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海异闻录·致文明

白简却似乎听到一声轰鸣巨响。 
——像是文明消亡的声音。 
Chapter 7 致文明
“1521年？这个时间段的图鉴不是已经修复完了吗？”
茂密的丛林里，白简惊讶地翻着图鉴，Z先生正给他上上下下地喷防蚊虫喷雾。
“这次要来的地方比较特殊，图鉴在做语言转换的时候多花了些时间。”
白简点点头：“那辛苦翻译机鉴鉴了。”
Z先生腾出手敲了敲他的头：“又瞎起外号，小心图鉴馆把你的纪念品都清出去。”

“我从没见过有洁癖的房子，”白简嘟囔着抱怨，“那我们现在到底在哪呀？”
“听说过玛雅文明吗？”
“知道知道！就世界末日那个！”听到熟悉的名词，白简突然兴奋起来。
“我买过好多写玛雅预言的书呢！我跟你说，这个玛雅人认为啊……”
“砰——”Z先生面无表情地把硬壳图鉴扣在他脑袋上：“清醒一点，这是公元十六世纪。”
“玛雅文明的继承者，即将消亡。”
两人在丛林中穿行许久，目的城市特诺奇蒂特兰还是没出现。
“咻——”

“小心！”Z先生把白简猛拽到身后。他们面前的地上，直直地插着一支箭。
两人抬眼看，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正举着箭对准他们。
白简迅速举起了双手：“我们没有恶意！”
少年并没有因为一句话放下警惕：“少骗人了！一看就知道你们和围城的人是一伙的！”
说话间，又一支箭飞了过来。Z先生一把抽出地上那根，把飞来的箭挥开。远处的少年愣了一下，皱了皱眉，转身逃入密林。
“诶！等等！”白简想把少年喊住，被Z先生拦下了。
“看来已经到了围城的时候，他不会随便相信外来人的。”

“围城？”白简一头问号：“什么围城？”
“面对这片神秘土地，好奇已经满足不了西班牙。他们带着火枪，与生活在这里的阿兹特克人发生了数次械斗。这次他们围住了都城，也是最后一次了。”
Z先生面色微冷：“看来这特诺奇蒂特兰，我们不一定能进去了。”
两人商量一番，决定先按原计划往目的地方向走，远远观察后再考虑下一步。为了保证安全，Z先生专门回了趟图鉴馆，想办法弄了些十六世纪的热武器。
“买都买了，怎么不买点高科技的？”白简像拿到新玩具的小孩一样，摆弄着古董似的短火枪。

“不破坏时空秩序，”Z先生给他小心装好武器，“我的原则。”
就这样走了一天半，刚进热带雨林的新鲜劲儿完全过去了。白简耷拉着脑袋，满脑子都是空调wifi快乐水。
走神时，他一头撞上了Z先生的后背。
“怎么停下了？”
“嘘——我闻到了血腥味。”Z先生皱着眉，试图靠味道辨认方向。
“在那边，我们去看看。”
两人蹑手蹑脚地向那边靠近。拨开一层层藤条，里面是前两天见过的少年。他昏倒在地上，满头虚汗，小腿正冒着汩汩鲜血。

白简顾不得其它，赶紧跑过去，拿出水给他冲洗伤口。
Z先生也在一旁蹲下：“是枪伤。”
看了半天，Z先生还是从背包中翻出急救包，三下五除二给他包扎好伤口，然后捏着一板抗生素开始犹豫。
白简握住他拿药的手：“Z先生，给他冲伤口的是未来的纯净水，给他包伤口的是未来的白纱布。已经决定救人了，这一次，救到底好不好？”
Z先生沉默了很久，松开了手中的药：“下不为例。”
白简接过药，赶紧给少年服下。
所幸少年晕过去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倒没什么并发症。没过多久，他便睁开了眼睛。眼前，两个陌生人升了小小一堆火。见他醒来，白简笑着摇了摇手上的瓶子：“喝点水吗？”

少年坐起身子，小腿一阵阵抽痛，但是却不流血了。
“为什么救我？打伤我的就是你们的族人？”少年缩成一团，没有伸手接水。
“谁和那些流氓强盗是同族啊！”白简一脸嫌弃。
“算啦，你不信我们也没事。既然醒了，你就再休息休息，我们还要出发去特诺奇蒂特兰呢。”
白简拉了拉整理背包的Z先生，准备放少年自己待着。
“不能去！”少年尖叫一声，把两人吓了一跳。
“如果围城的不是你们的族人！那不能过去！”
白简转过身：“那边……是什么情况？”

少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开口道：“我就是从都城回来的。我想进去找弟弟……还没靠近就被发现了，他们的武器很厉害……我努力跑了，还是挨了一下……”
白简和Z先生对视了一眼，感觉情况很是棘手。但他想了想，还是说：“到附近看看可以吗？我们有武器的。”说罢亮了一下腰边装火枪的匣子。
少年的眼睛亮了一下：“带上我可以吗！我不会给你们添乱！我可以给你们带路！”
白简没直接答应他，只是有些好奇：“你认识火枪？”
“认识……”少年想了想说，“我给那些西班牙人当过向导，还会说一点他们的语言。”

Z先生也有几分惊讶：“也行，你可以跟着我们，但我们保证不了你的安全。”
少年闻言，连声应是。
本以为带上受伤的少年会拖慢行程，但没想到他凭着对丛林的熟悉不断抄小道，反而比白简二人之前还快了些。
很快，前方的丛林开始稀疏起来。远远的，有高大的石制建筑冒出尖尖。
“我们不能再这样往前走了，”少年死死盯着远处的建筑，“再往前可能就有西班牙人了。”
Z先生掏了个望远镜，看了许久。
“我们先在这里过夜，天亮了再看情况。”

三人清理了一小块空地，各自拿出干粮吃了起来。看了看少年手上又干又小的玉米饼，白简大方地递过去一包牛肉干。
“这是什么？”少年迟疑着咬了一口，“没尝过的味道！”
“牛肉呀！”白简看了他一眼。
“牛是什么？”少年接着问。
“你不知道牛是什么？你？”
Z先生适时开口：“这里的人以玉米为主食，菜谱是各种热带水果、蔬菜，偶尔打猎点蜥蜴、野鹿、野猪、鸟什么的。”
“那鸡鸭……”白简还想问。
“玛雅文明的科技树，就没有点家畜这一项。”Z先生用一句话总结。

“这也太可怜了吧！”白简向对面的少年投以无比同情的眼神，少年还在咬牙切齿地同牛肉干作斗争。
远处又传来“嗵——嗵——”的炮火声，少年放下手中的食物，满面焦急。
“不行，我得去看！”他站起身就要跑，Z先生伸腿绊了一下他的伤腿。少年吃痛，一下子坐倒在地。
“等到白天，我们陪你去。”Z先生还是那冷冰冰的强调。
少年一拳锤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白简手足无措地看了看少年，然后把Z先生推开：“Z先生你去周围看看安不安全，我陪他带一会儿。”

Z先生哼了一声，走了出去。白简试探着，离少年近了些。
“别灰心，城还没破，说明里面的人还活着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少年擦了擦眼泪：“可是城里已经断水断粮很久了，我弟弟本来就身体不好，可能早就撑不住了。”
“可恶的西班牙人！”少年眼睛通红，声音却很有力气。
白简想了想，缓缓开口：“我所生长的土地，在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如果你要去，得跨过宽广的大陆，越过无边的大海。她在世界的另一端。”
少年没吱声，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现在的她，依旧富饶、美丽。可是，她无法永远享受平静。”
“以后，拿着枪的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还有你没见过的英国人、法国人……他们会仗着手中的火枪，击碎她的大门。”
“我知道会有鲜血、死亡、眼泪，我知道大地上的人会愤怒、痛苦、挣扎……”
“我也知道会有人呐喊、反抗、怒吼……”
“我知道一片孕育文明的大地，一定会给予她的孩子勇气。让他们即使碎了骨头、掉了血肉，依然能站着，保护脚下的土地。”
“对吗？”
少年苦笑了一声：“其实之前，就有人说，这是神降给我们的惩罚。惩罚我们残暴征掠，惩罚我们不够虔诚。”

“可我是不信的，”少年轻轻说，“没有人会比我们，更爱这森林，更爱这大地。”
“醒醒！醒醒！”白简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依然是面无表情的Z先生。
“那孩子跑了，还摸走了你的火枪。”
白简听见一机灵，坐起了身，腰间的小匣子果然没了。
“Z先生，你怎么没拦下他？”白简焦急地问。
Z先生摇了摇头：“别看腿上有伤，跑得可快了。”
“再说，拦不拦，他都是一定会去的。我们不如也赶紧出发。”
“好！”
两人一路急行，很快就到了特诺奇蒂特兰城边。这座城建在一个小岛上，三条石坝将其与陆地相连。远远看去，密集的房屋、金字塔般的建筑，是古老画卷中才会描绘的城市。

此刻，西班牙人正不断逼近城市。再英勇的阿兹特克人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如何能阻挡火炮的狂轰？
“Z先生！你看！”白简指着一个方向，那里有一个一瘸一拐的少年，绕开了冲突，正往城里跑去。
“跟上去看看。”
两人绕了个大圈，趁乱追着少年而去。在他们身后，西班牙人的炮火、阿兹特克人的投石飞来飞去。就在这样的混乱中，他们摸进了城内。
城内也已是一片乱象，然而白简惊讶地发现，很多奔逃的人是老人、小孩。街边有很多成年男性的尸体，分明是饿死的。

Z先生在一旁也叹了口气：“阿兹特克人的残暴是毫无疑问的，他们四处征战，他们的人祭是几千年前才会有的残忍祭祀。”
“但不可否认，在断粮的最后时刻，他们把生机留给了老人、小孩和妇女。”
“你们怎么进来了！”一旁是熟悉的声音，少年正背着一个干瘦的小孩。
“西班牙人要打进来了！快跑！”
几人来不及多说什么，朝着西班牙攻城的反方向拼命逃跑。
白色大厦、宫殿、神庙被远远抛在身后，白简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些房屋顶上的花，还未凋谢。

不知跑了多久，灰头土脸的三人终于跑进的森林。枪炮声与哭喊声一齐渐远，太阳也将坠未坠地挂在远方。
少年背上的小孩呢喃了一句：“哥哥，好红啊。”
红，那样红，不是温柔的晚霞，是冲天的大火。
浓烟直冲云霄，凶恶的火舌吞噬着他们的城市，破碎着他们的家园。
这场景无端地让白简想起，那天夜里少年对他说的诗：
“难道我们真的活在人间？
不会永远活在世上，只是短暂的停留。
即使是玉，也会被压碎，
即使是黄金，也被压坏，

即使是克特扎尔神的羽毛，也被撕得四分五裂。
不会永远活在世上，只是短暂的停留。”
他们身边只有慌张的鸟兽，白简却似乎听到一声轰鸣巨响。
——像是文明消亡的声音。
主笔：云间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