。多谢陶副将言传。”仿佛被抽去了魂魄，她连的声音都空空荡荡。
陶副将叹息一身转身离去。
沙场之上，他率领将士同西戎军背水一战，几乎是同归于尽。他凭着残存的意识，从尸体堆中爬出，潦草包了身上一片刀叉剑戟伤，跨上一匹战场上幸存的战马，一路向京城赶去。他几乎不知自己是死是活，只是脑中有一执念。一路上他除了在河边饮水食野果外维持体力，从未下马休息，三日，便抵达了她房前树林的另一端。二十里，他的血流过马的鬃毛，溅出一路点滴；十里，坠马，匍匐在地；一里，他却再也不能向前，只留下身后长长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