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馆～三爷36.

第四章.6.
冬日的午后，最是磨人心智，管你精力多么旺盛，在那暖阳下晒上一盏茶的功夫，便能被它熏得慵懒起来。
孟先生坐在张老板小院儿的石桌边，一边消食一边强打着精神折腾他给三爷织的围巾，争取在睡着前多织几行，前提是不错的情况下。
自打秋色入了暮，四爷就将这石桌椅从树荫下挪了出来，好让张老板继续坐在院里，晒着太阳好不惬意。孟先生将这些瞧在眼里，只是撅了噘嘴，恨恨地对张老板说一句：一点儿也不羡慕。
孟先生再次停下动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用力眨了眨眼睛，将眼里的水分挤干，又瞥了眼仰头看着阳光的张老板，这才低下头继续织他的围巾，顺便开了口：“别老看太阳，对眼睛可不好。”
“我看树叶呢。”张老板说着话，倒是低下头，托着下巴问：“你还没放弃呢？”

“有始有终嘛……”孟先生没抬头，目光却是沉了沉：“我也没给过他什么好东西，好歹也是个念想。”
“还念想，说得跟要分开似的。”张老板也打了个打哈欠，这阳光太烦人。
“或许真是……”孟先生说：“前几天云月搬进九良买的洋楼了，这两天他也都没回来，九芳说云月害怕一个人，九良陪她住几天……”
“你信？”张老板睁圆了眼问道：“就她那身世，哪容得她娇气成这样？一听就是假的。”
“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呢，九良愿意陪，就是答案了。”孟先生平静地说着，语气不曾伤感，听起来却更显得苍凉。
“你这叫活该，早干嘛去了？”张老板突然来了火气，坐直身子数落：“整个九公馆谁不当你们是一体的？我刚住进来的时候就能看出你们的不同，这得是多明显的事，偏你拖拖拉拉犹犹豫豫这么些年，就跟你这围巾一样，输了人家一大截，现在后悔了吧？”

“我也没后悔……”孟先生反驳着，只可惜人家不听他的。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这儿矫情，你倒是跟三爷说去。”
孟先生看着张老板一口气数落了这么一大串，放下围巾，赶紧给他倒了水，见他喝下才笑他：“倒是会说我啊，当初是谁执拗不见九郎的？是谁天天坐在这儿看窗口的？现在你是好了，有人伺候有人哄的，开始说我了。得了便宜卖起乖来了，丧良心。”
“我跟你不一样。”张老板显然心虚，收起他的张牙舞爪，重新托着下巴老老实实看着孟先生织围巾。
“是不一样，你那时候不知道四爷是九郎，大不了就是离开。可我不一样，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是不能丢了他的……”孟先生用极慢的速度织着围巾，注意力都在这话上。
他是胆小是懦弱，当初若是没遇到九良，他尚且能够一个人守着父亲留下的房子，给邻里瞧病，如何媳妇儿，生几个孩子，按部就班过着平平淡淡过活。可他遇到了九良，送走了璇儿又失去了阿福，他的人生早已改变，再也不能忍受和九良分开的恐慌，那是他茫茫人生苦海中唯一的陆地，没了他，便只能随波沉浮。

人生只剩一望无际的海水是何种恐怖？相比之下他倒宁愿在这座孤岛上忍受毒虫的侵扰。
张老板似乎明白他的感受，除了叹气终究没再劝，只是看着孟先生织着围巾，昏昏欲睡。
半晌后，张老板突然一拍大腿，满眼兴奋道：“你不喝多了总是失忆吗？诶，你装个醉去，告诉他你这心思，看他怎么回答。最坏的结果就是你明儿起来说忘光了，要么说认错人，也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孟先生眨巴眨巴眼睛，恍然想起自己曾经一闪而过的念头，可不就是这个吗：“豁，小妖精，还是你脑子灵嘿。”
孟先生开心地拍了拍张老板的手，可片刻后又皱起了眉头：“可我不知道我喝多了什么样，他识破了怎么办？”
“我见过啊……”话说到这儿，四爷赶巧走了进来，都是见过孟先生喝多的人，张老板忙拉他坐在身边，一同说着孟先生醉后的模样。

两人一唱一和，将孟先生的醉态描述得活灵活现，孟先生瞧着跟听相声似的，差点儿都忘了那是在说自己。不过任他两表演得天花乱坠，总的来说也就只两点，一是话多，二是没有逻辑，支离破碎，翻来覆去，不断重复，倒是不难装。
听完四爷和张老板的一番描述，孟先生已然有了主意，眼瞧着四爷大中午回来，孟先生识趣的告辞，麻溜着收拾东西离开，对张老板笑话他的那句：“果然是旁观者清啊。”罔若未闻，只是在临走前吐了吐舌头。
这话张老板早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总说他对待别人的事看得比谁都透彻，到了自己身上就蠢的跟猪似的，连着四爷最近也开始笑话起他来，俨然是忘了自己也才刚咽下相思的解药没多久，果然是近墨者黑。
孟先生离开四爷的院子，便回了自己那儿，躲在房里琢磨了许久，又演练了许久，待到日头微微有些偏西时，又去了趟李二爷那儿，找春嫂旁敲侧击自己过去喝多的样子。春嫂想了许久，最后只是说：“你过去喝醉的时候真是太少，你总怕九良喝多了没人照顾，自己都控着量呢，我还真没印象。不过老六成亲那天，我提前离开，正巧瞧见九良背的你。你趴在他肩膀上哭得挺可怜，我还跟九良开玩笑说你俩这喝醉酒的德性掉了个了，你就想想过去九良喝醉的样子，也就差不多了。”

孟先生听着，心里头更有底了，自己喝醉什么样不知道，九良什么样他可是一清二楚，越想心里头越是期待。跑回自己院子，先让筱亭帮着把今年酿的桂花酒挖出了两坛，又打发他去问问三爷回不回来，自己则是偷偷将酒倒了一大半。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时，刘筱亭带来了回复，说三爷晚上准回来，就是会迟一些，让孟先生先吃饭别等他。孟先生捧着嘭嘭直跳的心口，暗暗嘀咕一句，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