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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豪试炼场】成角(上)

2023-05-28家国情怀京戏文豪试炼场 来源:百合文库

【文豪试炼场】成角(上)


她终究还是错过了那趟列车。
——题记
壹、
列车鸣笛,这是第一声。
她若有所思地立在列车站的入口,踌躇,但镇静地握紧了木箱的不锈钢把手。
她看的到那辆吐着白烟在迷蒙中张皇的列车,它的归宿是南京,那个金陵古都承载着与她一样被称作下九流的无数戏子的幻想和渴望,那是如梦如幻若即若离的都城,那是被自我陶醉和烟火纷飞藻饰的畸形欲望。
她的指尖微凉,汗涔涔的,她迫不及待,踌躇满志,她是角儿,二十出头的芳华年龄,那是属于她的荣耀,她的辉煌,她的醉生梦死灯红酒绿的后半生,都可以伴随着她妖娆迷人低回婉转的戏腔拉开帷幕。
她廉价的高跟鞋踏出第一步,忽听背后仿佛由浩渺苍穹传来回魂的吆喝,那独属于北平的,本应见惯不怪的吆喝——
“麦芽糖嘞——”
她全身仿佛过了电流,猛地驻足,侧耳聆听,眼眶在瞬间湿润,思绪在顷刻翻飞……
1921年,北平。
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甚至连父母是何许人也都没有概念,她只知道自己打从记事起就是个人人唾弃的叫花子,脏兮兮的头发一绺绺横贴在脑门上,稚嫩的脸上却永远都是青一块紫一块,亦或是泥巴甚至脏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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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偌大的北平一颗不起眼的尘埃,被人从这踢到那,每天在人头中攒动,总也找不到一处暂且落脚。
她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直到遇见他——
徐婉秋。
他是北平最叫座的角儿,可谓是人尽皆知家喻户晓,那唱的最好的一出便是贵妃醉酒,只一记车身卧鱼不知撩动了多少人的情思,又不知有多少人在他绮丽姣好的容颜里寻得了古人逝去的红颜,赔上一通眼泪,赐予他“仙苑奇葩”的美誉。
那日阴雨绵绵,沿街乞讨不觉已晚,她正巧路过这四通八达的火车站,疲病交加,将将斜靠在站台的横栏杆上歇脚,天晓得多久以后听到清亮的吆喝——
“麦芽糖嘞——”
那甜蜜的滋味只是可望不可及的幻梦,她摇摇头继续强迫自己进入梦境,却被人拍拍瘦小的肩膀:
“饿了一天了吧?尝尝?”
她惊异而又惶恐,顺着伸过来的麦芽糖一溜看向上,青布长衫,英俊瘦削的面庞,一双动人的明眸仿佛星河闪耀。
她顿时认出是徐婉秋,张皇失措想逃跑,却被他拦腰虚护住,那鼎鼎有名的角儿蹲下身来,将黄灿灿的麦芽糖塞在她满是泥垢的手心里。
后来,她成为了他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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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是她长年拖着长调乞求为数不多的硬币的缘故,她灵性很大,不多久就将京戏那一套手眼步法学的有模有样,滑腻的童音让她颇有优势,这让徐婉秋大为满意,他待她更是如女儿一般,每日亲自为她烹饪,和她种花,她怕打雷,他就在雷雨交加的夜晚一下下拍着她入睡,甚至允许她摆弄他最爱的头面——点翠,珠玉……五光十色色彩斑斓,女孩子的爱美之心在这花花世界里得到了太大的满足,她高兴,他也跟着微笑。
“等你以后成了角,我把这头面送给你。”他很大度地抚摸着她越来越高的小脑袋,露出温柔的笑容。
“师父是真的待你好,从前他都不准许我动的。”身边的小六子憨憨的搓搓手,不无遗憾地向她念叨。
小六子是她师哥,从她怯生生踏入这戏园子时他便在了,他一直是很大度慷慨的男子汉,有了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一定要给这个小师妹,徐婉秋看他兄妹俩打小玩在一处,心生欣慰,但又未雨绸缪,生怕他们以后因唱角的利益而引发矛盾,不欢而散,他慧心别具,有意地给他们分别教不同的戏段,虽说都是旦角,但男扮女装与女儿身的顾盼生辉还是有所区别,他心里偏袒带回来的女孩子,便给她教了自己最拿手的贵妃醉酒,至于小六子,便成了杜丽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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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两人情深意笃,虽说彼此都知晓所学大戏有所不同,却还是每日亲热未尝有一点间隙。
时间一晃就是五年。
小六子出科了,飒爽英姿又带着女儿娇柔,颇有一番风味,徐婉秋专门为他赐了徐胜芳的名,意在让他胜过芳华绝代,更独有一代天娇。
眼瞅着师哥有了这样隆重的名儿,她也眼红,几年来,师父和师哥都只唤她囡囡,她心下里是很想有个名字的。
“你还没出科呢,不能叫大的。”师父只慈祥地摸摸她的鬓角,眼看着眼前出落的越发亭亭玉立的姑娘,心生欢喜,又感慨万千。
“就叫你馨儿吧,这名也好听。”
贰、
列车鸣笛,这是第二声。
小六子,哦不,徐胜芳,自出科以来,越发成熟老道,谙熟人心叵测,伶俐的一副好嗓子,再加上左右逢源见风使舵,很快便是名声大噪,极负盛誉了。
他开始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时常和栽培自己多年的徐婉秋同台竞擂,这明摆着就是要叫板,如此锋芒毕露背信弃义,让馨儿甚是不悦,但师父却还是不慌不乱,仍旧每日吊嗓走步,观鱼嗅花,仿佛那场打的火热的师徒之争全然与他无关。
那日他自戏园子回来,风姿绰约袅娜多姿,妆还未卸完,模糊的妆容带了份朦胧的美,泼墨般在清秀的脸上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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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您晚儿九时才下戏,怎的这样早回来啦?”馨儿撂下那金光灿烂的宝簪出屋迎接,剩了一半没练完的二六余韵绕梁回响。
“有日本人在下边,不想唱。”徐婉秋的回答云淡风轻,气定神闲。
“那您……”馨儿前走几步,一脸焦虑。
“把方才唱的再来一遍,我听听。”他轻飘飘地岔开话题,一如往日隐逸潇洒。
但事情远没有如他这般潇洒的过去。
吃罢了饭,师徒俩正研究着这贵妃的声韵步法,忽听大力踹门声撞入耳畔,接着是“通——”地一声,门被撞开,胶鞋击地的声音像从玻璃罩中冲出的马蹄疾响。
馨儿一下子慌了神,正欲前去查看,却被徐婉秋拦住:“进屋去,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他温和的声音第一次带着强硬的命令口吻,让她一震,忙遵命,躲进自己房里,透过木雕花窗细小的镂空间隙,视着正屋发生的情状。
带头的是个日本人,叽叽咕咕说了一堆,身边的翻译官一背手,趾高气扬地对徐婉秋命令:“皇军大人有言,让你立刻前去军营,慰劳奔波劳碌的军卫队!”
徐婉秋淡淡一笑:“那可抱歉了,今儿受了风寒,嗓音大有折损,恐怕……无法效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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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官挑挑令人发指的尖细眉毛,欲言又止,末了还是原样翻译了,察言观色一番,知趣地退到领头的日本人身后。
那军官眯起眼,看着徐婉秋不动声色地收拾着桌上的头面,未曾开口,倒是身边一贴身小兵仿佛受了极大屈辱一般,忽然大步上前,一把抓住这纤弱戏子的长衫衣襟,猛地抵在灰白的抹子墙上,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符,没听懂,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这让馨儿惊惶的差点失声大叫,但过度害怕使得她已忘记了大叫的本领,只瑟瑟发抖扒着木门,那双灵动的眼此刻却像极了受惊的猫。
徐婉秋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的脸色一变,但未等他作出些许反应,那军官便厉声呵斥了一句,小兵肌肉记忆一样马上立正,随即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不识好歹的戏子,走到队后,双手骨节被捏的咔咔作响。
“抱歉徐先生,让您受惊了,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那军官亲自与徐婉秋握手,操着半生不熟的中文别扭地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不强求,只希望徐先生,不要让我失望。”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招招手,队伍陷入了外头无尽的黑暗中。
“老师!您没事吧!”馨儿疯了一样地跑上前,紧紧握住徐婉秋冰凉的手,却被他轻轻弹开,他的声音是深秋的幽凉与清冷:“不要拉我的手,被那军官握过的,嫌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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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慢悠悠地荡去洗手了,背影倩倩,那是一代名旦最强硬的反抗。
馨儿看着这坚毅的背影,眼眶忽然泛红。
1933年,馨儿终于出科了。
徐婉秋郑重其事地将一木箱的戏衣赠予她,最后一次叮咛:“馨儿,以后就唤作徐念华,你心心念念的是中华大地,我要你记清!”
馨儿心里是蛮失落的,她一直想有个像师哥一样美丽典雅的名字,可事与愿违,在她心里,自己只是个戏子,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那样血气方刚,反是失了女孩子的娇柔百媚。
但师命难违。
不知为何,徐婉秋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馨儿成了他的关门弟子,从此以后他只闲居家中,连上台也少了太多,徐胜芳很快名满京城,而这个师哥对小师妹又是无比照拂,帮她提振名气一如往昔,这让徐念华甚是感动,而她又天资卓越,女人扮旦,本又比男扮女装多份韵味,自是博人喜欢,徐家兄妹登时分则各自成王,合则天下无双。
又是一年风起时。
徐胜芳请她去日本人的堂会,念华本是记着师父最后的叮嘱,婉拒多次的,可师哥近一年的照顾不能不忘,只当谢他一番好意,勉强去了。
第二日便是踏足久违的徐家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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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人一巴掌,生生挨下来,甭管多大的角儿,在徐婉秋面前,也是徒弟,多大的架子,都得放下来,谨遵教诲。
“好啊,之前给你们教的,都忘了?我们是中国人,爱国是我们的信仰!你们真当自个儿是下九流,肆无忌惮给那侵略者俯首帖耳了?你们这是作贱自己!”徐婉秋气的浑身抖索,面色苍白,徐念华偷瞟到他惨白的唇:他定是病了,却还操劳着他们的前程,却依然刚正不阿。
她正欲跪下道歉,不想师哥挺直了腰杆叫板道:“师父,这戏子,给谁唱都是唱,有人懂便可以,还分什么三六九等?”
徐婉秋冰凉的眼神让徐念华心惊,她从未看过师父如此的震怒:“我们就算是死在他们刀下,都不能开腔一下!这是……这是底线!”他明显地顿了一下,他才40不到的年纪,却已经连喘气都困难了……
“呵,师父,现在不是清国了,现实一些吧,最起码不会家徒四壁!”徐胜芳冷笑一声,四下打量着徐婉秋没有一点烟火气的家,轻蔑地撇撇嘴角:“师父,尽可算我不是你的徒弟!”
徐胜芳走了,趾高气扬地踏入花花世界,他奉皇军之命去了南京,那个纷繁美好的地方,他将在那里一展歌喉,做一个岁月不扰的杜丽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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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他的背影自信地拐了一个弯,消失,徐婉秋长叹一声,眼底悄悄泛起水花,他无视了正要开口认错的徐念华,只背转身去,冷冷地说道:“你也走吧,从今往后,我也没有你这个徒弟了。”
徐念华只觉五雷轰顶。
他连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五内翻腾气郁翻涌,她横下一条心,将那五彩斑斓绚丽多姿的戏服全部奉还,她恨这个不近人情的男人,他就这样果决地将自己除名,永远不会再有那顾盼生辉的笑颜。
她离开了伤心之地,北平无处可去,却毅然决然地抛弃了杨贵妃。
她改头换面,做了百悦,一个风情万种的娇女儿,将什么家国情怀抛之脑后,只做不知亡国恨的青楼梦魇。
还是戏子,只是在自己的戏里,做着别人的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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