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噤城.9

外头怎么样都不关我事，闪进房间里的我还能听到外头吵闹的声音，锅碗翻到的乒乓乱响。
在北方是没有准确定义的“床”这种东西的。
他们的所谓床，更像是一种方形的矮桌子，穷一点的家庭用茅草和皮毛铺垫，像银炉的客房就好一点，甚至还有天鹅绒缝制的棉被，对我来说甚是亲切。
来这儿的第一天，我就将权剑藏在了床垫下，出人意料的床铺构造让它能够很安全的躺在里面安睡，从外面看不出来，就是坐在床上也根本感觉不到，除了我知道以外，没有人能把它挖出来。
最后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书籍文献，归置好之后，这一天就算完满了。
虽说多了很多未解的谜题，但是我一向热衷于新的知识和发现，小时候就经常躲在图书馆里到处翻找书看，不仅仅是瓦兰迪亚人写的东西，还有其他地方的著作。
看着窗外的明月，披着纷飞的白雪，如同美人的面纱，薄雾之中投着一缕清冷的仙气。
月是故乡明，不知觉自己又感伤起来，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情。

当时哥哥贪玩，我则更喜欢安静看书，常常能一整天都关在图书馆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剑术课上德瑟特总是欺负我，然后我就在文化课上嘲讽他，他笑我剑都拿不稳怎么上阵杀敌，我就反讥他书都看不懂还指挥个屁。
我俩虽然经常拌嘴吵架，但是毕竟还是亲兄弟，也一起逃过课，一起掏过鸟窝，感情自然是没得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总是更看重哥哥一点，也许是瓦兰迪亚整个民族的性格所致，哥哥那样勇武阳刚的性格，确实是我没法比的地方。
如果现在身处这番境地是哥哥而不是我，他会怎么做呢？一时间我竟然想不出来，哼，或许我才是更厉害的那个也说不定。
“希托利尔….”耳边突然传来幽怨的声音。
“啊？！”本来还在胡思乱想的我被突如其来的，如同怨鬼一样的声音几乎要吓的瘫坐在地上。
“怎么反应这么大….”
“很吓人的好不好…”
看着洁萝尔略带戏谑的假笑，总感觉自己吃了大亏，“下班啦….下班了赶紧休息吧，我今天也累了”

“嗯….这些酒鬼真的好难应付…”洁萝尔坐在床上，一边将自己身上的制服脱下，一边揉着肩膀。
“怎么了，他们有为难你什么吗？”洁萝尔和我住一间房，一来为了掩盖我的存在，二来陌生的环境她自己一个人也不好适应。
“怎么说呢…喝多了跳舞的，吐的，一边跳舞一边吐的，三个人一起跳的，三个人一齐吐的。”她抬起头摆出一副微妙的表情，苦涩的嘴角透着深深的无奈，“还有想跟我一起喝的…外面的男士们都这么热情的吗.,”
“ 他们是想把你灌醉…你自己小心点，别着了他们的道儿。”
“嗯？可是我喝醉了又有什么用呢…”
“你不懂啦…“
脱掉了外衣的她，身上只挂着单薄的内衬，芊芊玉颈上几点汗珠一直顺着锁骨滑落，因为工作微微泛红的脸蛋，被汗液黏在耳旁的秀发。
眼前，这个透着热气的女孩，仿佛让周围的空气都升温了一些，让人不禁想入非非。
“嗯….”出于某种奇怪的想法，我提起了她丢在一旁的制服，不知道是好是坏，出于恶趣味的一瞥倒是有了点发现，“你看看这个，这个手印，位置有一点点尴尬呢。”

“啊！”洁萝尔的小脸一下涨红了，表情又是尴尬又是厌恶。
“哈哈哈，你啊，啥时候让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哈哈~”
“不许笑！你还没被人摸过屁股吗？！”
“我发誓我没有！更何况这个手印，啧啧，这是酒渍混着酱汁，一看就是老饕，不错，好品味。”
“这种时候就不要开双关语的玩笑了啊！！喂！”
“有什么关系？这也是业务能力的一种，工作经验都是这样慢慢积累起来的。”
我满不在乎的调戏着，心中一阵发笑。
“歪理！放屁！啊啊啊啊！怎么这样啊…”在嘴炮之下，如此快速的词穷，嘴里剩下的词语化作软绵绵的攻击，我只觉得身心舒畅。
果然稍微欺负一下洁萝尔，看着她生气撒娇的可爱模样，莫名其妙的有一种减压的功效，这么想的我是不是已经心理变态无可救药了。
“好啦，明天拿去洗一洗就没事了，早点睡吧。”
于心不忍，便稍稍安慰了她一下，抚摸着她淡金色的头发，毛茸茸的，软乎乎的。

突然油灯已经快燃尽了，省着点，毕竟人家的财产，保不齐我这个吃白饭的还是靠着我身边这个女孩养着的呢。
关灯熄火，翻身上床，经过几天的修整我觉得自己身体喝精神都得到了极大的回复，肩膀上的箭伤也不是那么疼了，最近两天也没有出现那种恍恍惚惚，仿佛溺水一样的昏迷感。
躺在床上，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微弱的月光透进来，漂浮的尘埃挡着了我的视线。
我看着房间另一边的洁萝尔，她只是坐在床沿默默的发呆，好一会，她没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像是在注视着什么。
“希托利尔先生，我今天，有点睡不着。”她开口了，平淡的语气中有一股不自信的意味。
“怎么了，突然。”
“我，又想起了村子的事儿了，虽然我一直在…”
“一直在尝试忘掉。”
窗外又忽闪着光，躲在树叶之间，细碎的很。
“嗯……”
低声抽泣的声音躲在月光的另一头，飘着荡着，细微的如同那些尘埃一样，稍一不留神便碎的无影无踪。

“憋着不是好事，说出来就好了，我听着呢。”对于我来说或许还好，但是对于洁萝尔来说，从小生活的地方一夜之间变为废墟，一下失去所有的亲友，这种打击非同小可。
“我还是忘不掉，那夜里的大火，惨叫，悲鸣。那么多人，一下子就….”
她说着，低着头，脚丫子来回不安地打着摆子。
“没事儿的，你已经做了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战场上活下来的就是胜者。再说了，现在的生活不是也挺不错的，过一段时间慢慢就会好的。”
“但是！瓦尔夫，爷爷，那么多我认识的，对我好的人都消失了，我…”她看着我，我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如果那一天，我连希托利尔，连你也留不住…连你也消失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再去相信。”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你说过的，昨天。”她顿了顿，“有人在追杀什么的…你昨天要我无论任何情况，优先保证自己安全…那个时候我就想到了。”
“……”沉默只是掩饰，真心却是无奈。

这种事情如果瞒着洁萝尔只会让我们两人都置于危险之中。
所以出于种种考虑，昨天，我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洁萝尔，连带着将我想出来的应对各种情况的计划也和她交代清楚了。
虽然不应该让她参与这些争斗当中，但是眼下我也必须要有同伴的支持。
一时间的无语，让气氛显得更加沉重起来，我也不由得想起了一些事。
“洁萝尔，瓦尔夫先生，他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不知怎么地，这个问题顺着我的舌头，自然的蹦了出来。说出口才觉悔意涌了上来，再想反悔的时候就已经为时已晚。
“就只是很普通的死相，和每一位战士一样。”
盯着天花板发呆，眼前似乎又出现那张脸，先是善，再者狂怒，最后一张画面却是那位匪首，名叫杜维尔的家伙。
“这样啊…”
看着白气闯入月光的领域中慢慢消散，心里乱乱的。
无论是瓦尔夫还是杜维尔，这两个北方汉子都藏着太多秘密。
我不明白一位瓦良格战士为什么会甘愿退伍隐居，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海盗动了感情，亲自为他的对手吊念。

或许他们都是同一种人，但又恰好都是陌路人。
“希托利尔先生，我果然还是睡不着，我想听故事，就像瓦尔夫大叔给我讲故事那样。”
“行吧，你想听点什么故事。”
“随便什么都行，外面的世界的，故事。比这儿更遥远的地方的那些故事。”
我闭上眼微微吸了口气，不觉间清爽了几分。
“那…我跟你讲讲瓦兰迪亚的那些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