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医 四幕上 序幕

十年前，中原。
“为什么不让我参加武术比赛！”宇文煜雪愤愤地质问父母。不过，和她相处过这么久的父母可不会被这点气势压倒。
“让你读书你不好好学习，满脑子只知道打打杀杀！宇文家的未来全在你身上，你为什么就不能懂事一点？你这个样子怎么撑得起宇文家族！而且，你应该不知道吧，这武术比赛实际上是欧阳无聊才举办的，参与者仅限被剥夺了名字的罪犯，胜者的奖励就是自己曾经失去的名字。你根本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参加这种庸俗的比赛！”
或许真的是因为没有认真读书，宇文煜雪在辩论或者吵架上面从没赢过。她也不打算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争论，不再说话，等父母教训一顿离开后，一个人冲到后院里，对着树干挥拳泄气。
不过倔强的宇文煜雪可不会就此放弃。她找到了唯一的朋友——秦明，一个比她大上几岁、喜欢披头散发的姑娘，她的父亲是商会的会长，维持着中原市场稳定发展的同时，拥有着强大的人脉网——甚至是顶层的贵族，都或多或少与他有所关联。
“放心吧，这个在下听家父说过——毕竟欧阳殿下是因为无聊才举办的这样一个比赛，所以对有潜力的强者是绝对欢迎的。参与者身份并没有限制，只是欧阳殿下答应说，如果胜者是被剥夺了名字的人，就可以拿回曾经的名字；如果没有姓氏，还可以获赐一个单姓。其他人的话就没有什么奖励了。”

“那你可以帮我弄到一个参赛名额吗？”宇文煜雪的眼睛里发出了期待的光芒。
“考验在下是否拥有继承商会的资质吗？”秦明笑了笑，“广泛的人脉是维持商会发展必不可少的条件。这点事，在下还是有信心办好的。”
“太好了！谢谢！”
“不过，阁下真的确定要参加吗？”秦明收敛了笑容，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担忧，“参赛者身份没有限制，说明年龄也不尽相同。以阁下的年纪参赛，可能有些吃亏……”
“我可不觉得自己的拳头比男人弱。”宇文煜雪说着一拳砸向另一只手心，“再说，如果真的输了，我不就有了以后能爽快切磋的对手了吗。”
听过此话，秦明淡淡一笑，“阁下还真是乱来呢。”
宇文煜雪逃学也不是一两次的问题了，私塾的讲师也没有过多在意；她的父母自然也不会对这种比赛感兴趣，所以没有到场再正常不过。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可能有参与了维护秩序的家臣——如果被他们发现并告了密，那事后可就不是一顿吵架能解决的了。
“阁下就放心去施展拳脚吧，那些事情由在下处理。”秦明在宇文煜雪上场前鼓励道，“在下很期待煜雪阁下的表现哦！”
“多谢啦，秦明——这次是真的给你添麻烦了。”宇文煜雪笑着回应她，一边活动着关节，一边迈着稳重的步伐入场。

第一个对手是个赤膊的大汉，高大壮硕，面目凶狠。他一看到这样的对手，就失望地叹了口气：“小妹妹，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宇文煜雪没有回话，只是扭了扭脖子，把手指压得咔咔作响。
“如果你执意不投降，我就让你三招吧，免得大家说我欺负你。”那大汉带着颇为自信的口气说道，全身在她面前摊开，“脸、身上、手脚，眼睛、鼻孔、耳朵，或是胯下，都无所谓。”
“既然你这么主动，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了。”宇文煜雪虽然笑着，太阳穴上的青筋猛地突起，“但是，只要一招就够了——免得他们说我欺负你。”
“还真是爱说笑啊！小……”话音未落，他只感受到来自腹部的一阵剧痛，然后眼前发黑，顿时失去了意识，也许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许久，才爆发出震耳的感叹唏嘘。
“之前是你说都无所谓的啊——我用肘击也不算过分吧。”宇文煜雪带着怜悯的语气，像是在自言自语，“打眼睛和胯下哪有用啊——我把家里的部下打了个遍，才摸索出这些一打就会让人失去意识的部位。”
如果在远处观望的秦明听到了，应该也不会费心想办法和宇文的家臣周旋了——此刻确实有几个家臣亲眼目睹了宇文煜雪打倒对手的一幕。他们无不浑身颤抖，连站都站不稳，脸上的神情仿佛在说：如果告诉了宇文大人，我们也会像那样一命呜呼的！

于是，当天晚上除了因为逃学被骂了一顿，还算是平静的一晚。宇文煜雪满心舒畅地躺在床上，毫不怀疑地认为是秦明与家臣沟通得好，压根没想过是因为自己的威慑力。
随后，接下来几天里，既有一如既往狂妄、瞬间失去意识的对手，也有不愿全力以赴、最后一败涂地的人，当然还有认真对待、结果还是败在这恐怖力道下的人。
这样下来……再赢三场，我就是状元了！宇文煜雪这样想着，非常满足地进入了梦乡。
接二连三的逃学已经无法让她的父母坐视不管了。终于，宇文的当家——宇文仲炎，在朝堂上推脱疾病缠身，提前离开，带着一队人马冲向了武术比赛的场地。他还以为，女儿不过是为了过眼瘾，应该坐在观众席的哪个位置凑热闹——没错，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是怎么也不会相信，自己的女儿，居然站在场地的正中央。
这次的对手，是个年龄几乎和自己一样大的少年。他衣着有些破烂，身体也十分瘦弱矮小，但长发还扎得很细心，纤细的柳叶眼下是处事不惊的眼神，微微皱起的眉头似乎从未展开过。连宇文煜雪都想怜悯地让他几招了——但是，能经过这么多场比赛站到这里的人，一定实力不弱，可不能这么不尊重人家。
“我不擅长先手。”对方说话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说着也摆出了偏向防守的架势，“可以的话，请你先手吧。”

“那你可别后悔哦。”宇文煜雪嗤一声笑了笑，在说出这席话的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挥了一拳。宇文煜雪确定，这一拳能被他的阵势防住，所以没有使出全力，而是将决胜的准备放在了下一拳上——这就是你让我先手的后果，我不会给你任何反击的机会。
那一拳确实打中了，却像打中一团棉花一般毫无实感，宇文煜雪一时没能收住拳，有些失去平衡，差点跌倒在地。但她没有时间去考虑这奇怪的感觉，稍微改变了出力的方向，还是没有留给对手任何反击的时间，朝着他的侧身，不遗余力地挥手劈砍下去。
这一下你是躲不开了。只可惜这一击没法让你失去意识，可能要让你痛上好一阵子了——宇文煜雪这样想着，嘴边甚至浮现出一丝笑容。等她听到远处秦明呼喊的“冷静”，才注意到手臂的剧痛，顿时叫出了声。
“你……你做了什么？”宇文煜雪的手臂垂了下来，再也使不上力。
对手的面部表情毫无变化，语气亦毫无波动，“我的力气不大，要打败你这样的对手，必须借助你的力量。”
“把我的力量返还给我自己？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招数！”
宇文煜雪很快就后悔发起这样的对话了。在她还正纠结招数的时候，对手已经率先一步冲到自己身前，仿佛是充分利用自己矮小的特点而蜷缩在她的视线下，手上四指卷曲，拇指贴掌，对着她的咽喉，狠力推了出去。

宇文煜雪在这一掌下确实有些神志不清、呼吸不畅。她正以为对手会趁此机会把她撂倒，却只见对方还是一套防御的姿势。
如果以宇文煜雪的力道，像这样对着成年男子的咽喉打下去，完全可以让对方瞬间昏迷；而如果以这个人的力道，对着成年男子的咽喉打下去，根本无法造成控制的效果。以宇文煜雪的身体，如果已经生长发育完全，这样的攻击也没法让她这么狼狈吧——对方为了打出这一击，可以说是完全放弃了防御的架势，还花了相当的时间摆回来；假如宇文煜雪能扛下或是挡下这一击，胜负已经毫无悬念了。只不过，现在的她，可能还并没有理解到这样的情况。
秦明还在呼喊着“冷静”，从嘈杂的观众席中努力挤到最前面，对着宇文煜雪大喊：“不要用猛力！要慢慢消耗对方的体力！”
“看来你的朋友已经发现我的弱点了。”他的表情依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语气里还是不带丝毫情绪，防守的架势也没动一下。
“谁会信啊，这么荒唐的事！”宇文煜雪满腔不屑与气愤，甩了甩刚刚受伤的手臂，感觉已无大碍，便又向他猛挥了一拳。
这一拳在无比精准地命中了他的手臂。但对方面不改色地将双臂交叉在她手的两侧，一扭一推，宇文煜雪因为承受不住手臂的旋转而被连着带了过去。对方又比出刚才的掌形，对着她的手臂关节外侧，压了下去，宇文煜雪直接惨叫着跪倒，对方也没有继续攻击，收回了架势，静静等待着预想中的下一次进攻。

“煜雪阁下——”秦明焦急而担心地呼喊，宇文煜雪好像笑了笑，伸手示意认输。
观众一片哗然。宇文煜雪抬起头时，对手还在向她鞠躬。
“我必须庆幸对手是你，否则我一定会陷入苦战。”对方说着站直了身，语气也听不出是称赞还是讽刺，“你的力气比我见过的很多成年男人还大，但出拳方式非常直接、毫无迂回，我才能在你出拳那一刻就预判到你的动作路线，做出有效防守，并把你的力量毫无保留地还给你。”
“毫无保留吗……原来我的力气这么大啊。”宇文煜雪有气无力地苦笑了一下。
“但这也是你的优点。”对手继续说道，“你的拳法不属于任何流派，完全凭自己的本能战斗，所以我永远无法预测你的下一个动作，无法在你出拳之前就猜到你的进攻路线。一旦我预判失误或是没有正确地挡下任何一招，跪倒的就应该是我了。”
“我的脑子不好使，可学不来你这么精明的诡术，你还真是不简单啊。”宇文煜雪自嘲地笑了笑，“反正，我可不会改变我战斗的方式。”
对方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些。
“对了，我叫宇文煜雪，你……”
问好的话还没说完，场外突然杀进一队人马，观众席在一阵惊呼后立刻鸦雀无声。显然台下还是有不少人认识，带领队伍的人，正是宇文仲炎。

他死死地盯住了场上的两人，脸上抽搐了许久，才意识到这“残酷”的现实。
“宇文煜雪！你不要命了吗！”
“你也敢这么骂我？那我们来打一架啊，让你知道什么才叫不要命！”宇文煜雪的气势丝毫不输给父亲，宇文的当家。因为喊得太激动，宇文煜雪不小心拉扯到了已经肿胀的手臂，不得不颤抖着揉搓起来。
宇文仲炎因为气急败坏而支支吾吾起来，一时没能回话。但他一看到女儿的伤和旁边瘦小的少年，马上转移了话题：“她的伤就是你留下的吗？”
“方才与令千金切磋，只怪鄙人不懂屈伸，下手没有方寸，让令千金受了伤，还让宇文大人劳神费心，确实是鄙人的过错，实属鄙人的失敬。”少年说着向宇文当家毕恭毕敬地行礼，就差跪拜磕头了。
“打他！我女儿受的伤，让他加倍偿还！”宇文仲炎这么下令，身边的官兵们一拥而上，对着这位瘦小的少年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而少年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默默承受着“理所应当的报应”，一声不响，一次都没有还手。
终于，宇文煜雪再也看不下去，带着怒吼踢倒几个官兵，其他人顿时不敢动手了。
“你想干什么！”父亲厉声斥责。当他看见宇文煜雪那仿佛要吃人的眼神，不由得浑身一颤。

宇文煜雪还没有出声，看台最高处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宇文仲炎瞬间面色大变，迅速下马跪拜。宇文煜雪也朝着他跪拜的方向望去。
“我记得你是请病假吧，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嘛。”欧阳带着讥讽的语气说。还没等宇文仲炎辩解，他就又开了口，“擅自闯进来干扰比赛秩序，你觉得应该怎么惩罚？”
宇文仲炎头都不敢抬起来，欧阳便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语气里也并没有愤怒，“你女儿的表现很不错哦，我很满意，今天就不跟你计较了吧。”
“多谢欧阳大人开恩！”宇文仲炎和手下的官兵们一齐喊道。他叩头后缓缓起身，战战兢兢地向欧阳行礼：“臣斗胆提问，为何大人……”
“朝政我交给诸葛了，不用担心。”欧阳十分轻松悠闲地回答。
宇文仲炎还想再说点什么，欧阳就再次先行开口：“你就回去养病吧，要多保重身体哦。”
“臣……谨遵旨意。”他颤抖着站起身，带着人马和宇文煜雪离开。
离开前，宇文煜雪望向那位可敬的对手——他尽管伤痕累累，还是面不改色、浑身平稳地站了起来。他似乎是打算要准备下一场比赛了，毫不犹豫地迈开了步伐，和宇文煜雪背道而行。
“等一等！”宇文煜雪突然喊了出来，对方似乎也停下了脚步。

“你的名字是什么？”
“对不起，鄙人现在没有名字。”回答得非常果断利落。
“那——你能告诉我，你曾经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