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见到的苦痛（一）

一
一个破落的村庄里有一户姓张的人家，家里只有两口人，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儿子，那个孩子从小就没见过他的母亲，听说是母亲嫌弃家里穷，在生下他之后便偷偷跑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父亲确实没有能力，身材矮小长相平庸，没有一技之长也未曾读过书，在这个破落的村子里丝毫不起眼，唯一有特点的或许是矮小的身材，在一个不完整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执拗，很遗憾的是他也是。
我想他一定被嘲笑过，被视为异类，一次一次的被身边的小伙伴排斥，一次又一次的受到欺侮，有时候真的很难想的通到底是童言无忌还是人性本恶，他一定一次又一次的抗争，一定会冲着那些嘲笑他的人大喊自己也有妈妈，只不过是，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一定向父亲询问过自己母亲的下落，他也会羡慕那些嘲笑过自己的小孩们，他也想睡着的时候有人把他揽在怀里，他也想自己的衣服可以有人补，他也想有一天可以对着一个温柔的人喊一声妈妈，谁不想呢，然而这只是想想罢了，现实就是现实，直到他长大成人，直到他的身体冰凉再也睁不开眼的那一刻，他还是没有见到过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没有母亲的怜爱，他和普通的单亲家庭的孩子一样叛逆，做什么都喜欢和自己的父亲对着干，坏孩子干的他也干，坏孩子不干的他也干，宿夜未归已是常态，邻居每天都能听见争吵声和责骂声，还有棍棒击打的声音和哭声，邻居也不知道到底是父亲在哽咽还是孩子在哭。

一个样貌无奇而又没什么能力的人，他只能任其发展，他没有能力给他更多的东西，只能用自己仅有的钱财和约束让自己的孩子不至于生长的太畸形，这是他仅能做的也只能做的努力，没读过书只会耕田种地，只能保证自己的孩子不被饿死，只能偶尔买些零食让他开心。
他辍学了，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理由，如果不想读书也算理由的话，那勉强算作其中之一，我想不单单是不想读书吧，也许是不想上学，或许他在学校里没有朋友，也许是处处受到排挤，也许是在父母那一栏的签字和别人不太一样，也许是不想看到父亲那么辛苦吧，总之他辍学了，理由不详目的不详，一个人背着自制的背包离开了家乡。

一年回来一次，有时候好几年都没有音信，父亲最后一次收到他的来信是别人带来的，内容很简短，也很致命，他应该只看到了自己儿子的名字，还有那四个字：触电死亡，我想象不到那位父亲看到这样的消息会作何反应，我不是他，无法感同身受，但是我想他一定是悲恸的，一定是无法接受的。
谁能接受呢，四个字就夺走了自己最亲近的人，谁能接受呢，自己含幸茹苦养育大的孩子说没了就没了，哪怕是一只宠物都会感伤吧，而又何况是自己最亲最近的儿子呢，世事无常，然而这样的世事为什么总要落在他的身上，好不容易有了儿子，还不容易看到他长大。
政府通知他去认领尸体，他去了，带着全村老小一起去的，他一定不相信这样的结果，他要找他们说理去，凭什么用四个字就打发他走？他去了，满怀着悲愤，然而他到的那一刹那，他看到的是冰冷而又扭曲浮肿的尸体，是自己的儿子，一动不动的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也好像是触电了一般呆立着，好像是看到了鬼魂一般，他本是说理来的，可是他又不想了，说赢了有什么用呢，能白骨生肉起死为生吗？我不知道他是否会在众人面前痛苦流涕，会不会不顾及形象大闹一场，也许会吧，也许因为面子不会，可是人活到这个岁数，还要那脸面做什么呢？
闹吧，这是应该的，所有人都会体谅的，父亲抱着自己的儿子回来了，为他挑了一处坟地，安安静静的把他埋了进去，铁锹把一铲又一铲的湿土填在了自己儿子的身体上，我想那最后一铲的土是不愿意的，是不愿意被铲起来的。父亲回去了，还住在自己曾经住的那间屋子里。
那个屋子曾经住着三个人，一个跑了，一个消失了，还剩下了一个人，可人活到这个年龄，还算完整的一个人吗？

五年后他也随风去了，无儿无女无父无母无妻，孤零零的躺在那间曾经有三个人的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