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疫殒寂——亡蕨天演

不会有人永远都是正确的，但对于生命而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永远，永远不会是错的。
那是我还年幼时的事。
似乎是某个无聊神明的一时兴起，祂的造物本来在祂创造的世界中活得好好的，那段时间却蜂拥着闯到这个世界大肆喧闹，害得我连家都不敢出。
原本对于舌羊齿蕨的妖怪来说生存就是件艰难的事，既要保证每日充足的阳光、二氧化碳，还要保证每晚入睡的温度和通风，最重要的是还要时常前往人类聚居的村落，进行另一种必要的摄食。

我那时很担心，要是那些家伙一直赖在这里不走了，那我岂不是永远没法出门晒太阳，要活活憋死在家里了。
父亲（准确来说我们一族没有性别一说，不过父子关系比较贴切于我们的关系）虽然也苦恼，却并没有太担心的样子：“顺平，”父亲希望我的一生顺风顺水，平平安安，于是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不过其实这不是正式的名字，我们这些低等的妖怪根本不可能得到大妖怪的认可，成为持名的妖，“不属于这个环境的东西是很难在环境里呆的长久的，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回去的。”

父亲很博学，他深谙作为妖怪的妖道的同时，也深入研究过其他生物，像是人类、神明之类的，他长年累月自己撰写的书本堆积了大半个房间，他常常劝我看看他写的书，一是为了让我以后能独立生存，二是为了让我能传承这几个世纪他累积的学识。
不过只是作为妖怪活着的话，根本不需要看那么多，那本《妖道》的绪论就够了。
“可是，万一他们呆的长久了，怎么办呢？”我不死心地追问。
“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必须要学会改变自己才行。”

父亲眼神很深邃，说的话也让人难懂。
不过就像是证明父亲的话一般，第二天就来了几个厉害的家伙，用魔法、阴阳玉、激光之类的东西把那些家伙强行赶回去了。
可算是能饱餐一顿了。
其实所谓的饱餐一顿，只是晒了一上午的温暖日光，再加上下午的进食，听说大部分妖怪都必须要做类似的事，我在那个孩子面前把一并抓来的几个人类开膛破肚，等到那个孩子体会到毕生难忘的恐怖和痛苦的时候再故意让他逃回去了。这样一来，这方面的需求暂时就可以满足了。

那之后我又过了一段十分快乐，无忧无虑的日子。
那天晚上，睡前明明检查过温度，却还是被燥热的空气憋醒了。
醒来之时，家中已是火光冲天，父亲拉起我就往外走，我亲眼看着他背上被四溅的火星点燃，变得焦黑龟裂。父亲凭着仅一口气保护我在那建筑倒塌前冲出了火海。
父亲毕生的学识，恐怕毁于一旦了。
“是妖怪！杀了那些妖怪！”
突然听见杂乱的喊声，紧接着燃着的箭矢就“咻咻”地飞了过来，父亲僵硬的脸上少有的露出狰狞的愤怒，他口中默念了一串妖术，那些人类纷纷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我认得出为首的那个少年，正是几年前为我所进食的那个孩子。
那孩子七窍流血，倒在地上，瞪大眼睛盯着我，仇恨让他的脸扭曲变形，像是个可笑的雕塑，也像是……像是我父亲刚才那一瞬脸上的狰狞。
大火燃烧了一整夜，我和父亲只是坐在房前的草地上，淡淡的凝视着。
“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
父亲又在说我听不太懂的话。我们是谁？我和父亲？还是说妖怪与人类？一样又是指什么？
次日凌晨下起了雨，不久火熄灭了，仅剩下一堆黑色的焦炭。

一股不详的妖力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我猛地回头，看见距离地面半米的空间像是被割裂一般开了一个口子，里面恐怖的妖气让我不寒而栗，我拉住父亲的手臂，父亲却只是望着那堆废墟，无动于衷。
“顺平。”那缝隙中传出了声音，喊了那个名字。
父亲缓缓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面朝那隙间，低下头，“是我，八云紫大人。
我万分诧异。
“顺平，这孩子是？”
父亲只是低着头，没有回话。
“这样……”

那隙间稍微打开了一些，里面是一个少女模样的妖怪，一首拿着扇子半掩着脸，半笑着看着我。
那隙间的妖怪把我们带到了名为“迷途之家”的地方，那是一个超大的环形会场，共有五层，上百个不同种类的妖怪、神明早就在上面叫喊着。
“……必须付出代价……”
“……用死和力量来赔偿吧……”
而环形最中央，最底层的地方，是一个……不得了的家伙，银发红衣，浑身散发着不可思议的气场和魔力，三对深紫色的翅膀隐隐有种神圣的感觉，明明在场的几百号妖怪都在对着她破口大骂，她脸上却仍是自信而慈爱的微笑。

仔细看，她背后还有一个小女孩，一脸哭像。
就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和替她收拾残局的慈爱母亲一样。
那个银发似乎是名为神绮的魔界之神，也就是造成了前些年问题的神明，而那个少女……听大家的话似乎是造成了人妖矛盾激化的罪魁祸首什么的……
父亲与我找到位置坐下。
漫长无休止的谩骂和争论，大部分妖怪只是想着杀了那个少女解愤，原本为了解决问题的大会完全成了讨论少女死法的处刑商议。
而那位魔界之神只是轻柔抚摸着少女金色的发丝，安抚着她的情绪。

不知都过了多久，争执抱怨声愈发聒噪。
“我有一个提案。”
父亲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十分有力。
会场安静了少许。
“作为魔界之神，神绮，您有能力创造一个完整、有序、稳定、独特的半封闭系统，那您能不能创造一个类似的系统为我们所用呢？”
神绮抬起头，看向父亲，随即摇摇头。
“顺平，不能单从理论上来考量事情，”那个隙间的名为八云紫的妖怪出现在会场的角落，她的声音很柔和，却异常有震慑力，“一个由魔界神一手创造的系统，其实际的掌控者究竟会是谁呢？”

“那么，由神绮提供技术和经验指导，由八云紫大人来建立这个系统又如何呢？”
“恐怕很难，”神绮开口了，“我的魔界中，小到每一只昆虫，大到生活其中的所有居民，每一个细节都由我亲手设计，最后才保障其稳定，而如果建立囊括在场的这些无序份子的系统，它必然是不稳定的，至少需要一个额外的调控措施……”
“那就确定了，由我，妖怪贤者八云紫和在场的其他贤者们共同创建并调控一个供诸位生活的系统，而神绮，你必须要无偿提供技术和经验支持作为赔罪。这样一来……”

“俺不能接受！”一只熊妖跳起来咆哮道，“那个女人害得我们面临这样的窘境，她却可以不受到任何惩罚吗！”
“是啊！”众妖附和道。
“关于这个我有不错的想法哦，”神绮谨慎地望向八云紫，担心她提出不利的条件，“从今日起，爱丽丝，你的名字是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由我八云紫赐名，你要一生生活在我们创造的系统中，为我工作才行。”
魔界之主脸上的紧张褪去少许，却又带上一抹悲情，她蹲下身，抱住那个名为爱丽丝的少女。

少女在她耳畔说了些什么。
神绮站了起来，眼角似乎划过一丝泪光：“八云紫，你的要求，我魔界之主神绮答应了。”
会议的后半程就全然是些技术和条款上的纠纷谈判，我觉得无聊，便沉沉睡去，再醒来却是身在一栋别致的小别墅中，似乎是八云紫赐给我和父亲的奖赏。
一切才刚刚似乎又要好起来了，父亲却倒下了。
想必是火灾时受的伤太重了，父亲的皮肤变得枯黄，身体日渐虚弱，但他非但不肯好好休息，却还要每日花上足足半天来对我不停的说教。

“听好了顺平，妖如果要生存，除了营养以外，为人类所铭记也是必要的……咳咳……”
“……听好了顺平，适应环境的生物…咳…才有…有资格活下去……”
“……听好了顺平，在自然法则面前…咳…人类和妖怪是等价的，是一样的……一样……”
“……听好了顺平…咳咳……”
“……顺平…咳……”
……
终于有一天，父亲已经病重到无法起床了。
也就是那一天，八云紫建起了博丽大结界。

“孩子，你成长了不少呢。”
那隙间的妖怪身上没有第一次见时那么浓的妖气，取而代之的是酒气，她此时也正是红着脸一边拿着酒杯一边逗着我。
“迷途竹林的深处有一座名为永远亭的建筑，还生活着不少弱小的兔妖可以指使，以后就交给你了。”
“诶？什……”
“我要给你赐名，选个名字吧。”
“啊……我……这……”
“就叫你顺平好了，还是这个名字顺口。”
“啊…哈哈……是八云紫大人”

她突然不做声，方才醉醺醺的丑态也消失了，侧脸盯着我看。
“还不行啊，这孩子，还不行……”接着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和父亲被安置在那个竹林中名为永远亭的和式建筑中了。
那之后，一如平常，仍是每日父亲的唠叨，有了兔子们的服务也方便了不少，顺顺平平的日子似乎来了。
“深夜叨扰，着实失礼了。”女人背着长弓，身着蓝色带有星宿图案的奇特衣着，她身后的……应该也是个女人，虽然穿着斗篷试图隐藏身份，但那看过一眼就忘不掉的秀丽的长发是挡不住的。

“二位是……”
“……没有先行报上姓名，是我的失礼，”女人眉头皱了一下，
“……吾名为八意永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