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齐】蘅芜（7）

谢千寻有件陪嫁，即便是公主成婚怕也得不到。
谢家花家同为武将，谢老爷爱女心切，当年从大宛国万里挑一购得一匹火云驹赠与谢千寻。那可是良种中的良种，膘肥体健，跑起来飒沓如飞。所以想要追上她还真不是件容易事。
从花府出来奔郊外，顷刻便到了锦园。谢女侠一路闹嚷嚷冲进去，把服侍的家丁丫鬟全吓得不轻。
“公子，大事不好了！那个，那个花家大少奶奶闯进来了，怕是对您不利。”
“啊，谢千寻吗？”听了不为禀告，齐衡也是一惊，下意识把怀里的念儿紧紧搂住。
“她可不是好相与的，您先跟小公子躲躲，我去应付！”
“躲？没必要吧。”虽也有点怵谢家那位，不过齐衡总有自己的小骄傲，又没做什么亏心事，退避三舍还不至于。
“嗨，您见她就是秀才遇上兵，有礼都说不清。没轻没重的别再伤着你们爷俩儿，听我的，赶快进屋！”不为护主心切，迅速把齐衡念儿送入房内，自己死守在门口。
“齐衡呢？让他出来！”轻松撂倒守院家丁，谢千寻柳眉倒竖，手拿鞭子指向不为。
不为其实挺怕她，只能先说好话。“这不是禁卫统领花大将军的夫人吗？尊驾光临荣幸之至。可惜您来的不巧，我家侯爷未在园中，您不如改日……”

不为试探着想将谢千寻请走，大少奶奶没理他，四下张望起这园子。带着气说：“好好的锦园，自己家里人没来过几回，平白纳进外人住，花无谢简直鬼迷心窍！”
不为不爱听，尤其那个“纳”字更觉着不舒服，就回道：“您可说错了，现在这儿不是花二将军的园子，是我们侯爷的。他正式出银两买下了，有地契交易为证，要不，我拿来给您过目。”
“少和我扯没用的，我只要找齐衡！”
“跟您说了公子不在，这是私宅，夫人，夫人您不能乱闯啊！……哎呦……”
外面形式不妙，谢千寻瞧不着人便乱砸乱打。不为被她随手一推，结结实实摔个大屁墩儿，闪到腰站不起来了。齐衡知道躲终究不是办法，吩咐念儿呆好别动，自己开门走了出去。
“齐衡在此。将军夫人有话冲我说，锦园无辜、仆役无辜，不要累及他们。”
还真出来了，谢千寻打量齐衡：素色半新不旧贴身春衫，上绘有墨竹做装饰。眉眼明朗干净，自然带了脱俗气韵。身材偏瘦，人搭着衣裳倒真像杆清清隽隽的山中竹。
难怪人人都惦记，越是如此花无谢越放不下，果然美色误国。谢千寻想到这儿，拿出当家少奶奶的气势质问齐衡：“你为什么明明走了还要回来？当初甩了无谢如今又不甘心，搅得我们花家上下不宁！”

齐衡心内一酸，想想自己又是何苦。但不能输了气度，便回谢千寻道：“夫人这话可笑，我返大宋是陛下恩典。我同花将军楚河汉界君子之交并无苟且，齐衡无愧于心。至于你所说搅乱花家之事更子虚乌有，我从未踏进花府半步，莫非是神仙能用意念支配吗？”
“你，跟我来劲！”
齐衡嫁给花无谢那一年，和谢千寻互相看不顺眼就多有不睦。论斗嘴大少奶奶是差一层，可脾气足够，所以相隔几载两人又顶上了。
“懒得跟你啰嗦，以后离无谢远着点，他再因为你出事我和你没完！”
齐衡其实很想问花无谢怎么了，可见谢千寻咄咄逼人，俨然一副上门捉奸的架势，心里也是气不过。就冷笑一声：“离得远近是我与花将军的事，恐怕不归夫人管。齐衡未犯法度就有行动自由，谢家千金再有权势也不能代三司行令，随意限制他人吧！”
“我说不过你是吧，自己做了没脸的事还狡辩，齐衡你找打！”谢千寻火爆性情爆发终于挥起鞭子。
不为捂着腰还挪动不得，只能急得大喊将军夫人息怒。
“不准打我阿爹！”念儿不知怎么窜过来，护在齐衡身前。
齐衡吓了一跳，怕儿子受伤赶紧给拉过来。“稚子无过，是我惹恼的夫人。你若有气要打，就打我一个好了。”

其实谢千寻也是吓唬居多，想着抽两下空鞭罢了，真伤了齐衡显得自己欺负文弱书生。尤其她看到念儿出现，这孩子的体态神情叫她骤然一惊，高高扬起的手再也没法甩出去了。
念儿刚才张开双臂保护齐衡，瞪着两只大眼睛像个炸毛的小野猫。让谢千寻忽然就想起小时候有个人和自己叫板打架的样子，那个人就是——花无谢。
“你那么漂亮，为什么这么凶！女孩子打人羞不羞？”小家伙在齐衡怀里又补了一句。
连说话的口气都相似，怪了，哪里又翻出个小二魔王。
谢千寻盼子多年，看到别人的小孩儿就羡慕。在家里把玉哥儿当宝贝疙瘩，眼前这个虽然是齐衡的孩子，但说实话她一见也很喜欢。
这小孩儿身上带着一股倔劲儿，不像玉哥儿听话乖顺，虎虎的也不同于齐衡，倒是挺好玩儿的。
算了，对着文人幼子逞威风也的确不妥，谢千寻只能压下火气敲打齐衡几句。
“我就是想告诉你，你和花无谢已经没可能了。你已再嫁又是孀居之身同他来来往往成何体统，早知今日当初你们成婚一年闹腾了一年又是干什么？世上没有后悔药，何必要吃回头草。花无谢现在有妻有子，你大家出身知书识礼讲话比我头头是道，你这样又把那对爷俩儿置于何地？”

想到傅红雪，谢千寻的话就多起来。相处三年，大少奶奶觉得这个妯娌比齐衡可要好多了。
“红雪是不及你身份高，家境也平常。他孤身一个进的花府，连双亲都不在了。可我们花府上下都很敬重他，下人都说雪官人最和气，从不端主子架势。他成婚三载与无谢相敬如宾，生下玉哥儿是花家唯一的重孙，老祖宗爱得像眼珠子。红雪对内养育幼子和睦兄弟孝敬长辈，对外帮无谢分担军务和他一同上阵杀敌，多少次硬仗他都护在无谢前面当先锋，身上的伤好了旧的又添新的。他是沉闷性子不善言辞，舍不得恼花无谢，更不懂得和你抢和你争。你这样硬要加入他们中间于心何忍？因为你朝中传得沸沸扬扬，花府的脸面都丢了。齐衡，你离无谢离花家远一些吧！”
“大嫂，不干齐侯爷的事，你莫在这里闹了，老祖宗和母亲叫你回去。”傅红雪姗姗来迟，看齐衡未曾怎样才放下心，总算谢千寻没惹什么大祸。
该讲的都已讲完，懂不懂就在齐衡自己，大少奶奶哼了一声扭身离去，两边的仆役赶忙给她让路，心道这位女煞神可是走了。
不为终于从地上站起来，齐衡问他怎样，他抻抻腰觉得还好。人员没有大伤亡，不过刚才谢千寻拿花草摆设泄愤，眼前满处狼藉，齐衡新移的芍药圃也被她用鞭子抽残了。

傅红雪命随身亲兵过去帮忙收拾，自己则向齐衡深鞠一躬。“大嫂脾气急了些，她有得罪之处红雪代她赔礼，请侯爷见谅。”
齐衡听过谢千寻那些话，又亲见傅红雪为人，也觉得自己虽无心，却在不经意间伤害了他人，最对不住的就是傅红雪。便诚恳还礼向他解释：“该道歉的是我。对不起，我同花将军如今只是朋友之谊，请相信我绝没有扰乱你们生活的意思。我以后会注意的，不再和他走得太近。”
“侯爷何出此言，你不需要向我道歉。我们之间本没有亏欠，还或许是我亏欠了你。”傅红雪语调平静，叫人琢磨不透他心内所想。
“他，怎样了？”问完这句齐衡又后悔，这不是自己该问的。可就忍不住要担心，他清楚花尚书的脾气，花无谢因为自己闯了这么大祸回去肯定凶多吉少。
“尚书大人对将军动了家法，打得不轻。不过好在只是皮肉伤，已经找御医敷过药开过方子了，侯爷不必着急。”傅红雪宽慰齐衡。
送走傅红雪，齐衡在谢千寻面前的傲气荡然无存，他只剩下恨，恨自己。
明明不想和花无谢有联系了，以自己的尴尬处境也不该再同他有什么联系。可心偏偏不受理智控制，总是会忍不住靠近他。齐衡你还想怎样，还能同花无谢怎样？到头来只会害他，毁了他现在的家，傅红雪和玉哥儿总是无辜的。

你已经失去机会，不要妄想再次拥有。难道自己不能扶养念儿长大吗，离了他花无谢活不成吗？齐衡你何时竟像无骨的蘅芜一般非要去攀附高大的山石呢？已经不属于你的，就彻底放开吧。
临别时，齐衡本想对傅红雪说一句拜托好好照顾他。可终于忍住没说，因为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说这话的资格。
回看花府，花尚书大张旗鼓动家法，弄得府里上下全胆战心惊，现在还蔫蔫静悄悄的。
喝过御医开的汤药，花无谢只能乖乖趴着。身后还是火烧火燎地疼，他担忧齐衡那边情况，心里总是不踏实。
“父亲。”玉哥儿从后门钻进屋子。
“你怎么来啦？”花无谢赶紧瞧自己，幸好刚才敷完药阿黛给穿了条柔棉亵裤，不然在孩子眼前走光，这老子当的彻底是颜面扫地了。
“孩儿惦念父亲，瞧没人偷偷过来，父亲可还好吗？”
“没事儿，我这不好好的。”
玉哥儿比一般孩子懂事早熟，泪花直在眼圈儿里转。他心疼地问：“祖父为什么要打你？”
“嗯，这个嘛……”花无谢想总得给孩子树立个好形象，就带着深刻检讨意味说：“父亲犯了错误，给家里惹来麻烦，就要接受惩罚。玉哥儿乖，以后可不能学我哟。”
玉哥儿站在花无谢床边，犹豫一下终于开口。“我听服侍的姐姐们悄悄说，父亲喜欢那位齐叔父，那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和爹爹了？你以后会不要我的，是这样吗？”

“这都谁说的，她们很闲吗？告诉我是谁，让你千寻伯母去狠狠骂她们，哼！”
花无谢没想到家里下人这么大嘴巴，拿主人八卦当娱乐。行，你说就说了，可别让孩子听见呀，玉哥儿本来心思就重。
便安慰他：“别听那些姐姐乱讲，我怎么会不喜欢玉哥儿，这么好的儿子到哪儿找去？别说不可能不要，就是有人想抢你走我还不答应呢！”
花无谢抚摸着孩子的小脸若有所思。
这下玉哥儿高兴了，确定父亲很爱自己，他看着花无谢背上的伤，倒一点没害怕嫌弃。还问：“父亲疼不疼？儿子给您吹吹。”说罢真的撅起小嘴轻轻往伤口呼气。
微有些凉凉痒痒，还真觉得不很疼了。花无谢无比享受：“嗯……我实在好命，儿子才三四岁就能孝顺伺候我，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只能气得你爷爷吹胡子瞪眼，你可比我强多了。”
玉哥儿说：“孩儿今日若多求祖父一会儿，他没准就不打父亲了。”
“对呀，你就该抱着他大腿哭，哭到他心软为止。”
“那，下回父亲把玉哥儿留下，我用您教的法子试试。”
“你还当真呀，可不能有下回了，你老子就是再抗揍也经不起了。”花无谢伸手拍拍玉哥儿的头，父子俩呵呵乐在一处。

眼前的小脸和另一张重叠到一起，花无谢忽然想到什么，问玉哥儿：“上次那个念儿哥哥喜欢吗？”
“喜欢，和他玩儿可开心了。今天在皇宫只待了一小会儿，我还想再去找他！”
“要是，让念儿真做了你哥哥，你们每天一起读书一起玩儿，同吃同睡你愿不愿意？”花无谢都佩服自己能产生这样的大胆脑洞。
“当然愿意啦！……是不是像那些姐姐说的，你娶了齐叔父念儿哥哥就一块儿来了，我喜欢念儿哥哥，可是……父亲还要我爹爹吗？”玉哥儿确实想得多，在渴望获得兄弟的同时也不想让傅红雪伤心，不想要自己的爹爹被父亲抛弃。
这孩子可怜，红雪平日太小心了。花无谢坚定告诉玉哥儿：“你是我花无谢的儿子，只要你还叫我一声父亲，我永远都不会不管你们爷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