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文库
首页 > 网文

【绎夏】但念夏日长(be向)

【绎夏】但念夏日长(be向)


嘉靖四十五年,明世宗驾崩
三万声鸣钟在京城回荡,今夏褪去红妆,坐在易家院里,撑着下巴,发着呆。
她想起祖父,想起娘亲,想起严世蕃…过去的事一件件涌上心头,一滴泪滑了下来。今夏忙用手擦去,另一滴又滚了下来。
也罢,今夏想,到也算是为先皇落了泪。
易老三下了学堂走进院子,“夫君,”今夏站起来,规规矩矩地打了声招呼。
今夏嫁到易家,快两年了,从前那只恣意汪洋的云雀,渐渐藏起羽翼,成了宜室宜家的好媳妇。只是偶尔在睡不着的夜里,躺在床上,面朝窗外月光,还是会落下泪来,想起以前,想起那个人。
两年前那日,她冲到宫门前,拦下陆绎的车驾,用刀抵着自己的脖子,逼他交出昭雪书,也逼他永远不要再过问这件事。她明白他将要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她想让他活着,好好活着,哪怕一辈子和自己再无交集。
为了让他彻底死心,不久她咬着牙应下了和易家的婚事。出嫁那日,她躲在红盖头下哭了整日,她多想人群里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能把她带走,又多不想要那个人出现。
他终究还是没来。可能那日我说的话着实伤人吧。今夏想。

【绎夏】但念夏日长(be向)


街坊四邻知道老袁家的生猛闺女出嫁了,都赶过来看看是哪个倒霉孩子这么不开眼。当易老三牵着盖着红盖头的今夏走出家门时,一个飞鱼服锦衣卫转身,消失在人群。
新皇登基,但百姓的日子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一天天地过着,家里不算宽裕,用过晚饭,易老三为了些束脩,会前去学生家中授课。今夏总一个人坐在月光下,望着天上的一轮弯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岳和上官曦听说今夏有了身子,特地过来看看她。上官曦叮嘱了些注意事项,今夏心不在焉地应着。
“这东南局势堪忧,先皇驾崩,也不知新皇能不能招架地住。”
杨岳知道今夏在踌躇着什么,故意引着话题。
“是啊,师父最近还忙吗?”
“还好,前几日陆大人来过一趟,”杨岳装作不经意提起,“说准备去东南,想调几员精兵。”
“去东南做甚”
“抗倭啊”
“…”今夏欲言又止,沉默着。
送走杨岳和上官曦,今夏又在院子里呆了一会,见易老三还未回,便回了屋子,打开房门,却看见一个人正准备翻出窗外。
那人听见声响,愣住了,今夏也愣住了。只是一个背影,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绎夏】但念夏日长(be向)


“你…有事吗”
陆绎缓缓转过身来,今夏不敢看他的眼睛。
“无事,对不起,易夫人。”
今夏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两年未见,他没怎么变,只是原来冷峻无情的眼里,好像多了些抹不去的疲惫和悲凉。
陆绎看着她,看着她拘谨慌乱的样子,看着她淡了灵气的眼眸,那依旧朴素的发髻和衣裙,刺痛了他的眼。他盯着她,盯得眼睛发酸,想要流泪。
两人尴尬地沉默着。
陆绎翻身出了窗外。
“大人,一切小心”
今夏看见陆绎颤抖了一下,没有回头。
不日,明军出发前往东南。
所以那日,你是想来看看我吗?今夏笑了。
六个月后,明军班师。锦衣卫都指挥陆绎,擒倭寇头领曾一本,立不世之功。
穆宗欢颜,庆功宴上,陆绎再一次拿出夏然的昭雪书。皇上大袖一挥,允昭雪。
昭雪的诏书由张公公亲自送到易家,陆绎也随同一起。
当他们出现在家门前时,今夏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早就筹划好了这一切。
家里只有今夏一个人。陆绎站在张公公身后,看见她挺着临产的肚子,匆匆忙忙从屋里跑出来,护着肚子艰难地跪在地上,领着旨。

【绎夏】但念夏日长(be向)


一滴泪滚了下来,陆绎赶忙用指尖不动声色地擦去,心里一阵阵的疼,我如此宝贝的人儿,怎么现在什么都不是了呢。
“夏小姐,你可还有什么请求?咱家定在皇上面前言明。”
“谢公公,民女,别无所求。”今夏的眼向着陆绎的方向抬了抬。“谢陆大人。”是的,民女,别无所求。
只愿陆绎,一生平安。
三日后。
“夫君,我见今日街上好不热闹,是怎回事啊?”今夏小口吃着晚饭,问道。
“…今日锦衣卫陆大人成亲,是皇上为这次东南立功御赐的婚事。”
“今夏!”
今夏的筷子掉落在地上,身下一阵绞痛。
今夏早产,稳婆们忙活了一夜才保下大人和孩子。是个女孩。
“叫易夏好吗”易老三抱着孩子,问道。
易夏,绎夏。真巧。今夏想。
“好。”
陆府的新娘守了一夜的空房。天色微亮,陆绎打开房门,脱下外衣,自顾自地,沉沉睡去。易夏,绎夏,真好。陆绎想。
后来,陆府有了个小公子,叫陆念,在易老三的私塾读书。今夏悄悄去看过一眼,他很俊秀,英气逼人,还有一双桃花眼,眉目含情。陆夫人一定很漂亮。

【绎夏】但念夏日长(be向)


可心里怎么还是怪难受的。今夏咬着嘴唇,忍着眼泪,袁今夏你真自私。
当陆念拉着一个姑娘走到陆绎面前的时候,陆绎才恍惚意识到,十多年的时光已经悄悄过去了。看着面前的一双人,他仿佛回到了好久好久以前,想起自己穿着那身豆绿的长衣…
“爹,”陆念打断了陆绎的回忆,“爹,这是夏儿,易夏。”
陆绎闻此一言,不由得发问,“可是私塾易先生的女儿?”
“是。”陆念有点惊讶,父亲怎么知道。转念一想,锦衣卫指挥使,会有什么是没办法知道的呢。
“好,早日去提亲吧。”陆绎总是这样一语中的言简意赅。说罢冲两个人儿一笑,转身向后院走去。
他走得很快,有点想哭,怕眼泪不争气得落在人前。这么多年来,他多少次,望着那方锦帕,在灯火通明的书房,在无人的夜。兜兜转转,她又走进了他的生活。
“念儿,”夜里,陆绎唤过陆念,“女人多了并不好,妻子有一个就够了。”
陆念笑了笑,他从小就明白父亲说话的弦外之音,“念儿明白,娘亲离世多年,父亲的一言一行念儿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绎夏】但念夏日长(be向)


陆绎抬起头望着那一轮弯月,“明白就好,但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媒婆笑眯眯地领着陆念走进家门时,今夏愣住了,转身看见易夏羞怯的神情,她又好像什么都懂了。易老三迎着媒婆和陆念,今夏一眼就看见了他们身后悄悄闪进门里的人。
多年未见,岁月在他的眉宇间刻上了些陆廷的风采,但他穿着那件豆绿色长衣,神色一如二十出头的少年。
“…这是好事,是吧,今夏”易老三应着,望望今夏。
“啊…”今夏赶快回过神,拉过易夏的手,“是啊是啊,夏儿市井小女,能嫁进陆府,这是三世修来的福气。”
“易夫人言重了,”门边的人只发一语,便引得大家缄口,“夏儿,伶俐动人,明丽无双,不是所有男子,都有福气得偿所愿。”
陆绎一步步走近,眼睛却直直望着今夏。
易老三扭过头,轻轻叹了口气。
“啊,”媒婆不知道这尴尬的气氛从何而来,但也只能赶快岔开话题,“那着亲事就定下了吧哈哈”
陆念着一袭红衣婚服,领着易夏走出易家大门时,今夏和易老三在门口站了很久,今夏笑眯眯地望着迎亲队伍渐行渐远,突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很多很多年前,她无数次想象过坐在高头大马上十里红妆迎她入府的少年郎,会是陆绎。她低下头,不想让易老三看见她红了眼。易老三却拉过今夏的手,似犹豫了一下,说道,“今夏,夏儿会幸福的。”

【绎夏】但念夏日长(be向)


如今她还是会去想,看见那个人还是忍不住想跟着他逃,去天涯海角,没有恩怨,没有纠葛,两个相爱的人,再也不分开。这是她连自己都想瞒过的秘密。
她不做袁今夏已经很久很久了,“易夫人”让她几乎快忘了自己曾经是袁今夏。那个十八岁的姑娘,会在男人堆里讨生活,会打打杀杀,遇事总是第一个冲在前面,总是一口一个“小爷”的女孩,虽然没有片瓦遮顶,却是自由而独立。那时的她,聪明伶俐,露着锋芒,耍着小滑头,话总是很多,一点点撬开陆绎的心房。如今,谨小慎微地扮着知书达礼的她,已经不敢再奢望,他的爱。
但只有他的爱,才能让她做回袁今夏。
今夏想不出这些事情的答案。
夜里,易老三一直没有回来。可能被酒宴困住了吧,今夏想,也好,我也想一个人待着。今夏没有灭灯,坐在房里,望着灯光出神,渐渐,火光在她眼里模糊了起来,她像是突然开了闸,哭个不停,哭到哽咽,这些年,所有埋在心里的爱意,不舍,思念,委屈,把她淹没。可我不后悔,不后悔爱着他,不后悔让他好好活着。哭泣慢慢变成小声的呜咽,今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绎夏】但念夏日长(be向)


第二天,今夏肿着眼睛在床上醒过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床上,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吹灭的油灯。
隆庆三年元宵,穆宗置宫宴,今夏作为前朝重臣夏然遗后,只身赴宴。
宴会还没开始,今夏和贵眷们在花院里三三俩俩地谈笑着。
突然,檐上飞下好几个蒙面黑衣人,惊得小姐夫人们尖叫此起彼伏。侍卫们一拥而上,但黑衣人们均武艺高强,很快便占了上风。今夏见状,变出手上的镯子暗器,加入打斗。
锦衣卫很快赶来,也包括陆绎,他一眼就看见正在打斗的今夏,一把把她拽在身后,指了指由锦衣卫保护着的众人,“夏小姐,你到那边去”
“陆大人,我可以的”
“夏小姐,快去”陆绎盯向她的眼睛,语气温柔,却不容置喙。
说完,陆绎就加入了打斗。
今夏愣了一下,他的眼睛,一如年少时清澈。突然她发现陆绎身后一个贼人正举刀刺向他,而陆绎还没发觉。
“大人!”
今夏一声惊呼,冲向陆绎,挡在他身后,贼人的刀,直直插进了她的胸膛。
她咬着牙,握紧手里的暗器,不顾胸前的刀,向贼人扑去,一刀割喉。

【绎夏】但念夏日长(be向)


今夏向后倒下。
“今夏!”陆绎转身抱住今夏,看见她胸口血淋淋的刀口,呆住了。
一瞬间,处变不惊的他忘了该如何反应,看着今夏胸口流出的汩汩鲜血,他除了手忙脚乱地摁住,不知道做些什么。
那边岑福带领着锦衣卫已经制服了所有贼人,他冲过来,看见陆绎慌乱的样子,赶忙喊到,“快去请太医,快去!”
“今夏,今夏…”陆绎一声接着一声地呼喊着,今夏缓缓睁开了眼,眼角滑过两滴泪。
“今夏,没事,岑福已经请太医过来了,马上就到,马上就到…”陆绎语无伦次,沾了血的手捧着今夏的脸,颤抖着想要抹去她的泪。
今夏笑了,她伸手抚上陆绎的脸,轻轻擦去他的泪,摘下自己发髻上的那只云雀发簪,放在他的掌心。
“大人,”今夏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我在,我在,今夏…”陆绎死死攥住发簪,也攥住今夏的手,“是我,我在…”
“大人,卑职,心甘情愿的,下辈子,找到我,我…等你…”
我虽不惧死,却也不轻易放弃生,可对着你,生与死,似乎都不及你在前。
“好…好…今夏…”

【绎夏】但念夏日长(be向)


今夏像是睡了过去,陆绎失了所有的分寸。众人从没见过陆指挥使如此,皆愣在原地。
她一生说过三次等我,却一次也没能听见我答应说好。
陆绎觉得自己的世界在一点点坍缩,小到他眼里只剩下今夏的脸庞,脑子里只有她的声声呼唤,“大人”
八岁母亲为了保护他死在贼人刀下,十五岁兄弟为了成全他死在自己刀下,如今,一生唯一珍惜的姑娘,也死在自己面前。
他觉得自己的一生都好像是一场空。坐上锦衣卫最高交椅又如何,久经沙场杀敌万千又如何,一身绝世武功又如何,到头来,他从来都护不住自己最爱的人。
他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来。
三月后,菜市刑场,二十个参与宫廷刺杀的犯人,被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处决。
血溅了陆指挥使一身,众人看见有两行清泪滑过他染血的脸。
不久,陆指挥使移疾归乡浙江平湖。
陆绎终又是回到了江南。扬州七分阁这个时节春笋鲜嫩,街角小摊的虾饺面爽滑味美…最好的桂花糕还得再等些时日,芙蓉酥却是正当时。
都是她爱吃的。
夜雨蒙蒙的街,芭蕉树滴滴答答,没有一只怕雨的猫;龙胆村的石碑还在,锁龙井依旧,枫林坳的木屋却早已荒废,和他曾找到濒死的她待的破房没了两样;杭州府城的城墙早已没了那次大战的痕迹,买闹嚷嚷的小贩依然声声清亮…

【绎夏】但念夏日长(be向)


有些变了,有些没变,他曾在脑海里一遍遍走过的路,如今,只剩他一个人了。
陆绎收拾收拾枫林坳的屋子,住了下来。他躺在那张床上,闭上眼,往事历历在目,又是那样不堪回首。他想起来自己没说完的话,“你换衣服了?从没见过你穿这样的衣服。”
“…真美”
几年后,陆绎修书回京,说自觉时日无多,希望能见陆念最后一面。
陆念找到枫林坳时,陆绎行动已经很困难了,满身的旧伤,让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又过了些日子,陆绎已经没有办法下床了,他把一瓶药交给陆念。
陆念一下子便明白了。
父亲骄傲了一辈子,走,也要体面地走。
喝下那一碗药,陆绎交代了些事。
陆念握住父亲的手,陆绎看着他的眼睛,那一双明媚的眼睛,让他在一群孩子里一眼就相中了他。
那双眼睛,和今夏一样漂亮。
她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不论在他身边,还是在人海重重的远方。
如今他就要追随着他的光而去。
陆绎阖上了眼,这一生无数的画面像电影般一幅幅在脑海里闪过,最终定格在了那张女孩被手铳指着的惊恐的脸上。

【绎夏】但念夏日长(be向)


这是他生命真正开始的地方。
那个他念念不忘的夏日。
像是有一生那么长。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