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逝时代》第三十八章不幸之幸.2

2023-05-29青春连载小说未逝时代来源:百合文库

在灯光的照射下，镜子反射出明晃晃的亮光。
云潇然慢慢地靠近它，呆呆地凝视着镜子里面的自己。镜子那边的世界规规矩矩的反映着他的皮相，反映着最外在最直接的东西，一样的身躯，一样的轮廓，他大吼一声，但是镜子里的那个人只有口型，寂静无声，空灵缈落。他伸手碰向相隔两个世界的镜子，将手掌完全贴在镜子上，对称的人两手合十。
镜子把一个感到迷茫、满脸伤痕的男人丢到云潇然的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吃力地睁开双眼注视着他，面无表情让他的眼神看起来呆滞而又彷徨，就像刚从裁缝铺出来一样脸上全部是针线。他双唇微微颤抖，想大声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云潇然盯着镜子里的那个人，他反复看，看了很久，他终于确定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你相信现在的一切吗？”云潇然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云潇然把卫生间的灯关掉，顷刻间，黑暗阻挡了他与镜子的对话，让他看不清自己，也拒绝了光明带给他的希望。他感觉自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奔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感到迷茫而恐惧，感觉到伤口的疼痛。
安静，死寂，整个洗手间的空气都凝固了。
外面传来宋越彬的呼喊和重重的敲门声，云潇然不敢开门，他忽然很害怕很害怕面对门外那个真实又残忍的世界，他知道打开这扇门就必须要选择相信。

前段时间的一幕幕浮现在云潇然的脑海里，就在今天白天还和前来探望的每一个人开玩笑，让所有人都看到自己的坚强和乐观，说实话他很高兴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安慰身边的人，即使里面夹杂着很多表演的成分。但此时此刻，云潇然感到自己的行为简直就像小丑，与夸张的无谓并存的是让所有人内心极度的悲痛，他感到深深的自责与内疚，他不能以这样的方式受到保护，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那一刻，云潇然意识到自己真正接受了这个事实，眼泪不停地涌出来。宋越彬在门外叫他不要哭了，害怕眼泪会让伤口感染。云潇然只好低下头，让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地上。
那天晚上，医生特批了云潇然可以出去走走，宋越彬把他推到了医院楼顶的天台上。云潇然望着脚下灯火辉煌的城市，他的情绪渐渐稳定，意识却去了遥远的地方。今天是晴朗的夜空，点点繁星遥挂天际，那微弱的星光在黑夜的陪衬下倒也算得上璀璨。
“好久没回家了，等我好了，我们回家去看看爸妈吧。”云潇然心里有些后悔，这些年为了创业，几乎很少会回上海，每次过年也待不了一星期就赶回武汉。再想到这次经历的生离死别，他才意识到亲情的珍贵，心里充满了自责。
“好，到时候我们多待几天。”宋越彬看出了他的心思。

“如果……如果，可以一直存在，就好了。”云潇然重重地叹口气。
我们真实地经历着人间种种，听花开花落，看沧海桑田，想象着长生不老或者时光无限。我们为何如此期望永恒，希望生命不朽呢？宇宙中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无时无刻，不眠不休，蕴含在喧闹与宁静之中，深藏在浩瀚与虚无之间。云潇然不相信世间有绝对永恒的物质，但他相信有绝对的真理，真理让生命有意义地存在于这个世界。
宋越彬：“你感到焦虑吗？”
云潇然：“我感到自己就是空洞的躯壳。”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像是在嘲笑着每一个见过它的人，它在时间的脚步声里折磨着他们。
在云潇然清醒后的第二天，就不得不面对一件让他必须面对的事情——拆线。
云潇然坐在窗户边发呆，他心里默默地问自：“我现在应该做什么？”但现实却是很多想做的事情他都无能为力。这是一个人最残酷最无助的处境，内心感觉有无限的动力，却只能无止境的等待，对摆在面前的事情没有一点办法。每天仿佛困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意志被时间腐蚀得异常脆弱，被世界所遗弃，被别人告知你毫无用处。他没有办法不能让自己舒服自然，因为滋生的快乐总是那么容易暂停，脸上余留的一点笑容在条条疤痕之间也实在显得做作。

那天一早，亲自操刀的主任医师就来到云潇然的病房，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准备工作。云潇然平躺在病床上，头顶上悬着一盏刺眼的射灯，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光线的强烈。
“会有些疼。”医生提醒云潇然，准备开始拆线了。
云潇然表情平和，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在告诉医生不用担心他会疼。
历来拆线是不打麻药的，就算想打也没人会响应。虽然云潇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显然这准备远远不够，那种痛是憋在心里无法发泄的痛，云潇然左手握着右手，上牙咬着下牙，脑中浮现出上学时候各种英雄的事迹，什么关羽刮骨疗毒，什么刘伯承不打麻药取弹片……
“我知道很疼，忍一忍，马上就好！”没拆一针，血就一条一条地渗出来，医生边拆线边安慰云潇然，他依旧只是笑了笑说：“没有什么感觉。”可其实他的表情早就出卖了自己。
剪刀剪断黑色手术线“啪、啪”的声音冲击进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终于将影响容貌的线全部拆掉。站在一旁的宋越彬始终没有吭声，他一针一针地数着，53针。
窗外一片寂静，连风声都没有，每一张树叶都是静止的。
随后的几天里，云潇然又做了两次全麻手术。第一次的手术是鼻子，云潇然的鼻骨在这次车祸中也受到了很严重的创伤。云潇然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他鼻子插着两条塑料管，一直插接近额头的位置，当时在场的宋越彬和顾雨萌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四天里云潇然呼吸只能用嘴巴完成，所以他会经常觉得自己喘不过气。当两条管子在第四天取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惊讶于它的长度。

取出管子的当天他进行了第二次手术，这次做的是植皮手术。
四天，两次全麻。当云潇然第二次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感觉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但他还是努力地保持微笑。
一月过去之后，武汉冬天嚣张的气焰减弱了很多，已经感觉不到那种刺骨的冷了。
二月过去之后，春天的脚步也在一步步更近了一些。
而三月的到来，万物盛开，天空终于一点一点地散去了动态那种铅灰色的样貌，有了特殊的意蕴和无边的温暖，像是光阴里突然停住的脚步，是宽阔的原野里，阳光俯下身子亲吻大地的真诚。三月的温暖，是一点一点融化在心里的感动。
云潇然也慢慢地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公司的事情全部由其他的股东负责，叶蒂也会经常抽时间过来和他聊聊工作。住院期间他们经常会偷偷溜出去散心，宋越彬会带着他去东湖，还和几个朋友在那边的茶舍里喝茶吃饭。等到医院批准他可以出院以后，他又在宋越彬和顾雨萌的陪伴下去了很多次的香港和韩国，寻求对疤痕更好的恢复治疗。他会经常对着镜子努力练习新的笑容，仿佛在等待着新的自由的开始。
只不过自从他清醒以后，林幻来的次数少得可怜，有时候一周过来一次。

遗忘的一句话刺痛着空白的心，云潇然总是会想自己究竟获得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答案却是坠落的沉默。
云潇然还记得他们第一次准备去韩国的时候，因为宋越彬突然消失在大众视野里，外加自己和宋越彬的关系特殊，网络上关于云潇然车祸的消息早已传遍，云潇然也一度因为没有受伤前的照片被大量爆出，收获许多的粉丝，甚至一度上了微博的热搜榜。云潇然这时候也不忘自嘲一句“如果他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一定会被他们拉入黑名单。”“如果我现在出道，我觉得我可以不用化妆就演那些脸上有大刀疤的反派角色。”
为了躲避媒体的拍摄，几乎所有的人都加入到这次“秘密转移”的斗争中。傅枫负责安排救护车送我们去武汉天河机场，并且托朋友联络机场从特别通道过海关。叶蒂安排在韩国的医院和医生，联络武汉海关以及航空公司。叶世文找到了自己的同学给他们充当翻译和司机，并沟通好直接到停机坪上接他们。云潇然则一边开玩笑一边看着他们忙来忙去：“如果到时候出了状况，我准备大吵大闹地冲过记者们的防线，把我的样子公之于众。”
令人欣慰的是，一切都非常顺利。
飞机落地已是当地时间晚上十点多了，汽车载着他们奔驰在高速公路上，云潇然虽然坐在后排却还是扣上了安全带，像是这次车祸留下来的一些阴影。橘黄色的灯光射进车厢了，他通过反光镜看到了时隐时现的疤痕。当时他在默默祈祷，希望明天可以得到一个好的答案，希望上天能赐给我一块神奇的橡皮擦。

第二天，他们一行三人加一位翻译先去拜访了朋友介绍的一位医生，据说他给韩国许多艺人做过整容手术，有非常丰富的经验。云潇然坐在椅子上，医生用手指在他脸上一阵摸索，详细询问了植皮的经过，然后让他睁眼闭眼，左看右看。整个过程中云潇然像是在等着一种宣判的感觉一样，外加听不懂医生说了些什么，心里更是感觉提心吊胆，在经过翻译和医生的一同交流后，他终于听到了那句等待了许久的答案：“没问题！疤痕基本看不出来！”
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云潇然还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看着医生，在反复确认这是医生说的话同事翻译没有出错以后，他心里的石头终于掉落在地上，让他觉得异常轻松。宋越彬和顾雨萌也是长舒一口气。
车祸创伤了云潇然的容貌，也冲击了他的内心，每次当他战战兢兢拿起镜子的时候，他都渴望能在镜子里寻找到勇气和力量。他感谢上天保住了他的生命，现在又可以让他残破的外表慢慢复原。云潇然明白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让我真正重新站立，他在无数个漫漫长夜的等待中，披荆斩棘得到了重返生活的自信，他在欲望烟消云散的时候，跋山涉水获得了生命的智慧。他在黑暗中找回自己，同时得到了一个重新审视自己的机会，车祸把他撞离了原本的轨道，却让他可以以最真实的状态去寻找新的动力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