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纸人，究竟谁是傀儡？| 不思异：采风02

不思异：采风——苍世幽幽，何须多究。
怪奇真伪，采风皆收。
《采风》杂志社，欢迎投稿。
今日故事：跗骨纸人。
黑夜之中，任枝初举着一把白纸伞。
天上没有下雨，而是在下着文字。
“别玩得太晚。”
“穿得太暴露了。”
“早点结婚。”
“女生要安分守己。”
……
文字很重，砸在雨伞上发出一声声闷响，伞骨难以承受，逐渐要被压垮。
突然，刮起了大风。
任枝初醒了。
公交车里空荡荡的，只坐着任枝初和司机。

今天她加班到很晚，总算赶上了最后一班公交，不然就要蹬四十分钟的共享单车。打车，对她来说是奢侈的行为。图宝市的生活成本实在是太高了，以至于她辛苦工作的一半成果都交给了房东。
她往出租屋走，路过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
小巷入口的墙角处，有个白发老太太在蹲着烧纸钱。闪烁的火焰映得烧纸钱的老太太忽明忽暗，火舌偶尔窜出来舔高处的火焰。烧完后，老太太站起来，颤颤巍巍地回家。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路过，脱下裤子朝着墙撒尿，突然尿向火焰。
此时，一个女人冲过来抱着他转过身，小声叮嘱：“不能冲着纸钱，不然的话，晚上会有人来找你。”

任枝初听到这样的话不经莞尔一笑，因为她想起来她老妈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
回到家后，她老妈给她打来来视频电话。
她不想接，但是知道老妈的性子，看不到人誓不罢休，因此只能皱着眉头滑动屏幕。
老妈依旧老调重弹，劝她回老家上班，安安分分当一个小学老师，不要待在大城市里受苦。她受够了老妈这样的教育，加上白天上班受了不少委屈，于是母女俩又一次爆发了争吵。然而即使是争吵，她也得压着嗓子，免得隔壁房间的租客投诉。
第二天是周末，虽不用上班，但任枝初还是起得很早。她一直在做英语家教的兼职。前几天她和一个家长在网上约好了，要到学生家里去见见孩子。从家长这里得知，孩子叫刘协，今年读小学六年级，人很聪明，但是有点调皮。刘协偏科，其他成绩都不错，单单英语总是不及格。

任枝初梳洗打扮一番，照了照镜子，觉得状态还不错。出租屋陈设很简单，这面巨大的镜子倒是花了她一番心思。
准备出门时，老妈又打视频来了。
“穿这么漂亮，干啥去啊？约会吗？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啊？”老妈很大声地说，似乎在宣布对女儿的主权。
“工作，找了个兼职，做家教。”任枝初出门的好心情被老妈的大嗓门震散了一半。
“你说你咋想的啊？在图宝市是给学生上课，回老家也是给学生上课，还不如回来呢。在家风不吹着，雨不淋到，工作又稳定，又受人尊敬，你怎么死活非要赖在图宝市活受罪！”
“我喜欢这里。”

“唉，怎么说你都当耳边风。那个，你出去当家教，要穿得正式一点，别穿得跟去相亲似的，注意场合啊。”
“嗯。”
她不耐烦地关掉视频。
老妈就是喜欢管东管西。当年高考毕业后，她为了逃避老妈才选择逃到离家千里之外的图宝市上学，毕业后也留在了图宝市，根本不想回到老家，尽管独自一人待在大城市的日子也不那么好过。
……
她搭乘地铁前往那个客户家长的家。
家长住在别墅区，独门独栋。大门上镶着一个颇有艺术审美的猫眼。
她心想，真是气派，就连阳光晒在墙上都被反弹了！
她仰头打量了一阵这栋三层楼高的别墅，然后才伸手摁门铃。

很快，一个短头发的中年女人开门了。女人的半边脸藏在防盗门后面，警惕地问：“你是？”
任枝初礼貌微笑道：“您好，我叫任枝初，是刘协的英语家教，前几天和您约过的。”
中年女人让整张脸暴露在阳光里，转而热情地说：“欢迎欢迎，请进。”
任枝初小心翼翼地踏进房门，观察着别墅里的内部环境，暗暗羡慕，心想自己要更努力挣钱，未来也要住进这样的房子。
“在二楼，跟我上来吧。”中年女人给任枝初带路。
“您儿子平常有什么爱好不？”任枝初随口问道，企图拉近关系。
“有啊，喜欢下围棋，还喜欢看电视。但是我不让他看，免得把眼睛看坏了。小孩子嘛，都控制不住自己。”

“我小时候也喜欢看，但我妈也是不让我看。”
“你妈说得对，所以啊，你现在没近视，得感谢你妈。”
其实我近视了，只是戴着隐形眼镜。任枝初暗想，但是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沿着楼梯走到了二楼，中年女人打开一间房间，冲着任枝初说：“刘协在里面。”
她又冲着房间里说：“刘协，快来迎接老师。”
任枝初走进房门，没有看见小朋友，却愕然看见三个殡葬用的纸扎的童男童女！纸人颜色鲜艳，大红大绿，五官夸张。尤其纸人脸颊上的两团腮红更是触目惊心。
这三个纸人都坐在地毯上，地毯上散落着几十颗围棋的棋子。

任枝初看着三个纸人，心里一阵阵发毛。
接着，她似乎听到小孩子嘻嘻哈哈的笑声，身上更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个，不好意思，我刚想起来今天有点事，抱歉抱歉！”
任枝初逃也似的狂奔下楼出门。
一直走到太阳底下，她才感觉好一点点。
“邪门了。”她自言自语。
她越想越觉得可怕，但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栋别墅，只觉阴气逼人。
这时，她发现中年女人站在二楼窗户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依旧是半边脸躲在后面。
中年女人厉声喊道：“答应了做家教，怎么突然跑了？说话不算数，有没有点家教？”

“对不起。”
任枝初不敢多接触，落荒而逃。
逃到塞满人的地铁里，站在满满的人气当中，她心头那阵黏糊糊的怪异感觉才淡了一点。
地铁上的乘客都在低头看手机，没有人在意她的蓬头垢面。
无意间，她看到了公司的男同事马梦飞。她想去跟他打招呼。
马梦飞拎着一盒蛋糕，脸上写满了心事重重。
走到马梦飞的身边，她隐隐瞧见蛋糕包装盒上夹着一张女生的素描像。
那不是自己。
于是她退后了两步，接着又后退三步，把自己藏在人群当中。
……
回到家里，她站在那面大镜子面前整理自己的头发。还好没跟马梦飞说话，不然她这副疯子一般的模样肯定会吓到他。

那三个纸人太吓人了。哪个正常人会在家里摆放三个给死人用的纸人？
更吓人的是那个中年女人。任枝初猜测中年女人失去了儿子，伤心过度便找了三个纸人当做替代品。
仔细想想，那个中年女人也挺可怜的。
她想起了她的老妈。
高中毕业之后，她每年只回一次家，只见一次老妈。其实她想也在老家多待一段时间，但是老妈的管教无孔不入，企图操控她的人生。只要她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不合老妈的意愿，老妈就要进行长篇大论的思想工作。她难以忍受，只好避而远之。
正胡思乱想时，屋子里的电视机突然开了，里面在放着《猫和老鼠》的动画片。

她稍微有点吃惊，电视机怎么自己开机了？估计是隔壁家的遥控器打开的。如今很多电器的遥控器都是通用的，比如电视机，比如空调。
看着熟悉的动画片，她想起她的童年。那时候她也喜欢看动画片，更喜欢看偶像剧，但是老妈不让，说总看电视容易得近视。
后来上初中后，她总是躲在被窝里用手机看小说，还是近视了。
她把电视机关了。毕竟她不喜欢身边的东西脱离自己的控制，现在也没心情看动画片，琢磨着在网上再找一个家教的活儿。
没想到仅仅过了几秒，电视机再次自己开了，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
怪哉！

她立刻关掉电视，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几次呼吸后，电视机第三次强横地开机，似乎在向主人宣示它的独立。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撞得胸口生疼。
而身后隐隐有小孩子的笑声传来。
这时，老妈又打电话过来了。突兀出现的电话铃声吓得她一激灵。
她用力地摁遥控器关掉电视机，然后摁下手机的接听键。
“姑娘，你三舅同事有个儿子，是个大帅哥，在图宝市上班，有房有车。小伙子条件不错，要不要去见见啊？我这就打电话让你三舅帮你安排。”老妈说。
她想起了地铁里的马梦飞和他的蛋糕，懒懒地说：“没兴趣。”

“你年纪也不小了，再不找男朋友，就成老姑娘了。现在你还能挑挑别人，以后就是别人挑你了。妈妈也是为你好。要抓紧时间啊。”
“知道了。”
她不耐烦地挂掉电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皮肤状态还可以。
她打开手机的自拍摄像头，赫然在手机里看见自己身后站着三个颜色鲜艳的纸人。纸人的腮红灿烂无比。
纸人似笑非笑，眼神灼烧着她的脸。
她本能地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物。
她再次用手机摄像头拍摄，但是没有再看到纸人。
难道是幻觉？
虽然是大白天，她依然感觉冷气森森，毛骨悚然，连忙把所有窗户窗帘都打开，让阳光照射进来。

当天晚上，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每当要睡着的时候就感觉那骇人的小孩笑声在耳边回响，有时候还觉得有人在扯她的被子。
她害怕极了，干脆坐起来，打开屋子里所有的灯。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她越想越害怕。
熬过一个晚上，终于再次盼到太阳。老妈又打了视频电话过来，视频接通后，老妈惊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把昨天的遭遇说了一遍。
老妈沉默了一阵道：“唉，大城市的压力太大了。别怕，平常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估计是幻觉。不过啊，你一个人住的确是太危险了，换个地方住吧。去你三舅舅家，我跟他说一下。他儿子女儿都成家了，不在家里住，有两个空房间。别不好意思，都是一家人。”

她有所犹豫。当初就是不喜欢寄人篱下，她才咬牙租房住，宁愿花一半的工资支付房租也不去三舅家住。
可是天黑后，她再次感觉屋子里有人。
又一夜的折磨逼得她不得不同意母亲的建议。但是她没有退房，因为刚交完一个季度的房租，要是退房的话，房租可不会退给她。说不定离开一段时间，这些不散的阴魂就会自然而然地消失。
……
三舅很热情，开着车来帮她搬家。她只带了一些换洗的衣服，想着过段时间就要回来。
来到三舅家，舅舅和舅妈不像她妈那样有控制欲，什么都遂着她的意愿，对她非常热情。她也慢慢地融入了新环境。渐渐地，她放松了心神，放松了警惕。然而好景不长，舅舅和舅妈也化身为老妈的说客，游说她去相亲，说他们的女儿就是相亲结婚的，现在小日子滋润得很，又说她快三十了，已经成了高龄产妇，以后生孩子很危险，别再精挑细选了。

任枝初要嫁给爱情，不要嫁给妥协，于是跟他们只能虚与委蛇。
一个星期后，表姐带着表姐夫回来了，两个人倒是一副恩恩爱爱的模样。任枝初跟表姐的关系还不错，一番闲聊之后，抑郁已久的心情终于明媚了一些。看着他们小两口的笑容，她有些迟疑了，觉得相亲未必找不到真爱。但是当天晚上，她听到表姐和表姐夫的吵闹声，继而变成打斗声，起因是表姐夫要生二胎而表姐不愿意，表姐夫竟然怒而动手。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妥协后的未来。
犹豫了片刻，她悄悄地逃出这个看似温馨的家庭。这里比她的出租屋更加压抑！
她再次回到出租屋，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女人只能妥协于现实吗？为什么天下的父母都是一个模样……
她想给马梦飞发信息，写了一大段话后，又默默删掉。
不知为何，她小声地哭了起来。
这个晚上，她没有听到小孩子的笑声，可能是被她的哭声所掩盖。
第二天，老妈和舅舅舅妈都打电话过来，问她为什么搬走了。她编了个借口，说自己得了红眼病，不愿意传染给别人。事实上，她的确哭红了眼睛。
刚说完离开舅舅家的事儿，老妈第无数次说起相亲，她仍然一口拒绝。
不过，这通电话并非毫无作用，它让她下定决心要掌控自己的爱情。
她要主动迈出一步。

于是她站在镜子面前，精心打扮自己，准备吸引马梦飞的目光。为此，她还特意换上自己最爱的吊带裙。如果让她老妈看见了，肯定少不了一顿唠叨，说这样穿太暴露。
突然，她又在镜子里看见那三个大红大绿的纸人。
她猛地回头，只见一张白纸做的血盆大口即将要把自己吞噬。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恢复了意识，看到自己站在镜子面前，但是身上的吊带裙被换成了滴水不漏的长衣长袖。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丧失了对身体的掌控权，一阵阵惊恐涌上她的心头。
她的手居然不经过她大脑神经的指挥，就把她的隐形眼镜摘掉了，换成了一副镜框眼镜。这样看起来似乎文静了一些。

接着，她看着自己的双脚被陌生的力量操控着，一步一步走到图宝公园附近的一家餐厅。
餐厅名字叫“镜花缘”。
她知道《镜花缘》是一本古代的小说，讲述几个唐朝人在海外的游历经历，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国家，有点像《西游记》。这家餐厅也颇有古韵。
她走进餐厅，进了一间名为“君子国”的包间，包间里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
男人伸出手，说：“嗨，你好啊，我是曹天启。你三舅应该和你提过我吧。”
她的手不受操控地伸出去，跟曹天启握手，嘴巴没经过她的同意就说出话：“你好，我是任枝初。”
男人腼腆地笑了笑：“那个，这种场合我也是第一次经历。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你千万别在意啊。”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和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相亲。
可怕的是，这个“她”表现得非常自然。
任枝初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另外一个意识占据了她的身躯。
……
吃完饭后，曹天启说：“咱们合个影，做个纪念吧？”
“她”矜持地点点头，曹天启便坐到她身边的椅子，掏出手机自拍。
她看着他的手机，发现里面有两个纸人。而曹天启似乎没有看见，开心地摆出剪刀手。结账完毕，曹天启开着车，送她回到出租屋，没有说上去坐坐，而是选择告别离开。
这时，任枝初才恢复身体的控制权。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屋子里，站在镜子面前，大声说：“你是谁？为什么要缠着我！”

没有人回答，只有一阵轻微的嬉笑声。
她想起那个没见过面的叫刘协的孩子。
显而易见，纸人是从刘协家跟过来的，他们为什么要跟着自己？仅仅是因为自己去了他家？不管如何，这一切的怪异肯定和刘协有关。
她不敢去刘协家找他的神经质妈妈，便打开电脑，搜索“刘协”，出来的链接多是汉献帝的资料。她又加上“图宝市”这个关键词，这次倒是出来很多现代人物，但没有小孩子。她再加上“围棋”，终于找到了想象中的那个刘协。
原来刘协是个围棋天才，从小学三年级起就展现出超凡脱俗的围棋天赋，是图宝市少儿围棋比赛冠军的常客，后来多次参加全国比赛，都成绩不俗。去年刘协搭乘飞机去韩国比赛，飞机却失事了，坠落在海里。飞机里的乘客死伤过半，刘协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过在茫茫大海之中，不会游泳的刘协肯定被淹死了。

她还搜到刘协的QQ，看到QQ空间里的文章。刘协在文章里自述根本不喜欢围棋，真正喜欢的是剪纸，但是妈妈说剪纸没出息，凭借围棋能出人头地，以后还能为国争光。他口服心不服，一边出去参加围棋比赛，一边偷偷跟着街头艺人学习剪纸艺术，做了不少作品。他妈妈发现了他的作品后勃然大怒，一把火烧掉了。
他很愤怒，故意剪了两个纸人吓唬妈妈，妈妈看到纸人后却没有生气，而是伤心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说自己辛苦一辈子为了孩子好，孩子反而恨她入骨，做人真失败，还不如死了算了。小小年纪的刘协无师自通地学会妥协二字，妥协着安慰妈妈，妥协着放弃做自己。

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看完网上的资料后，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阳光透进窗户，她又听到那些孩子的声音。但这次不是笑声，而是叹息声。
几天后，老妈打电话过来让她再去跟曹天启见面，抓紧时间发展关系，最好早点把婚事定下来，她不想去。
“妈老了，现在你结婚生孩子，妈还能帮你带娃。再过几年，妈就带不动了。唉……”老妈展开一阵眼泪攻势。
她打算硬起心肠来抵挡，却不小心又被纸人包围吞没。
因为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次她不再恐慌，反而漠然。
她冷漠地看着“她”和曹天启见面约会，看着“她”和这个虽然帅气但是没有感觉的男人一边吃自助烧烤一边谈笑风生。突然，曹天启发疯一般，把手伸到烤架之中。手指立即发出脂肪和蛋白遇到高温产生的特有气味。在众人的惊骇目光中，他把自己的手指当肉串烤，一直烤了十秒钟。接着他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发生剧烈的变化，仿佛换了一个人。

他收回手指，对她说：“不好意思，咱们不合适。”说完狂奔而去。
她莫名其妙，又若有所思。
好在随着曹天启的逃跑，她又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没多久，老妈打电话过来，咨询约会的情况。
任枝初如实回答。
老妈说：“唉，不管他了，还是回老家吧。当个老师，或者考个本地的公务员，多好啊！妈已经给你打点好关系了，回来面个试，吃个饭，什么都不用你操心。”
她大声说：“不要！”
一定得摆脱纸人，不然她这辈子都要任人摆布！
纸人鸠占鹊巢，还在渐渐占领她。她只能选择搬家，和一个女同事合租。逃离那间出租屋之后，总算安静了几天。然而她忘记了，拳头缩回去，是为了更有力地打出来。

这天中午，她在办公室睡了个午觉，醒来时发现她的身体又不受控制了。她看着自己用手机购买了回老家的火车票，看着自己用电脑写出一封离职申请，看着自己走向总经理的办公室。
完了，她知道这个“她”想干什么。“她”想辞职回到老家，回到那个什么都追求稳定的地方。那个小城，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靠关系而不是靠公平竞争；那个地方，女人就得相夫教子；那个家，她一切都要听从老妈的安排，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孩子，生几个孩子，都无法做主。
可是她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向不归路，无法抵抗。
路过马梦飞的座位时，她看见座位上是空着的。

此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惊雷。
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她也打了个激灵，万幸的是借机恢复了身体的掌控权。她急忙撕掉离职申请，扔进垃圾桶。身边的同事都奇怪地看着她。
她回到座位上，长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暂时摆脱了控制，但是不知道纸人的控制什么时候会再来。在一片混乱思绪之中，她给马梦飞发了条信息：“你在哪？今天怎么没来上班……”
马梦飞没有回复，她的心便像马梦飞的座位一样空落落的。
片刻后，她收到了曹天启的信息：
“你是不是被人控制了？”
她的心头一颤，想起曹天启手机合影里的两个纸人，想起曹天启用火烤自己的怪异举动。

良久，她才回复说：“你怎么知道？”
“解释不清楚。但我知道有个地方，可能会有你的答案。”
“是什么地方？”
“去看看就知道了。”
……
走到采风杂志社门口时，她竟看到了马梦飞。
两人擦肩而过，想说些什么，终究没说出口。
她暗暗叹气，走进杂志社的小院。
……
“这就是我的经历。您学贯古今，能帮我吗？”
任枝初坐在杂志社一个年轻男编辑的办公室前面。
男编辑长得倒是挺帅，但是黑眼圈极为严重，两只眼袋似乎能装三斤啤酒，一看就是经常熬夜的家伙。他似乎在思考着任枝初的问题，双手撕开槟榔的包装纸，往自己嘴里丢了一颗，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看来你很喜欢刚才那个小伙啊！”年轻编辑突然问。
任枝初一愣，然后才说：“嗯。”
“可惜啊，他只愿意当女神的舔狗，不愿意看身边人一眼。舔狗舔狗，一无所有，哈哈哈。”年轻编辑东一句，西一句。
“那是真心吧。”
“挽尊罢了。要不要考虑考虑我？我保证不像你表姐夫那样家暴。”年轻编辑嘻嘻一笑。
任枝初腾地站起来。
“开个玩笑嘛，别激动嘛。咳咳，言归正传，你老妈就是个九十斤的瘦女人，你那么怕她干啥？”
任枝初慢慢地坐了下来，说：“我不怕。”
“嘿嘿，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说不怕，其实怕得要死。就跟那个纸人一样，为啥怕它？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纸老虎是纸，纸人也是纸，它再出现，你就抓住它们，一把火把它们烧了，万事大吉！”

“啊……我试试。”
“别试一试，试一试，就把勇气试没了。要么不干，要么就干死它，要拿出同归于尽的气势。”
“我怕……”
“你越怕，它就越厉害。你一拼命，它就怂了。”
“我努力。那个，请问您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哈哈哈，就是一个破杂志社。采风采风，就是采集民间奇人奇事嘛。我见多识不广，只能在这混吃等死，等哪天杂志社倒闭了，我就出去卖保险。好在有些老读者捧场，这才没关门大吉。妈的，现在看书的人越来越少了。”
……
当天晚上，任枝初果然又碰见了那三个纸人，笑声诡异飘忽。她想起了曹天启那天烧他自己的疯狂举动，一把抓住其中最健壮的一个，拖着它来到厨房，打开煤气灶，用火去烧纸人的头。

纸人发出一声惨叫。
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头皮传来剧烈的灼热痛感，下意识地扔掉纸人，远离火焰。
纸人的惨叫停止了，转而变成笑声。
她用力咬了下嘴唇，以至于咬出血来，然后再次抓住它，再去拿火烤。
这时，合租的女同事惊讶地看着她，问：“梦游啊？你烧自己干啥？”
任枝初忍着剧烈的灼痛，继续用手摁着纸人的头去烧火。纸人的火焰从脑袋烧到全身，惨叫一声比一声凄厉，她的耳朵几乎都要被震聋。而任枝初的灼痛感也迅速从手指扩散到全身，她也凄厉地叫出声，但是她没有放手。
她在和纸人比赛，看谁更能忍。

女同事连忙拉开任枝初，迅速关掉煤气：“你疯了！”
“哈哈哈，终于赶走它了！”她又哭又笑。
女同事拿过她的手指，皱眉道：“我去，你不怕火？这么烧都没烫伤。”
任枝初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吓着了女同事，笑道：“我在为年会练习魔术呢，看起来是在烧手指，实际是错觉。”
“吓死我了。”女同事拍拍胸脯。
她回到床上，给曹天启发了条信息：“谢谢。”
“不客气。”曹天启秒回。
半睡半醒时，她再次听到小孩子的声音，但不再是笑声，而是哭声，哭得极其伤心，又哭得极为痛快。
……

天亮之后，一切都恢复正常了。唯一不正常的是马梦飞的位置还是空着的，几天后被一个新来的同事所占据。她知道，马梦飞始终还是离开了她的世界。
老妈还是给她打电话，孜孜不倦地催她去找男朋友，她依旧当做耳边风。以前拒绝老妈的建议时她还会觉得愧疚，现在她理直气壮。几个月后，她渐渐觉得曹天启这个人其实还不错的。当初两人都是迫不得已，如今都用疼痛争取到了自由……两个人慢慢开始交往了。
而这一切需要感谢那个看起来不太正经的滞销杂志的年轻编辑。因此，她决定和曹天启一起去感谢他。
办公室里，年轻编辑看着任枝初和曹天启手牵手的模样，捶胸顿足，说：“唉，又被人抢了先！要是你跟他分手了，记得考虑考虑我啊。”

任枝初认真地说：“您要是一直这么耍贫嘴，估计一辈子都找不到女朋友了。”
年轻编辑耸耸肩，又往嘴里丢了颗槟榔。
“槟榔致癌，要少吃哦。”任枝初微笑道。
“切。”
送他们走后，年轻编辑走到墙角，对地上的一堆纸屑叹道：“你不在了，可惜还有别人呢。”
他摇了摇头，拨出去一个电话，说：“刘太太，听说您怀二胎了？恭喜恭喜啊。”
-END-
作者 | 西门瘦肉
主编 | 刘赫
美编 | 邹雨鑫
版权声明 | 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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