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彬

一
梁家彬摘下眼镜，向镜片哈口气后用眼镜布擦了擦。他端正地戴起眼镜，盯着墙上时钟的秒表针一步步的跳动，时针缓缓划过了8点。他把手机械的放在笔记本电脑上，打开的论文闪烁着竖线光标，老师交代给他的论文家彬写得进度很慢，还有一堆实验数据等着他处理。想着作家在交稿日的心情和此时的自己大概相像。
家彬揉了揉太阳穴，在书桌前坐了几个小时，饥饿和倦意袭来。去超市买些夜宵再写吧！也顺便散散步。于是他起身穿上外套走出屋外。
时值4月份，无所用心的家彬走在大街上，城市正在从寒冷中苏醒过来。家彬总觉得东北的冬天太久了，这漫长的北温带有将近半年的时间都在严寒中度过。此时初春的晚风拂来，他的思绪也跟着清醒了一些，心情逐渐明朗。傍晚街上的行人并不多，不过渐暖起来的天气让空旷的街道有几分生气。
步行十分钟后他来到大型超市门前，门前巨大的牌子发出耀眼的光，梁家彬皱了皱眉。环顾超市里的顾客各自挑选着物品，平日里窝在校园里的家彬感到了久违的生活气息。他挑选零食时，看见货架上新摆放了“卡迪那豌豆脆”。这是80后这代人在小学时很火的品牌，“豌豆做的就是脆！”他还记得这句广告词，忍不住想要尝尝多年前的味道。走进发现价格栏标价：¥7.9元。

这也太贵了吧？他端详着外包装，犹豫着要不要买。放回货物架后向前走去；又觉得就尝一次，这8块钱我掏了罢！于是回头拿起来扔在了购物车里。家彬也发觉了自己的纠结，不由得微微苦笑。他又挑了几样常吃的饼干，准备向收银台走去。拐过这排物品架，倏然看到一个熟悉而修长的背影——一个女生正在前面饮品区挑选饮料。瞬间惊讶和兴奋涌上家彬的心头。
她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卫衣，淡蓝色牛仔裤。梁家彬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过去，“刘思雨！好久不见！”
他用手点了点她的左肩，然后身体晃到她的右边。 
思雨把头扭过来，眼睛瞪大了一些意外地说：“诶，你怎么在这？”
“买点夜宵，”家彬冲她笑着说，“很巧啊！”
“我也是，买点吃的东西。”思雨也微笑着点点头，把短发向耳后撩了一下，推着购物车向前走。
“这个果汁很好喝。”他指着前排的购物架新上市的饮料说到。
“是吗？那我也尝一尝。”她拿起来看看，放进购物车里，车里已经装了不少东西。
“这个豌豆脆我特爱吃，记得吗？小时候经常买的。”他拿起刚刚买的卡迪那说道。

“嗯，记得，我也很喜欢，这么多年包装都没有变过。”思雨顺手拿起一袋。
“好多老牌子的食品都不见了呢，像乐百氏之类。”
“是吗？我都忘记那个牌子了。”
前两年奥运的热潮还没有散去，超市里播放着《北京欢迎你》，吵杂的声音可以冲淡没有闲谈时的尴尬。前面不远就是出口了，如果思雨不继续买东西的话，他俩可以结账了。
“你还要继续逛逛吗？”
“我东西买的差不多了，你呢？”家彬有些试探的问。
“我也是，去收银台吧。”
他俩一起向收款处走去，看到排队的队伍，她推着车子快走，“我排这一队，你排在那边。”她指着在她旁边的队伍说，“这样更快一些。”
 家彬笑着说：“哈哈,真效率！”
排队时，她低头在挑选收款台旁边的口香糖，梁家彬仍对这次的偶遇感到开心，他默默的想：一会儿怎么样帮她抢着付钱会自然一点呢？不过她可能不会答应。队伍慢慢往前挪，排在梁家彬前面的大哥购物车里虽然看起来买了很多，但都是大件很快扫完了，结完账就到他了。他回头看了看刘思雨那边，她前面还有两个人。家彬用手比划着“过来吧，你先结账。”

她快速摆摆手说：“不用不用，你先来吧。我这也马上就好。”
家彬只好点点头，把买的东西一件一件慢慢的放在结账台上。
结完账后，梁家彬主动去帮思雨拎东西，她没有拒绝。走出超市，他主动问道：“你家离这不远吧，我送你回家吧。”
“嗯好，”她微微点头，“你一会儿怎么回去？”
“我啊，我家离这也不远。”
她看看家彬，眼神里有疑惑。
“男生无所谓的，你看我长得很安全。”他开玩笑道。
“是吗？”她笑了笑，转身向前走去。“晚上还是有些冷呢。”
“是啊，中午又很热，最近像是每天能体验到四季。”
家彬注意到刘思雨穿的那件卫衣看起来并不暖和，一边准备脱掉自己的外套一边说：“冷不冷，把我这件给你吧。”
她看到梁家彬的动作马上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不用。
梁家彬缓缓的穿好脱掉一半的衣服时候，侧身看着她。从春夜的明月下放眼望去，路灯连绵成线泛着淡黄色的光晕，柔和的洒在她白净的皮肤上。她留着齐耳的短发，因为灯光的反射，在她刘海的边缘处仿佛闪着细微的光亮。思雨的眼睛算不上大但睫毛很长，相比下好多女生的眼睛大而无神。两条纤细的眉毛并不过于逼近，顺着眉毛依势下来是高高的鼻梁，凸显出她聪慧的气质。明眸善睐，秋波流转，她向家彬这边微微看了看。

“最近怎么样，你周末不在学校住吗？”刘思雨问道。
“不算忙，每周五回家，”他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回家可以改善改善伙食。”
“学校的食堂看样子很难吃呀？”
“别提了，简直像黑暗料理一样。”
“哈哈！你研二了是吗，课不多吧？”
“不多，研究生的生活其实有些无聊，我们每天就是在宿舍和实验室之间两点一线。和你们上班好像差不多啊。”家彬略微无奈的说。
“珍惜吧！还是在校园生活美好。”刘思雨转过头对家彬说。
“嗯，你单位最近忙吗？”
“还成吧，每天无非就是写写材料，报几个无关痛痒的表格。机关工作比你做实验要更空洞。”
“材料？是给领导写材料吗？”梁家彬有些好奇的问。
“工作总结，汇报之类的。”
“我当团支书写过一些简单的。”他对于写材料这个概念停留在网上搜索然后复制粘贴。
“差不多，类似吧。”
“单位的同事怎么样？机关单位人事关系会不会有些复杂？”
“同事都是大哥和大姐，我不过是单位一颗小螺丝钉。”刘思雨有些自嘲地说，“复杂倒谈不上，但不比同学之间那样无话不谈。”

“加油，看好你！”他用讲笑话的口吻说到，“苟富贵，勿相忘啊！”
刘思雨并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苦笑一下。
家彬发觉思雨并没有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思，猜想她对于目前的工作有些不快，然而她并不想对自己讲太多。身在大学的他对于步入社会仍是完全未知的。下半年即将面临找工作的家彬，每次想到这件事难免感到压力。
“对了，最近和咱们班同学有联系吗？” 家彬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似的问道。
“我啊，和同学联系不算多，偶尔和小璐逛逛街，发短信聊聊天。你呢？”
“我还行，和马志超他们几个隔三差五的聚聚，他也在读研，因为学的文科，比较清闲。”
“小马哥说话还是那么不着调吗？”
“哈哈，老样子！说话总让人喷饭。”家彬暗想：兄弟，只好暂时消遣一下你了。
“我们校最近新盖了一新的办公楼，聊起这个事情时我说，现在大学大都欠市教育局钱呢，怎么还有经费盖新楼？他煞有介事的说，教育局就是咱们的母亲啊！所以你想想，你欠老妈的钱，你会着急还钱吗？”
“哈哈哈，这家伙！”两个人大笑了起来。此时一辆开着远光灯的轿车从他俩身后缓缓经过。随着车向前驶去，车灯将两人的影子摇曳、拉长又散去。梁家彬觉得这条静谧的街道此时是专属于他的。

“我家快到了。”思雨望了望前面的小区正门，逐渐放慢了脚步。
“这个小区看起来挺干净的。”眼前的住宅区很新，他停下来，有些不切实际的希望刘思雨家再远两条街。
“嗯，挺肃静的。你家在哪个方向？”
“在汇文路那边。”
“啊！走回去有点远呢，你可以做公交回去，125路晚上还有的。”
家彬表示没有坐过这趟公交。他虽不是路痴，但对公交的线路总是不够了解，也从未留心记过。
“有时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本地人！”刘思雨调侃道。“站点就在那边，很近，我带你过去吧。”
“没事儿，你上楼吧！站点指一下就好。”
“走吧，你都送我回家了。”刘思雨推了一下他。
快走到站点时，路口正好拐过来一辆公交。
“快快！”思雨笑着说，两人稍微加速跑了几步。
“东西给我呀！”
“哦哦对，我都忘了！”家彬奔跑中一个急停，把东西递给她。
车停了下来，刘思雨向他道别。
“拜，改天一起出来转转吧？”家彬上车前看着她说到。

“好呢！”
他一个健步跨进了车门。
下车后，家彬由月光留恋着的大街，转回家中的小屋，与思雨偶遇的兴奋还没有散去。他觉得回家这一路上自己的脸仿佛都在笑着，恨不能同周围的乘客分享自己的喜悦，然而车上的人大概会向他投去诧异的目光。放好买的东西，家彬坐在书桌前合上电脑。在纸上一遍遍的竖着写下“刘思雨”三字，回忆着今晚的时光，沉思片刻写下：
 流光溢彩心似霞，
 思绪缥缈忆年华。
 雨幽春暖日将斜，
 静夜良缘风月佳。
梁家彬写完后自己又端详了几遍，颇为满意，最后一句的“良缘”会不会直白了一些？不过难得一气呵成写成的诗并不想修改了。他准备找一张漂亮的明信片誊写上去，再找个合适的时间寄给思雨。
梁家彬和刘思雨曾是高中同学。开学时，理科实验班为数不多的女生都坐在了前两排，家彬坐在了思雨的后排。课间家彬偶尔会找话和她聊，上课望着思雨安静的背影和雪白的颈部发呆，偶尔搞一些男孩子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叠好一张纸给她，然后思雨一层层打开后发现里面写了三个字：“扔了它。”

思雨的考试成绩经常名列全年级前十，后来按照班级名次排座位，两人的座次隔开了几排。每次下课家彬在路过思雨的坐位时总是忍不住用余光多看她几眼；晚自习遇到不会的题会主动找她讨论，讲题时两人斜对着书本靠的很近。思雨在书上低头写字时，坐在邻座的家彬常默默的偷瞧着她的眼眸。
作为优等生云集的班级，班里并没有男女学生谈恋爱的风气。高考的压力、紧张充实的课程也由不得他们分散精力来谈情说爱。对于家彬来说，在学校偶尔和思雨的聊天是枯燥学习生活中的美妙点缀，虽然喜欢她却不存在向她表露心意的条件。对于思雨来说，家彬是一个好学并和自己有些亲近的男孩，一心投入学习的她完全没有想过“情窦初开”这四个字。
高考过后，刘思雨考上本地的知名大学，家彬没有发挥好，第一志愿没有被录取而去了江苏南京一所普通大学。家彬对自己的成绩不甘心，更对无法和思雨在同一个城市而心生遗憾。开学后，在大学生人手一个电话的年代，家彬并没有给思雨频繁的打电话，书生气又复古的他选择了写信这一方式，写写初来江南的新鲜感，写写悠闲的大学生活，写写有趣的室友，暧昧的话和表露心迹的话他不知如何下笔。而思雨给他的回信也是平平淡淡，还说有事情发短信也可以。两个月下来虽然彼此加深了了解，但基于同学关系的两人在友情上取得的成绩让爱情的萌生被打压下去。新鲜感的缺失是家彬难以突破的阻力。

一天家彬独自吃过晚饭从食堂出来，这时外面下起了雨。雨不算大，没有带伞的他怏怏的走在雨中，看着校园有几个女学生撑起五颜六色的雨伞，他难免有些触景生情。这场即兴而起的秋雨为他积蓄良久的情感提供了迸发的出口。家彬拿起手机打了一句没头没尾的“I miss you！”给思雨发了过去。
手机上蹦出“已发送”的字样，一瞬的冲动让他后知后觉的焦虑。回去的路上他边走边看手机，过了十多分钟思雨回了他两个字：“真酸！”
家彬停下脚步，握着手机伫立在雨中感到困惑。仿佛一位刚出道的拳击手，训练了几年终于登场，站在擂台一记直拳结果打在四周的弹簧绳上面。接下来一周的心情都如雨季中的江南城市一样，蒙着让人不愉快的薄雾。郁闷的心情难以抒发，他和高中的死党马志超在电话中谈起了这件事，志超劝他说：“兄弟，异地还是很难度较大啊！而且思雨的性格你很难驾驭。”当然，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二时物色学妹这类话也讲了好多。
在那之后家彬不再与思雨频繁的联系。他对自己的化学专业也没什么兴趣，开始把大学的闲暇时间投入到自己的爱好中。“陶渊明寄情于山水之间，文学与电影是我的精神家园。”他这样想。

刘思雨所在的师范院校女生比例众多，思雨并不是第一眼看上去很漂亮的美女，她娴静的气质带有知性的魅力。在大学同学中也不乏追求者，然而思雨是个不甚活泼的性格， 她瘦长的身材和齐肩的黑发给人一种淡远的印象。一些男生惯用的死缠烂打她尤其讨厌，那些散漫和沉迷游戏的学生更是不入她高度近视的眼睛里。因此自己的爱情越是不轻易给予，越发变成了奢饰品。大学四年的时光转眼过去，没有一场恋爱的经历也让她轻声叹气。
毕业后思雨参加公职考试进入了一家机关单位。家彬考取了研究生回到了家乡继续上学。
不过谁能对自己的心说谎呢？今晚在超市里偶遇思雨时，家彬的心情再真实不过了。他整理好书桌后躺在床上，论文打算回到学校再写，在心里反复熨帖着一路两人讲过的话，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