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文库
首页 > 网文

锦衣之下番外:槐夏(四)

锦衣之下番外:槐夏(四)


北风一刀刀割在脸上,犹如割她心里,那种极其不安的知觉从未如此真切过。
故意纵容流民盗取夏府旧物,这人到底怀的什么心?
等她气喘吁吁奔到夏府正门前,眼前的景象让她半张了张口,呆在当地——
夏府的牌匾已被撤下,府里正大兴土木,石匠、木匠、泥水匠进进出出,各种奇花异材摆了一院子,一派方兴未艾……
今夏急于了解事情的始末,随手将身边路过的大婶拽了一个踉跄,“请问,这是怎么了?”
大婶骇了一跳,看这姑娘面色苍白似着急得不行,便转头朝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姑娘不是住这条街上的吧?你不知道,这夏府、沈府还有街那头的严府,以后就是新晋武清候修建的清华园了。”
一道晴空霹雳在今夏脑中炸开,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震得她头昏眼花,就要栽倒下去——
夏府,没了……
——————————
清算历时数月,张敬修受不住大刑,被迫签下一笔并不存在的口供后自缢身亡,留下血书一封,控诉张四维、邱橓为阎王判官。十几天后,消息在京城传开,朝野震惊。时任左春坊谕德的于慎行撰《致邱侍郎》一文,当众揭其公报私仇、落井下石的丑陋嘴脸。一经问世,朝野一片哗然,人心向背,由此可知。

锦衣之下番外:槐夏(四)


张敬修的死为赵太夫人争取到了百亩薄田赡终,亦算是万幸。
万历十一年三月,正是满城飞絮之时,李伟的清华园已初具规模。曾经的夏府现下已是李家园林的一隅,林菱并未惊愕,倒是默默了良久。
“姨?”今夏伏在林菱膝头,小心试探道,“我知道这话我不该说,但是……您别怪大人,他尽力了……”
她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可泪仍在眼眶里打转。
林菱也意图掩饰什么,“念儿都是个快及笈的大姑娘了,还成日出去野,跟小时候一样费衣裳……”
林菱温和地持起绣筐里的针线,继续补起衣服来,一件是念儿的,另一件是丐叔的。虽然凭她在陆府中早已不用做这些琐事,她仍是不愿假手以人。
膝下之人依旧眼巴巴地望她,仿佛马上要哭出来。
“我早就说过,朝中人事新陈更迭,夏府被收回公中是迟早的事,我心里头有这个准备。至于陆绎……前尘往事,我不愿再提,只要他真心实意的待你,我必不为难他。”林菱叹了口气嗔怪道,从地上扶她起身,“倒是你,就知道护着他……”

锦衣之下番外:槐夏(四)


“姨……”守得云开月明,今夏亲亲热热地唤了她一声,再也忍不住泪夺眶而出。
时值上巳节,京师第一名园建讫,周环达数十里,并引西山温泉汇为园中湖泊,烟波浩渺。堤岸怪石嶙峋,翠竹夹道,又有石苔、沙棠、甘菊、忍冬、蘼芜之属,山水之际,金鲤游弋于片片花影中,惊则火流,饵则霞起。
通往湖边码头的小径上,牡丹含苞欲放,正准备迎接前来踏青赏春的当今圣上。
眼看着圣驾将至,武清候府的管事还在领着一众仆从丫鬟,将园中所有的石径都铺上软乎乎的羊毛毯子。
“……说你们呢!这有一坎没瞧见呀,万一不小心惊扰了圣驾,你们就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还有你!辟水池的药草都配好了吗?去催一下,今儿是祓除畔浴的大日子,若是出了半点纰漏,到时都得挨侯爷的耳刮子……”
“……对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记熟了没有,别一个个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管事一大早就开始吆五喝六,嗓子都快冒烟,忽然耳畔传来一声“圣上驾到”的尖细嗓音,激得他水也不敢喝,一脚就踹在家仆的尾椎骨上。

锦衣之下番外:槐夏(四)


“磨蹭什么呢,快、快……”
不远处,一众宫女太监、侍卫随从众星捧月浩荡而来,贵客云集,好不热闹。
武清候引着瞧上去稚气未脱的小皇帝走在最前面,声情并茂地介绍园中的一草一木。小皇帝已至弱冠之年还从未被允许过出宫游玩,如今李太后一心礼佛,张居正冯保削爵抄没,初掌大权,被李伟投其所好,一碗一碗迷魂汤灌下去,顿时这心情也如十里春风一般舒畅。
见湖上有人泛舟,小皇帝新奇道,“太国丈好心思,我原以为这世间美景不过御花园一隅,没想到你的清华园里还暗藏乾坤,妙极,实在是妙极。”船上悠悠传出的歌喉,空灵婉转,更是令他心旷神怡。
李伟敏锐地捕捉到什么,哈哈笑道,“能得圣上金口玉言,便是这美人美景的福气了。”
此番出游,武清候正是春风得意,除了勋贵外戚尽数列席,其他文臣武将无一收到请柬,独陆绎例外。
树倒猢狲散,前番陆绎在邱橓面前的一席话,显然被当成了急于金蝉脱壳之举,因此众朝臣背地里叹惋张居正的同时,也顺道咒骂了一遍陆绎“小人行径”,纵然此次因护卫圣上出宫之故才得入园,也难免非议纷纷。而此刻,陆绎根本没有心思与他们争辩,纵使头顶艳阳高照,周遭花香鸟语,一想到夏、严、沈家的陈年往事,陆绎便再无半点赏景的心情。

锦衣之下番外:槐夏(四)


风过,槐花飘飘荡荡落下,偶有几朵落在飞鱼服上。
“圣上,您往这边瞧。”李伟献宝一般,摇着并不存在的尾巴。
一株茂盛的老槐立于园中,满树槐花盛开,苍叶白蕊,宛如浩夜星海。陆绎认出来,这一片落槐满地之处曾是夏家的后院。
小皇帝顿步驻足,面露惊讶之色,“这槐花理应是四月里的,怎的时下三月初就开了?太国丈是觅得高人施了什么法术,莫要藏着掖着,快与朕细细说来。”
李伟一听,顿时乐得合不拢嘴,“哈哈哈,圣上打趣老臣了。哪有什么法术,不过是引一泓温泉水入清渠,这槐花就可提前开了。此老槐虬枝盘曲,故而着人在其上架了两个亭子,上有太后娘娘亲题的‘清雅’二字,温泉自亭中流下,汇为一潭,名为辟水潭。老臣已在潭中备好药浴,供圣上宴饮后沐浴休息所用。”
“太国丈有心了。”小皇帝甚是满意地点点头,凝神谛听其间的水声,“泉声空灵,堪比一叶扁舟里的妙音娘子。”
李伟会意,捉黠笑道,“老臣这就命人去准备。”

锦衣之下番外:槐夏(四)


“等等,”李伟正要招人,又被小皇帝拦住,扫了一眼身后只顾得上东张西望地皇亲贵胄们,悠悠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圣上圣明!”李伟开怀大笑,遂拱手顽笑道,“只是士大夫自中古以后多惧内者,恐怕有人不敢受此隆恩。”
小皇帝闻言,不屑一顾道,“女人有什么好怕的?”顺着武清侯的目光瞅过去,稳稳落在陆绎身上,“素闻陆爱卿从不在外流连,可有此事?”
陆绎做足了面上的恭敬,不卑不亢道,“让圣上见笑了。”
听见陆绎的回答,小皇帝饶有趣味地朝他走近几步,问道,“听说爱卿的夫人是已故前首辅夏言的孙女?”
“回圣上,正是。”
小皇帝探究地琢磨着,“可我怎听闻她生长于市井?也难怪她不懂事。既然陆爱卿不便多言,不如朕赐你一个知书达理的佳人,吏部尚书吴鹏有女初长成,量她也不敢多说一句。”
陆绎瞳仁猛然间紧缩,但面上仍是恭顺如故,“多谢圣恩,然臣于风月之事上并不十分要紧,实在惶恐之至。还请圣上收回成命。”

锦衣之下番外:槐夏(四)


“此言差矣……”小皇帝面色一凛,“张居正以臣而窃君之权,目无君上,陆爱卿查抄张居正府邸有功,本就该论功行赏。若是爱卿嫌弃吴氏身份庶出,朕倒是有意封她一个郡主之位,替爱卿主持家务。”见陆绎仍有推却之意,小皇帝再灌一剂猛药,“令尊与皇祖父情谊深厚,亲如手足,我也须顾及皇祖父的情面。若是能保陆家延嗣,相信皇祖父与令尊泉下有知,定感欣慰。”
李伟伺机而动,也从旁添柴加火,“圣上仁济天下,爱民如子,臣等感佩。”
见状,余下的亲贵也当即跪下,附和道,“臣等感佩。”
庭园里,众人五体投地悉数伏倒,唯小皇帝与陆绎肃然对立。
这祖孙二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恐怕不只是表面上的那般帝仁臣恭。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果独他一人,死又何惧?只是若真如此,恐怕张家的乌烟瘴气就要飘进陆家,到时候今夏、念儿……
小皇帝噙着笑,直对上陆绎那如狼似虎的眼神,看着他目中剧烈燃烧的火光一点一点熄灭下去,藏在稚嫩面孔下的野心也正一点一点沁出快意。

锦衣之下番外:槐夏(四)


陆绎撩袍,单膝错开一步,缓缓跪下去,“臣,谢圣上隆恩。”
日沉月现,所有人都被留在了清华园里。
丝竹歌舞,玉盘珍馐,皆味同嚼蜡。陆绎心烦意乱,又不能当众显露出不悦之态,但凡来道贺劝酒,来者不拒,一杯一杯,尽数喝下……
陆绎派岑福去给家里报个平安,便借巡视之故出去醒酒,一时也不晓该往何处去,只想寻个清净的地方。
月影下,水光粼粼,湖边的风略略吹散了醉意。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个日子正适踏春祓禊,今夏和念儿都沐浴过,已经睡下了吧,他想。
看着被风吹到脚步的槐花,耳畔忽的响起大槐树下两个人的对语声:
“说句实话,今夏功夫那是差了点,可确实在查案有点小能耐,我还真服。大公子这样戏耍她,我就是看不过眼!”
“看不过眼又能怎样?你还能娶了她。”
“娶了她又怎么样,我又不是不敢!大公子他不要,难道还不许别人要……”
陆绎躬身拾起地上的白色小花,痛楚地闭上双目。

锦衣之下番外:槐夏(四)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