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将军进宫了》 第十六章 志向

仿佛坠入了无边无际黑暗之地，木兰感觉自己六识尽断，在忽冷忽热的交替中，只有连绵不断的疼痛在不停地撕扯，似是在提醒自己还活着……
这样的疼痛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有温热的液体从口中缓缓流入腹中，剧烈的疼痛才终于有所缓解。木兰感觉自己累极了，于是沉沉睡去……
恍惚间，自己又回到了从军之前的家乡，头上蓝天一碧如洗，田间绿苗生机勃勃，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木兰正纵马奔驰在广阔无垠的天地间，耳边却响起了父亲那熟悉的声音：“木兰，回家了……”
“父亲……”木兰脸色煞白，眼睛紧闭，但眉头却很舒展，口中微弱地呼喊了一声。
“花将军，花将军，你快睁眼看看我呀……”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语气中虽饱含着关切焦虑，但这个声音不是父亲。
木兰终于缓缓睁开了紧闭着的双眼，面前是一脸欣喜之色的安瑗公主。
大概是看到木兰醒来实在是太过惊喜，她此刻连男女之别都忘了，径直抓起了木兰的手来，仿佛不敢相信已经躺了两天的木兰此刻竟然醒来了。
“殿下，是你么？”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居然是公主殿下，木兰挣扎着要坐起来。
“太好了，花将军你终于醒了！你躺着别动，来人，快传刘太医。”公主一边示意侍立在侧的宫女帮忙扶着木兰躺好，一边吩咐另一个侍女去传太医。

“殿下，臣现在是在哪里？已经躺了几天了？”
“花将军，你暂且安心。你现在是在平就殿的后面的小别院内，也就是你当初被皇帝哥哥关禁闭的地方。到今天，你已经昏睡了两天半了。”公主一边替木兰掖被角，一边耐心地回答道。
“臣已经昏睡了两天多了吗？那虎贲卫的考核……”
“你先好好休息，身体未恢复完全之前，不许你再提‘虎贲卫’三个字。”
“殿下的关切臣明白，但是，臣……”
“你明白？你要是真正明白，就该听我的话。皇帝哥哥他对你的安排和用意，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公主的口气罕见地严厉了起来，才几天不见，她似乎长大了很多。
若不是花将军这两天一直昏迷不醒，公主早就冲过去找朱暄理论一番了。不过花将军才醒过来，万万不能让她伤心动气，想到这里，公主的语气又软了下来。
“花将军，我知道你是个守信忠诚的好臣子。我虽不懂这其中的曲折，但你的此番遭遇，早就在虎贲卫的算计之内。若不是母后怜惜你确实才艺出众，你恐怕早就……”
木兰的眼眸黯了一下：与其说是太后的怜惜，毋宁说是公主对自己的保全之意，才让自己捡回来一条命。难道梦中父亲的那声呼唤是冥冥中的天意么？若真的就此放弃进入虎贲卫，那皇帝陛下的交换条件该如何兑现？自己的禁军生涯真的要就此中断么？

公主见木兰神色黯然，也心有不忍。她知道木兰是个不甘认输的性子，便安慰道：“花将军，我知道你不甘心，但身体要紧，你当日伤得不轻，务必要安心休养，再大的事情，也要等身体养好才行。”
“臣太医院刘远志参见公主殿下。”一个太医装扮、拎着医药箱的年长男子跨进屋内，俯首行礼道。
“刘太医快快请起。花将军刚刚醒来，还劳烦刘太医过来看看她的伤有无大碍。”公主抬了抬手，对面前这位资历颇深且深受皇帝倚重的太医，很是尊敬。
“是，臣这就替花将军把脉。”或许是习惯了公主唤面前这位俊秀的年轻人为“花将军”，刘太医也跟着一口一个“花将军”，倒是让躺在床上的木兰感到十分别扭。不过，比起别扭，更让她担心的是，此时太医院的人一旦把脉，届时自己这身份可不就……
“臣的身体没有大问题，臣现在已经是一介白身，万不敢劳烦太医大人替臣诊脉，殿下让这位太医大人开个药方便好。”
“无妨。花将军不必担心，这些天本来就是刘太医在亲自照料你，你的伤势他最清楚不过。何况，这本来也是……”公主说了一半，却攸然住了口，将“皇帝哥哥的安排”咽了回去。
“啊？难道这些天刘太医一直在替臣……”木兰脱口而出，神色却是罕见的慌乱。

公主见木兰一脸慌张，甚是不解，却仍衔了一抹笑意道：“有何不妥么？说起来，花将军可得多谢刘太医，这两天要不是有刘太医悉心照看，花将军觉得仅仅靠自己的意志力便可以醒来么？”
“这，臣……”木兰语无伦次起来——这下完蛋了，比起被一拳打死，泄露身份简直更糟糕！
“花将军不必担心，臣自觉医术不错，说话做事也算牢靠，你大可不必担心。”刘太医放下手中的医药箱，一边给木兰搭手诊脉，一边微笑着接过话回答道。
“就是嘛，治病救人是医者天职，何况你是本宫的救命恩人，太医给你诊脉看病又怎么了？花将军放心，要是有人胆敢就此事非议你，本宫定然饶不了他。”公主也赶紧出言安慰道，不过她的安慰却和木兰的担心不是一回事。
难道公主殿下还不知道此事的真相？这人显然已经知道自己的女儿身，却没有将此事告知公主殿下，那么这人到底有何居心？他又是谁的人呢？——木兰感觉自己脑子有些凌乱，似乎快要找到答案了，却又感觉不太对劲。总之，自己暂时是不适合留在皇宫了。
刘太医把完脉，对公主恭敬地回道：“殿下，花将军这伤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期了，但仍然需要好好休养，臣给花将军开些温补调养的方子，让御药局将药送过来，花将军届时按时服药休养即可。”

“好，那劳烦刘太医了。”对这位医术高超且平易近人的太医，公主很是感激。
待刘太医去一旁开方子后，木兰便要挣扎着坐起来。公主见状亲自给木兰垫了个软枕，扶着木兰坐了起来。对于公主无微不至的关切，木兰虽感动不已，但还是开口道：“殿下，既然臣这伤无甚大碍，臣现在实在是没有理由再留在皇宫内，臣想恳请殿下放臣出宫养伤。”
“出宫？”公主扶着木兰胳臂的手一僵，秀眉微蹙，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不过她见木兰一脸认真，便缓了神色，探询似的问道：“花将军，打算就此离开禁军么？”
“不，臣只是觉得在宫内养伤实在是有诸多不便，更何况让殿下为臣劳心，臣很是惶恐不安。”
公主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之色，声音也软了些：“有何不便？宫内的太医和药物一应俱全，你要是出宫，这伤要养到何时才会好？”
“臣只是……”
木兰还欲争取一下，公主果断拒绝了她的恳求：“既然你并未打算就此放手，那出宫这件事情不必再提了——你暂且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安心养伤是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等你伤养好了，我保证再不过问你的去处。”
“是，殿下。”
直到拿到了刘太医写的方子、亲自安排侍女送去御药局后，公主千叮咛万嘱咐一番后，才放心地离开了小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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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药局的公公或者医女，每日都会定时给木兰送来熬制好的汤药，许是刘太医确实有妙手回春的医术，加上木兰身体底子也好，不过是才躺了两三天，木兰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眼看除夕将至，皇宫内各色人等也更为忙碌。不过公主还是在百忙之中抽空每隔一两日便会过来探望木兰，顺便替木兰带些御膳房新制作的吃食和一些书籍，木兰倒也不至于太过寂寥。
但木兰感到有些奇怪的是，除了公主、刘太医和前来送药送饭的侍从，其他人一个也没有来过这个小别院。
当然，所谓的其他人，其实也不外乎是朱昀和皇帝陛下二人了——但皇帝陛下日理万机，而自己此次把事情搞砸了，他肯定对自己失望至极，也就不指望他会想起自己了。倒是朱昀，这家伙的消息一向灵通，这次自己一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他会不知道？呃，难不成，自己这次又被变相地禁足了？！
好在这个疑问只在木兰心头萦绕了几天，她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除夕傍晚时分，天空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好像是要图个吉利一般，那雪下得纷纷扬扬，倒是一反常态地透出一派豪迈之气，不多时，地上便覆盖了厚厚一层。
想着今日除夕，天气又不好，公主和刘太医肯定不会过来探视了，身体未痊愈，也不能耍刀弄剑，木兰只能拿了本书，躺在床上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书才翻了两三页，院子内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木兰侧耳细听，那脚步声似乎是有意放轻了些，但节奏却不疾不徐、清晰有力——此人绝对不是公主和刘太医，更不是朱昀。
此时已到了掌灯时分，这时候谁还会过来？木兰一把抓住床头的长剑，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门口，一个身材颀长、身披白色斗篷的人前脚一踏入屋子内，便被木兰的长剑抵住了喉咙。
“啊？陛……陛下？”木兰拿剑的手一抖，差点掉在了地上。
这人脚步一顿，白皙修长的手一把掀开头上戴着的斗篷帽子，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俊美面容来——正是许久不见的皇帝陛下。
“臣花军参见陛下。”来不及收剑入鞘，木兰迅速稽首行礼叩拜如仪。
“平身吧。听说你受伤了？朕闲来无事，便过来瞧瞧。”皇帝望着俯首在地上的木兰，本想伸出来手去扶她，手伸到一半，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迅速缩了回来。
“谢陛下。”木兰微微皱了皱眉，缓缓起身——虽然这几日恢复得快，但胸口的伤在跪下去又站起来的过程中，还是传来了明显的疼痛感。
见到木兰略显惨白却依然秀气舒雅的脸时，皇帝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在他为时虽短却如履薄冰的帝王生涯中，如果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记一辈子的话，那么面前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和传奇经历，毫无疑问是头一件。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自己得知花军被朱暄明目张胆算计而差点被一拳打死时，自己是如何地暴怒恨绝。她命悬一线时，他本来都要弃之不顾了，但他到底不甘心就此功亏一篑，这才暗中派人将此事告知安瑗公主，并不惜调动自己在太医院的可信之人刘太医来救她一命。
但，最令他感到难以接受的，是刘太医传回来的消息——花军，是个实打实的女儿身！
这怎么可能？一定是刘太医糊涂了！他还未消掉的余怒，生生被这个消息给冲击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强自按捺下了亲自去查验的冲动，不断派王万全去确认消息，得到的回答却只有四个字——“千真万确”。
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呢？是该责罚她还是该嘉奖她呢？皇帝的目光拂过木兰逐渐镇定下来的脸庞，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其实早该猜到的，但猜到了又能怎样呢？自己确实再无更好的人选了，而她，又确实有能力、够资格。说到底，是自己需要她的帮助，而不是她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咳，爱卿……”
“爱卿”两个字一出口，皇帝便感觉自己的喉咙一涩——他一向告诫自己要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却感觉怎么也藏不住内心的情绪。
他的视线在这简陋的小别院内逡巡了一圈，才略略稳住了心神：“你当日在虎贲卫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此事待你伤好后再做安排。”

“陛下，臣有负所托，请陛下责罚。”或许是许久未见到皇帝了，这次又确实是自己未能兑现诺言，她不敢妄自揣测向来心思深沉的皇帝陛下，此时仅仅只是想表达自己的一丝愧疚之意，也未察觉到皇帝陛下神情和语气中的异样。
“无妨，此事尚未尘埃落定。”皇帝甩了甩衣袖，语气中却带了一丝狠意。
“陛下，臣猜测朱暄早已经察觉到臣的意图，所以才特意在考核项目上做文章，恐怕想再进入虎贲卫，胜算更小了。”
“放心，朱暄这人，朕自有办法让他松口。”
“但他毕竟是虎贲卫的统领，臣即使进了虎贲卫，也受他辖制，而且臣在虎贲卫无任何人脉，即使进去，短期内也恐怕也难以施展手脚。”
皇帝闻言，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来：“谁说要让你有所作为了？只要你能进去，目的就达到了。”
木兰眸光一闪，已然会意：“是，臣知道了。”
皇帝自己习惯站着说话，木兰便也一直站着。大概是意识到自己面前还站着个病人，皇帝找了个椅子随便坐了下来，也随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换了个柔和的语气道：“你的伤还未痊愈，坐下说话吧。”
“谢陛下。”木兰倒也不客气，依言坐下。
皇帝端起茶几上的茶壶，自己倒了盏清茶，却并未送到口中，而是开口问道：“咳，朕一直想问爱卿一件事……希望爱卿不要介怀。”

木兰转过脸来望着皇帝，见他脸色露出了少见的犹疑之色，心里虽诧异，面上仍然保持着镇定：“陛下但说无妨，臣定然知无不言。”
皇帝端起茶盏来晃了晃，像是闲话家常般问道：“爱卿家中可有兄弟姊妹？”
咦，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不轻不重的私人问题？这算是旁敲侧击么？接下来不会是要问……木兰凝神一想：罢了，该来的总要来的，她微微一笑，诚实地回道：“回陛下，臣无兄无弟，家中只有几个姊妹。”
皇帝微微颔首，像是知道她说的实话，又恢复了亲和却又不失威严的口气道：“那爱卿答应为朕进入虎贲卫，仅仅是为了救你的同袍，没有其他私心么？”
哦，原来不是那个问题啊！木兰眉心微动，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品出了皇帝这话中昭然若揭的试探之心——陛下，果然还是疑虑太深啊。木兰脑海中想起老将军的告诫之语：“陛下还年轻，早年又经历坎坷，所以心思比旁人更为敏感深沉。但陛下也是个守信守义之人，只要你以心相交，自然会获得陛下的信任。”
木兰略一凝神，才开口回道：“臣不敢欺瞒陛下，臣的初衷确实是为了救出无辜同袍才兵行险招。不过，臣确实也有一份私心。”
言及此，木兰无比清澈坚定的目光直直地看着皇帝，眸中既有悲悯之色，也杂糅着一丝杀伐之气：“臣不仅希望刺杀案中无辜被牵连的同袍能活下去，还希望无数战死沙场的将士，他们的家人能替他们好好地活下去，所以臣若有一丝希望，便尽一份力气，替他们谋个真正的太平天下。”

皇帝的嘴角慢慢弯成了好看的幅度，如山野千里般深邃莫测的眼眸此时一片星光灿烂：“很好，爱卿志向高洁，志在天下苍生，朕确实没有看错人。”
倒是木兰，对面前这位素来捉摸不定的皇帝陛下此时骤然展示出的赞许之意感到不太习惯，赶紧谦虚道：“是陛下高看臣了。”
不过皇帝面上的喜色并未维持很久，他修长的手指扣了扣茶几，目光在屋内游离了半晌，转向木兰时已是一脸肃然：“那么，你为什么会选定我呢？”
木兰淡淡一笑，像是早就料到了他会问这个问题：“臣不是愚忠之人，也不是势利之辈，选择和陛下站在一道，是因为臣是个务实的人。臣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也相信王老将军的眼光和托付，所以才坚信陛下会是最终的赢家。”
她顿了顿，口气愈加坚定有力：“应该说，最后的赢家，一定要是陛下。”
P.S 开始逐步增加男主的戏份啦，希望一起搞事业的熙茜组合可以给大家的周二加点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