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²】暴君（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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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鬼叠放好道袍，静静等待李尹平的苏醒。
距离那孩子被截杀已过去整整三天，每当想起当时的情形，老鬼都有些后怕。因为只要再晚一步，怕是只能为其收尸了。
由于李尹平伤势过重，老鬼最后关头啃咬的那一口，并没能让尸毒通过血液流遍其全身，只能堪堪护住离创口最近的脑部。至于身体能不能复苏，现在只能听天由命。
所以，为了增加李尹平复苏的几率。回到茅屋后，老鬼立刻给自己放血，在房间里造出一个血池，将李尹平泡在里面温养。
如今三天过去，老鬼也不知这办法能不能成功。如果失败，李尹平将变成一具不会腐烂的尸体……如果真是这样的结局，他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那个人……
李尹平醒来时，见满目血红，还以为自己已入地狱。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正泡在一池血水中。等他爬出来，看到这陌生房间中放着沐浴的器具和新衣服，心已经凉了半截。
身体中似困兽般的力量和饥饿感、不需要掌灯便可以在黑暗中看清的眼睛，让李尹平十分慌乱，但贵族与生俱来的自尊很快让他镇静下来。
收拾好仪表，李尹平走出房间，用已经异于常人的五感，发现了同住在此处的另一个“人”。

推开他的房门，果然，是老鬼。
李尹平一把拎起虚弱的老鬼，将其丢出门外，看着他在草地上无力挣扎，不死心的质问他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
答案没有意外，李尹平确实已经变成同老鬼一样、不老不死、必须吸食人血才能活下去的妖怪。
可这永生，李尹平从来不想要。
从十二岁离开王宫开始，这只老鬼就跟在他身边。每当从梦魇中惊醒，李尹平总是能听到他在窗外轻喃，不知是在跟谁念叨：为何世孙还不长大？何时能继承衣钵。
小时候，李尹平很怕老鬼，害怕他突然发疯吃掉自己。但在老鬼一次次救他于危难后，李尹平却对他越来越厌恶。
因为他知道老鬼保护他的理由，不过是与先王临终时的约定。一个以李尹平的命运为报酬的交换——老鬼保住李氏江山，李尹平代替老鬼，成为那可以泯灭人性的王权的新守护者。
老鬼看着面前虽然暴怒，却仍活生生的李尹平，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失血的虚弱感和心事已了的脱力感一起涌上，就连听到李尹平那一句句诛心之言都不觉伤心了。老鬼只希望他快些动手，自己也好尽快去见先王。离别已有十年，也不知那人还会不会在奈何桥头等他。

山楂木制成的匕首刺进老鬼的心脏，李尹平没有半分犹豫。只要没有这老鬼约束，此种非人的强大力量可以帮他做任何事。
他想杀了李陶，杀光所有当年参与宫变的世族门阀。然后带上孔吉远走他乡，去大宋或者穿过群山沙漠，去更远的、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守护王权？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吧，他李尹平只想毁掉这烂到骨子里的王朝，至于谁成为新的君王，他不在乎。
李尹平风一般朝都城方向跑去，从午夜跑到黎明，身体丝毫感觉不到疲累，却被清晨第一缕阳光拦住去路。他不死心的将手掌伸到阳光下，却被那强烈灼烧的疼痛感逼回阴影中。
李尹平想不通，为何老鬼可以自由行走在阳光之下？明明是一样的妖怪……难道说这种妖怪的子代会丧失一部分能力吗？
但此时也不该是纠结的时候，李尹平趁着太阳还未完全升起，翻遍整座山，终于找到一座新坟。忍着恶心将里面的尸体拖出来，将那薄板棺材据为己有，匆忙躲了进去。
或许是否极泰来，老天都照顾李尹平。这坟茔原主的儿子日落后才来拜祭，发现棺材被拖出，赶紧上前查看，惊醒睡在里面的李尹平。这人便成了他变成妖怪后的第一餐。

李尹平吃饱喝足后，星夜兼程，赶回汉阳。街上只有零星几个路人和巡逻士兵，没有人注意到悠闲踱步走向王宫的李尹平。
夜间守卫宫殿的禁军士兵听到正殿内有响动，赶紧进去查看，却看到王座上坐着一个人。正是那传闻中已死去多日的尹平世孙，而今日，正好是他的“头七”……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却也逃不过被吸成人干的下场。
李尹平每次吸过血之后，总有点醉酒的飘忽感。晃晃悠悠走在宫廷中，努力辨别着空气中的气味，试图确定孔吉的方位。可推开一扇扇房门，却见哪间都没有他的身影。
直到最后，推开李陶的寝殿。
李陶似乎突然老了很多，靠坐在柱子边，没什么精神。问他孔吉在哪儿，他缓缓抬头，却没有开口。
然而，李尹平“听”到了他的回答。那是他成为妖怪后，天赋的读心术……
初闻孔吉死讯，李尹平不自觉发出一声冷笑。笑的是阴差阳错，笑的是世事无常，更笑的是自己弱似蚍蜉，却想与命运抗争。
李尹平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之前的打算也被一并抹去。
看着魂不守舍的李陶，喃喃自语般庆幸的叫着自己的小名。李尹平这才发觉，他们叔侄二人不过都是那王权的牺牲品，谁比谁更可怜有什么好争的？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可事到如今，让李尹平放下仇恨，与这个夺走他所有挚爱的人一起整饬朝纲、振国兴邦？他做不到。他只想让李陶余生全淹没在痛苦之中，连着他已无法感知的那一份，一并承受。
他会杀掉所有拦路之人，让王权达到空前绝后的强势。再将李陶死死困在那宝座之上，让他长命百岁，让他后宫三千，让他子孙满堂，但却无人能爱，孤独终老……
李尹平开玩笑，让李陶用三十年向他的母亲孔元恩忏悔，却没想到李陶一口答应。听那语气，似乎无论李尹平让他做什么，他都会毫无原则的照办……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翌日，李陶宣布选召所有朝臣家未婚女儿入宫为秀女，最先诞下王子者入主中殿为后……
看着像种猪一般浑浑噩噩为王室开枝散叶的三王叔，李尹平打心底里生出一股既恶心又恶毒的快意。
试问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的上，看仇人爱而不得、恨而不避、痛而不亡，更令人愉快的呢？
直到多年以后，油尽灯枯的李陶在满地跪哭的王子王孙面前，拉着他侄儿的衣襟咽下最后一口气。李尹平对他叔父的恨、对这夺走他所有幸福的王朝的恨，终于消散。
漫长的时光总要学会遗忘，才能独自前行。

可真到了挣脱一切的时刻，李尹平发现，他怀中似乎只剩下天地孑然的无措，哪有什么自由轻松的逍遥。
李尹平默默注视着王子们在夺嫡之争中手足相残，兵戈相见，杀得血肉横飞，哀鸿遍野。最终还是有人“窥得天机”，敲开了地宫的大门，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的说自己不想死，祈求“堂兄”助他登基……
李尹平没有拒绝，心想或许这就是李氏王子们的命运吧？好在他自己已经跳出轮回，可以毫无负担的看这些蜉蝣给他表演一出又一出好戏……或许，看戏也是件很有趣的事情，打发时间，也没有那么难。
七十年纷纷扰扰，一晃而过，民间朝堂各有热闹。只有李尹平停滞在一隅阴暗的时光中蹉跎，杀人、饮血、杀人，循环往复，禽兽冠衣，距离“人类”越来越远。
他从未想过，未来有一天，会有人从阴曹地府逆行而来，像初生牛犊般鲁莽的一头撞进他堡垒高筑的世界。
这胆大包天的家伙竟敢跑到王宫里偷盗？也不看看此处，到底是谁的地盘？
第一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