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澜诗社】【写作训练计划】名为烛火

本文作者：君疑
德雷克绽放了他生命中最后的火焰之后，我才终于从这个科隆族粗糙的皮肤上看出他的常自夸的英俊。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科隆族的人会和英俊挂上钩。
他的死也是我在此之前从未想过的，本该遗千年的祸害的，夭折。
或者用那个我不愿提起的词，英年早逝。
你说你这么一个吝啬、小气、好色、粗鲁、不爱刷牙、不爱洗脚、不爱卫生的坏东西，怎么就这么早地死了呢？你想想那些郡守、领主、大贵族、大地主，哪个不活的好好的？
但我其实深知德雷克是个好人。
是他妈的一个他妈的好人。
他做了自己生命中唯一的也是最后一件，他妈的好事，就被死神抓住了把柄，
死神你也真够可以的，一点也没人能让人占到便宜，
突然出现的水滴到了德雷克的脸上。绝对不是我的泪，真的。
一定是天下雨了。
我仰头向前看去。
天没下雨。
那也不是我的泪。
可我为什么已经看不清你的脸了呀？
一定是风吹来的沙子，迷了老子的眼，
1德雷克是个丘八，老子也是个丘八。而且都是手上沾满了敌人鲜血的老丘八。我们这种人从来不指望能上天堂，说实话，我们也不信那个。每次的战前祭祀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大笑话。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货色，两个鼻子一个眼睛的，他们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什么神的愤怒，真是太扯淡了。祭祀的他们和参加祭祀的我对这种说辞都心知肚明，那谁不知道呢？恐怕只有被祭祀的神灵了。

神灵也不知道自己为啥发了怒。
可是就算知道这祭祀这战争都是扯淡，与我又有什么用呢？自古以来就都是这样，自古以来……自古以来就一定是对的吗？我不知道，其实我不知道。
我出生的时候，达略特就在和西边的魔族打仗。是，他们被我们叫做魔族，他们有着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语言，不同的长相，可我都不觉得他们跟我们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比起魔族这个称谓，我更愿意称他们为萨尔逊，他们自称萨尔逊，好像意思是上天的孩子。
啧，也不过如此嘛。
和我抱着同样想法的有很多人，但他们跟我又不是很一样，他们不像我这种闲人，整天净是在那想想想，他们有他们的事要干，而我只会想想想。
“军队有了思想，国家就会灭亡。”这话说的真的很有道理，我简直再赞同不过了，可是觉得这句话有道理，也是我想出来的啊。
我其实还是不明白。
然而我只能这么不明白下去，我的那些同袍们不会对这些事情产生什么疑问，他们有老婆孩子，有高堂老母。他们想活着，想要军饷，想当官，想封侯，想当成地主，再娶几个小妾，不像我，孤家寡人一个。

有人说这天下是乱世，有人又说这天下是治世。攻伐不止是为乱，屡战屡胜是为治。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吧，这天下是治世还是乱世不要紧，要紧的是这连绵的烽火，和天上冷清的月。故乡哪有这战火，哪有这月？
说到这月，我又想起了故乡的那碗热汤圆，我记得正月十五故乡也有月，可谁又能告诉我，为什么故乡的月从没有这里冷清？
没有人。
我不知道，我其实真的不知道。
所幸不是我一个人想找个人交流一下，德雷克也想知道这些事情的道理。哦，对了，他是萨尔逊人。萨尔逊人中叫做科隆族的人。
见到他其实也算得上机缘巧合。
那时候我被派去侦查，他也是。
在发现彼此的时候，我们同时迟疑了，然后同时拔刀，慢慢退后。
如果我们就那样退出了彼此的视线，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之后的那些事？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
2“侦查？侦查个屁！”德雷克喝了口劣酒，像我大吐苦水。
在我与他对峙的时候，炮火声从山那边传来了。我突然意识到了安排我侦察的副队长脸上诡异的笑代表着什么，他让我翻过这座矮山向密林里侦查。而据德雷克说，这片密林从没有人找到过尽头。

他想让我死。
我并没有对这个刚出现在我面前的萨尔逊人抱有太大信任。但我想起副队长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行为就信了五六成。再加上我走了一个小时都没感觉到变化，我心里已经信了七八成。我现在已经迷失方向了。
“不是，我不知道这片密林没有尽头才进来，你呢？你不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向德雷克质问着。这是我最疑惑不解的一件事。我其实期待他说的是假话，我想出去，我想那碗热汤圆。
“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不知道又怎样呢？你难道能反抗那些人的意志？他想让你死你能活着吗？”德雷克干脆不走了，找了块青石坐了上去，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壶，喝了一口。
我看向他，也在青石上坐了下来啥玩意？
“酒。劣酒。”他看到我有些奇怪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话中的歧义。“恶劣的劣，这年头哪有那种烈酒啊。我这是拿切达木种子酿的。来口不？”
我摇了摇头。
萨尔逊人粮食状况非常窘迫。拿粮食酿酒在他们那里是犯法的.
民间就出现了一种替代品：切达木酒。是这拿一种树的果实做的酒。这种切达木酒我倒是喝过，那个味道嘛……我想不会有人想尝试第二次的。

他就那样一口一口地喝着切达木酒，甚至他是在品味。我实在是搞不懂他了。那种劣酒又有什么品味的价值呢？
其实就是江南的名酒“百日春”在我眼里也不咋地。可能我喝的不是正宗的“百日春”吧。也可能我干脆就对酒这东西不感兴趣。
我散坐在那块青石上，翘着二郎腿，漫无目的地想着。你说我这一生是不是就停在这了？这么结束这一生是不是有点糟？可能确实很糟吧。妈的。老子到死还是个处。
德雷克似乎是喝够了，他恋恋不舍地舔干净了酒壶的壶盖，把酒壶重新塞回了最里面衣服的口袋里。“走吧，走吧。”
“去哪儿？”
“我听老人说密林里有个小湖，湖旁边有片空地。那地方，咱们或许还能活着。嗯，应该还能活着。”
“多远？”
“不知道。”
“方向呢？”
“看命。”
“妈的。”
“妈的。”
3可能是命运的指引，也可能是德雷克这孙子根本就知道路。总之在到达那片空地的时候，仅仅是我们出发的两小时后。
到了那地方我们才知道所谓的“小湖”究竟是个多么大的地方。湖面一眼望不到尽头，只是一片碧蓝的天上冒出了几根水草时才能认出这原来是湖面。

然而最令我们感到惊奇的并不是湖水的一望无际，而是湖边空地上的聚落。那是混杂着萨尔逊人与达略特人的聚落。我们走近那聚落才发现了这一点。
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人的萨尔逊人接待了我们。
“好久没有人来到这里了……”他说。“外面萨尔逊和达略特还在打仗吗？”
我和德雷克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可惜。看到你们两个同时过来，我还以为愚蠢的人类终于放下了彼此的成见，团结起来了。”
“可惜放不下。”
“也算庆幸吧。因为如果真的团结起来了，估计也是为了面对什么可怖的敌人。人类总是这样。”
我们同时苦笑。
他知道我们的遭遇与现状后表示让我们搬到聚落里住，我们拒绝了。那时候我们并没有想到后面出现的那件事，我们只是不想给他添麻烦。毕竟养活人需要粮食。
我们在离聚落大约有一千来步的一片空地上安定了下来。最初建房子所用的材料一部分因地制宜，另一部分得于那些早就定居的人的馈赠。说实话我真的很感谢他们。
在那之后我们开始打猎。密林中的野兽颇多，这是一种麻烦，也是一种宝贵的资源。我们把一部分猎物拿到聚落里售卖，以取得粮食和蔬菜，这叫做营养均衡。嗯，德雷克说的。

我们在早上便去查看陷阱，上午去打猎，中午拿着猎物去村庄换粮食，下午设置新的陷阱。只有晚上我才能像之前那样瞎想，在一张简陋的床上伴着浓郁的脚臭瞎想。有时也向德雷克交流。他的的确确是个聪明人，只是不爱洗脚。
德雷克……我该怎么评价这个萨尔逊人呢？呵，这家伙简直集成了所有男人的劣根性：吝啬、好色、野蛮……等等。当然还有我最不能忍受的——不讲卫生。虽然在这样的环境下大家都是这样的。
其实，我们几乎拥有了来到这里生活的全部，甚至还比之前多了一件“和平”。当然，我们还没拥有全部，我们还缺一些必需品。比如，艺术；比如，消遣；再比如，女人。
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对德雷克的冲动。但这种冲动往往在我看到他那张粗糙丑陋的脸时就土崩瓦解了。虽然他常自夸英俊，但我可能是审美有缺陷，欣赏不了科隆族的美。
这样的生活本该一直持续下去的，直到那天早上我们狩猎回来。
4火焰，废墟，被烧成焦炭的尸体，一片白地。
这是我们那天早上狩猎回来时看到的景象。那时我们正准备拿着半头鹿去换些粮食。

“这里……怎么了……”我颤抖着双唇，不敢相信这一切。
德雷克并没有回答。其实我也没指望他会回答，看到密林里突兀出现的那条道路，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达略特史》上记载了这段过去：“……尝袭于北境密林。林有人魔混居之村，屠。时或曰此人魔混居之村，应抚之。其以妖言惑众斩。”
所以达略特人与萨尔逊人的区别究竟在于何处？
我不知道。我现在也不想知道了。
村东头卖坚果的玛丽大婶，受推举当上村长的里尔登，姓科尔斯的那些孩子们……在大火中化为灰烬。那些时光现在仍在我的脑海中，可那些时光中的那些人，已经化为青烟消散了。
我们沉默地收拾了他们的尸首，然后将他们葬在了一起。一辈子与泥土为伴，最终归于泥土。他们没有墓碑，有的只是一块木板。德雷克用他的佩刀在上面刻了这样几个单词：“这是一群想活着的人。”用了达略特和萨尔逊两种语言。
沉默地吃了午饭、晚饭，沉默地休息。我们想回到之前的生活，我们想忘却，我们想活着。可我们也知道我们回不去了，我们忘不掉了。我们也终将死去。

直到我看见科尔斯的小儿子孤零零地站在集体坟墓前哭。
我说：“我们把他带回去照顾吧。”“好。”
我们把他带了回去，养了起来。这时候我才觉得生活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再后来我们又看到了其他的孩子。在大儿子的口中我们才知道，那支屠了村的军队中有一个人救了他们。那人让他们跑到密林深处，自己去和队长据理力争。
我问他后来的事，他就说不知道了。
好吧。我衷心的祝那个人平安幸福。只可惜我的信仰并不是很虔诚，神应该不会理睬。而且我也大概能猜到那个人的下场。
某天早上德雷克突然把我摇醒。他的眼中闪着希望的光。
“我说，我们重新建起个庇护所怎么样啊？”
“别傻了。”我撇了撇嘴，心里想这不可能做到，做的人是傻子。
然后我就跟德雷克一起成了傻子。
我们扯起野战医院的旗帜。这可以免于大部分文明军队的侵扰。我们砍树扯藤做装备。这可以让我们对大部分不文明的军队进行抵御。我们接纳伤员，用草木灰和蜘蛛网包扎伤口。我们吸收平民，和他们一起建设我的庇护所。
我们的庇护所又大又漂亮，也无坚不摧。

我们一定会比之前好。
我这样想。
在军队入侵前我依然这样想。
5那股军队不是很多，大概也就十一二人吧。他们看到野战医院的旗帜并没有遏制自己的恶念。他们饿了太久了，这里有吃的。
战斗就那样打响了。
火枪对血肉之躯，利剑对木板盾牌，值得庆幸的是我们人多。
在付出四十人的代价之后，我们胜利了。
真的是胜利吗？
我不知道。德雷克拼死了两个火枪兵，他赚了。他也死了。
我永远也无法知道那些我想知道我不知道的事了。
永远无法了。
在这一刻我压抑了很久的那种冲动重新迸发出来，我无法再控制泪水的涌流了。
果然天没下雨。
其实我早就知道天没下雨。
我回头，看见所剩无几的几个人也在跪地哭泣。
可是我们还要向前走。我们这次的目标是和平。
永恒的和平。
我挥手让他们跟上。他们一脸茫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但还是跟着我向前走了。
我们要和平。
我在心里默念着。
与此同时我想到德雷克告诉我他名字的典故：

他说，“德雷克”这个词，在科隆族的语言里，意思是“烛火”。
嗯，你名为烛火。
命为烛火。
6
“先帝于战乱得省和平之贵，怀悲悯之心，率部二十于密林游击。其天命所向，数几死而还生。及后坐拥一方，不以骄奢淫逸之为乐，而以天下为己任。为议和之首，促萨尔逊同达略特族人停战而和，此千秋功绩也。
然今天下五分，征伐不止。先帝之鸿业毁于旦夕。百姓疾苦，民不聊生，人间实地狱也。其非战之过欤？先帝于战中得和平真意，拥兵而议和。其非战之功欤？
由此观之，世间之物凡有正反二面也。”
——《二面论》达略特人乔治 科尔斯著
此文章为第一期写作训练内容。
本文章写作训练题目如下：
【二】
世界观：欧洲中世纪，魔法，骑兵，火炮，攻城弩的世界。一族人称另一族为魔族，双方攻伐不止。
主体：
自古以来？
自古以来真的是对的吗……
自古以来便有战争，自古以来便两族对立。
真的是对的吗？
他死之后，我第一次觉得魔族的脸也很英俊。

水滴到了他的脸上。
是天下雨了。
绝对不是我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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