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将军进宫了》 第六章 拜师

时光如梭，一转眼，木兰成为皇帝的弓箭师傅已经半旬有余。上林苑的景色换了一茬，皇帝的弓箭射击技术也进步神速，他天资聪颖，过了初期的磨合期，木兰教授起来愈发得心应手，师徒二人的关系也更加默契。
皇帝和木兰相处下来，更加笃定自己当初眼光独到：花军不仅有君子风范，更有侠士之品格，对待皇帝能不卑不亢，谦和却又有自己的准则底线，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信任她。更何况，花军的整个人，实在是过于独特了——不同于皇帝那种显山露水的俊美面容和天家贵胄的尊贵气质，花军的脸虽有女儿家的清冷柔美，但气质却是江湖男儿都少有的潇洒凌厉，导致皇帝在训练中总是忍不住想靠近她，近一些，再近一些，他就可以偷偷瞥见她那流畅的骆峰鼻梁、圆润的鼻头和秀气的嘴唇了……偶尔她察觉到他分心了，会投来她那如寒星般震慑的目光，但如果他表现不错，则会看到那一汪寒潭慢慢弯成月牙形，眼梢微微上翘，每当此时，皇帝总是想让那样的目光长长久久地徜徉在自己身上——有这样的师傅，他怎么会没有长进呢？
这日早朝过后，皇帝坐在涵德殿内闭目养神。今日一大早，司徒杨据和宣晟公傅威就为钱粮之事在朝堂上争吵不休，垂帘听政的太后虽然都呵斥了一番，但言词显然是更偏向宣晟公的，这桩桩件件都牵扯到朝廷国库和军马粮草，让他心绪烦乱，偏偏今天还下起了小雨，午膳后肯定又去不了训武场了，花军……

一提到这个名字，他的嘴角就会不自觉的上扬——现在的她，已经是他的人了，是他亲自征召的左膀右臂，是他未来的肱股之臣，更是……每次一见到她，他就会想起“清风霁月”这四个字，连呼吸都畅快了起来，仿佛身处黑暗中的人见到久违的光明一般。她好像是一株傲立的梅花，无论在何时何地，总是能成为人群中最独特的那个存在，这样的她是让人羡慕的，可也让人担心，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比起战士，她更像是个侠士，但是侠士，能否承受得住宫廷和朝堂的血雨腥风呢？
皇帝以手支额，迫使自己冷静了下来，关于花军在军中履职的档案，他早在征召羽林军的时候就查过了，她的背景很干净，军功累累，同袍的评价除了“太爱干净”、“偶尔不合群”之类的微词外，清一色的溢美之词。
皇帝登基业已三载，可他除了李直雍和羽林军，朝堂后宫几乎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臣子。危机暗涌的宫廷、风波云谲的朝堂，他需要更多值得信赖的有才之士，而花军，无论是才华还是背景，都无疑是最适合的人。念及此，他漂浮不定的心思才如杯盏中的茶叶缓缓落定。
那么，就是她了，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了扣御案，唤到：“王万全，传朕旨意，唤王贛进宫。”

王贛，先朝的骠骑大将军、太子太傅，乃三朝元老，可谓德高望重。王老将军年轻时是罕见的“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朝廷栋梁，虽说他永泰元年就已经正式致仕隐退，但门生弟子遍布当朝的文臣武将，是先帝留给皇帝的最后一柄利剑。如今，花军这块“璞玉”若能入得了王老将军的法眼，对她的成长将大有裨益。不过，王老将军虽门生遍朝野，能得到他本人认可的亲传弟子，不过尔尔，至于她是否有这个福气，就得看她自身的修为了。
…………………………
翌日，上林苑训武场，此处即将上演一场考核，考官就是这位耄耋之年仍然精神矍铄的老人，此时他正悠闲地和皇帝陛下聊着天品着茶。
这是一场未知的考核。但一无所知的考生木兰，当日却迟到了——因为她在来训练场上的路上，遇到了“正巧”“失足落水”的安瑗公主。辛亏太液池的水不深，木兰虽然也不会凫水，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把公主捞了起来。
不过公主的身体本来就如春雨中落水的杨柳般娇弱，又是初冬时节，被捞上来后，整个人冻得筛子般瑟瑟发抖，此刻更是救命稻草般抱着木兰不肯松手，口中还喃喃呼喊着“花将军救命……”，木兰没有办法，只能等到太医院的人来把了脉、太后宫中的人来接走公主后，她才赶忙跑回平就殿换了身衣服，当日正巧朱昀不当值，在屋内歇息，一看浑身湿淋淋的木兰吓了一大跳，以为木兰这是被人暗算了，木兰也没有时间和他解释清楚，麻溜儿的换上衣服扣上门走人，倒是留着一头雾水的朱昀又担心又生气。

得亏木兰平时就有提前到达训练场的习惯，这次倒也没有迟到太久。不过慌慌张张奔过来的木兰，没有见到等着问罪的皇帝陛下，看到的却是一位满头白发不怒自威的布衣老者，正在和一脸悠闲的皇帝陛下在品茶。木兰心里没有底，不过还是定了定心神跪拜在地：“微臣今日面圣来迟，请陛下责罚。”
“圣人有言：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既为陛下的骑射师傅，缘何失掉守时的准则，犯为师懈怠懒惰、为臣不敬君上的双重罪过？”一出口就是咄咄逼人的训斥，还给扣上了懒惰、不敬的帽子，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皇帝不禁微噙了笑意，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望了望仍然跪在地上的木兰。
木兰听闻此言，心下略一思忖：这老者口气威严，敢在皇帝还未开口前就率先发难，必定是德高望重、身受倚重之人，既如此，自己势必要好生应对了。她挺了挺身子，再次俯首，声音却愈加响亮：“回陛下，微臣今日迟到是事实，陛下的任何责罚都是微臣应该承受的。但圣人又言：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微臣今日来迟实有内情，还请陛下容禀。”
好一个“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皇帝不禁暗暗喝彩，未曾料到她一介武夫竟然还读过《论语》。连王老将军听闻此言，也不禁缓了缓先前的疾言厉色。

“那么，说说你今日是怎么迟到了？”把玩着茶盏，皇帝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微臣今日在来的途中，经过太液池时碰见安瑗公主不慎落水，微臣一时救人心切，跳下去救了公主，又因为衣服打湿，恐仪容不整面圣有失礼节，故又折回去换了衣服，这才导致面圣迟到。”木兰不卑不亢一一道来。
皇帝听到“安瑗公主不慎落水”，一口茶差点没有忍住喷出来，啧啧，他这妹妹最是爱玩，小女孩家的心思罢了，还“不慎”？看她之前在上林苑的花痴模样，八成是看上了花军，故意落水借机亲近。
王老将军听木兰三言两语便讲清楚了前因后果，心里也明白了七八成，端起茶杯噙了一口茶，没有再言语。皇帝见状，赶紧说道：“爱卿平身吧，朕这皇妹贪玩了些，得亏爱卿出手相救，日后我定让她当面给你道谢。”
“微臣不敢。”木兰这才平身站了起来，退到皇帝旁边站着。
皇帝吩咐侍女换了一壶茶，顺势介绍道：“这位是前朝太子太傅、骠骑大将军王贛王老将军，花爱卿应该不认得吧？”
木兰闻言赶紧恭敬地向王老将军行礼道：“晚辈花军见过王老将军，王老将军之名如雷贯耳，花军今日得见王老将军，实乃三生有幸。”

“罢了，都是虚名而已。你叫花军么？我在朱诩那小子的口中听过你的名字，倒是没有想到你这么年轻呢，据说武功出色，如今看，见识也不错嘛！”老将军催着茶盏上浮着的茶叶，言辞早已没有了之前的严厉。
“花军虽有微薄的军功，但那也是同袍的浴血奋战共同取得的成果，晚辈不敢贪功。至于学识，不敢欺瞒老将军，晚辈只读过家父的《论语》。”木兰略有些窘迫的回答到。
“《论语》乃圣人之书，光一部论语都够治理天下了，更何况是个人修为呢？我当年清寒，也只能买得起一本《论语》，但至今，也不敢说悟透了圣人所言的道理呀。”王老将军似是感慨，也像是勉励。
“老将军教诲，晚辈定然铭刻在心。”木兰诚恳地回道。
“那么，老将军对这弟子，可还算满意？”皇帝手指轻轻扣打着桌面，深沉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显然，今日的他，也很是满意自己的这位“师傅”。木兰一听皇帝这话，一时间没有转过来：“弟子”说的是我吗？
“陛下眼光独到，慧眼识珠，是老臣多心了。”老将军放下手中的茶盏，看了眼木兰，又续道：“花校尉还年轻，底子也好，倒是老臣这样行将就木之人，恐怕不能胜任老师一职啊！”

“老将军，花军只是个粗鄙的行伍之人，今日三生有幸得陛下举荐，望老前辈莫要嫌弃花军愚钝，我愿意跟着老前辈，哪怕只是做个书童！”木兰这下终于反应过来了，她一揖到底，连说话的语调都带着几丝迫切——她太激动了，一直以来，她都是秉承父亲的教诲，努力向上走，武学上她得到了朱昀和军中诸多同袍的帮助，再加上自身夜以继日的苦练才达到了今日的水准，但在学识和为人处世上，她一直都未能等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生导师，可以说是纯粹靠自己的悟性走到了现在。王老将军这样的人，是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存在，更别说成为他的弟子了，而今天，自己竟然有机会成为他老人家的弟子，她这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呢？
“花军虽说武学造诣尚可，但她的学识还需要精进，老将军能接纳她，是她的福分，朕也甚是欣慰！”皇帝展颜一笑，替她开口道。木兰今天太激动了，之前都没有注意到皇帝的情绪，现在听他轻快的语气，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原来陛下，竟然是这般考虑周到的热心之人呢！
“不必拘礼，你小子运气不错，可能是我收的最后一个徒弟咯！”王老将军拂了拂花白胡须，豪爽地笑了起来。
…………………………

木兰自从拜了王贛老将军为老师，就更忙了，皇帝为此特批了她出入宫禁的便宜之权，不过木兰平日里只需在平就殿抽空学习老将军安排的书籍，每一旬才会到老将军的府上去当面请教。
每次当面请教时，老将军对木兰的阅读进度、内容领悟到所思所想，无不一一过问，针对木兰的疑惑，他也知无不言，循循善诱木兰说出自己的想法。初始木兰还有些忐忑，她毕竟书读得不多，虽然自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对于内容的领悟还是差强人意，故而担心老将军会失望。但几番对答下来，木兰发现老将军虽然威严，却也有慈善耐心的一面，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对很多事情看得很开。
对于木兰来说，王老将军与其说是师傅，更像是她记忆中的爷爷，不由得让木兰心生亲近之感，甚至在学习兵法时，木兰问起一些兵法的实操细节，老将军还会以他当年的事迹作为案例来给木兰释疑答惑，木兰听得津津有味，学习也突飞猛进。木兰这样吸收知识神速却又有自己独到见解的学生，也让王老将军心下很是宽慰，在木兰第二次上门拜访之际，特意给了木兰一块玉佩，说拿着这个就可以随意进出府邸，吩咐木兰不必守着每月三次的规矩，有空便可以随时来找他。

木兰如今一有空就读书，老将军安排的书读累了，就翻阅她从旧书铺子上淘来的剑谱换口味，日子过得忙碌又充实，如此一来，连朱昀都取笑她不像个羽林军，倒像个潇洒的江湖书生了。但是，木兰心里却也愈发地担心起晁枋来，据她后来打听到的消息来看，比武场刺杀案有很多蹊跷之处，不像是简安王一手谋划的，这背后还掺杂着别的势力，所以这个案件才一直被压在大理寺，至今尚未被正式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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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转眼就入冬了，这是木兰第一次在京城过冬，这个南方的繁华帝都不比北方边境，即使冬天到了气候也偏暖和。昨日皇帝身边的王公公特意来告知木兰，说陛下体恤臣工，特意给她批了三日休沐（假期），这三天木兰不必在羽林军当值，可以随时出宫。临走之际王公公还专门给木兰留下了皇帝特批的手谕，木兰谢过恩，心下欢喜，冬日到了，她心下惦记着尚在狱中的晁枋还没有置办冬衣，正暗自担心呢，这下机会来了，她不禁想着晚上一定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朱昀。
朱昀自从上次擢升中郎将后，如今也是羽林军的头目之一了，他每日忙碌得很，要跟着李直雍学习处理理羽林军一应事务，前几天他还暗自生气，现在自己白天与木兰相处的时间还不及木兰和皇帝相处的时间多。但他的身份不同，毕竟是朱大将军的嫡子，是军中备受瞩目的新秀，即使有私心，他也收敛了了很多，不再和之前一样任性、喜怒形于色了。尤其是对木兰，他的一片赤忱，在一遍一遍的吃醋和担心中，被逐步洗去了冲动张扬，隐隐显示出深沉的底色来。

但是当天晚上，木兰却没有等到朱昀回来，问同去的羽林军，只说朱昀今日和李直雍将军去了明光殿值勤。明光殿？李直雍也在？木兰不禁心下疑惑，按理说值勤这种小事是不会安排李直雍和朱昀这种级别的人同时在场的，更何况明光殿乃先帝所居寝殿，除非……木兰心下一动，问到：“今日，陛下可要在明光殿见什么人？”，那人想了想，回道：“倒也没有啥特别的，不过回来的路上听公公们说起，太后的寿诞快了，陛下好像要和简安王商讨寿诞的事宜呢。”
木兰听毕，心下才有了计较。不过当晚倒也没有出啥幺蛾子，等到半夜木兰还没有见朱昀回来，倒是忍不住先睡了。
木兰次日清晨起床梳洗时，发现朱昀也不在，不知道他是不是一夜未归，但是昨晚自己确实没有听到任何响动，应该是没有啥事儿吧，她心下自我安慰道，遂换了身淡青色的便装，一打开门，才发现今日的天气竟然出奇得好。冬日的太阳被敛去了夏日的毒辣，变得内敛温和，她伸了伸懒腰，才发现今日自己起得迟了些——假期果然使人懈怠啊，但是有谁不爱这突如其来的假期呢？一想到今日还要去看望老朋友，木兰的心情就抑制不住地欢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