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将军进宫了》第十四章心事

2023-05-29刘亦菲罗云熙熙茜夫妇来源:百合文库

朱昀一个人拎着酒水吃食，先去了小别院等木兰。木兰则径直去了漪光宫，到殿内后侍女告知木兰公主已经去了太后处问安，此时尚未回来。木兰便拜托那宫女等公主回宫后，向公主禀报一声她已经安全回来了，才折身回去。
木兰关禁闭的那个小别院在平就殿后方，已经闲置多年，平时也少有人去。木兰毫不费力便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见朱昀此时已经将屋子内草草打整了一番，将一应酒食均放到了靠近窗台的小案几上，看着倒也还像模像样，便双手叉腰笑言道：“虽然不是个上佳的饮酒之地，看着倒也不赖嘛。”
朱昀露齿一笑，撕开一坛桂花酿的泥封，酒香便随着半晚的微风四散开来，顿时觉得满院子都是扑鼻的醇香。他盛了满满两大碗酒，推给木兰一碗，随口道：“这桂花酿我也好久没有喝了，今日正好解解馋。”
木兰端起酒来闻了闻，使劲吸了一口酒香，才缓缓道：“如你所说，再过两天我就要去虎贲卫了，今日这顿酒，权当做给我践行吧。这第一碗酒，先谢你三年来的照拂之意。”说完也不看朱昀，一仰头便将一碗酒给干了下去。
朱昀一怔，一则是被木兰的话所刺痛，二则是第一次见木兰喝酒如此豪迈，甚是吃惊。他和木兰相识三载，却甚少有这般畅快饮酒的时候。今日此举，本来是满心欢喜的，此时却被木兰的话一下子就拽回到了残酷的现实面前：从今以后，她就是虎贲卫的人了，且不论道同不同，光是身份，就已经是阻拦二人来往的巨大障碍。

木兰对朱昀的反应恍若未闻，自顾自地端起酒坛子，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碗酒，边端起酒来边说道：“这第二碗酒，要谢朱老将军三年来对我的栽培和提携，天涯海角，我没齿不忘！”
朱昀手上的那碗酒此时还没有粘口，眼见木兰又要干了这第二碗，赶紧放下酒碗，伸过手来阻拦道：“欸欸欸，那有你这般喝酒的，慢一点别呛着了。这上好的桂花酿，哪是这般喝法？”
木兰一把推开朱昀的手，仰头又狠狠地灌了一口。她的酒量其实并不大，平时又甚少喝酒，适才一大碗酒空腹灌了下去，此时被酒的后劲一冲，已然有了些许醉意。只见她双颊微红，往日奕奕有神的双眸此时也已经有些目光渺渺，但她仍然端着那碗尚未喝完的酒来，执意将它饮得滴酒未剩，才放下了手中的酒碗。
朱昀见状，便也不再阻拦，也端起酒碗来一饮而尽。木兰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内心背负了太多的负担和责任，朱昀如何看不出？不过他见木兰难得借酒消愁，便想着索性陪着她，来个一醉方休。
木兰将第二碗酒喝完，已经是醉得很深了。但醉酒之人，尤其是还有心事的醉酒之人，如何会承认自己已经醉了？
她此时只是凭着本能，挣扎着要去抓那酒坛倒第三碗酒，虽感觉头晕地厉害，口中却嘀咕道：“奇怪，这酒坛为何变得这般沉重？难不成这酒越喝越多了？”

朱昀见木兰喝醉了还不忘开玩笑，甚觉好笑，便有心戏弄一下她。他又替木兰斟了满满一碗酒，却没有忙着端给木兰，而是含着戏谑的笑意，盯着木兰问道：“这是你喝的第几碗酒了？”
木兰伸手过来夺那碗酒，朱昀一闪，木兰抓了个空，生气得很，念念有词道：“两碗三碗是喝，七碗八碗也是喝，我还要喝个十碗八碗的，快把那酒给我……”
朱昀见木兰确实是醉得很厉害了，但她此时一点东西都还没有吃，再这么喝下去恐怕要伤身了，便将酒碗和酒坛子搬得离木兰远远的，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木兰碗里，柔声哄道：“先吃菜，等下再给你酒喝。”
木兰却完全不吃这一套，只见她一把挽起袖子，瞪着朱昀大声凶道：“把酒给我！我还能喝！”她固执的样子简直不像个喝醉的人。
朱昀被木兰大声一喝，吓得手里的筷子都抖了抖——再这么下去她恐怕要动手来夺酒了！真是，以为她喝醉了会温柔些，结果却愈加暴力！不过朱昀兀自不甘心，他双手撑住桌子，直起身子来，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那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把酒坛子都交给你。”
“答应什么？快把酒给我！”木兰双手一拍桌子，不耐烦地问道。她虽醉了，不过此时见朱昀一脸笑意，倒也没有直接动武。

朱昀的一双桃花眼敛去了笑意，换了一副郑重深情的模样。他目光灼灼地望向木兰，开口道：“答应我，三年后离开皇宫，你带我一起卸甲归隐田园，可好？”
木兰此时已经恍惚地厉害，她以手支颐，对朱昀的话似懂非懂，只知道只要自己答应了就能继续喝酒，索性闭了闭眼，不耐烦地随口敷衍道：“好，好！”
殊不知，她的两声“好”，却让此时正走在门外廊上的皇帝陛下脚步一顿——他今日撞见此情此景实在是个意外：皇帝也是刚得知虎贲卫的调任令不日即要下达，想着花军马上就要调任羽林军了，有些事情理应当面嘱咐下，便找了个突击查访羽林军的理由，专程赶了过来。
但到了平就殿，皇帝才发现她人不在，便心下生疑：毕竟他已经提前派人打探过了她今日的行踪，按理说她此时不应该去别处才对。皇帝草草例行询问了下羽林军的日常情况，便出了平就殿。但巧就巧在皇帝为掩人耳目，专挑了这个荒僻的小道回涵德殿，这不，途径这已经荒废的小别院时，他正好隐约听到木兰刚刚那几声大喝，这才起了疑心进来一探究竟。
这还未进入虎贲卫，她就开始算计着要全身而退、卸甲归田？——皇帝心内震怒不已，平素儒雅俊秀的脸庞此时要结冰一般，他的手掌在宽大的袖袍内紧紧握成了拳头状，实在是动用了毕生的修养才忍住没有冲进去当面质问这个受他重托的臣子。

难怪虎贲卫的调任令三番五次下不来，合着是因为她自己不想去那虎狼之地？呵，果然人性都是贪生怕死的呢？倒也是，虎狼之地么，她自然不会心甘情愿地去……
皇帝此时心绪翻涌，失望、愤怒、无奈……一时间纷纷涌上心头。跟在皇帝身后的王公公见他骤然止步，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一时间也不敢多言，更不敢贸然进去通报，只能躬着身子默默守在身后。
屋子内，木兰接过朱昀手中的第三碗酒，才喝了一半，就沉沉倒了下去。朱昀又好气又好笑：这说好的喝酒，怎么到头来她自己先把自己灌醉了？亏得自己巴巴准备了半桌子上佳的下酒菜。
木兰的酒量很浅，现在浅，以前更浅。
初入军营后取得首次大捷，全军上下欢庆饮酒，那是她在军营内第一次饮酒。
她向来谨慎，知道自己酒量有限，原本是拒绝的，但是军中的同袍怎肯放过一个不想饮酒的战友？借着喜庆热闹的由头，她被拉过去，强行灌了一大碗酒。
军中的酒都是劣质的烧酒，虽就不好喝，但很容易醉，木兰吞了一半吐了一半，正在狼狈不堪的时候，见到了朱昀——首战大捷后意气风发的朱家少将军。
朱昀当时正端着一碗满满的酒，朝正围着木兰哄闹的人群走了过来，他是少将军，理应过来和兄弟们喝一碗鼓舞士气。

被烧酒呛得满脸通红的木兰，那时正好扶着胸口干呕不止，朱昀作为军中将领，自然要过来“关切”一番，他拨开人群走到木兰身边，一句“这位小兄弟”刚一出口，就被木兰吐了一身。
大概木兰是第一个吐在少将军身上的人，不仅周边的将士们一片哗然，连朱昀本人也愣在了原地。
当然，木兰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妙，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感觉喉咙又有了异样，所以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一句谢罪的话，也未来得及行礼，便撒腿跑到了一遍去继续呕吐。
想起这样狼狈尴尬又充满画面感和味道的初遇，朱昀的一双桃花眼却慢慢渗出了浓浓的甜蜜。
他盯着此时半卧倒在桌子上的木兰，灯火下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秀挺的鼻子呼出的融融热气四散开来……或许此刻，只有喝醉才能让木兰抛开性别、身份这些世俗枷锁，才能让她安心地小憩片刻。
朱昀心下一动——如果可能，他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去换取他和木兰两人的岁月静好，哪怕，哪怕只是一天或者片刻也好。
可他终究还是什么都做不了，之前未能改变她的命运轨迹，之后，愈加不能了；就像此刻，他能做的或者该做的，只是默默守着她，他就觉得已经很满足了。
门外的皇帝站立片刻，终究没有再往前踏一步，末了只是拂了拂衣袖，黯然转身走出了小别院。

何谓君臣？君乃天，臣为地，他们之间隔着的，是人心猜忌，是权谋算计，是利用和被利用……自己为何如此天真？不，是太贪心！贪心到幻想能换取到她的绝对忠诚和一颗真心，真是何其可笑！
踏出小别院的皇帝仿佛喝醉了般踉跄了几步——胸口的那股莫名的刺痛又慢慢涌了上来，他用手死死捂住胸口，脑海中却浮现出记忆中，高高在上却孤独到死的父皇，心里徒然生出一种宿命般的恐惧来……
……………………………………
别院醉酒后的第二日傍晚，木兰果然收到了虎贲卫的调任令。
无论是多意义重大的事情，一旦等待的时间久了，任是多激烈的情绪，就会被时间洗刷掉一大半，就像此刻的木兰，手里拿着那个写着“虎贲卫”几个烫金大字的小册子，心底却异常平静。
没有告别，也没有欢送，木兰拎着简单收拾过的换洗衣物，就跟着那来传信的虎贲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平就殿。
前来传达调任令的虎贲卫，是个十分精神的年轻小伙子，他的一张脸庞因风吹日晒而略显黝黑，却挂着身为虎贲卫而无比自豪的骄傲神色。
和其他虎贲卫一样，他早就听闻花军乃南姜禁军内从羽林军调任虎贲卫的第一人，原本以为此人应该多少有些自负才对。但今日见木兰谦虚有礼，全无一丝骄纵之气，倒是暗暗吃惊。不过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此人身形纤瘦，面容清雅，完全不似一介武夫，当初又是如何接住了朱统领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剑式？

但虎贲卫向来规矩甚严，即使心底十分惊奇，那虎贲卫也始终未显露出任何好奇之意来，更不会去主动问及任何问题。
木兰跟着那小伙子一路无言，穿过长长的甬道，绕过重重殿宇，最后终于到了目的地——“骁楚宫”。
骁勇善战，个中翘楚，太后对虎贲卫的期待果然甚高啊。木兰抬头望了眼面前这座平平无奇的宫殿，心底却隐隐生出一股惋惜之意来：羽林军和虎贲卫，实在是差的太远了。
果然，踏入殿门后，木兰就发现虎贲卫和羽林军，除了对外的军制一样外，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相提并论的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琳琅满目陈列的整整齐齐各种兵器；转过正殿，便是一面挂满了各种大大小小木质令牌的墙壁，木兰仔细一瞧，才发现上面写的是每个人所对应的最新比试名次；绕过墙壁进入内殿，在一个堆满了各种册子的案几后，木兰看到了正在奋笔疾书的朱暄。
“统领大人，属下已将花军人带到。”领着木兰进来的虎贲卫对着朱暄行了个礼，开口道。
“嗯，你下去吧。”朱暄头也没有抬。
“是。”
木兰上前一步，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地开口道：“虎贲卫花军前来报道，请统领大人示下。”
朱暄仍然在奋笔疾书，恍若未闻。

难道是还在记恨当日之事？哼，分明是公报私仇！木兰微微咬了咬唇，终究是按捺下了内心的不满，只是站着静待朱暄开口。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朱暄终于搁下了手中的毫笔，开口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之意：“虎贲卫？你以为虎贲卫和羽林军一般，想进便可进？”
木兰压下心内慢慢燃起来的怒火，冷冷回道：“统领大人，我进虎贲卫乃太后懿旨，统领大人不会不认吧？”
朱暄面沉如水，瞟了一眼木兰道：“太后老人家的意思，只是给你个进入虎贲卫的机会而已。那调任令，只不过是将你调离羽林军的行文，和征召你为虎贲卫，不是一回事。”
木兰大怒，她刚刚才拿到那虎贲卫的调任令便被叫了过来，根本没有时间去细看其中的内容，更没有想到朱暄居然如此卑鄙，在文书上做文章！
“统领大人，若真如你所说，小人现在是白身一个，那么小人的去留也确实无关紧要。但太后和公主殿下那里，统领大人想必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了？”木兰怒极反笑，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如今白身一个又如何？无论如何，她进入虎贲卫，是太后玉口当众承认的。
面对木兰的质问，朱暄仍然是波澜不惊的口气：“当日寿诞之上，也只是因为太后她老人家爱惜人才，才好心向本统领引荐下你而已。本统领认为，你并不适合留在虎贲卫。”

木兰闻言又惊又怒，脑子却飞速转动起来：朱暄向来行事周密，此时如何敢如此专横武断？竟然敢违抗太后和公主的命令？
是了，禁军条例里有一条颇为奇怪的规定：虎贲卫和羽林军的统领，对于各自所辖的中低阶禁军的任用，有独断否决之权。
木兰使劲咽了下口水，她平日如深潭般澄净的眸子，此刻简直要燃起熊熊怒火来，但开口却是一如既往地清冷：“统领大人，禁军条例第三十二条规定有言，禁军择才，秉承的原则乃‘唯才是举’，只要被征召者家世清白，当不问出身、不论私情，以参加禁军考核的方式来决定被征召之人是否有资格留下。”
木兰盯着朱暄仍然冷漠的脸，一字一句续道：“为防止禁军中，某些手握权柄之人擅用职权为害皇室，当今太后于旧历二十八年成立虎贲卫之际，特地增加了一条规定：若有下等禁军发现高阶将领有擅权之举，可越过品阶直接向太后禀报，公断。”
说到此处，她的眸子里，怒火似乎又多了几簇：“统领大人乃太后肱骨，不会不知道此条规定的个中之意吧？”
朱暄脸颊的疤痕，仿佛蛰伏的蜈蚣觉察到了危险一般，随着他的震怒和吃惊的表情微微动了动。然而不过须臾，他已然恢复了一贯的漠然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