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袍遗恨】第五十五章 描眉诉衷肠 奏乐话情致

回到汴京城，已近暮晚。天光黯淡，日色西斜；城中街市已有不少灯笼挂上，只待天色暗下，便点上火烛，迎接夜的到来。
烟花巷逐渐有了人气，可这会还不是它最热闹的时候，需得再等上一二时辰，这小小的巷道便会成为汴京城晚间最繁闹的地界。
崔念让丫鬟先回烟语楼，自己却直奔胧翠阁而来。进了大门，便径自登上了最高的绣阁。
推开门，在桌前坐下，又将琵琶置在桌上，力气沉了些，琴弦发出一声闷响。
师师正在镜前描眉，见她气急败坏地进来，就知道又生气了。也不问她，只说：“你轻慢些不好？扰得我这眉都画歪了。”
崔念看了看镜子，问道：“待会儿有客人？”
师师一边画眉，一边说：“亏了那榜首，这几日都说来，可总不见来，我也落得清闲自在。”
“那还描画什么？”崔念问。
师师道：“那些小的总归生疏，妈妈叫我去厅中弹一曲，只当是热热场儿。”
崔念笑道：“什么时候咱们这儿也学了伶人的规矩，还有热场一说？我看是妈妈拿你做幌儿，吸引人来吧！”
师师画完了眉，又描钿花，她轻笑一声，说：“这花魁，本就是个幌儿；只演一曲便完了事儿，已是难得的恩典，还不紧慢着些？”

崔念道：“人不来，订钱一分不少；姐姐这榜首，究竟是什么来头？”
师师略一停顿，转而问崔念道：“莫说我了，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今个那江选邀你出去了么？”
崔念本把这茬儿忘了，师师一问，气又涌上心头。握紧拳头砸桌面，震得茶壶盖碗叮当作响。
“别提了，一说到他我就来气！”
师师知道她来就是有事，便打发丫鬟侍女关上门出去了。屋里就剩下师师和崔念两人。师师看着镜里的她说：“帮我重描下眉，总觉得今天没画好。”
崔念疑惑地看着她说：“我是来找你说事儿的！”
“我知道，”师师转过头对她道：“过来边画边说，马上到时辰了，莫耽误正事儿，又叫妈妈多嫌。”
崔念只好起身走到师师身旁。师师将黛笔递给她后，便端正坐好。
崔念问说：“怎么画？高丽眉还是远山黛？”
师师轻声道：“都随你。就是自己画不出才叫你帮我；依着你的喜好来就是了。”
崔念道：“我可画得重，你平时总嫌我妆浓；现在可说好，待会画出来不如你意，不能挑眼！”
师师浅浅一笑，说：“你只管画就是，我相信你的。”
崔念只好拿起黛笔，对着镜子，为师师描起眉来。

一时片刻，二人都不说话，静静听着楼下熙攘。天色完全暗了，绣阁里的灯反而愈发亮，光辉在镜子中跳跃。
师师问她：“不是有事儿要说么，怎么又不言语？”
崔念没好气道：“姐姐不是让我描眉吗？功夫全在姐姐脸上，哪里还顾得上说话？”
师师暗笑，便说：“那就先好好画，当心莫画歪了。”
可她这么一说，崔念反倒忍不住了，停下手说：“不行，不说不行，越想越气！现在就要说！”
师师提醒她说：“说便说，手别停呀！马上迟了。”
崔念越看师师越觉得和今天遇见的那个“易安”像；可她对师师哪来的气呢？只能又描画起来。
崔念说：“今个一大早那姓江的便去烟语楼接我了。”
师师道：“这我知道，不是早就约好了今个出去？”
崔念说：“约是约好了。一大早我便起来梳妆打理，急匆匆吃口东西，他车一来，便拉着我往城外御林场去。”
师师道：“游山玩水，不是很好么？”
崔念道：“你先听我说嘛！陪着他游荡半天光景，他又找了条船，把我引到河上的一个堰岛，那有个花楼小院，姓江的说就是他自修的，要在上面为我摆宴。”
师师笑道：“只怕那小院是专门为你修的，他想要金屋藏娇不成？”

“他倒想得美，”崔念撇嘴道：“就那小岛，荒无人烟，院子里除了他的几个家仆，其他什么人都没有，越看越害怕！”
“怕得什么？怕他绑了你不成？”师师又笑了。崔念扶住她的头说：“别动唤呀！再动真画歪了。”
崔念接着说：“只是荒僻点也罢了，可这姓江的，把我带进去没一会儿，便说有事要走，让我等他一个时辰，说要等不到就可以自回了。你说这姓江的把我当成什么？真当是他一个把戏，呼来喝去？”
师师道：“就是为这事儿，你一肚子闷气？”眉毛已经画好，师师又捡起妆箧里的钗簪饰品，让崔念与她戴好。崔念插上一个，便停下看看端正。
“那可不？邀我的是他，引我的是他，半路跑了的还是他；还把我丢在那么一个破岛上。堪堪一个时辰，我和曼儿提心吊胆地，真怕出点什么事儿！后来我就说要走，可你知怎么着？姓江的连条船都没给留。最后还是曼儿站在水滩里叫了半天才叫来一艘游船。一说到这游船我便更气！你知道我……”
师师止住了她，说：“到时间了，我得上台；你若是没别的事，就先在这儿等会，我回来再听你说。”说着，师师已经站起了身。
崔念只好停了下来，又后退几步给师师让路。师师没走出去，又回头在镜中照照，说：“画得太艳了些，还不如我自己画的呢。”

“嘿？”崔念想说些什么，可师师对她一笑，已经出去了。还把崔念的琵琶抱了去。
“今个不想弹琴了，借你的琵琶用用。”话音未落，师师已经下了楼。崔念又不好出去，叫客人看见她总是麻烦；只得无奈关上门，推开窗望着满城灯火。
没过一会儿，楼下响起人们的阵阵欢呼，又随着一片掌声之后，陷入了静默。崔念知道，是师师上台了。
果然，清脆的琵琶声响起，如珠坠玉，如冰裂解。
崔念听了那曲子，会心笑了出来。“她真是……”
这是师师与崔念经常弹的一首曲子，是练手用的，若在台上演出就有些简单。崔念知道师师这是给她弹的。
师师技艺高超，拢捻抹挑，五音三律，将一首简单的曲子变得美妙异常，赢得听众阵阵喝彩。
崔念望着窗外灯火不禁又想起易安的事：她们这些女子真的很不堪么？可她与师师，都是刻苦用心，十几年的功夫才练出来的。不比那些庸碌之人强出千倍万倍？
于是崔念不气了，又恢复从前那般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