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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房

2023-05-17文豪试炼场Ⅳ 来源:百合文库

心房


愿每一个孤独的灵魂都不再漂泊。——题记
我是一个独行者。
自从我有记忆起,我就在世间不停行走着,我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行走、要到何处。我只是一直走着走着,似乎永远不知疲倦。
今年是我行走的第十五个年头。在十五年里,不论阴睛昼夜,我都不曾停下脚步。我从这个山坡翻越到那个洼地,又翻上另一个山坡。在身后的土地上,我留下了数不清的脚印,又不知有多少被风雨和洪水侵刷,于是我的身影,也随着那些日月星辰在地平线上东升西落。
在这场旅行中,我遇到过不少人。我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擦肩而过,与少部分人驻足交谈。我们相与欢笑、互相鼓励又挥手告别,最后两行交错的足迹渐行渐远,又逐渐消去。
我也曾被烈日烤干在滚烫的沙地上,被场场寒雨从外到内浇得透凉,冬日漫卷的雪花不知多少次使我僵得寸步难行。鲜花下的荆棘曾刺穿过我的双腿,峭壁上的利石也撞破过我的头颅。可我从不觉得悲苦,我总是悠悠地吟着不成调的歌,去抚摸每一棵树干的年轮,深吸每一朵花草的清芳,晚上就着半缕月光在地上描画自己的影子,新的一天红日升起,晨风吹拂过我的发间,我又会感到全身充满了崭新的力量。十五年来,我见过如雪大漠里的残月孤坟,也走过眉眼盈处的小桥流水,见识过青峰陡崖上姹紫嫣红开遍四季,也仰望过万丈云巅处玉城雪岭皑皑矗立。我爱这个世界,感谢它给我的一切。我是个幸福的独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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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是疲惫而快乐的一天,日薄西山,深蓝的夜纱已经悄悄预备着笼罩大地。我在河边洗去倦容,往面前的树林走去。突然,在树林深处,我捕捉到了一点暖黄的灯光。
——那是一座小屋,用茅草覆盖着房项。屋外歪歪扭扭地围了圈不成形的篱笆,矮矮爬满了不知名的野花。我刚才看到的光正是从它那朦朦胧胧的窗户纸里透出来的,不知是那拙劣又可爱的形象吸引了我,还是里面的灯光实在看起来太温暖。我敲了敲门,想拜访一下屋子的主人,正如之前无数次与路人攀谈所做的那样。
门开了,出来的是一位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一头浓密的微卷黑色长发垂到胸前,卷曲的刘海儿低垂到长长的睫毛上方一点,半裹着亚麻头巾,腰系打着花边的洁白围裙。
“你是路过的旅人吗?”她半开着门,小心翼翼地问我.
“嗯……看到有房屋……您不介意我进来歇歇吧?”
她笑了,那是我见过最治愈人心的一个笑容:“当然可以。”
跟她进了门,洒满全身的灯光瞬间使人全身一阵软酥酥的暖意。她简单收拾了一张干草铺的床铺,又去桌边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我也就不客气地倒入床里,絮絮叨叨和她讲述着今天路上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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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先睡吧,不觉得累吗?”她笑着端着牛奶走来。累?我怎么会累?但氤氲的水雾在我面前升腾时,我还是听话地接过它喝下,真诚地说了句谢谢,躺回床上。她回了句晚安,轻轻地把床头的灯吹熄了。
第二天醒来,阳光已经透过窗户,我一直身想坐起来,却发现四肢酸软无力,颅内也昏昏沉沉,似乎多年的疲惫都集中在这一刻。我暗骂了自己一句没用,稍微放松一下,身体就垮了。我深呼吸两口气,刚想挣扎着坐起来,迎面却见她有些焦急地向我走来,见我起身,忙把我按下,手指探了探我的额头。
“你发烧了。”
我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刚想答话,发现喉咙嘶哑,发不出声音。
“渴吗?先喝点水。”她扶着我慢慢坐起,右臂托着我,把我半环在怀中,左手握着水杯,将水慢慢倾入我喉间。我小心地咽着——水不烫不凉,温度合适,滑下去像柔软的丝绸。
“你应该是累了,又着了凉”。她轻轻柔柔地说着,“你先休息会吧,我一会去熬点药。”
我靠在她的怀里,听着她柔和的话语,不知从何处来了一股委屈,听着听着鼻间发酸,眼眶也涩,整个人直想往她怀里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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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慌乱,托着我的手微顿:“怎么了吗?”我摇摇头,又往她怀里钻了钻:她怀里有一股温暖的稻香,让人安心又贪恋。我深深地将脸埋下,嘶哑的嗓子发出哽咽的声音:
“谢谢……”
因为要养病,我顺理或章地住了下来。不得不说,漂泊了这么久,有个人照顾的感觉真好,以至于当我完全恢复,准备离开时,突然对那间小屋充满了眷恋,仿佛迈出一步,就会走入冰天雪地。
我提起行囊,去找她告别,正如我一贯做的那样。
她正在屋顶上铺草,见到我后,从梯子上轻盈地蹿下来:“你来了?好多了吧?”
“嗯……你在做什么呢?”
“哦,房顶漏了。”她半眯着眼,仰头看了看阳光下金灿灿的房顶,“说实话,我的房子也不算好,三天两头就得补,好在我还算勤快……我前两年和你一样,也是个漂泊者。后来累了,就自己搭了座小屋住下来,这两年修饰起来,竟然有了点模样,虽然不牢固,一个人住也够了。”
她突然顿了顿,视线转到我的行李箱上,试探地问:“你……要走了?”
而我听到“漂泊者”三字,早已心中一动,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心头迅速萌发生长。一听她这么问,我暗下了个决心,放下行李,去拉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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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走了,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我停止了漂泊,停在这座充满了温柔暖意的小屋里,每天日出时早早出门侍弄门前的花草。晚霞坠地,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后,我们再次回到家中,煮上一壶咖啡,沐浴在金色的余晖中聊上几分钟。日子虽然平淡,我却真真切切享受上了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或许,是“家”的感觉?
我不知何时养成了一个习惯:时不时扣她的手。每当我紧握着她的掌心,她总会疑惑地看着我,读不懂我目光中的种种情绪——我没有告诉她,我从前也留宿过几户人家,但结局无外都是独自默默离开,在一次试探失望后,我选择了风餐露宿,不再为了一个人停留太久。
因此我才总是害怕,似于我不握紧她,一个转身,她就走远了。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下午,我照常和她闲叙片刻,起身时习惯性他去拉她的手,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她放开我的手,去打开门。
“请问……您介意让我留宿一晚吗?”
听到似曾相识的话语,我猛然回头:看见一位行人,肩上扛着一卷行李,手上还提着一个盖子被满溢得晃晃悠悠的藤篮,神色快活又带点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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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可以。”她得到了不假思索的回答,高兴地摘下斜穿着干枯碎花的草帽,拎起那稍微一动就叮当乱响的藤篮,走进屋里。热情的主人为她倒上水,她从篮里拿出手鼓风铃、流浪艺人的骨笛、经脉分明的花叶标本、荒原崎岖的怪石……像一本行走的游记似的,有声有色地讲述着一路的旅程。屋子的主人倚在桌边,手托着腮,聚精会神地听着,像个在夏夜的星空下听着母亲讲故事的小女孩。
我隔着帘子听到她们的笑声,把头转了过去,愣愣地看着窗外半明不明的残月,一阵十五年独行都未有过的孤独漫上心头。外面的笑声终止了,我掀帘出去。
小屋的主人嘴角尚存一丝笑容,见到我后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了?”
“新客人呢?”我问。
“到院子里洗漱去了,有什么事吗?”
“床位不够了,要不我的床让给她,我在外面打地铺吧?”
她思考了一儿,点点头:“也好,那我去帮你拿枕席。”
我望着她转身入内的背影出神——我真矫情,明明是自己提的建议,却暗暗希望着她能拒绝。到现在,失落紧紧箍住身躯,让我动弹不得。
她抱着一卷席子出来,我这才回过神,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她疑惑不解地望着我:“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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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晚安。”我深吸了一口气,吹灭灯火,把神情隐在黑暗中。自己仿佛站在空旷的舞台中央,四周漆黑的幕布落下,没有灯光,没有掌声,我举手投足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张口歌唱也听不见一丝回音。
新客人留了两天就走了。送客那天,我们并肩站在屋檐下,目送旅者潇洒的背影走入漫天落木,我再次牵起她的手,又被她晃了晃,轻轻松开。
“干嘛?”
我望着她,喉咙里有什么字滚了两滚,她的脸庞突然在这一瞬变得遥远而陌生。我最后把视线投向前方,说:“森林落叶了。”
她点了点头,木讷地回了句:“哦。”……
我的心里,似乎也有什么像落叶一样,飘了下来。
我怎么就这么愚蠢,能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还没看见吗?她可以收留更多的客人,他们中也有无数人能留下来,还能和她成为更好的朋友——而我算得什么?我最后的结局,不过是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独自离开罢了。
走吧。我对自己说,不要忘了自己属于哪里。
第二天,我再次收拾妥当,和她告别。
“谢谢你这两天的照顾。”我说,“只是,我想我不适合长期住在这里。或许,我的宿命还是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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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地上提起箱子,转身走到门边,刚走两步,身后传来闷闷的声音:“你想好了?”
我猛然顿住——那声音带着些鼻音,深处仿佛被无数委屈的虫虱爬满——你是在不舍吗!多说两句,快说想让我留下来陪你,这样我就可以重新回头,不再走了……
可她没有,她从身后递给我一把伞:“拿着吧,要下雨了。”
如刀的寒风呼啸过沉寂的心田,千钧闸门落下,隔断了两个冰冷的灵魂。
我明白了,是我自作多情。我狠狠夺过伞,横下心跑向树林深处。跑着跑着,我仿佛跑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越跑越深,直到周身寒冷,空气稀薄,似乎多往前一步就会化为僵石,才不得不停下。
大片大片的树像荒原上林立的墓碑,在昏沉的天色中扭曲出诡异的形状。树于上的裂纹像怪笑的嘴角,树洞则像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睛,在审视中大块大块撕扯着我的内心。我突然浑身战栗起来,双腿发软,就要向下倒去,却不敢扶单住周围眈眈而视的群树——那是一种玉体横陈夜般的羞辱与无助。
粗砺的风从耳边吹过,我听到一个急切的声音要飘在空中,随着风一遍遍卷来,那个声者也越来越清晰:
“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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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
我环视着周围的一切,突然明白了:体会到人心的温暖后,我无法再有勇气面对一个人的生活。
所以我后悔了,我要回去找她。无论她是否如我所希望的那样视我如家人,我都要回去。我希望山花烂漫时能有人与我共赏,风雪倾盆时能有人为我覆衣,失意无助时能有肩膀让我依靠。我不想再跌倒在沙漠中,拼尽全力挣扎着却依旧爬不起身;不想再在登上山顶时, 回首只见伶仃孤雁飞过山岗;不想再在半夜惊醒,只看见我的影子与自己相吊。
我怎么一气之下就走了呢?嫉妒果然是可怕的东西。
凭着记忆往回走去,摸到门时,太阳已落下。那间小屋没有像以往那样透出暖黄的灯光。
我拾起手轻轻敲门——小心翼翼,带着深深的愧疚与卑微的祈求。没有人回应。
我只得断断续续、不轻不重地敲着门,手抬到发酸。却依旧得不到任何回应。我的心越来越沉——不……不行……再等等……或许她只是出去了?她不会赶我走的,不会……
我加重力道,拍了拍门,突然发现门没有锁。推门进去,屋里空空荡荡,所有承载与她有关记忆的东西都不复存在,只有床上枕被依旧。我信手摸去,摸到了未干的水痕。我瞬间明白了什么,心里一空,像被钝刀剜去了一大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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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像无数把尖刀直直地扎下来。我自惩般地丢远了伞,闭上眼睛,跌跌撞撞地向前冲去,任由雨水浸湿了我的脸、我的发丝、我的衣服。寒意一路从身躯到脏腑刺去,直到最后我变得冰冷、沉重、失去知觉,只有机械的跑动证明我还活着。
我终于跌倒在地上。
在大雨中费力地睁开眼睛,我看到了一束橘黄色的灯光——和小屋的一模一样。我抬起头,目光还未追寻到光的主人,就在迷迷蒙蒙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我向上看去,终于看清了——那是一盏路灯,孤独地立在路口。原来我已经跑出了森林。
我伸出手,努力伸向路灯,想感受到熟悉的暖意,可是手张了又握,满手满手的,只是一捧捧冰凉的雨。
雨还在我脸上淌过,可为什么,它却是滚烫的呢?
远处,一阵欢声笑语如夏夜惊起的流萤般飞来,我看见一群解下背包的旅者,搭起小棚,点上篝火,围着明艳的火光笑着闹着。我勉强直起身,想问他们借火取暖。走了两步,弯下身去,双手紧紧捂住脸,还是哭了。
他们虽然漂泊着,但他们有看不见的家。
我忘了自己何时睡去、何时醒来,只见醒来之时,红日正冲破地平线,大片大片的云被渲染成朱金色。我沐浴在霞光中,身上的水已蒸发得半干——那轮曾经给过我无数力量的太阳,它还是没有变。虽然它的光芒不止照耀过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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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紧手心的半缕温暖,对自己说,继续走吧——走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也造一座那样的小屋,定居下来。在每天为过路的人开门时,说不定,我能遇到她。
我看着天边越升越高的红日,加快了步伐,迎着它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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