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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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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弯弯
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了。
不知道林府里的梅花开的怎么样,尤其是那一株绿梅,自我进宫以来,再没见过开的那样好的绿梅了。我望着远处宫墙的一角,暗暗地想。
傍晚时分,我去内廷司看了看入冬时节的准备的物资,出来时,见天上果然飘起了小雪,又抬起头看了看这宫里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像极了我灰白的一生。我转头叮嘱春和,让她带宫人们回未央宫,我想自己去留园走走。春和一脸忧心:“娘娘,正在下雪,淋坏了娘娘可怎么办,再者,”春和略一沉吟“再者,娘娘独行,恐不符合宫中规矩。”
不知为何我忽然之间起来了脾气,“本宫让你们都回去。”
宫人呼啦啦的跪了一地,我看也没看,自向留园走去。仿佛奔向我本该拥有的自由。
说实话,留园里的梅花开的并不是十分的好,比起林府里的梅花来差远了。可是,我已经三年没有看到林府的梅花了。鬓边有凉凉的液体划过,不知道是雪花,还是泪水。
“不知林府的绿梅开了没有?”我喃喃的说道。
“林府的绿梅,已经三年未曾开花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无限的悲凉与唏嘘。他将伞稳稳的于我头顶撑开,然后低头行礼,又恢复到平静无波的语气:“羽林郎一品校尉,周航,拜见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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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闭了闭眼睛,轻轻地回他:“真是遗憾,曾经那株绿梅,开的极好。”
“雪大了,娘娘素来畏寒,还是回宫吧。”他垂手恭谨的回答。
我微微颔首,“好。”
一路无话,伞稳稳的打在我的头上,我微微往后偏头时,看见他整个人都浸在雪里,肩上落满了雪花,撑伞的手被冻得通红。
我忽然停住,他也立刻止步,离我三步以外,只是依然稳稳的低头撑伞,不发一言。
“何苦非要守在这宫里呢?”我低头问道,“外面的广阔天地,不是更能任由男儿们驰骋吗?”
他苦笑一声:“我自有守在这里的道理。”我偏过头,看见他握伞柄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变得发白,他十分克制的出声:“瑶瑶,我只恨自己当年非要离京。”
“当年的情形并不是你我所能改变的。”我低声道,“九良哥哥,你不应该守在宫里,宫外才是你的天地。”
“臣愿戍守皇宫,保卫皇上和各位娘娘的安全,还望皇后娘娘成全。”周航低头恭敬的说道,却让我再无法拒绝,因为那语气像极了我还未入宫时,他跑来对我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就是想去赵将军麾下效力,瑶瑶,去帮我劝劝祖父祖母吧。”
刚才莫名的脾气又上来,我狠狠的踢了他一脚,他踉跄了几步,又稳稳的站住,固执的将伞再次撑在我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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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未央宫,才发现鞋袜已经被雪打湿,春和大惊小怪的忙让丫鬟们熬姜汤,自己灌了汤婆子给我,又给我换下打湿的鞋袜。
我有些悲凉的笑着,对春和说:“春和,我们已经入宫三年了呢。”
“是啊,已经三年了。”春和亦有些唏嘘。“娘娘快去床上捂一捂吧,小心着凉了。”
可我依然着凉了,夜里便起了高烧。
迷迷糊糊间,好像又回到了林府,回到了那个我朝思暮想,生活多年的林府。
林府后院有大片的梅花,母亲素爱梅花,所以父亲就在后院种了很多梅花,每到冬天,梅花次第开放,暗香疏影,甚是好看。我站在树下仰着头,支使着周航爬到梅树上折梅枝。“一定要最上面那一枝哦,那枝花开的最好了,我要送去娘亲房中插瓶。”梅树上的周航依着我的意思努力的去折那枝高处的梅花,却转头不耐烦的对我说“知道了,真是啰嗦。”
周航是舅舅家的嫡子,因舅父出任登州知府,舅娘随舅舅赴任,外祖母不忍小孙子忍受舟车劳顿之苦,便留周航在京城和祖父祖母一起生活。外祖父又嫌弃外祖母太过宠爱周航,于是便送他来林家书塾里读书。
他来我家的时候还没有取小字,于是祖父给他取了小字“九良”,他一副没什么所谓的样子,倒是我,极喜欢九良这个小字,总是爱九良哥哥九良哥哥的在他身后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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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总不爱听夫子讲课,总想做霍去病那样驰骋沙场的将军。只是周家乃至林家,都是文官出身,九良哥哥立志当将军的想法,没少挨外祖父的打。
虽然母亲是他的嫡亲姑母,但到底也要避着男女大防。自我十三岁起,母亲就不允许我总跟在九良哥哥身后一起玩了。我也不能随意出府,只能窝在后院里,学女红,管家,琴棋书画,学着一切大家闺秀应该掌握的技能。
我自小在祖父的熏陶下识得很多字,也最爱看书,尤其最爱看些话本子。只是祖父的书房里满是诗经典籍,读起来实在是枯燥的很。于是,我只能拜托九良哥哥帮我搜罗市面上有趣的话本子,虽然他总想从军,课业并不怎么好,但是话本子却总挑的极好,他挑的话本子,我总是很爱看。他会偷偷把话本子夹在他孝敬母亲的礼物里给我,如果给母亲的礼物里有话梅,那么就是有新的话本子送来了。
我会偷偷地帮他默出夫子罚他写的课业,起先因为我们的笔迹十分不同,夫子一眼就看出他是找人代写,反而罚的更狠了。后来为了他不再挨手板,我日日在房中苦练,终于练成了他那副狗刨一样的行书,连夫子都没有再看出来了。有我为他代笔,九良哥哥愈发放肆,他瞒着外祖父在外面找了个武学师傅学武,竟连夫子的课都不去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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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他终于投到了他仰慕的赵将军麾下,不日便要跟随赵将军北上戍关。
临行前,我随母亲到外祖家为他送行。他偷偷送了我一支碧玉簪子,说是提前送我的及笄礼,通体青碧的簪子上,刻着两支盛开的梅花。我将父亲珍藏的长相忆送给了他,他一眼就瞧出来,忙欣喜的问道:“可是姑父的长相忆?”我笑着点头,九良哥哥忽然郑重了神色,十分认真的对我说:“戍关回来,我就禀明父母,让他们去向姑母求亲。瑶瑶,等我回来。”
不知为何心突突的跳的厉害,话本子上的故事里,若男子临行前向女子承诺回来娶她,那么这个男子必会战死沙场的。
我隐隐觉得这样的承诺有些不详,只能殷殷的嘱咐:“九良哥哥,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呀。”
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说话,听着并不真切,只听见说什么心思郁结,身体虚弱,积重难返之类的,后又听见像是皇上的声音,含着极大地怒气,却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只听见底下唯唯诺诺的声音,好像在求皇上恕罪。
我烧的更厉害了,有些口渴,还未张口喊春和拿水来,就又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转醒,眼前仍是未央宫的陈设,并不是我曾熟悉的林府。
原来只是一场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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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和见我醒来,长舒一口气,“娘娘烧了一夜呢,现下可算是退烧了。”
“是么?”我躺在床上,看着阳光透过月影纱做的床幔,洒下柔和的光,美好的不成样子。
春和顿了顿,又道:“娘娘昏睡时,皇上来过了。”
“哦。”我并不十分在意的回答。
春和像是还要说些什么,看我恹恹的,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药端过来,小心的伺候我喝药。
可是这药实在是太苦了,苦的心里都涩涩的疼。“春和,给我端碗甜汤来吧。”
我一口气喝完端来的甜汤,把碗递给春和时,春和怔了怔,喃喃的说道:“娘娘如今倒是偏爱甜食了,从前娘娘最不爱吃甜了,总嫌弃它腻。”
“大概是如今心里苦吧。”我对春和笑了笑。
然而春和却莫名其妙的掉了眼泪。
我觉得有些奇怪,问她:“春和,你怎么了?”
春和并没有答我,只柔声问我:“娘娘可想吃点什么?奴婢差人去做。”
“没什么想吃的,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
大概是因为生病,身上总没什么力气,呆呆的看了一会儿窗外,就又有些昏昏欲睡了,正要睡着的时候,听见殿外一阵吵闹。
春和疾步走进来,脸上带着肃穆的神色,“娘娘,良嫔娘娘身边的侍女跪在殿外,直求您去救救良嫔,说是皇上要将良嫔娘娘打入冷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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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端端的,这是为何?快把她传来我问问。”我有些着急,连着咳了几声,险些背过气去,春和忙过来想要帮我顺气,我止住她“快去传。”
良嫔自入宫以来就和我分外亲近,我素来也甚喜她的为人。记得她初封嫔时,还是我为她选了“良”字,又拨了东六宫里的常宁宫给她居住。她行完册封礼来我宫中谢恩时,欢喜极了,笑吟吟的看着我,黑亮的眸子里含着无限的温柔:“娘娘,嫔妾甚是喜欢这个良字,多谢娘娘了。”那是我自她入宫以来,头一次看她如此欢喜。
小侍女跪在地上,声音哭的有些沙哑:“今日熙妃娘娘来常宁宫找我们娘娘聊天,聊着聊着,熙妃娘娘说到了周校尉不知为何惹怒了皇上,皇上撤了周校尉护卫东六宫的职权,调去冷宫值守了。”
“周校尉,哪个周校尉?”我不禁问道“这和良嫔有什么关系?”
小侍女想来救主子心切,说话间有些不注意身份“还能有哪个周校尉,就是登州知府周允堂之子,一品羽林郎周航周校尉啊。”
那小侍女磕了个头又道:“我们娘娘听熙妃娘娘说完,竟什么也不顾了,忙去找皇上为周校尉求情,可皇上正在气头上,哪里还听得进去,说话间就要将娘娘打入冷宫呢。”
“春和,去打听下皇上现在在何处。”我忙吩咐,“景明,快给我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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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和片刻后回来,有些犹豫:“回娘娘,皇上现在在熙妃娘娘处,娘娘确定要去吗?”
“自然,快去吧。”我说道。春和无奈,只得跟了我出去。
仿佛皇上已经知道我要来,我进门时,他好整以暇坐在正殿的椅子上,清冷的眼里含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熙妃坐在她的下首,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微笑看着我,远远望去,他们两个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夫妻模样。
踏进殿门后,我向他行礼,他只是不冷不淡的让我起身,待熙妃向我行礼时,他反倒伸手将她扶起。我已无暇顾及他们之间的浓情蜜意,忙道:“不知良嫔妹妹因何事惹怒了皇上,还望皇上念她素来恭谨良善,宽恕她这一次,放她出冷宫吧。”
“哦?”他的语气里含有一丝玩味的意思,“只是为良嫔求情吗?皇后?”
“是,臣妾怜良嫔无意触犯天颜,还望皇上饶恕她这一次吧。”我再次盈盈拜倒。硬硬的地板传来阵阵凉意,透过膝盖直直钻进我的肺腑,我不禁咳了起来,春和忙跪在身旁给我顺气。
“皇后病体未愈,还要为良嫔求情,朕还真是为你们的姐妹之情所感动。”他用一贯冰凉的语气,带着些许嘲讽,“只是良嫔,愚昧无知,为罪臣求情,朕断不能容忍。”
“只是因为求情,就要被贬入冷宫吗?”我亦有些生气,抬头怒视着他。“皇上的惩罚,未免太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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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见他了,他仍是三年前我初见他的模样,只是再不是我三年前的夫君了。
“只是这个罪臣实在是罪无可恕,所以朕断断不会容别人求情。”语气里带着九五之尊不容反驳的坚定。
“臣妾亦不知,他到底所犯何罪,以至良嫔只求句情就被打入了冷宫?”我大口的喘气,以压制住喉头涌起的那股腥甜,在旁人眼里,倒是我真的气急了的样子。
一盏茶杯碎在我裙边,碧绿的青瓷碎了一地,宫人忙跪在地上,求皇上息怒,只余我仍挺直身子,跪在地上,平静的注视着他。他带着泼天的怒气:“你问朕他所犯何罪?他让朕的皇后心思郁结,让朕的皇后见到他就大病不起,这还不算是罪无可恕吗?”
我深深拜倒,额头重重的磕在碎了一地的青瓷上,额头的疼痛让我的语气里带了些执拗“臣妾之病,自与他人无关,请皇上饶恕无辜之人。”温热的液体自额头留下,洇在碧绿的青瓷碎片上,像极了家中梅园里,红梅和绿梅竞相开放的样子。
“好,好,好。”他怒极反笑“朕果然是有位贤良淑德的好皇后。”他拂袖而去,顺带踢翻了身旁的椅子。
我依旧跪在地上,未曾抬头,只默默看着眼前的红梅越来越多,呼吸也渐渐急促,春和忙把我扶起,为我顺气,我看见熙妃正笑着对我说话,可我却听不到她的声音,喉头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喷出,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淹没了熙妃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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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之华有些烦闷的坐在承乾殿的桌案旁。他轻揉着太阳穴,她本是他为了皇位不得不娶的人,如今却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如此为她生气。
先皇在时,皇后无子,东宫之位悬而未决。只是先皇膝下子嗣并不多,成年皇子中,只有三皇子齐王何之元和当时还是襄王的自己。三皇子的母妃是父皇的宠妃慧贵妃,因此三皇子也很是得父皇的宠爱,朝臣们冷眼瞧着,东宫之位,应是三皇子无异。
没有想到,父皇在为齐王指婚时,却惹怒了圣颜,因为齐王拒绝了父皇的指婚,一心要娶大理寺司丞赵峰之女赵穆清为妻,父皇气的大骂他忤逆,可终究还是不忍他长跪于承乾殿外,答应了他和赵穆清的婚事。
只是皇后娘娘知晓后,大大的生了齐王的气,因为父皇给齐王指婚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当朝丞相林清玄的孙女,户部侍郎林若甫之女,林乐瑶。齐王这样公然拒婚,自是大大扫了皇后的颜面。
若不是齐王拒婚,何之华当时恐也无法入主东宫。因为他向父皇表明自己想娶林乐瑶时,父皇并没有答应。何之华知道,父皇为齐王指婚林相的孙女,就是因为林相作为当朝宰相,门生广布天下,若娶了他的孙女,就是得到了天下半数文人的支持,父皇是要将皇位传给齐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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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之华开始着急起来,好几个夜里,他翻来覆去的思考筹谋,思来想去却也只有向皇后娘娘求娶林乐瑶这一条路可走。只要皇后娘娘肯指婚,父皇定不会驳她的面子。
只是皇后娘娘,却害死了自己的母妃。如今自己竟还要去求她让她把她的侄女嫁给自己。何之华觉得很屈辱,可他为了皇位,又不得不这样做。
最终他还是求得了皇后娘娘的指婚。皇后娘娘告诉她,过几日是林乐瑶及笄的日子,让他去林府做客,顺便表明下心意,待行过及笄礼后,便为他指婚。
何之华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虽然心头仍有些屈辱。
因为介怀当年皇后害死了自己的母妃,连带着对素未谋面的林乐瑶都有些怨恨。齐王宁可求娶大理寺司丞的女儿都不娶她,想来要么是丑若无盐,要么就粗鄙不堪吧。
无所谓,只是为了皇位,不得已而为之。大不了娶来之后,晾在一旁就是了。
到了及笄礼那天,他亲去林相府里送了一尾焦尾琴作为她的及笄礼。相传当年司马相如求娶卓文君,就是用这尾焦尾琴,弹了一曲凤求凰,赢得了卓文君的芳心。因此他送这尾琴,在场的人自是了然了何之华的求娶之心。
林侍郎亲引他去后院赴宴,只是行至半路,被一个小厮喊住,说是夫人娘家周家老爷和夫人前来观礼,要他去迎一迎。林侍郎向何之华告了罪,便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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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悠闲地逛着林府,忽听得前方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像黄莺一般:“可是舅娘来了?春和景明,快一点,定有九良哥哥写的家书。”抬眼望去,少女穿着奶杏色的绣花襦裙,像嫌襦裙妨碍了自己奔跑,双手提着裙摆,疾步穿过游廊。春日里的阳光洒下来,映在她白皙的脸上,她脸上洋溢着无限的喜悦,鬓边的步摇随着她的跑动而跳跃,像一只春日里翩翩起舞的蝴蝶。
何之华有些怔住,他自小在宫中长大,礼法森严,平生所见,都是规行矩步的大家闺秀,或是后宫恭谨贤淑的娘娘。从来没见过如此天真灿烂的少女,只觉得她无忧无虑,简直像天上一只小鸟儿一般。
他忽然有些庆幸,庆幸齐王的拒婚。
后来他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子,迎娶林乐瑶为太子妃。
先皇于他迎娶林乐瑶不久后病逝。何之华登基,立林乐瑶为皇后,那一年,林乐瑶十六岁,何之华二十一岁。
十六岁的皇后,即使再端庄知礼,也总有忍不住淘气的时候。
有次,他处理朝政时甚是心烦,想去御花园里散散心,驾辇刚到御花园,就看见皇后宫中的小太监并小丫鬟们守在御花园门口,并未贴身跟随。他有些纳闷,那小太监战战兢兢的说皇后娘娘吩咐过不让他们进去打扰。何之华并没有让他们通传,自己踏步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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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进御花园的芙蓉池,借着身旁柳树的遮挡,就看见她赤着双足,踢踏踢踏的汲水玩,一双玉足在碧绿的湖水中若隐若现,像极了西域进贡的上好白玉。春和景明两个丫头十分警醒的守在她身旁,为她放风。她咯咯的笑着,春和小心翼翼的提醒,要她小声一点,引来旁人就不好了。她调皮的冲着春和吐吐舌头,转过头对另一个说:“景明,你说春和是不是有点太扫兴了,好不容易才能玩一会儿呢,快帮我打她。”两个丫头追着打闹在一起,她笑着在旁边拍着手看她们打闹。这样的场景,让何之华想起,当年林府初见时,那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自入宫以来,她永远是温婉端庄的样子,倒是极少见她如此天真烂漫的时候。
他轻笑出声,倒是春和那个警觉的丫头听见了动静,忙大声呵斥:“谁在那里?”
何之华笑着出来,春和大胆的将她挡在身后。待走近她时,她已经动作麻利的穿好了鞋袜,她盈盈下拜,又恢复到端庄的皇后模样,规矩一丝不错。
何之华见她如此端庄恭谨的模样,反而有些不悦。扶起她来后,便自行脱去了鞋袜,对她说:“我忽然想要汲水玩,瑶瑶陪我一起吧。”他望向她时,眼里有狡黠的笑意,带着明目张胆的怂恿。
她那样聪慧,自是瞬间明白过来,白皙的脸上慢慢升起一圈红晕,然后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笑吟吟地回答“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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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之华一边牵过她的手坐在池边,一边偏过头嘱咐:“今日朕与皇后在御花园赏花,旁人不得打扰。”
她听完,笑着望向何之华,明媚的眼神里,流淌出无边的温柔与爱意,似乎要将他淹没。
我醒来时,看见沈婕妤在床边侍疾,春和见我醒来,红着眼睛看我,对我说:“娘娘终于醒了,可吓死奴婢了。”
沈婕妤亦是笑开来:“娘娘可算醒了,春和,快去给娘娘做些可口的饭来。”见春和走后,沈婕妤悄悄伏在我的耳边,对我说:“娘娘请宽心,我已打点好冷宫的侍卫,不会让良嫔姐姐受苦的,良嫔姐姐知道娘娘生病,也辗转叫我带话,希望娘娘好好将养,不必为她挂怀。”
我拍拍她的手:“难为你了,如今这个时节去打点良嫔,定是废了你不少心力。我替良嫔多谢你。”
“这是嫔妾应该做的,当年若无皇后娘娘照拂,哪里会有我的今天呢。如今能为娘娘尽一些力,我心里很是欢喜。”她回握住我的手,带了些恳求:“娘娘,您可一定要好起来呀。”
沈婕妤的眼睛生的甚是好看,总是未语先笑,眉眼弯弯,直把人的心都能笑的化成一汪春水。只是她此刻的眼里却笼起了一湾愁绪,亘在她眉间。
沈婕妤自我醒来,倒是常常来我宫里坐坐。沈婕妤本就是何之华还是皇子时就伺候他的低等妃嫔,比我大上几岁。看我喝完药时,总爱拍着我的手,轻轻地呢喃:“皇后娘娘,可一定要快快好起来呀。”她的手掌温暖又柔软,像极了母亲的手,让我觉得舒适又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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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姑母刚下了赐婚的懿旨时,我很是在母亲的怀里哭闹了一场。母亲也是这样轻轻拍着我的手,柔声道:“瑶瑶,你应该知道,作为世家之女,你的人生半点由不得自己。”
我仍在母亲的怀里啜泣,母亲的声音里却带了些不容拒绝的肃穆:“娘亲自是知你与九良的情意,只是,从现在起,你就要将彻底忘记这段情意,否则,你,九良,乃至整个林家与周家,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瑶瑶,娘亲要你起誓,彻底忘记和九良的情意,可以做到吗?”
我再次扑进娘亲的怀里大哭,许久才红着眼睛,对着母亲起誓。
我原以为,我与何之华,不过是我谨守妻子的本分,他尽到丈夫的责任,如此而已罢了。只是没想到,初嫁他的时节,日子过得竟远比我想象中要甜蜜。
初入宫时,作为皇后,我的一举一动都要恪守宫规,为六宫的表率。我自己虽能做得来,但总是端着终也是累的紧,于是常常借口喜静,躲在皇宫一隅,屏退左右,好放肆的玩一玩。
有次我在芙蓉池边汲水,却没想到他亦在不远处,他走来时其实已经看到了我在干什么,却并没有责怪我的逾矩的行为,反而像是怕我没有玩尽兴,自己脱了鞋袜,借口自己要玩水,要我相陪。望向他时,他亦笑意盈盈的望着我,我有些害羞,对他说:“皇上,这恐怕不太合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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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神里洒下无边的温柔,随手将我滑落至鬓边的碎发拢至耳后,带着些肆无忌惮的娇宠:“有我在呢,不用怕。”
我依在他怀中,心慢慢的陷入他给的无边的温柔。
不久之后,我便有了身孕。他知道后亦是开心极了,有次他在承乾殿批阅奏折,忽然跑来我的未央宫,手心里是几张揉皱了的纸,牵起我的手,拉我坐在他身边,将手中的纸依次摊开,笑着说:“瑶瑶,批奏折时忽然想起来几个字,你选一个,给咱们的孩儿。”
他额头有细微的汗珠,想是并没有乘坐轿辇,而是一路跑来了未央宫。我掏出锦帕轻轻为他拭去额头的汗珠,淡淡的说:“皇上决定吧,臣妾觉得都好。”
“那怎么行?这可是咱们的孩子。”他固执的非要我选一个。
我仔细的看他挑的字,他亦在一旁认真的同我商讨,最后,我指着“珩”字说,“那就选这个珩字吧。”
他朗声笑着拥我入怀:“我也觉得珩字最好,瑶瑶,你说,这是不是心有灵犀?”
我依偎在他怀里,羞红了脸,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传来,浸在那温柔的香气里,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那时是那样的温柔,九五之尊的帝王,在我面前却从称朕,总是你我相称。
自怀孕以来,我总爱傍晚时分去天一阁里看些杂书,傍晚时分的阳光已经褪去了日中时的热烈与刺眼,又少了清晨阳光那样清冷的雾气,温暖的恰如其分。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来,照进天一阁的藏书里,空气里氤氲着淡淡的墨香。每每这个时候,都让我觉得这一切美好的像是幻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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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天一阁是不允许后妃踏足的,只因我孕中无聊,他才特许我每天可以在天一阁待一个时辰。
天一阁因原本就是为皇上藏书设立的,因此离承乾殿并不远。那日,我偶然爬上天一阁的阁楼,正巧看见承乾殿的偏殿,许是我静极思动,忽然起了玩心,想要偷偷溜去承乾殿的偏殿看看何之华在做些什么。
我带着春和悄悄溜至偏殿时,听见正殿里好像有大臣在禀报着什么,正懊悔自己的冲动,忙想要回去天一阁,忽然听见何之华的声音:“林相去世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都已处理好了。与当年皇上给太后的药是一样的,不会令人起疑的。皇上如今羽翼已丰,自是不再需要借助林家势力,也不需要再与林家人虚与委蛇了。多亏皇上英明,假意宠爱皇后,让太后和林相放松警惕,臣才有机会下手。”
门边的我完已经几乎无法站立,小腹传来一阵阵的刺痛,我紧紧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出声,额头上开始沁出冷汗。
那个大臣仿佛很是兴奋,仍在絮絮的说:“当年侍候太后的宫人都已经处理干净了,不会有人知道是皇上给太后下了毒。这次林相本就年迈多病,这种药神不知鬼不觉,恐怕连林侍郎都不会察觉。”声音里带了大仇得报的喜悦。
“吩咐下去,令林侍郎全家回乡丁忧,以免皇后孕中知晓此事。”何之华清冷冷的声音响起,自嫁与他来,还第一次听到他这样冰冷的声音,冷的仿佛将我置身于腊月的湖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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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明白,毕竟皇后腹中,还有皇上的血脉。”
肚子越来越疼,逐渐失去了力气,即使春和紧紧扶着我,我仍无法站立,感觉自己下身流出一股温热的液体,在春和的惊呼下,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醒来时,我的人生,已经天翻地覆。
没了孩儿,没了疼爱我的祖父,父亲与母亲亦远离京城,回乡丁忧。诺大的京城里,只孤零零的剩了我一人。
曾以为的帝王之爱,不过是裹着蜜糖的毒药;曾以为可以终身依靠的夫君,却让自己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原来他娶我,只是因为皇位,他对我温柔爱护,甚至带了些肆无忌惮的娇宠,都只是为了迷惑祖父和姑母的烟雾弹,只有他们相信我真的在后宫真的过得好,他们才会逐渐对皇帝放心。我们,都被他骗了。
那一年,我只十七岁。只入宫一年,就勘破玄机,心燃尽成灰。
“娘娘?娘娘?”沈婕妤温柔的声音响起,“娘娘是不是累了,快躺下歇会儿吧。”她扶我躺下,又轻轻地给我掖好被角。
我最近常常这样,精神亦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待一会儿便会没有力气,慢慢昏睡。像是一个暮年的老人,虽然我如今只有十九岁。
我大概是要不久于人世了吧,不过这样也好,我实不想在这皇宫里呆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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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之华招来太医问皇后的病情,太医支支吾吾的答说恐活不过新年了,何之华听完再次怒摔了杯子,让一众伺候的宫人吓得长跪不起。
他沉默了良久,才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她如今,只有十九岁。”
何之华至今也不清楚,那日乐瑶为什么会忽然来至承乾殿,也不知她到底都听了些什么去。何之华听到那声惊呼时,她已经倒在了血泊里,脸色苍白,毫无生气。他急忙把她抱起来,大声喊着太医。
只是太迟了,她因惊惧悲怒引发早产,太医院的医正们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回他,皇子已然是保不住了。他亦偷偷去看过一眼,是个已成型的男婴。
没关系,他们都还年轻,日子尚且长着呢,总会再有孩子的。何之华暗暗地安慰自己。
何之华去看乐瑶时,她仍在昏睡,脸色依然是毫无血色的苍白,眉头微微的皱着,细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想是梦到了什么,只听见她似乎在喊娘亲,听得不是很真切。
好在她终于醒过来,何之华在承乾殿听到她醒来时,狂奔到未央宫。他执起她的手,声音有些颤抖:“瑶瑶,你终于醒了。”
只是乐瑶却慢慢的抽出手,两眼空洞的望着床边的帷幔:“你也把我赐死吧,反正我原本就是枚棋子,如今也没什么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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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之华大惊,此时的乐瑶,仿佛是一个毫无生气的牵线木偶,他仍用一贯对她温柔的语气:“我知你失了孩儿,心情不好,你不要难过,我们还年轻,总还会有孩子的。”
乐瑶偏过头来看他,眼神里燃烧着熊熊的恨意,仿佛下一秒,乐瑶就会把刀直插入他的心脏。
他听见乐瑶一字一顿决绝的声音:
“我,求,你,让,我,去,死,吧。”
何之华惊骇的起身,正对上乐瑶通红的双眼,闪着无边的恨意。何之华忽然觉得这样也好,就让她恨他吧,至少她还会活着。
良久,他才回她:“这由不得你,你还有皇后的职责,朕是不会允许你死的。”
然而她却笑了,脸上满是悲凉:“是啊,我这一生,从来由不得自己。”
后来因皇后病弱,大臣们提议选秀。何之华舅家的表妹尚宁熙被选入宫。其实他幼时并未见过这个远在奉天的表妹几回,没什么太深的感情,倒是尚云熙一入宫便常常仗着是自己的表妹而骄横跋扈,好几次欺侮到乐瑶头上。
何之华也知道尚宁熙的刁蛮和跋扈,他甚至有些怂恿着尚宁熙去乐瑶那里闹一闹,好激起乐瑶的生存的斗志,只是乐瑶见到宁熙,却从来都不理睬她的胡闹,只是淡淡的说:“罢了,不是谁都能青梅竹马然后白头到老的,这原本就值得人骄傲。”

月弯弯


何之华知道,如今的乐瑶,像一湾死水,只是在机械的履行着她作为皇后的职责。
他不得不承认,林乐瑶真的是一位十分合格的皇后。她待人和善,为人公正,对每个嫔妃都很好,妃嫔们也都爱与她亲近。即使是一些他自己都不怎么待见的低等妃嫔,放在先皇时期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可是她却不会落下每个人,应有的份例,各宫的赏赐,都不曾落下过。与其说后宫的妃嫔都是仰仗皇帝的宠爱生存,如今实际上却是依仗皇后娘娘。阖宫都称赞皇后娘娘贤德,在她的表率下,基本上没什么争风吃醋的事情发生,大家都谨守规矩,甚是和睦,让他足足省了不少心。
原本乐瑶是他为了皇位不得不娶的人,如今,她却成了他离不开的人,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的后宫。
只是这样的乐瑶,还是要离开他了。
何之华从来都知道,周航和乐瑶之间,从来是清白的。乐瑶这样的女子,一举一动皆是世家女子的稳重闺训,绝不会做出任何逾矩的事情。
这些,何之华都知道,可他依然控制不住。
周航回京后,放弃了赵将军麾下中郎将的封赏,自请戍守皇宫,只做了个小小的羽林郎校尉。在宫中宛如一个工具人的乐瑶,却在周航初值守的第一晚,立于昭阳殿外,许久不肯离去。虽然昭阳殿外,连周航的一个衣角都不会看到。

月弯弯


何子华在嫉妒周航,亦或者,他只是嫉妒,能让乐瑶生出悲喜的人。
所以当他知道,乐瑶一意孤行去了留园,是周航护送她回来,回来后她便一病不起的时候,他便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去看她时,他甚至听见,她在梦中唤了声:“九良哥哥。”
他嫉妒的要发狂了,因为他深知自己,连入她梦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只是没想到良嫔会来向周航求情,他以为是乐瑶托良嫔为周航求情,所以登时大怒。良嫔自跪在地上,向他请求:“臣妾自知罪孽深重,自请入冷宫,还请皇上不要为难皇后娘娘与周校尉。”
只是,她身体本已见好,却又因为自己无法控制的妒意,重重的生了一场病,这场病让她,如油尽灯枯一般,迅速衰败了下去。
太医说的没错,她的确心思郁结,积重难返了。只是他自己不愿接受这个现实罢了。
不知今冬到底下了多少场雪了,将近年关时,又起了一场大雪。
只是乐瑶已经无力起身再去留园赏雪看梅了。
乐瑶身边的小太监禀报何之华,说皇后娘娘很是不好,太医诊断说恐活不过今晚了,他听完忙跌跌撞撞的跑向未央宫,一踏进殿就看见榻上小小的人儿,躺在那里,气若游丝,脸上却含了一丝笑意。何子华抓住她的手,她也没有立刻挣开,甚至见他来了,还对他笑了笑。何子华有些怔住,自她失了孩儿,两年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对她笑。

月弯弯


乐瑶张了张嘴,何子华忙俯身下去“我在,瑶瑶,你要说什么?”
“何之华,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见了。”
何子华抬起头时,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再没有睁开。
宫中响起大丧音,年仅十九岁的皇后林乐瑶,薨于冬日大雪夜。
那个他为了皇位不得不娶的人,却成了他永远都无法忘怀的人。
何之华坐在龙椅上,泣不成声。
远处传来长相忆的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何子华想起,那是皇后从前爱唱的一首歌谣:
月弯弯
痛的心碎了一半
月光把这些年
染的那么蓝
……
全文完
——————————又是碎碎念的分割线————————————
好久不见呀
这是参加老福特上一个文手试练营写的文章
主题是不得不娶的皇后,要求是BE,倒是很符合我的风格
不知道自己的文笔有没有进步
还请大家多多指教呀,笔芯
哈哈哈,我最近沉迷于梅溪湖36子不能自拔
强烈推荐周深和王晰的月弯弯,听完心都一抽一抽的疼
刚写完文时不知取什么题目,就想到了月弯弯

月弯弯


真的太好听了,大家快去听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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