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逝时代》第三十七章 不幸之幸.1

在人生的路途上，我们始终在流浪。
我们如一粒尘灰，乘着风去流浪，流浪到每个有风的角落。是要在拥挤的路上继续迷惘，还是在孤独的夜里背上行囊？呼吸浊气倒灌了我们的胸膛，扼住我们那颗狂乱的心脏，遥远的黎明在前方，燃上微晃的烛光，在长夜茫茫之中我们踏上旅程。流浪，去远方，这漫长的途中没有鸟语花香，更没有人海茫茫，所以我们不必为了任何人去躲躲藏藏，只管自顾自歌唱。
我们走到黄沙满天的地方去，看沙漠中浮现出最美的海市蜃楼。我们走到海天合一的地方，看鲸慢慢化身孤岛。我们走到烟花绽放的地方，在璀璨中抓住离去的光华。
在经历了四个半小时的漫长等待后，在天亮的那一刻，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
“医生，怎么样了。”宋越彬看到手术室的门打开，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医生告诉他们，云潇然当时的情况非常危险，脖子上有一条很长很伤的伤口，动脉和静脉都已暴露在外，不管是哪条破了，他都会生命不保，万幸的是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头部的创伤比较小，最近一段时间还是会处于昏迷的状态，苏醒的时间不好估计，不会影响后期的生活。但当医生说到云潇然面容的时候，他先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停顿了很久之后才说了一句“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云潇然被几个护士推进了独立的病房，林幻看着面前的云潇然，年轻的身体，浓黑的眉毛，看起来像古代那些风流倜傥的书生秀才，只不过和以前不同的是，他脸上到脖子上多了一条缝合的伤口，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它宛如一把反光的匕首一样刺眼，深深的刻在每个人的记忆里。林幻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即使云潇然就躺在她的面前，她也难以相信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
从医院走出来的林幻一个人走在清晨的大街上，身边是不断被风卷起来的落叶，它们都是刚刚从树上掉落下来的，逐渐走向灭亡。
现在她觉得自己也像是一片从树上掉落的叶。
一月底，武汉冬天寒冷得更加彻底，雨雪更加频繁地笼罩着这个城市。
云潇然的状态一点都没有好转，他没有清醒过来。顾雨萌和公司请了长假，宋越彬也推掉了后面所有的通告，两个人每天都会陪在他的旁边，无时无刻地贴心的照顾，同时为了更好的保护云潇然的隐私，他们几乎这几天拒绝了所有人探视的请求。而林幻隔着病房门上那快厚重的玻璃玻璃，只能默默地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他，却没勇气走近对他说话。
云潇然一直生活在自己的梦境里。
梦境里，他和林幻一起来到了西班牙，他们在马德里最繁华的太阳门广场尽情逛吃，去参观富丽堂皇的马德里王宫，那里的辉煌程度让人叹为观止。他们来到塞维利亚，观看激烈的斗牛表演和令人愉悦的弗拉门戈。他们还来去到了巴塞罗那，膜拜天才高迪留下的那些惊世巨作。

梦境里，宋越彬的事业发展的如火如荼，他从模特正式转变成了一名演员，成了电视剧和电影行业炙手可热的明星，一步一步拿到了众多的奖项，最佳新人，最佳男配角，最佳男演员……他和欧筱的感情越来越深，他们也逐渐得到了粉丝们的祝福，他们开始策划着结婚和未来的蜜月旅行，开始期待着未来的美好。
梦境里，顾雨萌依旧经常出现在云潇然的办公室里，依旧代表着自己所在的公司和云潇然讨论广告的策划案，依旧会一起出现在片场亲自指挥拍摄的细节，依旧还是会互相给对方带一杯茶或者一杯咖啡。不同的是，每次在顾雨萌收工的时候，总会有一个人出现在她身边，他们看起来十分恩爱。那个人的背影很熟悉，可云潇然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他应该是在一个幻境里，那个幻境真实美好，所以他才迟迟不愿意醒过来，你们需要找到可以把他从幻境拉回来的人或物，才可以让他更快的恢复意识。”医生说完后，宋越彬和顾雨萌互相看了一眼，他们通过眼神确定了想法，他们想到的是同一个人。
林幻在进入病房的时候，宋越彬刚帮病床上的云潇然擦好了身体，换了新的衣服。他看到林幻走了进来，露出了疲惫的笑容，随即走出病房，把这个空间就给两个人。

云潇然脸色苍白，异常消瘦，嘴唇紧闭看不到一丝血色，像木头人一样。他的呼吸很慢很慢，胸口持续地起伏着。他的眉毛和平时一样轻轻地皱在一起，不知道他是在做梦，还是在经受着痛苦，这些所有人都无从知晓。他留在一个人们都去不了的世界里，挣扎着不想离开那个美好的梦境，又或是挣扎着想要回来。或许他此刻正走在悬崖的边界，被自由和思念所拷，他不敢也不愿意睁开眼睛去面对来路满地的心碎。
林幻的目光停留在云潇然那道异常显眼的伤口上，她本来沉重的心情，一瞬间就更加的消沉。林幻坐到云潇然病床边的凳子上，擦了擦掉下来的眼泪，给他讲了很多最近身边发生的故事。期末考试的题目比较简单她很快就写完了，身边某个男同学和某个女同学开始交往了，讲着其实自己每天都很想念他，她会经常回忆他们以前他们开心的事情。
林幻还给云潇然念了一段他生日前瑾瑜在微博上写的话：
分手了，不是因为我们没有了爱情，而是我做错了事情。
昨晚把音响放歌的声音开到最大，止都止不住地哭了二十分钟。期间还很愚蠢地蹲在地上哭了一会儿，从脚到手到脸都已经麻木。
以前对于那些说失恋听情歌会哭的人嗤之以鼻，现在却自己打肿了自己的脸。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冷血的人，心痛是什么感觉，我没有体会过。现在知道，原来我也会伤心。

很喜欢小柯的那首《轻轻的放下》，里面有一句歌词像极了我和她。会有一个早已删了却不会忘记的号码，永远不会再打，但永远都会记得她。
有次在网络上看到一条评论说“没有什么比拥抱更能让你体会拥有的感觉”。那一刻，我想念她，世界上怎么会有我思念你这种人间疾苦。我想拥抱她，有一次在梦境里我抱到了她，感觉到了她的温度，我不愿意从梦里醒过来，因为醒来后就想哭。
林幻说着说着，趴在云潇然的床边，拉着他的手：“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爱很爱你，可我不能在继续留在你的身边，因为你需要负责任地去对她好……”林幻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白色的床单上。
站在门外的顾雨萌看着眼前的一切，也瞬间红了眼眶。
后来的几天里，林幻每天都会过来，给云潇然讲故事，或者静静地望着她发呆。
中间有一次，宋越彬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说云潇然很久没有给他们发消息了，打电话也都是关机的状态，家里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宋越彬知道云潇然这个时候一定不想让自己的父母知道这件事情，就找了一个他去国外出差的借口，说等云潇然忙完了一定让他打电话给妈妈。电话里传来了一阵很厉害的咳嗽声，他妈妈说她最近患了重感冒，让他们多注意自己的身体，衣服一定要穿的厚实一些，不要每天总是吃外卖……还有很多很多

挂断电话的宋越彬，站在病房的门口低垂着头，欧筱轻轻地抱住了他。
武汉下了一场小雪，多少冲淡了一些最近灰蒙蒙的压抑感，雪后出现一个难得的阳光灿烂的午后，整个天地也显得非常美好。林幻记得那天医院周边的咖啡馆都挤满了人，草坪上晒太阳的病人多的像是成为了一条拥挤的商业街一样，人们太需要温暖的阳光了。
云潇然也是在那个阳光灿烂的的午后醒过来的。
他眼睛慢慢地睁开了一条缝，发呆的林幻都还不知道，她依然傻傻的坐在那里，看着他消瘦的脸庞，看着他因为面色苍白显得更加锋利和浓密的眉毛，高高的眉骨和挺拔的鼻梁，还有下巴上的一圈微微长出来的胡茬。
云潇然眨了眨满是血丝的憔悴的眼睛，然后艰难地清了清喉咙，发出一声模糊而又嘶哑的声音来：“嗯……”
“你讲的那些故事，实在是太老土了……”
林幻闻着他身上他重新恢复过来的充满生命的味道，那种弥漫着和煦阳光以及花朵芬芳的生命热度，像是黑夜撤幕白天来临时的感觉，虽然只是很微弱很微弱的一些，但是林幻知道，它会慢慢苏醒过来，然后越来越强烈，最后重新变成让人感到温暖的太阳。
那个下午，林幻趴在他的胸口，流了很多眼泪。

大家在听到云潇然苏醒过来的消息并且得到宋越彬和顾雨萌的同意后，全部赶来了医院。虽然宋越彬已经提醒了他们千万不要提到他伤口的问题，但当所有人看清楚已经拆开纱布的云潇然，脸上和脖子上无数道在伤口上缝的针时，眼神里都流露出了一种悲伤和怜悯。聊天的时候，叶蒂实在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借口上厕所冲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捂着嘴大哭了一场，然后若无其事的出去继续和他聊天，说话比刚进来的时候还要格外注意。
其实这所有的细节云潇然都看在眼里，他多少对自己的情况有一些了解，但他还是带着微笑回答着他们的问题。
“嗯……就是感觉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当时我没有什么知觉了，也没有觉得很疼，不过后来在沉睡的时候，我多少有一些意识，可以听到一些你们的说话，那会麻药劲过去以后挺疼的，但我叫不出声。”
“我看书上说，吃猪蹄有利于伤口恢复，我想吃猪蹄了……”
“其实宋越彬讲故事的水平更差劲，如果我那个时候可以动，一定把跳起来他从病房里赶出去……”
云潇然努力保持着微笑，他也在刻意的避免他们去看自己的伤口，就让他们在聊天的时候都坐在自己的右边，这样大家心里会舒服一些。

晚上，等到大家全部离开，病房里只剩下云潇然和宋越彬的时候，云潇然想了很久终于开口说道：“扶我去卫生间吧，我想照照镜子，总要去面对它。”
宋越彬看着云潇然坚定地眼神，深沉的叹了口气。“好吧。”
云潇然走进卫生间，宋越彬沉默的站着。
一个人需要有多大的勇气，才可以独自直面破碎不堪的现实，那些自己一直以来隐藏的沉重、悲伤、苍凉、脆弱和无力的心情，随着命运的轮轴发出这个世界崩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