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逝时代》第五十九章 故事尾声.1

当阳光洒向人间的时候，总会有一些没有感受到任何光线的人，仿佛全世界都选择将他们隔绝，那一刻他们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孤独。有些孤独被人们奋力挣脱，落入大地生根发芽，有些孤独被风带走，千里传播，寻求共鸣的灵魂。被孤独所缠绕的生活，就是一个充满痛苦，让人煎熬，即使听过许多道理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的历程，只不过孤独久了，就不再渴望有光芒了。
孤独是一枚完整的灵魂，它从来没有被真正定义。正如在深夜里坐在沙发上独自看电影的人是孤独的，黑夜的寂静让他们能听清楚自己内心的跳动，他们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灵魂的那份居无定所的漂泊。孤独的人是有些可悲的，因为孤独的人同时也有着一颗孤独的心，他们躲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角落中，漫步或游荡在嘈杂的闹市中，而灵魂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保持着清醒。孤独的内心是脆弱的，而孤独的躯壳是坚强的，所以孤独的人是敏感的，他们害怕受到伤害，他们总是表现出一副坚强的样子以保护自己那脆弱而敏感的内心，他们时常用坚忍的外表与一颗保持着沉默的心来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
林幻从超市提着大包小包走出来，天又开始下雨了，虽然已经是十一月初，但武汉的热度仍旧没有全部消散，而秋雨的寒意还是像无数的大头针一样刺入每一个人的皮肤里，然后一点一点的扎到仍旧努力保持跳动的心脏上。

网约车软件不停地转动着却没有一位司机接单，马路上的出租车也全部亮着红色“有客”的标志灯，林幻不得不随着人流一起向地铁站走去。地铁里挤满了刚刚下班准备回家的人，女人身上香水的味道，男人皮鞋发出的鞋油味道，塑料袋混迹着食物的味道，地铁车皮的金属味道，列车随着混合的独特味道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沉闷地奔跑，每一站都有无数拥上来的人，同样也有无数下车的人，他们前胸贴后背直挺挺地站着，满怀期待地渴望听到喇叭里那个毫无感情的声音播报出属于自己的那站目的地。
等林幻从地铁口出来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了，她没有带伞，身上的外套已经是密密麻麻的雨水。林幻的手机响了起来，正当她准备接听的时候却突然被眼前坐在咖啡馆玻璃旁的一个身影给击中了，她望着低着头脸色苍白的云潇然，在暖黄色的射灯下看起来有些凄凉，黑色的薄外套紧紧的裹在身上，双手插在口袋里，在和对面的人说些什么，她听不到。林幻脑海里仿佛瞬间闪过无数的雷暴，轰炸得她失去了意识，所有的思想被雨水淹没。
云潇然：“司医生，手术的成功的概率有多少？”
司医生：“30%，我建议你尽快住院，你现在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差。”
“我知道了，等她出国以后吧。”云潇然无意识的扭头看向外面，看到了站在玻璃前的林幻，四目相对，他的心脏突然感到被人揉捏的疼痛，胸口里仿佛跳动着一个巨兽，想要随时撕裂他的胸膛冲出来。

林幻身体不禁一颤，从快要窒息的黑暗里挣脱，扭头就向家的方向跑去，冰冷的雨水并没有让她的脑子清楚一点。离开的那一瞬间她用余光看到云潇然似乎冲自己露出了一个轻蔑的嘲笑。后来，每当林幻回忆起云潇然那时后的眼神和脸上的神情，她都会产生一种酸胀般的痛楚。
“你怎么才回来啊，手机也不接，我都准备出去报警找你了······”欧筱从厨房走出来，翻看林幻放在桌子上的袋子。
林幻没有说话，屋子里突然变得格外安静，欧筱这才发现不对劲。
欧筱：“你怎么了？”
林幻摇摇头：“我先去躺一会，吃饭的时候叫我吧。”
林幻湿淋淋的躺在床上，躲在自己的被子里，哭得撕心裂肺。那是她人生中哭得最伤心的一次，比云潇然离开的时候和他出车祸的那天哭得都还要伤心。哭到后来，林幻整个人开始不停地咳嗽，在昏沉的意识里沉睡过去。
那些无数过往的回忆，一个接一个地爬向心脏的顶端，无声无息地在那最柔软的地方留下独特的记号，那些都是她和云潇然之间的过去，他们的曾经，他们的往日，他们的岁月。大风呼啸着经过千疮百孔的心脏，卷起掉落枯黄的树叶，卷起所有的尘埃，却无法卷走思念伤痛的浪潮。

似乎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时光了。
武汉的秋天难得会出现一个晴天，已经住院两天的云潇然懒洋洋地坐在医院背后的草坪上，手边放着大杯水果茶，温暖的阳光透过云层撒在他的脸庞上，空气里弥漫着周围草木发出的浓郁香味，环绕着这块草皮的是市中心的几栋摩天大楼，它就像是一块难得一见的翡翠镶嵌在耀眼的皇冠上。云潇然在金灿灿的阳光里慵懒的微笑，和一旁的宋越彬笑着聊天。
听上去是一段非常惬意的时光吧，但如果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就会知道云潇然的那种笑容其实更多的是苦涩。
宋越彬：“林幻明天就走了，你不去机场送她吗？”
云潇然：“手术提前到明天了。”
宋越彬：“那·····我明天去送完她之后第一时间赶回来。”
云潇然：“嗯。”
世界像是被压迫到变了形，所有的湖泊大海和山脉森森瞬间都积压到了一起，汽车飞驰而过就像硬币划过镜子一样发出抓心的声音。
晚上，宋越彬提着水果走进云潇然病房的时候，他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他抬起头看看推门进来的宋越彬，脸上依旧带着白天那样似笑非笑的表情，宋越彬看着面前的云潇然，英俊的脸，年轻的身体，浓黑的眉毛，说实话他始终难以相信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宋越彬一想到这些事情，本来消沉的心情此时就更加的消沉。

云潇然挂断电话后苦笑了下，从衣服口袋里翻出耳机，冲着宋越彬招招手说：“来，给你听首歌。”宋越彬趴在云潇然的床边上，戴上耳机，云潇然往床边挪了挪拍拍身边的位置：“不舒服的话那就到床上来吧。”
宋越彬像小时候一样窝在云潇然白色的病床上，耳朵里是他现在正播放的那首歌，简单缓慢的旋律，没有一句歌词，听起来格外悲伤。云潇然的身上没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依旧是和以前一样传来的年轻男孩子身上朝气蓬勃的味道，宋越彬有一瞬间恍惚感觉他没有生病，没有得胃癌，就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平静。
云潇然用低沉的声音说：“如果明天我不会再醒过来，在我的葬礼上一定要用这首歌做背景音乐。”
“哥······”宋越彬有些哽咽，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一想到云潇然年轻的生命有可能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天河机场T3航站楼里，此刻林幻、宋越彬、欧筱三个人站在国际出发的安检口外，宋越彬脸上的墨镜巨大无比，几乎可以遮掉他三分之二的脸，黑色的口罩遮挡住剩下的三分之一，周围的人完全认不出来眼前的这位当红明星。他不停地抬起左手看着手表上的时间，被遮挡住的表情满是焦虑急迫。欧筱对林幻不断交代她一个人出国的各种注意事项，林幻忍不住嘲笑她现在就像是一个婆婆妈妈正在送自己孩子远去的中年妇女，眼睛又时不时地环视四周，很明显是在寻找什么人的身影，然后是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林幻终究还是没有看到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眼神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当身影消失在安检区那块不透明的玻璃挡板后的一瞬间，掉下了不舍又不甘的泪水。飞机停在宽阔的跑道上，候机室被擦得光鲜亮丽的落地玻璃外面，是武汉昏暗的天空和深压压的乌云，厚实的粉尘和废气伴随着人们灵魂里蒸发出的浮躁与欲望一起，组成了一面密不透风的墙面，将日光和云霞以及曾经所有值得怀念的日子全部同现实隔绝起来，摸不到也触不及。
飞机划破天空发出的刺耳的轰鸣声，似乎正式宣告了属于林幻的一个时代的结束，或许永远不会再有人像云潇然一样可以给林幻带来那些美丽的色彩。记忆里只剩下一些发亮的细节，在异国他乡无数个大雨的夜里，重新回到她的梦境中来。
那些梦境中的云潇然，依然是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在厚厚的风衣包裹下忙碌地奔波于公司和家的那条线上。
那些梦境中的云潇然，依然在大雨里站在教学楼门口等林幻出来，撑着一把巨大的雨伞，把林幻拥搂在怀中，不让她受到一滴雨水的侵扰。
那些梦境中的云潇然，依然会在每天早晨叫醒林幻并且微笑说早安，无论他此时此刻是多么疲惫的一张脸。
可是那些梦境中的云潇然，在2019年的秋天随风中的落叶一同离去。林幻经常会觉得云潇然太过自私，带自己看过了那么多美好的风景，最后却又中途离开，以后的路途从此变得没有任何惊奇。

从机场出来，宋越彬把欧筱送回学校，借口去公司急忙向医院赶去。云潇然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宋越彬的脑袋里不断产生新的问题和画面，此刻云潇然已经换上了手术服躺在冰冷的台面上了么？他身边有人陪他吗？他真的不害怕吗？宋越彬在窗户紧闭的汽车里焦虑地皱着眉头，紧绷着一种无可名状的失落。他在红灯时目光空洞地眺望着外面空洞的世界，这片热闹喧嚣的城市中透着一种冷漠的残忍。
宋越彬赶到医院，停好车飞奔向手术室，他转过弯就看到了叶蒂低着头坐在长椅上。手术室门口这条空荡荡的走廊，天花板上苍白的荧光灯把走廊照得又冷又阴森，叶蒂在宋越彬的脚步声里直起身子，转过头来看他。
“你怎么来了？”宋越彬看着她，医院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让他的思想更加混乱。
“我刚从法院过来，官司赢了，我想第一时间就告诉他，还是没赶上。”叶蒂明显红肿的眼睛里是无限的落寞和恐惧，这样的眼神像是匕首一样刺痛着宋越彬的心脏。
宋越彬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眼睛盯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命运刻意的安排，手术室和云潇然出车祸那次抢救的是同一间。
青春时代的纷纷扰扰难得沉默，秋风厌倦了终日不停的漂泊开始散去，夕阳赖着不走挂在墙面上舍不得曾经见证过它美丽的每一个人，曾经趴在耳边说出的话语已和潮水流去，不愿意停留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再回首时，所有的往事都已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