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狗

吃了青柿子就会变成哑巴，村里人都这样说。
村子很偏僻，外面除了一个路口，周围都是柿子树。夏天的时候，整个村子就像一朵睡莲，但一到冬天，嶙峋的枝干中隐约看到村里的老房子，给村子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面纱。
村子之前是没有这么一圈柿子树的，只有一棵不知长了多少年的柿子树在中央。老人们都说那棵树肯定不是纯种的，必定是和哪种长寿的树杂交，才能让一棵柿子树长得这么伟岸。
柿子树曾经救过村子一命，那年旱灾，地里的收成连自家人的肚子都填不饱。村里的人眼看冬天要来，没有收入的冬天不知道会让多少孩子生病，甚至死去。但那年的柿子树却更加茂盛，秋天长了一树的柿子，红彤彤的简直像一棵枫树。靠着卖这些柿子的收入，才让孩子不至于受冻。那年冬天，柿子树旁的一户人家生下了一个男娃娃。这下可好，这孩子就像是大柿子树的孩子，一村子的人都疼他，村长还抱来一条小奶狗，说是再养条狗，孩子更好养活。
男孩慢慢长大，经历了又一个冬天。那狗子也一样，越发的伶俐起来，看见村里的人也从不会像别的傻狗一样叫。但是，很快大家发现，这孩子不会说话。两岁多了除了哭和笑，好像还没听到这孩子嘴里发出过别的声音。以前以为是孩子懂事，但现在来看，还真是生了个哑巴。哑巴就哑巴呗，天生注定的，可那条狗似乎也是哑巴狗，难怪从不对人叫，看到人只会摇尾巴！

一户人家出了两个哑巴，村里的长舌妇就开始说闲话了。一会儿说是那条狗带来的晦气，一会儿又在那里传那家女人不干净，还说那柿子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毕竟这么邪乎，这么大的旱，怎么就它长势这么好……但是附近的村镇柿子少，每年这棵大柿子树带来的不少收入，让大家多少对这一户柿子树下的人家保留一丝敬意。
但是后来，哑巴的父母在外出卖柿子的时候，被一辆大卡车撞死了，听说还是一辆载满柿子的车。村长忙着料理着后事，哑巴却在一旁什么也不做。哑巴的狗就坐在他旁边陪着他，对来来往往的人摇着尾巴。丧事一办完，哑巴就似乎消失在了大家的生活里，偶尔能在柿子树下看到他埋头不知捣鼓些什么。
据说，总有人能看到，一到长柿子的时候，哑巴就专门上树摘青柿子吃，大家一开始还要笑着劝一劝，后来也就不把他当回事了。现在可好，哑巴不仅仅是哑巴了，还变成傻子了。
哑巴又以这种方式，回到了那群长舌妇的嘴巴里。
哑巴狗倒是越活越自在，也没人管他。饭点一到，去别人家门口一蹲，准能吃到肚子圆滚滚再回到柿子树下，陪着哑巴。而哑巴的伙食呢，就由村长提供。村里人都说哑巴父母的车祸赔了好多钱，都装村长自己兜里了，现在就每天给哑巴一顿饭吃，真是赚的不行。

哑巴狗和村里的狗玩得越来越开了，今天到这家，和这家的狗亲亲屁股，明天又到那家，和那家的狗聊聊狗生，看看夕阳。而且到了秋天卖柿子的时候啊，哑巴狗次次不落地和村里人一起去集市。人开着电动三轮，居然能让它用四条腿赶上。到了地方，马上端坐在三轮边上，旁边来个人，就上前摇尾巴，蹭人家裤腿。
这么一来二去，一个集市的小贩都知道这柿子村的“柿子狗”了。还有的闲人专门来逗这狗，还要比谁能让“柿子狗”跟的久，就能免一顿酒钱。总有一个粗老汉似乎让哑巴狗情有独钟，大家都说，这是狗改不了吃屎，是这“柿子狗”看上这老汉不洗澡了！
本来有关柿子的故事也应该就这么平淡收尾了，我们的哑巴和哑巴狗却都死了。
当时是秋天，那年的柿子树和发疯似的一茬一茬长柿子，今晚摘完了红柿子，明早又是一批。全村人都忙活起来了，没几天村里就没什么人了，全都出去卖柿子了。这可急坏了哑巴狗，这么多电动三轮，再长四十条腿也不够跑啊！
大家就看着早上哑巴狗和这户人家出去了，晚上又和另一户人家回来。原本油光锃亮的狗毛，也一天天黯淡起来。原来吃圆的肚子也瘪了下来，村子里也没人管这哑巴的哑巴狗了。

至于哑巴？“咦？你说这几天是不是没在柿子树下见过哑巴啊？”“你白天啥时候呆在村里了，当然见不到咯！”“那倒也是，哑巴天天就等着吃饭就行，哪像咱们，忙死忙活的也拿不到几个钱。”“哈哈哈，行了，过一天是一天，管他呢……”
“哑巴狗被车撞死了，据说都烂了，就那辆车车头都是血啊！”“现在的人开车也真是的，你说开这么快都不要命了？”“你还别说，这一家子还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连狗也被车克死了。”“可不是嘛，这柿子树果然还是邪乎啊！”
“哑巴死了！”“啥？死了？咋就死了？死哪了？饿死的？”“别说了，谁知道呢，据说是在柿子树下，被一堆烂柿子给埋了！”“挖出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柿子臭还是人已经臭了，反正这一家子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啊，真是造的什么孽啊！”
一把火，哑巴就彻底只存在人们的饭后闲谈中了。据说哑巴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个青柿子，也不知怎么，就被那熟柿子埋了，莫名其妙就死了。当然，都不过是听说罢了，究竟是什么情况，恐怕连为他收尸的村长也不清楚。只可惜那哑巴狗，到死没能吃上一个烂熟的柿子，枉它天天卖柿子了。

至于村外这一圈柿子树，那是一个风水大师让村长栽的，用的就是大柿子树下，那年长出来的小树苗。否则用那风水大师的话说，就是“村中老小，必受其迫害”。
青柿子吃了会变哑巴，村里的老人说。但谁会去吃青柿子呢？没熟的柿子油腻腻的，根本下不了嘴。或许哑巴和哑巴狗知道是什么味，或者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